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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福求福

作者:由 染墨 發表于 動漫時間:2022-05-16

01

鄭來福一瘸一拐的挪著步子,不時回過頭瞅一眼身後的兒子有福。有福肩頭的扁擔上,掛著兩排新做的掃把,像盪鞦韆似的搖擺著。汗珠正在費力地爬過那張黝黑的臉龐,他卻似無所覺。

“咱爺倆歇會兒。”來福對兒子喊到。

有福的視線終於從掃把上,轉到了來福身上。熾熱的陽光下,那雙眼睛儲存著不曾被打擾過的乾淨。

來福走近有福,把那頂常年不離身的舊草帽,戴在有福頭頂。在草帽的陰影下,有福臉上展露出燦爛笑容。鄭來福順著有福的目光,抬手摸摸自己的頭頂,那裡有道疤痕在灰白色的頭髮間,肆意開鑿。形狀像是一柄掃把。

來福的腿,年輕時就瘸了,幸好有做掃把的手藝,得以勉強過活。趁著趕集,帶上做好的掃把,希望能賣個好價錢。望著曲折的山路,來福彎下腰拍打著那愈發不聽使喚的瘸腿。兩人的身影,又一前一後的在山路上挪動著。

02

把麻袋鋪在地上,用石頭壓住四個角,再把掃把整齊的碼放在上面。來福才把視線投向集市上的人群。不同的叫賣聲被人流裹攜著混雜在一起,辨不清是哪裡傳來的。鄭來福耐心的等著。終於有人從人群中分出,來到他的攤位前。左挑右選,一邊詢問價格。

“一把五毛錢。”來福笑呵呵地迴應著。

“八毛錢我拿兩把!”買的人像是施捨般的說到。

“沒這個價。”來福搖搖頭。

“就八毛,賣不賣?”

“沒這個價。”來福稍稍低下頭,用帽沿把視線收攏在身前的掃把上。

買的人將手裡的掃把扔回攤位上,嘴裡似乎碎念著“掃把星”,又鑽回人流之中。

“掃把星”,來福嘴裡重複著這個詞。

轉過頭看著身旁的有福,正在吃著買來的燒餅。有福察覺到了父親的目光,把手裡的燒餅遞給來福。來福樂的裂開了嘴,“我娃兒吃。”

回過頭,來福扯開了嗓子,叫賣了起來。“賣掃把,賣掃把了,結實好用的掃把!”

03

坐在驢車上的有福,懷裡抱著沒賣完的掃把。來福坐在有福旁邊,和趕著驢車的王二狗搭著話。

來福爺倆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二狗,就有了現在這幅景象。

王二狗是村裡的村長,五十歲出頭,比來福小几歲。來福能聞到二狗身上被風吹來的酒氣。來福聽人講,二狗常趕集賣些土煙。有了錢也毫不吝嗇,集上的飯館沒有他不熟悉的。

來福想把蜷縮著的腿伸展開,可這不大的驢車上,滿是裝著土煙的袋子,只得作罷。望著山路,盤算著還得多久能趕回村裡。

趕著驢車的二狗,被風吹得清醒了些。“老鄭啊,咱村的好日子不遠了。”

“好日子。”來福唸叨著這三個字,嘴裡卻沒嚐出任何味道來。

“要想富,先修路!這修了路,就有好日子了。”二狗似乎不滿來福的反應。大聲宣揚著這條真理。

“修了路,你也就不用這麼辛苦走山路了!”二狗回過頭語重心長的說道。

來福像是才醒悟過來,連聲道好。二狗才罷休。

到了村口,二狗開口,“這掃把就留在我這吧,下次趕集我給咱帶上。”

“就不麻煩村長了,這裡面還有幾把得拿回去重做。”來福轉身從有福懷裡挑出兩柄掃把,“這兩把沒問題,拿回去給家裡用。”

二狗沒有拒絕,笑了笑,轉身就要上了驢車。

此時有福扯了扯來福的袖子,指著二狗的身影,悶聲吐出一個字,“錢!”

這個字一下子把二狗定在了原地。“村長好心送咱回來,送兩把掃把是應該的。”來福急忙出聲,

“村長是對咱村裡有大貢獻的人嘞。”

聽到這句話,二狗這才轉過身來,擺了擺手說到,“也沒多大貢獻,就是希望咱村裡能夠富起來。這可得靠大家一起努力呀。”臉上洋溢的笑,像是看到了埋藏的寶藏。

04

王二狗大名叫王來發,在三兄弟中排行老二。年輕時趕上徵兵,意氣風發的走了。不到兩個月又灰頭土臉的回來了。都說二狗是個逃兵慫貨,可和人吵架幹仗卻是從來不慫。也就有了“瘋狗”這個稱號。年輕時的二狗,靠著一身蠻力,從不講理,結下不少仇怨,狐朋狗友都沒幾個,二狗的老爹想給他找個媳婦管管他,也是無從著手。後來有陣時間,二狗在村裡消失了,再次回村的二狗,開始變得講道理,不過講的是他自己的道理。等你和他講的不耐煩了,要麼認輸,要麼在他的拳頭下認慫。

二狗用他的道理,說服了村裡的男女老少。最後成功當上了村長這個位子。

吃過晚飯的來福,趁著天還有餘亮,想著多做幾把掃把。卻聽見敲門聲。來福的家在村尾,少有人來。再三確定,讓有福去開門。來的人正是二狗。寒暄幾句後,二狗道明來意,村裡修路的錢不夠,想讓大家都捐點,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把路給修起來。

不等來福發話,就拿出個本子,給他看村裡的捐款記錄。在來福眼裡,那歪歪扭扭的數字和名字,像是等待槍斃的死刑犯,渾身都充斥著顫慄和不安。

從房間走出來的來福,手上拿的一堆零錢讓二狗的眼睛放起了光。二狗吐了口唾沫,開始數了起來。整整二十塊。

收下錢的二狗,不忘當著面,記在本子上。卻不急著走。

“有福差不多有二十了吧”,二狗看著坐在來福旁邊的有福。

“十九出頭了。”

“也該娶個媳婦了。”

“能有誰願意嫁呀,再害了下一代。”有福只要後半輩子能有口熱飯吃,來福就是死了也能閉上眼睛了。

“我倒是有個法子。”二狗探著頭,燈光下的影子像是嗅到腥味的野狗,慢慢靠近來福。

“咱這路要是修好了,不得找個人來打掃看護。”

“這路還得找個人專門打掃,再說了掃個路能有啥用?”

“這路咱可是花了大價錢,不得找個人專門看著,這掃路的人,村上怎麼也得給管飯吧。”

“這能行不?”

“咋就不行,我說行就行。當然了,這個位子可不能隨隨便便就給定了。得給村裡個說法。”二狗把賬本揣進懷裡深處,像是在整理身體內不安分的器官。

“比如說,給咱村修路這事,出了大力氣的人。”二狗的眼裡又閃起了光。

05

鄭來福心動了。憑自己家的情況,是沒法給他的傻兒子娶個媳婦了。二狗走了之後,天開始下起了雨,風吹的響,門也跟著晃。來福回過神,看著坐在身旁的有福,起身把門關好。

有福的病是天生的,和他娘一樣。來福本來也是娶不起媳婦的。卻憑著運氣撿了一個。

那年來福剛回村裡不久,做的掃把和他年輕時的脾氣差不多,不怎麼經摺騰。那天趕集回來時就開始下雨,還沒到村口,來福肩上溼透了的掃把,壓的他喘不過氣。村口的破廟像是救命稻草,讓他得以繼續堅持著。

可是還沒等他走近,就聽見有人在喊叫,來福反應過來,衝進寺廟,眼前的景象撕碎了他的想象。破廟中的兩個身影,像是兩頭野獸在拼命。被壓倒在地的身影,發出尖銳的嘶鳴聲,一邊拼命抵抗著。另一個則像是想要咬住獵物喉嚨而不得的獵手。獵手和獵物陷入了僵持。

來福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平衡。夜色中的狩獵者回過頭,停下動作。獵物則趁機逃到廟裡的角落。一股寒意從背後升騰,像是當年與餓狗搶食的場景再現。從額頭滑過的雨水,在繃緊的面板上歡呼雀躍,帶走殘存的熱量。

夜色中的身影在向後退縮。來福才意識到,他面對的是一個人。一股像是火山噴發的熱量,席捲全身。可是想要追趕時,卻發現,像是有人在拉扯著自己的腿。讓自己無法邁出一步。眼睜睜看著那個人跑掉。來福最終癱坐在地,像是被抽乾了力氣。

06

來福從夢裡醒過來,看著蜷縮在炕頭的女人。糾纏一團的頭髮成了灰褐色,和身上的衣服反倒相得益彰,像是為了適應環境進化出來的保護色。女人腦袋微微傾斜,讓以為她要醒來的來福,繃緊了肌肉。那條瘸了的腿,傳來鑽心的痛。來福緊盯著女人許久,她卻不再有什麼動靜。閉上眼,腦海中的身影從眼皮後走出,與眼前的人逐漸重合。

來福有個秘密,他曾經是個土匪。從逃荒隊伍中生存下來的來福,得感謝一個人,劉黑子。他在來福快要餓死的時候給了他一口吃的,半個從狗嘴裡搶下的黑窩頭。

而第二次遇到劉黑子的時候,他已經成了土匪。無處可去的來福被拉入了夥。

來福沒見過土匪,更別說怎麼當土匪了。說來好笑,他們這夥土匪沒當多久,就被收編了。身份的轉變,來福並沒有多少深刻的認知。不過有口吃的,他很滿足。從人嘴裡搶吃的,他還是做不來。

來福當了幾天土匪,以為土匪就是搶的意思。搶吃的,搶錢。但是,真正的土匪,是惡,是奪財,還要害命。

來福參加的第一次戰鬥,也是最後一次。就是打土匪。他看到了那些被像是牲口圈養起來的女人,用人的骨頭做成的裝飾品。來福看到被解救的婦女,像瘋子,也許是已經瘋了的女人,從山坡上翻滾下去不見蹤影。

也是在這次戰鬥中,來福的腿受了傷。來福時常夢到,在那條曲折的山路上,自己的身體失去了那條瘸腿的支撐,傾斜著向山下倒去。

07

站在人群中,來福認真聽著二狗在臺上的講話。村民大會已經開了有一會了。二狗逐一念出村民們的捐款數額,不時說幾句誇讚的話。不過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覺悟高,懂奉獻之類的詞。終於到了來福。

鄭來福,捐款450元。

臺子下得村民炸開了鍋,疑惑、不信、驚訝、嘲笑,村民都像是找丟了的錢似的,尋覓著來福的身影。

來福那條瘸腿不聽使喚的抖了下,差點讓他跪倒在地。少了五十塊錢!五十塊!不打緊,不打緊。來福默唸著。等著二狗宣佈許諾下的條件。顧不得周圍人投來的眼光。

“請鄭來福上來講兩句。”二狗的聲音傳到來福身旁,為他劃開一條通向講話臺的路。

來福想不起自己說了些什麼,只記得臺子下村民的眼光,像極了盯著寺廟裡功德箱的小賊,讓他不知所措。

下了臺的來福追上二狗的腳步,抓著他的袖子詢問,“來福給村裡掃地的事情還沒宣佈呢!”

“彆著急,咱這路還沒修好,就這樣決定,肯定有人不同意,等路修好了,你的錢就成了功勞,別人說啥也沒用了。你說對不?”二狗慢條斯理的說著。

來福著急地說不出話來。二狗的身影,卻已經慢慢變小,和窄窄的土路融為一體。

08

來福在院子裡做著掃把,遠處傳來一聲炸響,有福停下手中的活,才意識到有福不在身旁。聲音傳來的方向,是村裡正在修路的地方。

在二狗的指示下,有福也開始每天打掃修好的路段。

那條通往山外的路,像是一條新鮮的血管,讓村裡的人重新煥發生機。

遠處還是會時不時傳來炸響,來福已經習慣了。不過這聲音不像以前那麼規律了,間隔的時間時短時長。來福私下裡聽說,修路的錢不怎麼夠了。那些專業的修路人拿不到錢就走了,是村裡的人跟著有樣學樣,開山鋪路。

來福曾經去看過,但修路的人的確不是最初的那夥人了。但修路的事沒停著,來福就不管那麼多了。

這天,很長時間的間隔後,連串炸響的聲音讓來福的耳朵都有些翁鳴。不知道有福有沒有被嚇著。來福邁著瘸腿,盯著修路的方向久久不動。

有福死亡的訊息是下午傳來的。來福只覺得一陣眩暈,便再無知覺。

有福下葬那天清晨,來福拿著新做的掃把,沿著那條新修的路,認真清掃每一寸路面。下葬的時間是下午,有福的靈車走在新修的路上走著,緊緊地跟在來福身後。

有福的死該怪誰,來福不知道。村裡給他的說法是,有福擅自靠近施工現場,進入了雷管的爆炸範圍。

來福的死亡,像是對新修的路下了詛咒。各種突發狀況不斷,最終的結果就是修路的錢不夠了。但沒有人覺得自己應該再次為修路掏錢。

很多人都想到一個人,來福。他說不定還有錢呢。反正留下的錢也沒人替他花了。

不知是從哪裡流傳出的訊息,說來福曾經當過土匪!從帶著懷疑的驚訝,到篤定的憤怒。有人開始相信,那曾經不菲的捐款,說不定就是源於當土匪時候留下來的不義之財。有福的死亡,也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老天都不放過的人,他們是有責任維護這份正義的。在二狗的帶領下,村民們讓躺在炕上的來福,交待自己犯下的錯,和私藏的錢財。

慌亂失措的來福嗚嗚哇哇,卻說不出一句讓人聽得明白的話。眾人開始自己搜尋,從櫃子到牆角,挖地三尺又扒牆拆窗。本就破舊的房子,岌岌可危。

終於搜尋到二十塊的村民,殷勤的獻給二狗,二狗毫不客氣的揣進口袋。並放言到,來福要是不交出私藏的不義之財,就把他攆出村子。二狗帶著不甘走了,卻有人看上了來福炕頭一摞新做的掃把,不料來福死死抓住,嘴裡求饒著,手上卻青筋暴露不肯放開。眼淚混著口水滴在掃把上,搶奪的人才罷了手。

09

路最終還是竣工了,有人提議要為此進行慶祝。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地方。二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說要在村頭的寺廟裡舉行。

村口的寺廟,廟門已經缺失,迎面的觀音像更像是一位苦守多年,等待遊子歸來的老婦人。角落裡的草堆傳來一聲響動,接著便是一塊石頭從側面向二狗飛來,二狗急忙後退,即將倒下的身體被身後的村民扶住。也恰好躲過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帶著驚怒的二狗,才來得及向寺廟角落裡看去,草堆裡窩著一個人。破舊的衣服和周圍的顏色融為一體,趴在地上像只准備為了維護底盤而拼命的老狗。兇狠的眼神讓二狗心裡一驚,向前的身體又不自覺的倒退了小半步。有人指著角落裡的野人,說他的一條腿是瘸的。二狗聽見有人低聲說,那人的樣子長得好像來福,還是個瘸子。

二狗轉過身,大聲呵斥道,“來福早被攆出村子了,這人誰知道是哪裡來的瘋子,還霸佔咱村裡的廟。”有伸手指著幾個身體健壯的男人,“給我把這個瘋子攆出去。”頭也不回的向廟外走去。

瘋子被趕出了寺廟,開始還會在寺廟周圍轉悠著,發出嗚嗚的低吼聲。但修繕寺廟的人總是趕他,最後終是不見了蹤影。

慶祝那天,廟裡有威望的幾個老人,陪著二狗在觀音像前上了香。宣讀著村子裡的未來規劃。並不時發表幾句自己的見解。最後有一位老人提議,在修路的事情上,二狗功不可沒。要給二狗頒發“村長成就獎”,獎品是一塊閃著金光的懷錶。聚集著所有人羨慕的目光,二狗挺直了腰桿。

突然,腿上傳來的劇痛,讓二狗疼得彎下了腰。原來是寺廟裡的瘋子,從上香的桌子下鑽出來,死死咬住了他的腿。二狗一邊喊人幫他,一邊使勁想要推開像瘋狗似的瘋子。

終於掙脫了的二狗不顧掉在地上的懷錶,一瘸一拐的向廟外的路上跑去,那瘋子像狗在地上爬著,緊追著二狗不放。這搞笑的畫面惹得村民笑聲不斷,不急不緩地追趕著這場鬧劇,在新修的路上越走越遠。

標簽: 來福  二狗  有福  掃把  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