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峽，三峽

1967年的夏天，當時的小李15歲，正是吃飯長身體的時候，卻經常吃不飽。一家八口人，爺爺奶奶，父母，小李，一個弟弟兩個妹妹，住在一間低矮的土胚房裡。在人民公社大鍋飯的年代，家裡已經沒辦法繼續供他讀書，又不想讓孩子去種地，繼續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思來想去，決定讓小李去學門手藝，小李不願意，母親問為啥？小李說，隔壁村好幾個去學藝的都偷偷跑回來了。母親放下手裡的針線活，把小李拉到跟前，說：“天下餓不死手藝人，媽相信你可以呆得住，學的好。”

小李點點頭。

第二天大清早，母親給小李收拾了兩套衣服，父親提著兩斤酒，兩捆麵條，一袋紅糖，帶著小李出發去師傅家。當時出行全靠走路，太陽昇起來的時候，父子倆的後背已經汗溼透了。小李索性脫了上衣，赤著胳膊往前走。路過一條小溪，小李掐了一片芋頭葉子，卷半圈，用它舀了清水，遞給父親，待父親喝完，又舀了一瓢遞給父親後，自個兒趴在小溪旁，貼著清澈的流水，咕嚕咕嚕喝起來~

父子倆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可到了師傅院兒裡，小李開始有點後悔來這裡，有點捨不得父親了。不由得走到了父親身後。

師傅姓杜，穿著大褂，頭髮整齊的向後梳著，招呼父親坐下。小李按規矩磕了頭敬了茶，父親遞過帶來的東西，說過感謝師傅的話，就要走，師孃忙留吃飯，父親說急著回家收花生，再次謝了師傅，轉身走了。還跪著的小李回頭看了看父親的背影，鼻子一酸。

小李學的手藝是水木匠，也就是造木船的。跟的師傅在這一帶名氣也大，是水木匠裡數一數二的掌墨師傅。但一開始，並沒有教小李手藝。按照規矩每天早起挑水，給師傅倒洗臉水，擠牙膏，泡茶，幫師孃燒火做飯，鋤地，砍柴，插秧收麥子···晚上給師傅打洗澡水，洗衣服。小李長的高，不胖不瘦身形也好，靈活又勤快。雖辛苦但管吃管喝，每天中午還可以吃摻了紅薯的白米飯，也就任勞任怨的做事。

過了三個月，開始正式學手藝了。

十幾噸的木船，幾十噸的木船，分別需要十幾個，幾十個水木匠一起合作，這中間不乏高人。機靈的小李，一直就很關注技術拔尖的師傅們，工作時瞄著這樣的師傅，休息的時候也挨著手藝好的待著，沒事就給人家端水遞茶，再加上做事刻苦又認真，每天提前到，最後走，誰一聲喊就跑前跑後，自然得師傅的喜愛。第三年的下半年，正在忙活的時候，杜師傅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指著旁邊新來的小夥子說，以後他就跟著你學習了。

一下子，小李也成了師傅，帶了個徒弟叫望成財。

過完年，天氣漸漸變暖，江邊的柳樹開始抽芽，山中央的桃花杏花也搶著綻放，小夥子們更加勤奮好學。一天，吃過早飯，師傅叫上小李帶幾個師弟出發去秭歸青灘路口，說是要造一艘五噸的木船。一路上，幾位師弟像是脫韁的小馬，自在快活，小李跟在師傅旁邊，低頭走路，偶爾閒說幾句。

到了目的地，大傢伙在師傅的安排下一起把舊船拆了，把船底板做好，杜師傅拍拍屁股，走人了。小李頓時傻眼了，恨不得追上去問問師傅是不是去去就回，但心裡又知道師傅的心思。這把小李急的啊，可不能讓東家看出他們慌神不知道做啥了，也不能讓師弟們知道師傅走了他沒了主意。大半夜睡不著，坐在江邊盯著月亮看，看著看著，一拍腦袋瓜子，主意上來了：師傅的師傅，不是住在青灘南岸麼？明天就去找他。

主意定了，進屋躺下就睡著了。第二天天一亮，上街買了一斤酒，就去尋師爺爺的門。

七十多歲的師爺爺長得像彌勒佛，笑呵呵的說，“我當初也是這麼對付那小子的。哈哈哈，別怕別慌，不就造個船麼？膽大心要細，”接下來詳細交代了造船的先後步驟和重點，午飯時間爺孫倆還喝了幾杯，下午時分，七分清醒三分醉意的小李準備往回走，師爺爺說：“有問題隨時來找我。”小李衝師爺爺擺擺手說：“沒問題。”

第三天就開始造船，中途沒有去找過師爺爺。造好以後，杜師傅大搖大擺的來了，看看船，看看小李，點了點頭。中午吃飯的時候，讓小李挨著他的右邊坐，小李連忙給師傅倒酒，幹了一杯。

之後，杜師傅推薦小李去了縣航運公司，走之前叮囑：“你也是帶徒弟的人了，為人師表，德行第一！”小李點點頭，拜別師傅。

到了秭歸，拜在宜昌縣航運公司舒師傅門下。舒師傅是杜師傅的師兄，手藝更勝一籌。每到關鍵地方，就叫上小李在旁邊看著聽著。舒師傅是三峽地區名氣最大的掌墨師傅，漁船，木帆船，機動船都是一把好手。當時的小李也開始有收入了，每天買一包煙，閒下來就給師傅點根菸，給師傅泡茶，鞍前馬後，從不怠慢。對新來的徒弟們也是客客氣氣，很是得人信任。

縣輪運公司旗下135噸的向陽號要重建，舒師傅卻跑了。

當時舒師傅月工資52塊錢，小李等一幫臨時工的工資每天2塊8，舒師傅不樂意了，不聲不響回老家去了。剩下三班師傅和徒弟。一班三鬥坪馬師傅和7個徒弟，二班銀杏沱李師傅帶著5個徒弟，三班小李帶著6個幫手。還有幾個零散雜工。可是甭管造多大的船，只能有一個掌墨師傅，這可咋搞？

縣航運公司隊長和書記都急了，召三個班一起開會，要大家推薦一個掌墨師傅。馬師傅手藝高超為人穩重，李師傅做的年代最久經驗最足，小李最年輕，後生可畏。三個人都做過掌墨師傅，推薦誰好了？馬師傅先發言了，“我推薦小李”。李師傅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迴應，“我同意”。隊長手一拍，扶了扶帽子，說“好”。來不及反應的小李就成了這艘135噸木船的掌墨師傅。夜深人靜的時候，小李尋思著，為啥兩個大師傅都推薦自己當掌墨師傅？後面想明白了，因為他們誰都不想被對方領導。

師傅們同意了，師傅下面的徒弟們樂不樂意了？

馬師傅下面的王麻子，人如其名，臉上幾顆大麻子，跟北斗七星似的，絡腮鬍，土匪樣，比小李年長13歲。開完會的第二天，安排到王麻子工作的時候，他斜著眼看著小李，冷笑一聲：“哼，你憑什麼管我？”小李笑著說：“王大哥，咱們一起齊心協力把這個大船造好，造好了請你吃牛肉”，王麻子手一揮，當做沒聽見，乾脆坐著喝茶去了。馬師傅走過來，王麻子麻溜的站了起來，馬師傅說：“你馬上收拾包裹，回老家去。”王麻子朝師傅作了個揖，轉過身惡狠狠地瞪了小李一眼，小李想說什麼，卻沒開口。

之後，馬師傅又給小李出主意，你直接安排我和李師傅，我們再安排其他人，看誰敢不聽。當天收工時，船隊領導過來表態：“誰不服小李師傅管，馬上走人。”

接下來的50天，一帆風順。

快完工的時候，舒師傅回來了，帶著他的閨女。小李上去給舒師傅裝煙，舒師傅圍著船轉了一圈，走到小李跟前：“不錯，真不錯，小李，好樣的。”。小李撓撓後腦勺，傻笑兩聲。

二

舒師傅的閨女圓圓，穿著一身水粉色的衣服，黑色布鞋。約摸十八九歲年紀，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辮子也黑漆漆的，可是面板卻白的像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