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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之情長欲減

作者:由 蕎麥花開 發表于 收藏時間:2020-03-25

寶玉之情長欲減

文/蕎麥花開

寶玉之“自色悟空”、“重情不重欲”,必自曹公情節結構安排之匠心中,乃抉發其精奧三昧。細按紅樓全書,可知曹公的情節安排,位置很講究。第六回寶玉和襲人初試雲雨,第七回寶玉結秦鍾。按周汝昌之考析,其時寶玉八九歲,正是性初成熟、初解人事的少男,就像《西西里的美麗傳說》、《陽光燦爛的日子》等經典名片裡偷窺熟女洗澡換衣的少男,有一種天性勃發的野性情慾。所謂“小時候乾的營生”。與襲人試雲雨前,寶玉先夢遊太虛幻境,與警幻之妹“乳名兼美字可卿者”,作陽臺、巫峽之會。而可卿,正是扮演了標準的《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瑪琳娜、《陽光燦爛的日子》中米蘭的角色,於青春期性懵懂少男寶玉,正是潛意識中性幻想之美熟女物件。

87版劇集中秦可卿,頗有楊妃豐腴熟美,則導演之匠心,與《西西里的美麗傳說》選中大胸女神莫妮卡•貝魯奇飾演瑪琳娜、《陽光燦爛的日子》選中豐乳肥臀寧靜飾演米蘭,正復機杼莫二。設若飾可卿之女演員選一紙片美人,那就全失精奧了。

但過了這段兒,越往後,寶玉天性中“欲”的成分就越少、“情”的成分就越重,此消彼長,魔消道長,差不多就全是一個“更有情痴抱恨長”的、即警幻仙子所謂“意淫”情痴,而非面板濫淫者了。曹公寫寶玉的成長,其筆墨是很寫實的。

試雲雨、結情友,這兩回寫出來尚不難,更難在安排在全書的哪一段、哪一章節。錢鍾書《談藝錄》“二•黃山谷詩補註”論黃山谷論詩文書畫語“文章必謹佈置”;又錢鍾書《管錐編》第四冊“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二五六•全北齊文卷九”論岑參詩句之佳,“在於行布得所”。揆諸錢先生之所論:作者而不解所謂章法行布,終無與於詩文稗官。明乎此,始可與言曹公雪芹之為千古“稗聖”者矣!

余英時《紅樓夢的兩個世界》:“曹雪芹有意要告訴我們,寶玉其實是一個有情有欲的人;所不同者,他的欲永遠是為情服務的,是結果而不是原因。”餘先生觀察十分敏銳,他是真懂曹公、真懂寶玉之人,蔡義江先生眼光未出牛背上,於紅樓精義尚不免一間未達,故《紅樓夢詩詞曲賦全解》中厚誣寶玉,推測認為賈府後來之賈禍事敗,或出於寶玉作出之“醜禍”——此處應有第二十八回寶玉這話:“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

上文中我說,“越往後,寶玉天性中‘欲’的成分就越少、‘情’的成分就越重,此消彼長,魔消道長,差不多就全是一個‘更有情痴抱恨長’的、即警幻仙子所謂‘意淫’情痴,而非面板濫淫者了。”為這一觀察提供切實支撐,是需要我們進一步分析全書結構的。今細按紅樓全書,寶玉涉嫌“欲”之一字者,只在第三十四回之前,全在第三十四回之前,曹雪芹文字結構十分講究,誠可謂是匠心深運。

1。第五回,寶玉夢中,警幻秘授以雲雨之事,寶玉與其妹“乳名兼美、字可卿者”,未免有陽臺、巫峽之事。

2。第六回,寶玉襲人初試雲雨。

3。第七回,寶玉結秦鍾,“不因俊俏難為友”。

4。第九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正為風流始讀書”。

5。第十五回,“隨行記者”石頭(寶玉之玉)實時播報:“寶玉不知與秦鍾算何賬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係疑案,不敢纂創。”

6。第二十三回,寶玉笑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黛玉聽了,不覺帶腮連耳通紅,登時直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隻似睜非睜的眼,微腮帶怒,薄面含嗔,指寶玉道……

7。第二十六回,寶玉對紫鵑笑道:“好丫頭,‘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疊被鋪床?’”林黛玉登時撂下臉來,說道:“二哥哥,你說什麼?”寶玉笑道:“我何嘗說什麼。”黛玉便哭道……

8。第二十八回,蔣玉菡情贈茜香羅,此即後文寶玉捱打“罪名”其一之“流蕩優伶,表贈私物”。第三十四回,薛蟠懟妹妹寶釵道:“你只會怨我顧前不顧後,你怎麼不怨寶玉外頭招風惹草的那個樣子!別說多的,只拿前兒琪官的事比給你們聽聽:那琪官,我們見過十來次的,他並未和我說一句親熱話;怎麼前兒他見了,連姓名還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給他了?難道這也是我說的不成?”

9。第二十八回,蔣玉菡席間口道“花氣襲人知晝暖”,薛蟠又跳了起來,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該罰,該罰!這席上並沒有寶貝,你怎麼念起寶貝來?”蔣玉菡怔了,說道:“何曾有寶貝?”馮紫英與蔣玉菡等不知原故,猶問原故,雲兒便告訴了出來。蔣玉菡忙起身陪罪,眾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錦香院的妓女雲兒,何由知悉怡紅院的寶貝?細思恐極啊。此處脂批(庚辰眉批):“雲兒知怡紅細事,可想玉兄之風情月意也。”

10。第二十八回,薛寶釵羞籠紅麝串,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再看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

11。第三十回,寶玉與金釧兒調笑,此即後文捱打罪名之“淫辱母婢”。

12。第三十一回,晴雯道出“怡紅細事”之碧痕打發寶玉洗澡:“還記得碧痕打發你洗澡,足有兩三個時辰,也不知道作什麼呢?我們也不好進去的。後來洗完了,進去瞧瞧,地下的水淹著床腿兒,連席子上都汪著水,也不知是怎麼洗的,叫人笑了幾天。”

——細按上列十二條:1-5條、8-9條,為試雲雨、結情友,12條為“怡紅細事”,9條為“風情月意”,10條為慾念歆羨,11條為口齒輕佻,6、7兩條也可認為是口齒輕佻(對黛玉的“一時忘情”)。總起來說,應該都算作生理範疇、即“欲”的範疇。

這並沒有什麼道德批判。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承認人的生理慾望,才能討論真實的人,宋儒所謂“存天理、滅人慾”,理學家本意,也不是完全不承認人的基本慾望,只不過強調人慾不能放縱氾濫,必須節制耳,孰料後世歪嘴和尚(統治階級官僚士紳)故意把經念歪,把“滅人慾”發展為禁錮正常人性、戕害女性身心的禮法工具,實則人慾一滅,天理又將焉附?

我所注意者,更在整部紅樓的結構安排——讀者萬須注意,所有的這些涉嫌“肉慾”之事(不論是實錘,還是蹭紅線),統統發生於第三十三回“不肖種種大承笞撻”之前。謂予不信,請君試從第三十四回往後翻,看可還能找出一件半件寶玉的“風情月意”之事?找出來我把馬克沁吃了。所以晴雯之嫂、大名鼎鼎的燈姑娘兒大起見面不似聞名之嘆:“成日家聽見你風月場中慣作工夫的……我等什麼似的,今兒等著了你。雖然聞名不如見面,空長了一個好模樣兒,竟是沒藥性的炮仗,只好裝幌子罷了……”——將此與寶玉“小時候乾的營生”結合起來看,吾人乃可恍然:第五回夢遊太虛幻境警幻斯言“先以情慾聲色等事警其痴頑,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後入於正路”(據警幻說此為寧榮二公之靈囑其之言),可謂是切實按設想執行實施了!“先以欲鉤牽,後令入佛智”,寶玉成功地“自色悟空”了!

是啊,對於真正精神世界博大、精神境界高遠之人,生理慾念永遠是處於次要從屬地位的,情慾情慾,情在欲前,欲在情後,此方是“正”。如賈蓉輩專一追逐面板濫淫肉慾之歡的淫魔色鬼,與寶玉有本質之別!

即如與“風流情友”秦鍾,亦可看出寶玉與其上下床之別。第十五回,寧府送殯,途中在一村莊歇腳,寶玉同秦鍾,帶著小廝們各處遊玩。凡莊農動用之物,皆不曾見過。寶玉一見了鍬、鋤、钁、犁等物,皆以為奇……至一間房前,只見炕上有個紡車,寶玉又問小廝們:“這又是什麼?”小廝們又告訴他原委。寶玉聽說,便上來擰轉作耍,自為有趣。只見一個約有十七八歲的村莊丫頭跑了來亂嚷:“別動壞了!”眾小廝忙斷喝攔阻。寶玉忙丟開手,陪笑說道:“我因為沒見過這個,所以試它一試。”那丫頭道:“你們哪裡會弄這個!站開了,我紡與你瞧。”秦鍾暗拉寶玉笑道:“此卿大有意趣。”寶玉一把推開,笑道:“該死的!再胡說,我就打了。”——寶玉眼裡只看到一片村莊風光,只看到莊農動用之物各種新奇,對二丫頭這樣淳樸真率的鄉村少女,是驚奇、欣賞、喜歡,又不無一絲羨慕(書中寫:一時上了車,出來走不多遠,只見迎頭二丫頭懷裡抱著她小兄弟,同著幾個小女孩子說笑而來。寶玉恨不得下車跟了她去,料是眾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爭奈車輕馬快,一時展眼無蹤。),秦鍾則一秒想歪。此正是寶玉與書中其他所有男子分際之所在。千古情人“獨”我痴嘛。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嘛。

(戲謔言之,金庸《笑傲江湖》中東方不敗,歆羨任盈盈女兒身,對蓮弟(典出遮莫“蓮花六郎”?)自甘妾婦,倘拋卻其“太監”身份不論,則遮莫又一個寶玉?第四十三回,寶玉祭金釧,茗煙代祝道:“你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雖然陰陽間隔,既是知己之間,時常來望候二爺,未嘗不可。你在陰間,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和你們一處相伴,再不可又託生這鬚眉濁物了。”——寶二爺之願,在“來生也變個女孩兒”;東方教主之歆羨於盈盈者,乃在女兒之身。二者正可合觀。)

細按紅樓全書可知,黛玉性格形象,有一前後之變;寶玉從輕佻到穩重,從欲到情,從情慾兼有到重情不重欲,顯然也有一條前後發展變化之軌跡線。余英時在《紅樓夢的兩個世界》中指出:“曹雪芹有意要告訴我們,寶玉其實是一個有情有欲的人;所不同者,他的欲永遠是為情服務的,是結果而不是原因。”這個觀察誠然犀利,但餘先生尚未及指出的是,曹雪芹更有意告訴我們,全書從前往後,寶玉由小到大,如連續光譜的漸變,他身上“欲”的成分是逐漸在減少的。沒看到這一條寶玉由欲到情的漸變光譜軌跡線,對全書“自色悟空”的重大主題,認識必定不透。而這一點,如果沒有對曹公對於文字結構的匠心安排的深研細繹,也是難以了悟的。曹雪芹是偉大的現實主義文學巨匠,他筆下的賈寶玉,是從塵埃裡泛出光來,是從汙泥里長出花來,是從狡獪頑童楊過長成仁義蓋世的神鵰大俠的。

不特此也。讀者細按全書結構,當知“寶黛愛情故事”實則只發生於前三十四回。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後,黛玉完全確認了寶玉的心,之後更經第三十四回寶玉以兩塊舊帕相贈的“尺幅鮫鮹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倆人之心更為貼近,這之後黛玉再沒有所謂的“多心”、“心窄”、“小性兒”了,因為她的愛情已完全確定,她再不需要試探和不安。再經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黛玉確認了寶釵並不藏奸,不搶她的寶玉,“假想敵”也不存在了,可以說《寶黛愛情故事》這首大麴的主曲已完,剩在嗣後的迴文中的,不過是餘韻的點染罷了。從第三十四回到第八十回,一共四十六回巨大篇幅,再無寶黛二人齟齬嫌隙之文。我曾經很是疑惑,說的是“寶黛愛情故事”,事實上全書在結構上只有前三分之一強的迴文,集中筆墨於斯,嗣後並不再作為著墨重點。寶黛之事在第三十四回後再次凸顯為全書、整個賈府中心事件,厥為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但須知,這件事的意義不在於讓黛玉為寶玉之心吃個定心丸,而在於讓黛玉為老太太之舉棋不落子,吃個定心丸。紫鵑試玉,是逼得木石、金玉兩黨暗中角力之僵局,破局成一新局。就寶黛二人本身之情而言,實在早已是“心似金鈿堅”的了。

那麼,作者何以如此“詳略不齊”、“前密後疏”?我想,這應跟曹公安排寶玉試雲雨、結情友于第六、七回,出於同一機杼。如錢鍾書《容安館札記》第七九八則所云:“蓋如言寶、黛等年齡更長,雖較合心理,而簪纓世閥,內外有別,即屬中表,亦避嫌疑,不許耳鬢廝磨。故必寫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如二十回黛玉所謂‘和你頑耍’,始合事理。”——錢先生可謂一針見血。簪纓世閥,內外有別。大家閨秀黛玉的“和你頑耍”,只能發生在寶黛兩小無猜之時。這就是張愛玲在《紅樓夢魘》之“三詳紅樓夢”中推測的曹雪芹創作心理:“早本白日夢的成份較多,所以能容許一二十歲的寶玉住在大觀園裡,萬紅叢中一點綠。越寫下去越覺不妥,惟有將寶黛的年齡一次次減低。中國人的伊甸園是兒童樂園。個人唯一抵制的方法是早熟。因此寶黛初見面的時候一個才六七歲,一個五六歲,而在賦體描寫中都是十幾歲的人的狀貌——早本遺蹟。”——張愛玲眼光毒:第三回黛玉進賈府,寶黛不得不為六七歲之男童女童,是作者之不得已;但狀貌、心理竟然為十幾歲青年男女,這正可能是“早本遺蹟”。這正是錢鍾書所慧眼抉發、理解同情:“作者殆有難於斡旋之苦衷。”曹雪芹寫寶黛二人同看西廂、暗夜贈帕,在當時已經是在蹭禮法的底線了,設若作者在後面篇幅中仍大筆墨寫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瀟湘館春困發幽情、“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這裡,又不敢告訴人,只好捱著”……那斷然是難合事理的!因為什麼?現有第五十七回紫鵑這話:“從此咱們只可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不尊重。”那豈不是正撞在了第五十四回老太太“掰謊記”的槍口上:“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竟是個絕代佳人。只一見了一個清俊的男人,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哪一點兒是佳人?便是滿腹文章,做出這些事來,也算不得是佳人了。”嗟吁!“文章必謹佈置”、“稗官必謹結構”,曹公苦衷匠心,吾人豈可不知!

筆者讀沈治鈞《紅樓夢成書研究》一書,發現《紅樓夢》結構上“寶玉前欲後情”這一特點,還可從全書成書過程這一角度觀察。沈治鈞研究認為,全書成書過程應為:風月寶鑑→石頭記→情僧錄(?)→金陵十二釵→紅樓夢。沈著第二章寫道:

大觀園故事是很晚才出現的。遲至己卯、庚辰年十七至十八回猶未分開,十九回尚缺回目,也可以旁證這一點。《金陵十二釵》一名明確告訴我們,它裡面不可能沒有大觀園,可見這一稿是很晚才形成的,再早也早不到《風月寶鑑》和《石頭記》之間。……我們知道,賈寶玉有清與濁的形象差異。“濁寶玉”的表現如與秦鍾搞同性戀、誘襲人偷嚐禁果、隨薛蟠出入風月場等,事情多發生在大觀園外面;“清寶玉”的故事最著名,如表現在齡官劃薔、玉釧兒嘗羹、平兒理妝、香菱換裙等情事裡的樣子,對女兒們的體貼與愛護可謂無微不至,事情多發生在園子裡面,故脂批贈以“情不情”的雅號,警幻仙子則推許他“意淫”。前者明顯烙有一心“受享”塵世之樂的石頭的印記,後者則是神瑛侍者的翻版。注意,神瑛下凡的動機迥然不同於石頭,他是要“造歷幻緣”,且在愛神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他“日以甘露灌溉”絳珠草,何等體貼愛護,竟感動得絳珠發願“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因此,可以毫不含糊地說,神瑛侍者與“清寶玉”都是“意淫”一脈,只不過是從西方靈河岸上的赤瑕宮搬到了人間大觀園裡的怡紅院而已。可見,石頭和“濁寶玉”是《風月寶鑑》和《石頭記》階段的舊臉孔,而神瑛侍者與“清寶玉”則是隨著《金陵十二釵》的出現才粉墨登場的新面貌。……石頭神話是前期舊稿《風月寶鑑》和《石頭記》的遺存,兩稿的關係是《石頭記》由附庸的別名發展為獨立的成書環節。後期新稿《金陵十二釵》的出現,主要是由於作者對前期兩個舊稿中的賈寶玉形象有了新的設計,即“受享”者要變為“受難”者。

揆諸沈先生之所研究,《紅樓夢》最後之成書,大體簡單言之,乃由最初稿《風月寶鑑》之“風月情”部分,與後期稿《金陵十二釵》之“兒女情”部分,拼合而成。寶玉之生活軌跡,既是由大觀園外而入園內,則當然是由“欲”而“情”,由少年荒唐而青年謹飭,此不得不然者。類似事例,史上真有。

清代“中興名臣”之湘軍胡林翼,早歲甚荒唐,沾花惹柳眠花宿柳,時人不甚許可,而其岳丈、名臣陶澎,則獨許以青目,謂此子休看年少,後來當有大成。如陶公言,胡林翼中歲竟搖身一變為廉謹君子,內則修身講理學,外則理政辦軍務,襄助曾國藩平滅洪楊,圖畫凌煙,世人乃嘆其岳丈為識人。

又如蔣中正,與宋美齡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行止有節,起居有度,不煙不酒,喝水只喝白開水,新生活運動身體力行——但讀者亦知其早歲混跡上海灘十里洋場,千金一擲為北里,走馬章臺醉平康乎?

——當然,方之胡林翼、蔣中正,那個“濁寶玉”,按曹公之人設,也“濁”得有限。寶玉不是食髓知味,然後厭食。寶玉根本是嘗鼎一臠,已然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