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2屠龍篇：第二十一章 靈界之子

碧落與小雪在繡雲閣手挽手談著心，她在蝴蝶谷平時只與張恨水和紫鵑交往，張恨水對她固然是百依百順，但畢竟有些話不便出口，紫鵑雖然對她忠心耿耿，可修為涵養都只一般，為此有時直覺千言萬語卻無處訴說，要麼一個人看看梅花，要麼一個人坐在那裡，對著解語花自言自語，遇到小雪可謂相見恨晚，一旦開了話匣，源源不住說著心事，小雪也間或說些哀牢山山野趣聞，兩人越說越是投機，碧落又著紫鵑沏了些山中雲霧茶，摘了兩朵金莖花，自個耳畔戴上一朵，另一朵給小雪戴上，紫鵑則給她披上披風邀小雪賞梅，小雪見那披風兩條翠綠絲綢在胸前扣成彩結，後面則繡著千百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走起路來好像梅花飄動。

二人在梅園中蝴蝶穿花般走著，一個清秀絕倫，一個儀態典雅，活似兩個畫中仙女下凡。小雪忍不住道：“能和姐姐這樣的人兒朝夕相處，就算是神仙，我也不做了。”

碧落幽幽道：“要是旁人也這樣想，那就好了。”

小雪故意問道：“旁人？紫鵑不是和姐姐朝夕相伴嗎？可羨煞妹子了。”

碧落笑罵了句：“你就貧嘴吧！”

小雪擺擺手：“哪裡哪裡！我想想呀，哦，原來姐姐說的是張公子？”

“我打你這沒品的小丫頭！”碧落說著揮手便打。

“哎呀呀，不敢了，討饒啦！”小雪說著跳到碧落另一邊，挽著她胳膊，“張公子何許人也，竟要姐姐如此牽腸掛肚？”

“哪個牽腸掛肚了！”碧落側過頭去，臉頰像是紅梅綻放，低下頭去。

小雪笑道：“反正不是我，也不是紫鵑。”

半晌，碧落幽幽嘆了口氣：“你覺得他是什麼人？”

小雪想了想，道：“我終年隱居在哀牢山，難得出去一次也是採些藥材，不是很知道呢。”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好！我自然不會說他壞話，不過好似許多人把他視作邪魔外道，說什麼索命蝴蝶飄飛處，只聞鬼哭不見人，說他嗜殺成性，辣手無情，所過之處寸草不剩，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聽著就好氣又好笑！他若是如此殘暴成性，又怎會……又怎會……”碧落剛想說對她低首下心，可是轉念想到小蝶，心想他對那三生情侶只怕更好，話到中途便說不下去。

“張公子雖然待人接物有些冷淡，但言談舉止之間溫文爾雅，實在看不出來，不知那些人是不是含血噴人！”

“是真是假我沒見過，不過有沒有人想過他又何故如此？”

“難道不是為了一統靈界，天下布武，打下千秋基業，贏得萬事功名？”

“他才沒有那麼俗呢！他向來師心自用，又怎會想那些東西！”

“那張公子為何要悖人之願、逆天行事呢？”

“我也想了很久，以他修為大可以行俠仗義，載譽而歸，讓靈界中人人交口稱讚，為他樹碑立傳，可是卻選了這樣一條不歸路，德他者少，罪他者多，惹得無數靈界中人恨之入骨。”

“有高世之功者，必負遺俗之累！”小雪喃喃道。

“也許，我們到不了他的境界，自然難懂得他心思。有道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小雪拍手嘆道：“怪不得姐姐為他傾心呢！我要是有姐姐這樣一個紅顏知己，天下人與我作對也值了。”

“可惜，他已心有所屬了。”碧落嘆道。

“其實要是張公子先遇見姐姐的話，我不信他還會喜歡別的女子。”

碧落搖頭長嘆：“那隻能說命也如是，小蝶姑娘是他三世情劫，為了小蝶姑娘，他寧可苦守四十年，委實可敬可嘆！”

“命也如是，姐姐覺得張公子會認命嗎？”

碧落想了想道：“他性情堅忍，志氣過人，這樣問他他定然不屑一顧。以他聰明才智自然不甘受制於人，哪怕是天命，他也定會說天又如何，命又如何，就算天命如此，也要天從我願！”

“順天者逸，逆天者勞，張公子以己之力，抗天之命，鉤深致遠，確實非我輩淺識所能蠡測的了。”小雪忍不住嘆道，“恐怕正是如此，張公子才是絕地通天的靈界之子吧！”

“暗黑魔法？”神久夜知道剛才一擊最多讓諸葛神侯受傷，斷然不能將他置於死地，沒想到諸葛神侯藉機遁身施展暗黑魔法，傳言中暗黑魔法能封印人五官，她靈力超強，第六感異常靈敏，仍舊感應到周遭靈力變化，但是旁人卻是岌岌可危。神久夜試著用天視地聽之術搜尋諸葛神侯下落，發覺他好似用魔法遮蔽身形，剛要動身四處檢視，免得九蝴蝶誤傷彼此，忽覺一陣清香沁人心脾，像是從肌膚中滲到體內，試著往源頭上過去，已覺周圍靈力凝聚越來越多，試著運起靈力喊了聲小蝶，對面絲毫沒有反應，只得伸手摸索，免得衝撞她們引起誤會，這時才體會到盲人無奈。

神久夜使出大悲手，慢慢朝香氣摸去，心想這既可能是卻死香，亦有可能是諸葛神侯故意誘敵，為此帶著三分戒備之心。就在神久夜全神貫注於身前之時，一道咒語猛地打在身後，神久夜縱有靈力護體，受創後感到整個身子都變得不聽使喚，像是石頭似的，知道中了石化咒，急忙凝聚靈力，要做絕地反擊，表面上卻一聲悶哼撲倒在地。

諸葛神侯剛要上前，一陣旋風平地而起捲了過來，心知神久夜果然高人一等，石化咒興許未能奏效，再度隱身到暗處。神久夜也察覺到諸葛神侯那飄忽不定的魔力一現而沒，生怕他在暗中做法擾亂第六感而不敢胡亂出手，一步步往前挨著，但覺一陣煎熬，像是側著身子走在既長又窄的夾縫當中，空有一身力氣卻苦於無法施展，而那夾縫不知何時就會突然擠壓合攏。神久夜凝眉思索，終於伸手探入胸口，下定決心施展那明鏡止水術，看看能否拖住諸葛神侯魔法等張恨水馳援，畢竟她靈力雖強，但修為卻與諸葛神侯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神久夜待要出手，大殿上突然出現一團亮光，像是夏日午時驕陽那般刺眼，亮光到處黑暗頓時無影無蹤。神久夜抬頭看去，張恨水同樊梨花等人飄然落下，身旁不遠就是藍小蝶等人，她們本來相距較近，在諸葛神侯施展暗黑魔法之後便屏氣凝神戒備，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杜十娘也曾取出火齊鏡，這火齊鏡乃周穆王時異域貢品，闊三尺六寸，鏡面墨綠，能暗中視物，杜十娘取出，伸手在背面摩擦，別說視物，幾乎連近在咫尺的鏡子都看不見，只得作罷，凝神戒備。樊梨花見練霓裳有些萎靡不振，落在她面前，手裡捧著一個大如燕卵黑如桑椹的物事，香氣濃烈：“這是聚窟山返魂香，對恢復靈力大有裨益。”

“多謝！”練霓裳雖然冷淡卻不失禮節，接過返魂香放在胸前，一邊行功導氣。

“不必謝我了，是百草坪主人讓我帶來的，沒想到真個派上用場。”

“好。”練霓裳聞得一陣馥郁香氣入鼻，整個身心都鬆弛下來，靈力流轉異常迅速，不一會便如老僧入定般在那運功療傷。其實人參、靈芝、雪蓮、何首烏等靈藥不過是為其生長處靈力濃郁，經年累月吸取精華而蘊涵更多靈力，故此人在服用後能吸取靈力而起到祛病健身、延年益壽功效，所以這些靈藥越是年久，越是珍貴。卻死香、返魂香、金莖花等比之人參、雪蓮、何首烏則猶如人參、雪蓮、何首烏比之枸杞、黃岑、當歸一類，生於仙山，又經修道人悉心栽培，功效可想而知。練霓裳與神久夜等人並肩而立，等著張恨水與諸葛神侯之間一場大戰。原來藍小蝶出谷後，張恨水一直坐臥不安，終於忍不住動身前來，不久便趕到大理，找到涅槃死城。諸葛神侯施展暗黑魔法之後，整個大殿都透著一股妖異黑氣，張恨水怕九蝴蝶蒙難，作法將整個穹頂揭去，靈力綻放，穿透諸葛神侯魔法，見藍小蝶等人無恙，鬆一口氣，轉身面向諸葛神侯。藍小蝶見張恨水披風后面繡著那似曾相識的篆體水字，胸口如遭重擊，淚水奪眶而出：“恨水……”，剛一出口，才覺不妥，趕緊擦拭乾淨。

諸葛神侯見張恨水大駕光臨，揖手作禮：“張公子，我們終於見面了！”。

張恨水也頷首示意，淡淡道：“幸會幸會，諸葛先生，閒話少敘，動手吧。”

諸葛神侯仰天大笑：“好，痛快!”說著魔杖一挺，一道咒語飛襲出去，其勢如電，倒好似一道黑色劍光，彈指間便到張恨水身前，那般迅疾的咒語一俟挨近張恨水身前三尺竟生生頓住，諸葛神侯略一用力，咒語一曲，再一伸，宛如尺蠖之屈，以屈求伸。那咒語如此用力，果然前進幾分，可是一旦越過張恨水結界就憑空消失。諸葛神侯知道被張恨水結界內靈力化掉，這腐骨咒不過略作試探而已，右手緊握魔杖，魔杖之上竟然生出亮光，“咔嚓”一聲炸響，一道閃電劈在張恨水結界上。張恨水身形微動，依舊端立半空。諸葛神侯見霹靂咒也無功而返，魔杖上忽地噴出一股火焰，火舌亂舞，霎時間便裹住張恨水。神久夜等人納悶，連霹靂咒都難動結界分毫，火焰咒更是蚍蜉撼樹。烈火狂舞之後，張恨水結界上竟然套了一個金色圓圈。“緊箍咒！”

杜十娘喊了出來，那廂諸葛神侯已是默唸咒語，那金箍金光閃閃，層層盪漾，極力收縮，怎奈張恨水結界相抗之下，非但未能縮小，反而被漸漸撐大。只見諸葛神侯咒語越念越快，金箍反而越來越大，終於支撐不住，也不見什麼動靜，便化作無數金光繽紛灑落。諸葛神侯嘆一口氣，自語道：“說不得要用黑魔咒了。”說著魔杖忽然失去光澤，一串細長魔力鑽出，針一樣扎向張恨水。“鑽心咒！”這鑽心咒乃是最為惡毒的三大黑魔咒之一，出手時細如牛毛，得隙便鑽，只刺人心。哪怕靈界中人一個不慎，也要傷及心脈，輕則重傷，重則殞命，端的狠毒。張恨水手一指，一道毫光迎著著鑽心咒射出，鑽心咒未曾觸及結界便被那毫光煉化。

諸葛神侯沒想到鑽心咒也被張恨水輕描淡寫化去，右手緊握魔杖，骨節咯咯作響：“奪魂咒！”這一下十道咒語齊齊飛出撲向張恨水。張恨水微微一怔，那咒語已觸及結界，往回便拉，結界內張恨水身形竟一陣模糊，不過轉瞬即逝。原來這奪魂咒由十道不同咒語合成，專奪人三魂七魄，據道經記載，人有天地人三魂，氣、力、精、英、天衝、靈慧、中樞七魄，一旦三魂七魄被奪走，即時變成行屍走肉。張恨水一個不察，竟被奪魂咒搖動魂魄，好在他修為深厚，又有結界相隔，奪魂咒效力大打折扣，立時凝聚神氣，與奪魂咒相抗，結界將那魔力隔斷。奪魂咒像是獵物在前卻又無能為力的猛獸，不斷張牙舞爪，見無機可乘，終於黯然退回。這奪魂咒固然兇猛，不過魔力消耗之外還對施術者有所反噬，諸葛神侯一覺頭昏眼花，立時收回咒語，心想若無結界護體，就算張恨水也不好從容應付，只不知張恨水何以學會結界術，還運用得爐火純青，也不願再涉險施展索命咒，手一翻，將星羅盤對準張恨水，一截截槍尖冒出。張恨水暗想這西方魔法與東瀛忍術雖不似中土道術博大精深，卻也別有天地。

九蝴蝶知道這長槍厲害，剛才若不是聶小鳳用幻術騙過諸葛神侯，還不知要如何應付，都變得緊張起來。張恨水依舊好整以暇，長槍比雨還密比電還疾打將過去，甫一沒入結界便好似進了火爐般化為灰燼。諸葛神侯不再做無用之功，星輪急轉，一道道勁風刀一樣吹向張恨水。張恨水結界好似堅不可摧，刀風劃過，結界急轉，將其彈開，凜冽刀風彈到地上，堅硬石板都劃出道道深痕，杜十娘將太乙五煙羅放出護住九蝴蝶。風刀越來越密，刀風破空聲不絕於耳，一團白氣裹住張恨水。神久夜等定睛一看，張恨水結界竟然真個成了白色，再看時才發覺是蒙了一層白霜。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諸葛先生風刀霜劍果然名不虛傳。”張恨水淡淡道。

諸葛神候苦笑不已：“可還是奈何不了張公子分毫。”風刀勁，霜劍寒，若是對手有護體靈力法寶，縱然風刀衝擊不破，霜劍過後精金玉石也會變得脆弱不堪，自然抵不住風刀摧殘，怎奈張恨水結界乃靈力所化，風刀霜劍合璧之下，仍是穩如泰山，不得已停了下來，星輪急轉，星羅盤前面一連現出兩個“星羅盤”，不過一個比一個大，柳隨風等知道諸葛神侯要施展三元歸一。靈界中人無論靈力多強，都需要透過道術、飛劍、法寶抑或陣勢發揮出來，但是無論如何，每次靈力宣洩總是受限，就好似浩浩江流，哪怕長堤決口，也不能一下子全都湧出，越是精妙道術、奇異法寶，便越能發揮靈界中人靈力，乃至於事半功倍，這三元歸一便是如此，三個星羅盤好似三個出口，三招一式，這樣每一招都有三倍力道。

“三元歸一！”諸葛神侯大吼一聲，鬚髮皆張，一道黑光自黑輪中射出，經過三個星羅盤後，已是腰身粗細，匹練般射向張恨水。張恨水也不敢輕敵，右手食指一點，一道玉色光華迎去，雖然白光有些斑駁，但威力不小，將那黑光生生阻住。諸葛神侯左手連連催動星羅盤，三個星羅盤上星輪急轉，黑光越來越盛，竟帶著嗡嗡聲，奪人耳目，那玉色光華反而愈發柔和，好似晨曦朝霞，觀之可親。諸葛神侯本想用三元歸一破掉張恨水結界，沒想到張恨水不再坐以待斃，竟出手攔住。星羅盤一扭，微微上翹，黑光上湧，與那玉光化作兩道光柱，直衝雲霄。

“自我徂爾，獅龍聖獸；神武維揚，鬼哭神愁！”諸葛神侯似吟似唱，話音未落整個人都綻放出璀璨光華，一隻猛獸自魔杖中狂奔而出，只見那猛獸獅頭鹿角，龍身鱷尾，長達四丈，腳踏雲光，搖頭擺尾，燈籠大小紅色眼睛死死盯著張恨水，陡然一聲巨吼，吼聲好似獅吼，有夾雜著龍吟虎嘯之聲，可謂穿雲裂石，大殿四周火焰登時為之一暗，九蝴蝶除了藍小蝶外都勉力運功相抗。張恨水左袖一揮，一道霞光屏風般擋在九蝴蝶身前，吼聲立小，卻依舊清清楚楚看見場中局勢。張恨水本待那獅龍獸力竭聲息，孰料這獅龍獸乃是交趾兇獸，當地傳說此獸一處，就要鋒鏑四起，天下大亂，被諸葛神侯費勁心血拘來，練得心意相通，作了守護獸，一身戾氣，好容易得見天光，不住嘶吼像是以消胸中塊壘。

張恨水略一皺眉，撮唇長嘯，只聽一聲清音響起，宛如清風過竹，又好似流水淙淙，隱然與音韻相葉，讓人神清氣爽，陶陶然渾然忘卻身外事。那吼聲雖然狂烈，可是就好似彈唱中的配樂般，竟被擠到一邊，繼而成了聒噪聲，盡是惹人反感。反觀那清嘯柔絲一般，纏住眾人，一任那吼聲愈發狂暴，反而漸漸不聞於耳。許多年前，張恨水也常常對月吟嘯，以舒胸中氣鬱，不過近年來已是心隨天化，內自省而無待於外，漸漸到了物我兩忘之境。九蝴蝶初時聽那獅龍獸怒吼，只覺頭暈目眩，渾身燥熱，幾欲發狂，張恨水清嘯一起，頓時感到周身清涼如水，心寧神和，好似徜徉在幽夜靜月之中，整個人都暢暢然有出塵氣概。其實長嘯可以傳情達意，古已有之，魏晉之際風流名士尤喜如此。傳言阮籍蘇門山中拜訪世外高人，談天道地，那人仡然不應，阮籍便對他長嘯，那人才笑著讓他再度吟嘯，等阮籍下山時，剛到山腰，嶺上“湭然有聲，林谷傳響”，這便是蘇門長嘯的典故。

獅子吼受挫，獅龍獸暴怒，右前爪不斷扒拉著，猛然間後腿一曲，噌地一下彈丸般彈向張恨水。張恨水嘯聲未停，獅龍獸已撞上結界，利爪在結界上一抓，竟將結界抓破，眼看就要撲在張恨水胸口。張恨水身子動也不動，腳底結界橫生，整個人忽的向右移出數丈，立時在面前佈下五道結界。獅龍獸利爪翻飛，只一瞬便將結界抓破，諸葛神侯微微一笑，便在此時獅龍獸左肋一疼，原來是一個方形結界打在身上，獅龍獸龍鱗渾不受力，結界擦著背脊飛到一邊。獅龍獸又撲到了張恨水身前，一聲怒吼，前爪撲出就要抓向張恨水。九蝴蝶心神一緊，伍秋月甚至失聲喊出，心想張恨水為何還不閃躲，獅龍獸身形竟生生頓住。只聽震天價一聲怒吼，獅龍獸整個身子扭動著，距張恨水不過數尺，可就這數尺便好似天塹。

諸葛神侯見功虧一簣，察覺張恨水在一瞬間用十餘道矩形結界將獅龍獸叉住。獅龍獸雖然一身龍鱗渾不受力，但上下左右同時受到結界擠壓，有力難使，不過掙扎幾番後，結界勢必慢慢被龍鱗盪開。張恨水見獅龍獸漸漸衝開束縛，依然氣定神閒，諸葛神侯面色大變，驀地發覺獅龍獸周身氣流越來越緊，想必是張恨水用結界將其框住，接著收斂結界，壓縮氣流。諸葛神侯揚手一記霹靂咒打將過去，張恨水不知在獅龍獸周圍佈下多少結界，霹靂咒未到中途便吃結界阻住。獅龍獸只覺氣流壓力漸大，連吼聲都傳不出來，似是知道厲害，連作困獸之鬥，怎奈渾身在重壓之下幾欲爆裂，周圍氣流比金鐵都要堅實，兀自不斷變硬。諸葛神侯見不是路，渾身散出黑氣，幾乎將身掩住，一道黑氣猝然射出，中途一個折彎刺向張恨水結界。未等張恨水有所反應，結界已多了一個小孔，氣流伴隨著一聲尖銳刺耳的吱吱聲噴湧而出，獅龍獸偌大身軀也被吸了過去，轟隆一聲撞在牆邊石人上，將石人撞個粉碎。獅龍獸立時翻身而起，一個怒吼就要猱身攻上。諸葛神侯魔杖一揮，一道黑光將其罩住，任它如何翻騰嘶吼，身形依舊漸漸縮小，隨著黑光收回魔杖。

諸葛神侯身子此時幾乎一片漆黑，依稀只剩下臉上兩個暗紅光點，更顯得詭異可怖。甫一收回獅龍獸，那股黑氣箭一般射向張恨水，魔杖觸及結界，魔法石在結界上一劃便將結界割開一道口子。張恨水也有些動容，左手一抄，將魔杖握住。諸葛神侯方自贊嘆魔法石水晶之戀無比魔力，魔杖上傳來一股大力，整個身子一顫，幾乎把持不住脫手而去，急忙運力相抗，周身黑氣就要刺入張恨水體內，張恨水周身都有一層結界，黑氣刺在結界上，竟慢慢現出一個黑點，像是黴斑一樣，張恨水微微皺眉，身前攸然現出一道光幕，將那黑氣隔斷。諸葛神侯左手星羅盤壓向張恨水，星輪飛轉，竟將那光幕擾動。張恨水緩緩伸出右手，只見他手握一枝玉簪，食指下面露出小小一截，玉色光華與那星羅盤抵住，兩廂交錯，呲呲聲中，星花亂墜，那一根小小玉簪就將星輪止住。諸葛神侯星羅盤化作一束毫光沒入左手掌心，右手魔杖插在腰間，稍稍後退，身上黑氣愈發濃密，將整個人完全隱去，迅疾無倫轉了起來。

“摩利支天！”一旁觀戰的柳隨風等人急退，只見那黑氣越轉越快，越快越大，九蝴蝶但覺有無窮吸力要將身子吸入漩渦之中。杜十娘放出昊天鏡擋在身前，九蝴蝶手握手緊緊靠在一起，各自運起靈力相抗，一時間五色光華閃爍不定，初時還被拉向諸葛神侯，不一會紫光慢慢凝固，化作光柱矗立垓心，其餘光華緊靠在紫光周圍，另一道紫光則繞著眾人一圈，像水紋般上下波動旋轉。柳隨風等不禁擊節讚歎，上次靈界大戰還未有九蝴蝶，區區幾十年間，九蝴蝶就有這等道行，怪不得蝴蝶宮稱雄天下。

諸葛神侯已化作一團黑氣，急轉著撞向張恨水結界。黑氣撞上結界，堪堪僵持住。張恨水面色凝重，結界像是水泡一般顯現出來，帶著淡淡光華，清楚看到靈力宛如水流般盈溢整個結界。九蝴蝶均未聽過摩利支天，想來是拜火教不傳之秘。柳隨風等卻知曉摩利支天底細，此時忍不住心驚膽戰。摩利支天乃是失落魔法之一，乃當初拜火教潛入天竺後結合溼婆法術與西方魔法創制，發動之後會吞噬黑氣內所有生靈魂魄，無論仙凡，概難避免，若就威力而言可謂無可匹敵。但是正因如此，本身修行並無太大難關的摩利支天一直作為禁忌魔法而束之高閣，畢竟一旦施展之後首先就要吞噬施術者魂魄，而且施術者一旦被吞噬，魔法效用如何也難保障。多少年來無人染指，摩利支天據說也早已失傳，沒想到此番諸葛神侯竟然施展出來，而且黑氣非但一直維持，甚至越轉越快，漸漸蠶食張恨水結界，不知諸葛神侯用何種方法施展這摩利支天。

怎奈張恨水靈力之充沛天下獨步，此時結界內靈力之強難以言表，摩利支天受到張恨水靈力阻礙，不能瞬間擴散開來，只得慢慢將其吞噬，孰想張恨水靈力浩如煙海，綿綿不絕盈溢位來，摩利支天前進分毫都是難入登天。張恨水結界內靈力越來越濃，發出白玉也似的柔光，像一輪銀月掛在半空，摩利支天就則如天狗食月，銀月缺口漸漸變大，不過摩利支天進展也越來越慢，待到後來幾乎停滯不前，張恨水反而愈戰愈勇，絲毫看不出靈力衰竭跡象。此時雖然沒有刀光劍影電閃雷鳴，但兇險之處恐怕勝於此前任何一戰，九蝴蝶都忍不住為張恨水擔心，生怕那摩利支天忽然變大，將他們敬若神明的大師兄一下子吞噬進黑暗之中，一口氣屏住，不敢鬆口。

不知過了多久，摩利支天竟然慢慢變小，漸漸退卻，那銀月也漸漸變回玉盤，天狗終究未能吞下皓月。摩利支天離開結界，黑氣雖然依舊旋轉，但已慢了下來，漸漸稀疏，現出諸葛神侯身影，只見諸葛神侯在那黑氣中雙目緊閉，神色枯朽，好似涅槃一般,半晌過後,方才慢慢睜開雙眼.一臉頹廢神色,有氣無力道:“張公子貴為靈界之子，果然名不虛傳。”說罷長嘆一聲。

張恨水神色依舊凝重：“諸葛先生適才這魔法殺意之烈只怕天下無雙，在下若非習得結界術，早已施展幻術逃之夭夭了。”

“可是依舊未能奈何張公子。”

“那隻因為諸葛先生有殺意而無死意，未能將魔法威力發揮到極致而已，否則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有殺意而無死意？”諸葛神侯喃喃道，他自然不知當初創制摩利支天的魔教長老，早已看破生死輪迴，此術非為殺敵，只為求死，而這死意便先要從施術者身上做起。諸葛神侯為了避開摩利支天吞噬施術者這一缺陷，苦思良久，後來無意之中找到奇魂玉玦，戴在頭頂百會穴上，施展摩利支天那一剎那將自身魂魄藏入奇魂中，這樣一來固然倖免於難，但摩利支天卻也毫無死意，雖然殺氣騰騰，終究被張恨水用無窮靈力給接下，剛才若是繼續勉力施為，只怕再過一時三刻就要力竭而死。諸葛神侯苦心孤詣修煉這摩利支天，無非是要藉此良機一鳴驚人，挫敗張恨水後再一個個除去四大門派掌教，帶領拜火教逐鹿中原，雄踞天下！可惜事不如意，張恨水道行之高超乎想象，幾已非人力之所能為，這一關難過，後面就只是鏡花水月了。

張恨水生平大小百餘戰，除去長白天池與不老神仙以及富士山與昭明太子一戰外，也屬此戰最為兇險，若非習得結界術，加之這些年積攢靈力，遇上這摩利支天就只有落荒而逃的份了，揖手道：“想必諸葛先生此時也已盡興，不妨詳加參詳，大功告成之後你我改日再戰！”

諸葛神侯看著張恨水：“老朽終於明白，張公子何以為靈界之子了！佩服，佩服！”

九蝴蝶卻在一邊苦笑，摩利支天威力之強看來已能威脅到張恨水，張恨水此時尚能勉強佔到上風，非但不一鼓作氣，趁機除掉對手，反而告知對手缺陷所在，生怕諸葛神侯練不成摩利支天取不了他性命似的。聶小倩等若非向來尊崇張恨水，此時幾乎已忍不住要罵出口來！

樊梨花知道張恨水雖然看去淡然無爭，其實心高氣傲，骨子裡自負已極，好容易遇上一個對手，又怎會輕易錯過，不過還是走到前面，躬身行禮：“諸葛先生，雖然我們彼此為敵，但令郎之死委實並非我們所為。我們蝴蝶宮生殺予奪，也不需要藏頭露尾。”她知道以張恨水脾性自然懶於解釋，但蝴蝶宮雖然不怕拜火教，也無須讓他人暗做手腳以售其奸。

諸葛神魔擺手道：“張公子從不親手殺生，這個老朽自然知道。”

樊梨花愕然：“那諸葛先生還要大動干戈？”

“既然勢不兩立，遲早必有一戰！”諸葛神魔看著張恨水。

“那也不能讓奸人得逞！還當能將我們玩弄於鼓掌之中！若是查到兇手蹤跡，必定交予前輩發落。”

“不必了，各逞其能，縱橫捭闔，只論成敗，莫問是非！正我志大才疏，偏又好高騖遠，老朽是知道的，如今靈界黑雲壓頂，大戰將至，只怕早晚難免落於人手。今夜能與張公子酣暢淋漓大戰一場，可謂三生有幸。諸位若是有意，不妨到光明頂小坐片刻，否則便恕老朽不送了。”

“告辭！”諸葛神侯說完，張恨水袍袖一揮，一片霞光裹住蝴蝶宮諸人，經天而去，只一瞬便沒於天際。

諸葛神侯看著張恨水遠去遁光，喃喃道：“靈界之子，張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