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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高同人】風止息的地方 第十三節 1642年 秋(其四)

作者:由 知乎使用者URBQUy 發表于 文化時間:2019-07-09

沈柚木向趙宅遞了拜訪的帖子後,雙方又互換了名刺,拖拖拉拉的繁文縟節鬧了整日,第二天一行人才來到了趙府前。進府拜厄的攏共有三人:空軍的沈柚木、工兵連的黃安還有一名政治保衛局的勤務兵,扮做小廝。

趙家的院牆約摸有二杖多高,粉白的院牆上是螺黛色的瓦片。兩根約有一抱粗細的門柱樹立在大門兩側。門柱上掛著桐油黑底的楹聯,上書十四個燙金大字:

半園梅影千家月,滿袖清風一紙詩。

穿門而過,看到的是一面白底黑紋的照壁。照壁的邊框處用煙黑色的陶片裝點上一圈細密而繁複的花紋,最中心處則是一團在黑陶上浮雕出的錦繡花團。

繞過照壁,沿著石板路一路向前。

庭院東側小池塘裡的荷花已經殘敗,沈柚木能看到的只有一截截褐色莖梗顫巍巍地豎立在寒水中。在小池塘的更東邊,是趙宅的東廂,此刻緊閉的暗紅色大門如同一大張閉緊的嘴巴,不打算走漏一點風聲。

走過小池塘,再向北走幾十步便是趙宅的正堂了。

趙學瓊早已端立廊下,一看到管家領著沈柚木一行便在臉上擠出十二分的微笑,連忙上前迎接。

主賓雙方一陣稱兄道弟的寒暄之後,便簇擁著走進了正堂。趙學瓊看到來訪的澳洲行商們穿著的都是大明衣冠,還算滿意;卻沒想到為首竟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婦人,便又暗暗加深了髡賊敗壞名教的憤恨。

“來,諸位請坐,不必拘禮。”趙學瓊走到座位邊上,請眾人落座,隨後吩咐下人上茶。

沈柚木早就被大明的那套繁文縟節磨禿了耐心,也不推辭,一屁股坐了下去。

“簡直是沐猴而冠……”

趙學瓊腹誹道。

“趙老爺,此次唐突貴府,是有東西希望老爺能幫忙尋回。”沈柚木拱了拱手,開門見山,“有情報顯示,我們遺落的一件貨物就在村裡,我等願意贖回。”

“我輩久沐聖人教化,若是拾到了諸位遺落的貨物,定當奉還。”趙學瓊摩挲著八仙椅黃花梨木的扶手,緩緩說道,“只是不知諸位所失何物?”

沈柚木和黃安對視了一下,說道:“我們丟失的是一個灰色的鐵罐,形狀如同織布的梭子,約摸八尺來長,四百斤重。”

趙學瓊微微頷首道:“那便是了。想我大明也無此物。”

“這麼說,趙老爺見過我們遺失的貨物?”趙學瓊話音未落,沈柚木就迫不及待地追問,“不知我們的貨物現在在哪裡?”

坐在一邊的黃安暗中不住地向著沈柚木使眼色。

趙學瓊藉著喝茶悄悄瞥了黃安一眼,故意提高了聲音:“不瞞諸位掌櫃,此物就在弊府,只是……”

“只是什麼?”沈柚木問道。

“此物粗笨異常,數名丁壯方得挪動。只是老夫疑惑,此物於諸位何用?”

“送偽明上西天。”

當然,沈柚木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宣之於口,而是按照預案開始扯謊——那東西是什麼機械部件啦;什麼雖然不值錢但是造起來很麻煩啦,凡此種種,扯得趙老爺雲裡霧裡。

趙學瓊耐心地聽著沈柚木吹完牛,不緊不慢地說道:“此物是從山陰的土路滾落到山下的,又十分沉重,沿途草木,多有毀壞。若是此物只毀了些草木,原本也無妨,誰想卻將山下喬家的祖屋砸塌了一角;被送到鄙府之後喬家父子又找來羅唣了許多,不瞞諸位,喬家現在的祖屋便是趙某出資翻修的。”

趙學瓊說完便微笑著看著沈柚木。

而沈柚木則愣愣地等著趙學瓊說下去。

“趙老爺宅心仁厚,”黃安拱了拱手,接過話茬,“破壞即是我家的貨物造成,怎敢煩勞趙老爺破費?”

沈柚木明白了趙學瓊話裡有話,不由皺了皺眉頭。

“我趙家一向仁孝治家,桑梓之事自然不能推辭。”趙學瓊道。

“趙家果然是詩書傳家!大明果然是禮儀之幫!”黃安讚歎道,“不知喬家祖宅修了多少銀兩?我等也願盡綿薄之力。”

“好說、好說,”趙學瓊笑道,“所費白銀大約一百五十餘兩。”

黃安堆在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住了。

他咧了咧嘴,回答道:“趙家家資著實殷厚。可是一百五十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這錢花不花得,我等總還得稟明瞭家主不是?”

“無妨。”趙學瓊笑道。

“趙老爺,銀子我們東家總不會虧了您的,”沉默了一會兒的沈柚木說話了,“但是這東西,您得給我們上上眼吧。”

“要看東西卻不難,”趙學瓊道:“只是此物暫存在租院的庫房,又不便挪動;若是請各位去看,租院腥臊,怕唐突了各位。”

沈柚木笑道:“聽人之命,盡人之事。我等既然受了家主之託,又怎麼顧得上腥臊惡臭?”

“那便再好不過。”

趙學瓊招來管事囑咐了幾句,不久管事便拿來一串鑰匙,引著一行人向著西遊廊去了。

向西行了二百餘步,出了院門,再走過一段夾道,一扇漆黑的大門出現在了沈柚木面前。

這處院落卻與先前所見的不同,通體青石所砌,牆壁高而光滑,沒有一絲紋飾。開啟院門,剛邁過門檻,就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水缸沿著院牆一溜排開。

“這是防備仇家或者匪徒縱火用的。”黃安解釋道。

院裡原本東倒西歪的家僕們一看到管事的進來,立馬連滾帶爬站地畢端畢正。

租院的正堂好似一個衙門,公案刑具俱全,走過正堂可以看到屋後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簸箕和笤帚——不用說,是驗租用的。空氣裡糞尿的臭味也漸漸濃烈了起來。

開啟租院後院的大門,惡臭的氣息幾乎以一種攻擊性的姿態撲面而來。沈柚木當年在廣州農莊搞社會實踐的時候,人人懼怕的氨水似乎也沒有這種威力。她趕忙用手在鼻子前徒勞地揮了揮,終於明白為什麼趙學瓊只派了個管家帶他們來了。

租院的後面便是“催問所”了。所謂“催問所”便是趙家的私牢,交租的日子還沒到,廊下就關押了不少人。這裡積年無人清理,滿地汙穢。

“你個娘十十萬濫人生的……”

一進催問所走不了幾步,就可以聽到不絕於耳的叫罵聲和哀求聲。剛進門就可以看到一個被鎖在柱子上的女人,她上半身沒穿衣服,胸脯上滿是血淋淋的傷口。但是這個女人卻既不嚎叫也不呻吟,臉上就連悲哀痛苦的神色也沒有,木訥地看著前方,只有眼珠間的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說不清楚是震驚還是害怕,沈柚木從那個女人身邊經過時,儘量和她保持著距離。

東側廊下的柵欄裡,戴著皂巾的差役正舉著皮鞭指著一個男人的鼻尖,——那個男人戴著木枷,被架在高高的柵欄上,需得奮力踮著腳尖才能順暢呼吸。斷斷續續的哀嚎正從他的喉嚨裡嗚咽出來。

戴著枷的男人上半身被剝得精光,前胸和後背皮開肉綻,柵欄邊的地上橫七豎八地丟著幾根打裂的竹棍。剛剛正在叫罵的家丁像是打累了,正站在一旁喝水。

“這人犯了什麼事?”沈柚木皺著眉頭忍不住問道。

喝水的家丁看到管事的走來,趕忙放下水碗,抹了把嘴,還不等管家發問,便彎著腰賠笑道:“這是村西的吳十三,去年欠了兩個月的租子,說是給老孃治病。原本是寫了甘結的,今年又說交不出來,管事的您說,這不是不把咱們老爺放眼裡嗎?”

“不……不敢……”

吳十三一看到管家,當場嚇得魂飛魄散。原本枷著脖子呼吸就不順暢,這一嚇,說話就更斷斷續續了:“小的實……實在是為了補上給老孃……”

“吳十三,我記得你家還有個兒子吧?”不等吳十三說完,管事的就冷冷地說道,“你們吳家也算是老佃戶了,要是實在還不出租子,不如……”

“不……”

“你個殺才,欠了二年的佃租,還敢說不!”

沈柚木突然聽見一聲細微而尖銳的呼嘯,驚得背脊一涼。她抬起頭尋聲看去,只見鞭子的末梢從一輪白晃晃的太陽前閃過,劈頭蓋臉的向著吳十三的面門落下去。

一聲脆響,吳十三上半身的面板驟然繃緊,如同只剩一張皮蒙在骷髏上,十條肋骨的形狀清晰可見。殷紅的血珠順著鞭梢飛舞起來,沈柚木看見它們劃過深秋湛藍的天空,然後星星點點地濺落到泥地上,滲透成烏黑的斑點。

沈柚木從錯愕之中回過神來,剛想制止,黃安搶先乾咳了兩聲,緩緩說道:“管事的,您看咱們……”

“怠慢了,怠慢了,”管家拱了拱手連連道歉,“實在是這廝憊懶,耽誤了正事。”

一行人向著庫房走去,沈柚木總是不住地回頭張望,黃安卻一路默不作聲。

“管事的,那個叫吳十三的不過是欠了些佃租,便要這樣打嗎?”沈柚木的心底一陣接一陣地泛著惡寒,“再說要是打死了問誰去討債呢?”

趙管家不懂沈柚木心裡的小九九,大大咧咧地告訴她:“吳家的死了不還有他兒子嗎?再說,他手上還有幾畝地呢。”

沈柚木還想再分辯什麼,但看著趙管家比催租所地面更加噁心的嘴臉,又感覺無話可說,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算到了庫房的門前,催租所的騷臭味還是如影隨形。

管家“吱呀”一聲推開庫房門,門外寒涼的天光斜剌剌地映照進了黑乎乎的房間。沈柚木站在房門口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又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雙頰,強迫自己忘掉剛才的不快。

走進庫房,就在沈柚木的目光掃過房間的一角時,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裡。即便在意料之中,但她依舊驚喜地幾乎連心臟都要停止跳動。

雖然尾部十字形減速鰭片已經張開,雖然彈頭在撞擊下已經塌陷變形;但是那紡錘形的藍灰色彈體,彈頭上的兩道黃圈以及彈體上標準噴塗的英文字母,都清清楚楚地昭示了這個醜陋而粗大的怪東西絕不是明朝的造物。

沈柚木示意閒雜人等退出倉房保證安全,然後和黃安小心翼翼地挪動到航彈面前,仔細檢查著彈體上的編碼和彈尾安裝引信用的螺紋孔。

大概是由於樹枝的減速和爛泥的緩衝,即使沈柚木前前後後繞著炸彈看了十幾分鍾,也沒發現彈體破損或是炸藥洩漏的情況,算得上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沈柚木滿意地點了點頭,出門對管事的不動聲色地說:“東西儲存得還不錯,待我們和東家稟報了,自然少不了你們老爺的好處。”

“娘子見外了。”管家訕笑道。

返回時再次經過催問所的時候,沈柚木用她那雙看慣了轟炸瞄準具的雙眼沉靜地環視著催問所內永不斷絕的慘劇,思考著如何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在某天給它一個終焉。

沈柚木匆匆回到正廳,神色冷峻,早沒了和趙學瓊互相吹捧的閒情。一行人作了幾個揖,便算是告別。

“還請趙老爺留步。” 沈柚木站在院門口深深地道了個萬福,然後挺直了腰板,昂首凝視著大門兩側的楹聯。

“半園梅影千家月,滿袖清風一紙詩。”

她翕爾讀道。

“今日唐突貴府,大約是時令不對,梅影和清風都未曾得見。”沈柚木笑著說,“不如改做另兩字,貴府反而常見。”

“這群髡賊怎麼突然風雅了起來?”趙學瓊心中疑惑,表面上卻依舊謙和地點了點頭,“還請不吝賜教。”

沈柚木幾乎把臉湊到趙學瓊的鼻尖前,用溫和而堅定的聲音說道:

“吃人。”

話音剛落,便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扭頭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只剩下凝固在趙學瓊臉上的尷尬笑容和他那不停抽搐的嘴角。

走了不一會兒,黃安看著身後的趙宅已經遠了,咧著嘴呵呵地傻笑起來。

“你笑什麼?”沈柚木瞪著眼睛問道。

“你別惱,”黃安一邊笑一邊搖頭,“我是笑趙老爺剛才那個表情——沈上尉想要發作很久了吧?”

沈柚木閉緊嘴巴甩開膀子只顧走路,不接黃安的話茬。

“我早猜到,你一進催問所就不舒服了。”黃安憋著笑,“都說空軍是元老院溫室裡的孩子,沈上尉大概很小就到了咱們澳宋,沒有在明國的地界生活過?”

沈柚木還是不回答。

“就算沒在明國待過,芳草地的政治課本上也該講過,偽明的治下是個什麼樣的世界。”黃安頓了頓,笑容也收斂起來,“今天催問所裡看見的,過去在瓊州遍地都是啊。”

“我難道說錯了嗎?”沈柚木反問。

“你說的自然不錯,只是以後我們和趙學瓊大約還有合作,何必急著逞口舌之快呢?”

沈柚木停下了腳步,回身看著趙宅的方向長長嘆出一口氣。

“我倒不是想逞口舌之快。”

她搜腸刮肚了半晌,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放棄了。最後只是淡淡地問道:“我想不明白,明國不是最講究仁孝治天下的嗎?怎麼、怎麼搞成了這幅樣子?”

趙學瓊可不會思考“為什麼會搞成這幅樣子?”,畢竟一回屋,他就氣得要發瘋。

“我原以為那髡賊小娘知書達理,不想卻也是個粗坯!”一想到髡賊把趙家近百年來的“詩書傳家”誣陷為“吃人”,趙老爺就氣得渾身發抖。

癱坐在圈椅上平復了半晌,趙學瓊把管事的叫進了書房。

“去,拿我的帖子到縣裡去再請張團練。”他有氣無力地說道,“請他再派二十名鄉勇來,一定要快!”

“小的即刻去辦。只是老爺,咱們上次已經……”

“休要羅唣。”趙老爺瞪了瞪眼,把管家的話嚇回去半截。

標簽: 柚木  趙學瓊  黃安  趙老爺  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