《紅樓夢》語句（一）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1、善哉，善哉！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恃，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2、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係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

3、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4、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5、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

6、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7、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

8、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

9、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10、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兒，便名《好了歌》。”

11、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樑，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槓，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

12、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

13、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14、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15、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

16、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淨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你們這濁口臭舌，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要緊。但凡要說時，必須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設若失錯，便要鑿牙穿腮等事。

第三回

賈雨村夤緣復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17、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聞。

18、賈母笑道：“你不認得他，他是我們這裡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謂作‘辣子’，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

19、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20、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袴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21、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22、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23、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24、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寧國榮國二公之後，共二十房分，寧榮親派八房在都外，現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保齡侯尚書令史公之後，房分共十八，都中現住者十房，原籍現居八房。）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後，共十二房，都中二房，餘在籍。）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紫薇舍人薛公之後，現領內府帑銀行商，共八房分。）

第四回

遊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25、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26、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

27、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閒愁。

28、方離柳塢，乍出花房。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影度迴廊。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荷衣欲動兮，聽環佩之鏗鏘。靨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纖腰之楚楚兮，迴風舞雪；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蛾眉顰笑兮，將言而未語；蓮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羨彼之良質兮，冰清玉潤；羨彼之華服兮，閃灼文章。愛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態度兮，鳳翥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菊被霜。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豔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應慚西子，實愧王嬙。奇矣哉，生於孰地，來自何方；信矣乎，瑤池不二，紫府無雙。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29、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30、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31、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32、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

33、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34、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

35、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36、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37、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38、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39、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40、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41、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

42、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43、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

44、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45、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46、幽微靈秀地，無可奈何天。

47、［紅樓夢引子］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趁著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48、［終身誤］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49、［枉凝眉］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50、［恨無常］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盪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孃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51、［分骨肉］ 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孃，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52、［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53、［世難容］ 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羶，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54、［喜冤家］ 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還構。覷著那，侯門豔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豔魄，一載盪悠悠。

55、［虛花悟］ 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什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56、［聰明累］ 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57、［留餘慶］ 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孃親，幸孃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58、［晚韶華］ 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鏽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

59、［好事終］ 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

60、［收尾·飛鳥各投林］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61、“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

62、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獨我痴。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63、俗語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你我。

64、俗語說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憑他怎樣，你老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

65、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

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鍾

66、惜春笑道：“我這裡正和智慧兒說，我明兒也剃了頭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兒來；若剃了頭，可把這花兒戴在那裡呢？”

67、焦大越發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往祠堂裡哭太爺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

68、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

第八回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69、女媧煉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70、莫失莫忘，仙壽恆昌。

71、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72、早知日後閒爭氣，豈肯今朝錯讀書。

第九回

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

73、你怎麼不去辭辭你寶姐姐呢？

74、俗語說的好：“殺人不過頭點地。”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75、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