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當前的位置:首頁 > 收藏

《洪水》8.6:打花腔

作者:由 賈薇 發表于 收藏時間:2022-02-15

《洪水》8.6:打花腔

Vincent van Gogh,Mount Gaussier with the Mas de Saint-Paul

還有一個星期就是譚秉章父親的壽誕,譚家裡裡外外已經把東西準備得差不多了,壽誕具體要擺多少桌?要請哪些人?是擺流水席還是分上下午?戲班子請哪裡的?此外,壽誕遵照的流程、外地赴壽誕親戚的安排,雜七雜八的事情多得數不過來。

興隆、牛寨、筠連、普洱、灘頭、落雁、大關,譚家打頭陣的親戚已經來了八九個人,加譚家上上下下,每天吃飯要擺四五桌。

江開平早就忙得不可開交,看見杜喜芬在院子頭忙進忙出,趕緊喊她,“你去找哈記賬的王樹奎,喊他趕東家屋頭來一哈。”杜喜芬趕緊跑到前院、後院到處找,找了半天沒見到人,問了好幾個人都說沒有看見又跑回來。

一個坐在院子頭摘豆角的親戚說,“剛才好像看鬥跟哪個出門去了。”

江開平說,“看鬥他回來跟他說一聲,趕緊來東家的屋頭商量點事情。”幾個親戚都點頭說,“好哦。”

杜喜芬也是一大早就過來幫忙,徒弟上個星期就從張家溝回來了,鐵匠也沒有怪他,覺得他背父親去高家山看病也是盡孝道,只是提醒他以後千萬要先打聲招呼,畢竟土匪鬧得兇,大家都很擔心。

徒弟沒得多話,點頭答應就是,又繼續跟鐵匠打鐵。

這幾天家裡活路不多,杜喜芬準備天天來譚家幫忙。來到譚家看見一屋子的親戚,到處熱熱鬧鬧、高高興興,心裡也開心得很。她做事情乾淨麻利,很快就成為江開平的得力助手。

隔壁幾家鄰居也想來幫忙,一大早來譚家院子頭才發現,譚家幫忙的親戚已經很多就不好意思開口,生怕人家說來做點事情是想來混飯吃。

江開平懂事,看見隔壁鄰居來了忙喊大家進院子頭坐,然後安排她們各自做活路,大家一下子也跟斗忙碌起來。

譚秉章和夫人在屋裡等記賬的王樹奎回來。夫人問譚秉章,“辦多少桌合適?”

譚秉章說,“父親滿80,辦個88桌就可以了。”

“吆,這個怕不行,”夫人說,“去年劉家母親77歲做壽都辦了120桌,我們不能太少。”

譚秉章是想風風光光給父親做壽,但作為鹽井鎮十個大戶之一再加上本身為人做事低調不想太惹眼,覺得80多桌也夠了。他對夫人說,“我們不要跟人家比,只消熱熱鬧鬧體體面面就可以了。”

譚家兩個親戚進來商量事情,見譚秉章兩口子為辦多少桌拿不定主意就說,“80幾桌肯定不行,咋個怕都要上百桌。”

江開平在門口低聲喊譚秉章,“東家,王樹奎趕官田壩找人去了,晌午飯回來。”

譚秉章說,“知道了,你去忙嘛。”江開平正準備走,譚秉章又把他喊住,“你趕緊喊個人跑一趟鹽店和絲煙店,看少東家和我兄弟在不在,喊他們一起來一哈。”

平常像譚秉章的起居室一般幫工傭人是不能進來的,除非事情特殊。江開平站在門外等譚秉章吩咐完,馬上出來找人去兩個店子上看人在不在。

兩個親戚還在譚秉章屋裡,一個譚秉章喊么叔,是從興隆來的譚家本親,雖然喊么叔,其實年紀跟譚秉章差不多;另一個從普洱來,也是譚秉章的叔伯兄弟。幾個人商量究竟要辦多少桌。

譚秉章么叔說,“大哥活到80歲不容易,要辦得熱熱鬧鬧百把桌咋個都要有。”

叔伯兄弟說,“剛才我們幾個在院子頭隨便鬥了一哈,光是譚家親戚四面八方來呢怕就有幾十桌,沒得百把桌的確打不住。”

夫人說,“這兩天爹身體好多了,咳嗽也沒得前段時間兇,桌數辦多一點正好給爹沖沖喜。”

幾個人正在說,譚秉章小兄弟和譚秉章兒子已經趕到譚家大宅院。院子裡面幫忙的人也有一二十個,大家坐在一起邊做活路邊擺龍門陣。

一個親戚左右看了半天,沒發現官田壩的譚家有人來,忙問旁邊的另一個親戚,“沒看鬥譚么妹的媽來呢?”

親戚大大嘆口氣,“哎,剛出了這個事情,哪點還有心腸來嘛。”

譚么妹的媽出了名的愛幫忙,不管前家後家還是隔壁鄰居有個啥子事情,都愛幫鬥張羅。譚么妹跟肖家娃兒跳巖子雖說過去了幾天,但譚家人一直沒敢提這件傷心事情。

遠處來的親戚不知道詳情,只聽說譚么妹和肖家娃兒跳了巖子,究竟為啥子要跳也想聽哈龍門陣,所以忍不住問起來。

一個親戚說,“也沒得啥子好說呢,就是兩個年輕人沒想通。”

另一個親戚正準備接話,突然一聲,“說啥子批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大熱鬧的事情非得說些不吉利的做啥子?”眾親戚回頭,原先是譚家那個么叔出來了,剛走到旁邊聽到大家議論趕緊打住她們的話題。

見老輩子吼,眾人沒敢吱聲,幸好幾個鄰居沒有參與進來,不然還弄得不好意思。

王樹奎剛回來就急急忙忙進了院子,江開平見狀上去說,“東家找你哦,你趕緊去他屋裡。”

“好哦,”王樹奎回了一句就往屋裡走。

譚秉章和幾個親戚家人已經商量了半天,他堅持不能辦得太大,但又必須體面熱鬧,所以一直僵在究竟辦多少桌合適。

譚秉章急等著王樹奎是因為之前採買的東西好些已經付了錢,付了多少?還差多少?之後還要增加多少?他要王樹奎拿個資料出來。

經過譚家人商量半天,從之前最早喊的辦166桌降到了136桌,看上去沒有降多少,但刨去譚家親戚,譚家生意上的夥伴、街坊鄰居、熟人朋友扣緊了算還是有百多桌。

譚秉章算了一下,136桌在鹽井鎮不算辦得太多,前年有大戶辦過200多桌,他取其中間既不招搖也不寒酸,既要體現譚秉章為人做事的風格,又要紅紅火火體體面面。

接下來的事情更多。

招待親朋好友的東西小到瓜子糖果,大到飯菜酒水一樣都馬虎不得。壽宴就設在譚家大院,主廚當然要請鹽井鎮最好的來,其他副廚還要十多個。雞鴨魚豬肉各要多少,還要請主廚拿單子。

還有為壽誕準備的楹聯,壽堂的裝扮咋個佈置?牌位咋個放?流程咋個走?事無鉅細樣樣都要人來安排。譚秉章喊王樹奎把剛才大家說的話一一記下來,再按照單子去找人具體承辦。

交待完王樹奎譚秉章心裡還生出一些遺憾,要是江開平識字就好了,他辦事更牢靠。待王樹奎準備出門他又喊住他,然後又把江開平喊進來,“你們兩個就算是壽誕的總管,有啥子事情要相互商量及時跟我稟報。”

“知道了,東家。”兩個人異口同聲。

幾十個幫忙的親戚鄰居在院子頭剝花生、敲核桃、炒酥麻、炸苞谷花兒,等樣樣做得差不多,就到了吃上午飯的時間。

譚秉章把樣樣事情交待完,去父親的房間打個招呼。

人太多,一大早幫忙的人堆得一個院子都是。譚秉章去到父親房間,發現父親不在,他吃驚地出來問江開平,“看見老太爺沒得?”江開平說,“沒有啊,之前還把藥給他老人家端過去了,我還想正準備去收碗呢。”

譚秉章見江開平也不知道,忙問夫人,夫人也說不知道。

譚秉章突然心有點慌,他馬上挨個房間找,發現沒在,又從前院子到中庭花園再到後院四處找,居然也不見父親身影。

自從老爺子咳嗽加重,基本不單獨出門,前段時間躲地震怕是他今年唯一一次出過大門。

譚秉章不想驚動這麼多親戚,心頭急卻又不能表露出來。他悄悄去喊兄弟和幾個家丁趕緊出門沿街上、河灘去找。很快,幾個人順河灘找了回來說也沒有看見,大家又分頭去街上找。

恰好是趕場天,雖然土匪的傳說甚囂,始終沒見到老街來,幾個星期前周明華家晚上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土匪,大家議論半天最終也沒有找到證據,所以趕場天又開始熱鬧起來。

譚家順著街上找,幾條街找下來還是沒有見到人。

譚秉章兄弟已經急得不行了。找到離譚秉章家最近的一個茶館時,一個老者跟他說,剛才譚老爺子出來跟他喝了兩口茶就走了,說是要去上墳。

“上墳?”

不是清明不是冬至不是大年初幾頭,咋個會上墳?

譚秉章兄弟聽了覺得不解,馬上跑回家跟譚秉章說。譚秉章一聽明白了父親的去向,他馬上吩咐家丁預備兩頂轎子,跟著趕場壩母親埋的大路走,肯定能找到老爺子。

轎子預備好,譚秉章先鑽到一頂轎子裡面,然後催促家丁趕快點走,弄個大的太陽,怕把父親曬壞了。果然,出老街不到一公里,遠遠就看見一個老者在路上佝僂著身子慢慢往前。

譚秉章和兄弟倆頂轎子還沒停穩就急忙跳下來,一步跨到老者面前就拉住他。譚秉章兄弟看見老爺子一頭一臉的汗正走得氣喘吁吁,忍不住想埋怨一下父親,譚秉章趕緊喝住他。

他一把扶住父親,父親見自己的兩個兒子來了,有點吃驚卻沒有要回家的意思。譚秉章輕聲對父親說,“爹是不是想去媽的墳上看哈?”

老爺子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譚秉章又對父親說,“那爹先上轎子,我帶你去哈。”

兩頂轎子就在旁邊等鬥,四個轎伕不停擦汗。

譚秉章先把父親扶到一頂轎子裡面,又掀開布簾子輕聲說,“爹要麼先回去休息,等哪天早上我們再去要得不?”

老爺子剛坐到轎子頭就開始咳嗽,等咳嗽完才說,“那回去吧。”譚秉章趕緊給轎伕使了眼色,掉過方向趕緊往家的方向走。

譚秉章緊跟著父親的轎子心裡十分自責。

常言說:知父莫如子。父親悄悄一個人跑出來要去看母親的墳自己居然一點不知道。父親是什麼時候有這個想法的?父親為什麼不跟自己說?父親不信任自己嗎?院子裡有這麼多親戚為什麼一個都沒有發現?萬一父親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

一路上譚秉章越想越怕,越想越難過。

到了譚家大院,所有人才發現譚秉章兩兄弟去找老爺子了,但老爺子究竟什麼時候出的門,一個人都沒有印象。

轎子在院子裡停住,所有親戚鄰居關切地圍上來問這問那,只有江開平一個人躲在廚房自責落淚。等譚秉章慢慢把父親扶回房間休息,才大大地吁了一口氣。

兄弟回到院子馬上黑鬥臉埋怨大家,說老爺子年紀這麼大了,走得慢出門居然都沒有一個人發現,要是出個啥子事情咋個整?他怒氣衝衝站在院子裡埋怨大家,話越說越多越說越難聽。

譚秉章輕輕把父親的房間門關上,聽到兄弟在院子頭罵人,趕緊出來喊住他,“ 不要說了,沒看見也怪不得大家,又不是哪個故意沒看見呢。”

幾十個幫忙的站在院子頭心情沮喪,譚秉章趕緊說,“人回來就好,大家趕緊弄飯吃嘛。”眾人便四下在灶房裡外忙活起來。他發現怎麼江開平不見,又繞到灶房頭找。

灶臺下,默默無聲的江開平正在往灶爐子添柴。譚秉章走過來喊他,他趕緊站起身像個小學生一樣,話還沒說先落了眼淚。

譚秉章說,“不消難過了,老爺子回來就啥子都好,”說完走出灶房。江開平緊跟著譚秉章出來,一直走到中庭花園人少處,譚秉章才說,“以後要注意點嘍,老爺子有時候精神不好,就怕他糊里糊塗就出了門。”

江開平說,“東家放心,以後再也不會出這種事情了。”

譚秉章好好看了他一眼,覺得他在譚家幹了十幾年也不容易,語氣頓時緩和下來。

“你去問哈戲班子的事情,到底聯絡的是筠連的還是高縣的?聽說還是筠連那家唱得好一點,兩家都不合適的話趕宜賓去請也可以。”

“好的東家,我馬上去問。”

回到廂房,之前心急如焚的夫人才剛剛平靜。見譚秉章進門,忍不住先落一行眼淚出來。

“爹是咋個啦?想去媽的墳上看哈也不跟我們打招呼。”

“老人家可能精神不好,有時候也懶得說。”

“幸好沒出啥子事情哦,不然咋個得了啊。”

“馬上就是他的大壽,不會出啥子事情哦。”

……

兩口子說完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兒,江開平過來喊吃飯,譚秉章說,“你在花園重新擺一桌,喊幾個內親內戚一起過來吃,有些事情好商量。”江開平就趕緊去喊人在花園擺一桌出來。

院子裡光是幫忙的親戚鄰居就擺了四五桌,幾十個人湊在一起吃飯大家話都多,但因為剛才出了老爺子獨自外出這個“插曲”,大家也就避開了譚家自己的事情,只擺別家的龍門陣。

從興隆、牛寨、普洱、灘頭、大關、落雁等外地來的親戚對鹽井鎮近期發生的事情感興趣,大部分又都是道聽途說都稀奇得很,邊吃邊說邊吃邊問。

杜喜芬沒有上桌子吃飯,她跟幾個幫忙的親戚一起在灶房忙進忙出端菜端飯。等菜端完了,她就站在桌子背後跟大家添飯。

一個親戚問她,“前幾天聽人家說你家那個徒弟兩天沒來,就以為是被土匪抓鬥去了是不是?”

“咋個不是?害得她男人到處去找,後來找到張家溝才找鬥呢。”不等杜喜芬說話,一起坐著吃飯的人已經搶先回答。

“說張家溝那邊鬧得兇得很哦,連蔡家的臘肉都被搶了。”

“就是哦,搶得一點不剩。”

“你們說些啥子哦,蔡家的臘肉蠻是晚上被偷呢。”對面吃飯桌上有人補充一句話過來。

“好像是弄個,根本沒有明搶,說鑰匙還趕蔡二孃孃的手上。”

杜喜芬聽大家七嘴八舌懶得插話,只是端著飯盆,哪個要添飯就給人家舀滿。

吃飯的人中有一個蔡家的親戚,她嘆口氣說,“唉,現在到底是咋個回事都還認不得。”

“當時沒有報官府蠻?”

“說報了也沒得啥子用就沒報了。”

“我也覺得沒得啥子用,又不是殺人放火。”

“看來就是蔡家做的臘肉太好吃了,人家啥子不偷就偷臘肉,這種事情以前聽都沒有聽說過哦。”

“就是哦,說蔡二孃娘做的臘肉硬是好吃得很。”

“這個我可以證明!”隔壁一桌聽大家在說蔡二孃娘做的臘肉好吃,馬上接過來一句話,眾人緊跟著鬨然大笑。

江開平這時走過來跟杜喜芬說,“人些都吃得差不多了,你趕緊去吃,吃好打點回去給你幾個娃兒。”杜喜芬說,“不了,咋個好意思?”

江開平說,“啥子不好意思,你都幫一天忙了。等哈我會跟東家說呢。”

杜喜芬趕緊說,“那就謝謝嘍哦。”說完趕緊單獨去灶房吃飯。

等大家吃完,幫忙的人忙著收拾桌子,一個人又急匆匆進了院子,原來是負責聯絡戲班子的譚孝華,他直接走到後面花園找譚秉章。

一桌人見他進來,馬上問,“吃飯沒有?”

“還沒吃。”

譚秉章喊一個在旁邊伺候的傭人添雙碗筷過來。

譚孝華坐下就說,“這兩天那邊的土匪鬧得兇得很,筠連和高縣有兩家戲班子被搶了,說有一家還被打死了人。”

“咹……?”

吃飯的眾人驚詫後沉默。

譚孝華又問,“戲班子還要不要請?”

眾人看向譚秉章,譚秉章沉思半天,慢慢吐出一個字:“請!”

標簽: 譚秉章  譚家  開平  親戚  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