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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筆仙(2)

作者:由 涼茶 發表于 書法時間:2020-09-01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瞬間我會扭頭看另一面牆上的鏡子。但在當時我確實是這樣做的。這個無意識的動作讓我第一次真正見到了可以讓我魂飛魄散的東西。當磊飛身掠過那面鏡子的時候,我竟然看見鏡子裡飛掠過兩個人影!

那是個黑色的影子,和磊靠得很近,幾乎是貼在他的背上。似乎是個男人的影子。

“就是那隻黑貓!”磊倚在窗臺上說,“一下子就不見了,該死的東西。”

“磊……”我顫聲道。“什麼?”他回過身來。

我吞口唾沫,鎮定了下自己的情緒,慢慢將剛才看到的事告訴他,又將剛才怪夢裡的白衣女人告訴他。他臉色陰晴不定,不停的抽菸。

“記得嗎,”聽完我的敘述,磊緩緩道,“上個星期的今天,我們迷路,你開車回來的時候,我說過你開車的樣子有點怪。”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提這個,但依稀有點印象:“所以怎麼樣?”

“不是怪!是……是……”他居然說不出來,這不象他。

“是什麼?”

“當時,我坐在你身邊,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他深吸一口氣,“是被你嚇的!當時,你一邊開,一邊,一邊在笑!”

笑!我覺得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當時給你說這話是想試探你的口氣,”磊繼續道,“但你竟然完全不知道。從那時侯,我就覺得鬼上身的說法——”

“我被鬼上身了?!”我脫口而出。

“當時我本來想問你笑什麼,但後來發現你笑得很不對勁。你笑得,怎麼說呢,象女人的笑,有幾下子甚至還‘咯咯咯咯’地笑出聲來,那不是你,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別……別說了。”我不敢再聽下去。

“聽我說完!”磊使勁擺擺手,“後來轉進岔路後,你沒有再笑了,反而臉上呈出一種恨恨的憤怒表情。你開得有一百五六的速度,有好幾次我都以為你要衝出路邊,因為我根本就看不見哪裡有路哪裡沒有。但你卻開得很熟,象是你以前走過很多遍一樣,在黑暗中也能找到路。”

“我絕對沒有走過,天地良心……”

“沒人說‘你’走過!還有,那隻貓!那幾次出現的黑貓毫無疑問是同一只!問題就在那隻貓身上!你當時說得很對,它想進車來!它為什麼要進車來?”

“它想……殺我們?”

“不可能!它連雨刮器都對付不了,怎麼可能傷害得了你我?還有那條路,那條兩旁全是大樹,筆直向下老長的路。照理說那麼長一條在地圖上應該找得到的,但我翻遍了地圖,根本就沒有!這兩天我還瞞著你們自己一個人出去找,找附近的人問,根本沒有人聽說過那樣一條路。至於後來你開車回來的路更是不可能存在的……”

“不、不會是黃泉路吧……”我低聲道。

“唉,”磊嘆道,“看來你還是沒有聽懂。就算是黃泉路,那棵阻止我們再向前的大樹又說明什麼?我們暫時死不了?其實說這麼多也沒什麼用,你當時自己沒有察覺的笑容已經就能夠說明一切了。”

“說明什麼?”

“鬼上身!鬼上身是真的。加上今天發生的事情,足以證明我們都被鬼上身了。鏡子裡的黑衣男鬼多半就是跟著我的。而那個不知是夢裡的還真的白衣女鬼就是跟著你的。”

“那……我……我還跟她睡……” 我感到胃在收縮, 很噁心,想吐。我連忙轉移自己的思路:“那廁所裡的馬桶自動抽水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我現在還沒有想到。”磊搖搖頭,“我在想你的怪夢裡那隻死貓。”

“那隻白貓?有什麼?”

磊沉默無語,看來他還沒想清楚。最後,他緩緩道:“不管怎樣,看來鬼上身確實是真的,”他一臉慘笑,“現在的問題是怎麼辦?”

能怎麼辦?

夜靜得可怕。磊將窗戶關得嚴嚴實實,將窗簾完全拉開。

月光從窗戶裡傾斜出來,將屋外大樹的陰影投在牆上。叉開的樹枝象一隻只張開的惡魔的利爪。我和磊就這樣坐在惡魔的利爪中,等著天明到來。

我半臥在床上,又開始打盹。亂七八糟的夢又接踵而至。忽然我感到磊用手肘碰我,我猛然驚醒。“聽!”磊悄聲說道。我側耳細聽,彷彿是旁邊房間裡麗和媛的聲音。不對,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並不清晰,忽遠忽近,似乎在我們房間內,又似乎遠遠的在後面山上。再仔細聽,卻一個字都聽不懂,也許說的是一種我聽懂的語言?忽然間一個男人的聲音冒出來,我不由打了個冷戰,看看磊,他正在低頭細聽。

兩個聲音都很激動,好象在爭吵著什麼。我仍然一個字都聽不懂,想繼續分辨聲源,還是聽不出。過了一會兒,聲音消失了,萬籟俱寂。

我等著聲音出現,但什麼也沒有。良久,磊說:“不要將這些告訴了兩個女孩子,”他臉色鐵青,面無表情,“睡吧。如果有什麼事,順其自然好了。唉。”

我想也只能如此,於是閉上眼睛。

依然象上幾次一樣,空白的六天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我和磊商定,平時四人在一起的時候絕口不提此事,各人該幹什麼幹什麼。白天我們照樣上課,放學回家後也一如既往的無聊。我感到麗和我說話的時間大為減少,有時幾乎是整天整天的不跟我說話。私下裡我把這種情況告訴磊,想不到他也為同樣的事情困饒著。磊說走一步算一步,我想也是。磊似乎心事重重的,電腦也不玩了,每天都一個人悶在房裡,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麼。甚至跟他說媛或者麗的事情的時候他也是心不在焉的。唉,其實我還不是差不多。

天氣是越變越壞,成天非陰即雨。洗的衣服怎麼也幹不了,好不容易幹了,也有怪味,說不出的臭味,穿在身上很不舒服。重洗一次,味道更重,最後味道濃到我都快作嘔了。於是只好大用香水。

爸媽,我記得這段時間你們在電話裡懷疑我是不是出事了,老說我有事情隱瞞著沒講出來。現在你們該知道為什麼我老在電話中支支吾吾了吧。即使我當時將這些事講出來,你們會相信嗎?退一萬步說,即便是你們相信了,除了增加兩個人的擔心外,對事情又能有什麼幫助呢?

這一個星期我每天都生活在陰影的籠罩下,看到什麼都在懷疑。就連路邊一隻不相干的貓也可以把我嚇得半死。我和磊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也是互相干瞪著眼抽悶煙,無話可說。偶然聊起剛開始的那幾天短暫的快樂時光不禁又悔又恨——為什麼要去玩那個筆仙?!話題一扯到後來接踵而來的怪事,我都故意岔開話題,不願意回想那恐怖的一幕幕。是的,是不敢。我不再奢望事情有好轉,有哪一個星期沒有貓也沒有什麼怪事發生,也不敢奢求突然一天所有事情全部消失不再復來。只要事情不再變得更壞我就很滿足了。

我仔細想了一下前前後後發生的事情,如果每次出事都是象上兩回一樣有驚無險,對我們不構成任何實際上的影響的話,那麼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非每個星期一個固定時間碰上點怪事,就當每個星期都定時看一部免費的立體恐怖電影好了。偶爾有興致高的時候我還對磊戲言:“說不定再過幾個星期我們都習慣了這種生活,膽子越練越大。”他搖頭苦笑。現在回想起來,我不過是在試圖安慰欺騙自己而已。

事情比我想象來得快得多。

又到了整七之數,這是第四個星期五。晚上,磊和媛各用一臺電腦上網,我則抱了本小說坐在他們的床上,只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儘管我和磊都口中不提,但我們心知肚明今晚又將是一個難熬之夜。我心不在焉地翻著書頁,滿腦都是過去幾周以來的怪事。筆在紙上畫的圓圈,尖叫著的黑貓趴在擋風玻璃上,窗戶旁邊的白衣女人,跟在磊後面的黑色影子……

心驚肉跳地捱到晚上十點半,一切都很平靜正常,暫時沒有事情發生。但我知道表面的平靜只是假象而已,十點半之後到第二天早上天明之前才是最危險的時間。

這時麗來電話,說是今天客人特別多,太累了不想等公車,要我去接她。

“怎麼辦?”我關上電話,把磊從房間裡叫出來,避開媛問。他偏頭想了一會兒,“去!反正在家裡和開車外出一樣都出過事,出不出去已經沒什麼要緊的了。”

“你,去嗎?”我遲疑道。儘管只有五分鐘車程,但我想到要一個人開車在黑漆漆的夜裡不禁有些膽怯。

“我想,每一次出事我們都在一起,是不是分開會好一點?”磊盯著我的眼睛說,“我覺得不妨試試,即使情況變得壞,與現在這種情況相比也不見得能壞到哪裡去。”

我默然頷首,正想隨便閒聊幾句自己鼓氣壯膽,媛推開門出來:“是不是要去接麗啊?好啊好啊我也去。在家裡好悶!”她笑著道。不知為什麼,我最近越發覺得她的笑容很虛偽,很做作,象是專門笑給人看一樣。

磊看著我苦笑:“好吧好吧,大家都一起去”他轉身回房間去收拾。

等了半晌,還不見磊出來,我便推門進去。只見磊坐在斷了電的電腦顯示屏前,愣愣地盯著顯示屏出神。“怎麼啦?”我奇道。

磊霍然跳起來,回頭望著我。他的臉竟然扭曲得我幾乎都認不出來!但在我還沒來得及驚叫便馬上恢復正常,“沒什麼,走吧。”他側身經過我,額頭上的汗水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我回頭,看見媛站在門旁,正睜著好奇的眼睛打量著我們。

“還是你來開車。”磊將鑰匙扔給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怕他開著開著鬼上身突然不會開車,要是出了車禍問題就嚴重了。我儘管開車也出過事,但第一次爆胎時我還有正確的技術處理動作,何況爆胎也不是我的責任。第二次儘管可能是被鬼上了身,但開車還沒有忘。

一路無話。接到麗後,她只淡淡地跟我說了句謝謝,就坐在後面和媛開始嘰嘰咕咕。我忽然感到憤憤不平起來。為什麼會這樣?以前一直是好好的,一直是情濃意蜜、卿卿我我的。怎麼會這樣?!

都是因為那隻天殺的貓!我恨恨地想道。

如果沒有那隻貓,那現在該是多麼美好的生活呵。

就是那隻貓!

我忽然有種衝動,要殺了那隻貓!殺了那隻貓,所有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了。殺了那隻貓,所有的一切都將過去,麗就會跟我和好如初的。

要是那隻黑貓現在就出現我的面前,我一定會毫不手軟地殺了它!我想。

磊全然沒有留意我心情的變化。他還不時地回頭跟後面兩個女孩子搭兩句。

為什麼?難道我在你的心中連磊的地位也不如嗎?我心裡這樣對麗說道。

對!就是那隻貓!我要殺了它!

那三人忽然爆發出笑聲,麗清脆的聲音還在笑聲中繼續,似乎在講什麼趣事。但我連一個字都沒有聽到。我感到心象是被壓在一塊滾燙的鐵板下,煎熬著。

殺了它!一定要殺了它!第一次就因為避開它而爆胎的。我為什麼要避開它?如果當時就撞死它,哪裡還有後面的事情?要它還敢出現在車前,就開車撞死它好了。要是在車後?就掛倒擋將它碾成肉醬!對,就這麼辦!

我熱切地四下搜尋著黑貓的蹤跡。磊察覺車速放慢了,回頭拍拍我的肩,似乎說了一句對就是要開慢點,又回頭跟兩個女孩子說話。我冷冷一笑,他當然不可能知道我的計劃。

一直走到家門口的路上,也就是第一天出事爆胎的地方。我有種預感,貓就在那裡,在那裡等著我!

減速,拐彎,打方向盤。果然,那隻黑貓出現在路的中央。它蹲坐在地上,兩隻碧綠的眼睛在車燈下閃爍不定,發出墳場鬼火一樣的光。

你死期到了!我得意地大叫,一腳猛地將油門踩到底!另外三人齊聲發出一聲驚呼,我絲毫不加理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黑貓往右一後竄,躲過了。沒那麼容易!我迅速地輕點剎車,往有猛打方向盤,又是一腳油門。黑貓向左一竄,回頭看了一眼。還敢看!我狂怒了,跟著向左,貓又復向右一竄,往排有大樹的人行道奔去。我連忙跟了過去,再一腳狠狠的油門。伴隨著發動機“轟”的一聲轟鳴,汽車眼看就要追上貓。

黑貓瘋狂的向前奔跑逃命,但卻離我越來越近,我甚至已經聞到壓死它後的血的味道,但忽然間它的身體在急速奔跑中不可思議的在空中轉了個彎,閃開前面的一棵大樹。我卻閃避不及了,甚至連剎車都來不及。

“砰!”一聲巨響,汽車直直地撞在大樹上。我的頭被一股大力狠狠地甩向前方,鼻子正好撞在方向盤上。頓時,一股鑽心的疼痛讓我眼皮都抬不起來。我用手摸摸鼻子,鼻子周圍麻木得不象還在臉上一樣,沒有任何感覺。順著往上摸,還好,鼻樑沒變形,只是手馬上就被什麼東西滲溼了,虛眼一看,是鼻血。

磊沒什麼事,我的鼻子也沒有什麼大礙,簡單包紮一下止住血就好了。汽車竟然也沒什麼大問題,只是保險槓凹下去一大塊。兩個女孩子卻在鬧脖頸痛。我和磊連忙把兩個女孩子送去醫院,折騰了半天,才診斷出是肌肉拉傷,沒什麼大問題,休息幾天自己就會好的。

從醫院出來,四人都默默無語。離醫院停車場還要步行一段不短的路。我邊走邊為剛才自己瘋狂舉動後悔不已,但沒有人說話提及剛才的事,也沒有人問我那麼瘋狂的原因。我察覺到似乎每個人都心懷戒心,對我保持一段距離。磊看我的眼神和上一回看我瘋狂開車時的眼神一模一樣,我張嘴想解釋,但他向我使了個眼神,我馬上反應過來不能讓兩個女孩子知道內情。我試著挽麗的手,被她毫不留情地甩開了。

路過醫院的一處煙囪,一股股白汽從煙囪口慢慢地搖擺晃悠著出來,星光下象一個又一個橫空出世的魔鬼。煙囪下的鍋爐房在嗚嗚作響。透過窗戶可以看見裡面昏暗陳舊的黃色燈光。

忽然,一陣奇臭透過包紮的棉布直鑽進我鼻孔裡,我頓時想作嘔,偏偏又覺得這味道在哪裡聞到過。我回頭看看三人,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捂住鼻孔快步前行。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磊忽然開口問我,我略感奇怪,因為他剛剛還給我打了眼色不要說話,看來他已經激動得不能自已,終於忍不住了。

我茫然的看著煙囪,想到了什麼,但說不出來。

“這是焚屍爐, 燒病死了的人, ”磊儘量用平靜的聲音說,但他聲音隨著嘴唇的顫動而顫動,“也燒他們的——衣服!”

瞬時間,我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了!我也明白我在哪裡聞到過這種怪異的臭味——那是從我們的衣服上!焚屍爐裡的臭味竟然和我們衣服上的臭味一模一樣!

那是屍臭!

回到車上,麗對坐在駕駛座上的磊說:“麻煩請你送我去一家最近的旅館。”磊剛想張嘴說點什麼,但麗馬上回頭對頭腦一片空白的我說:“對不起,我們分手了。明天我來取我的東西。不過,”她頓了一下,“衣服是用不著了。”她的眼光冰冷如刀。

如果說前面發生的事情是有驚無險的話,這回發生的事情就實實在在地影響到了我的現實生活。我相信,前面幾次事情並不是有驚無險,而是後來的鋪墊。那麼這回的事情,會不會是下一回更大的災難的前奏呢?現在看來,答案無疑是肯定的。

麗要媛陪她住旅館,於是只有我和磊回家過夜。路上我儘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努力不去想麗已經離開我這一事實。於是我開口問磊:“出門前,我看見你坐在電腦前發愣,一臉被嚇壞了的樣子。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東西?”

磊既不回答,也不看我,似乎根本就沒聽見我在說什麼,只默默地開著車。我忽然感到一陣恐懼充滿了我的心。

直到平安到家,熄了火,磊才緩緩開口:“剛才撞車是怎麼回事?你好象想要壓死那隻貓,是嗎?你是怎麼想的?”

我慢慢回憶,將剛才的心理活動告訴他。

磊喃喃道:“沒想到是這樣。看來筆仙跗身還能控制住思維。”他嘆了口氣:“其實你不講我也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剛才我不回答你的問題,是因為我不敢。我是怕我也出什麼亂子,要知道我們都是外地來讀書的,要是出了車禍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背後雷山上又傳來貓叫聲,慘烈淒厲:“喵嗷——喵嗷——”尖銳的聲音象是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接磨在我的耳聽骨上。我坐在車上一動也不敢動,權當身體不是自己的。

待貓聲歇過,磊續道:“剛才我關上電腦,從顯示屏的反光裡,我看見,我背後,”他吞了口唾沫,“站著一個黑衣男人。他……他的臉只能從顯示屏上看到一半,他的嘴,在笑。”

我看著他,感到背上有點發冷,我將眼光繞向他的背後,卻什麼也看不到。磊慘然一笑:“所以我執意要你開車。因為我知道鬼已經來了,至少已經上我的身 了。我就是害怕我開車出事,想不到你也……不過,有一點,我不是想嚇你,但從這幾次發生的事情來看,好象你的情況要比我嚴重些。”

那夜我們去超市買了數不清的酒,兩人相對大醉一場。

第二天麗和媛一起回家拿行李。出乎意料的是,麗還帶了一個男人來。我痛苦得不能自已,拼命壓抑衝上去將哪個趾高氣揚的傢伙按倒在地的衝動。不料麗的一句話讓我啞口無言:“你不要那樣看著我,這是媛的新男朋友。”

這句話猶如一盆冰水傾頭而下,澆熄了我的怒火。但我知道這對磊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我回頭看看磊,他的眼神仍然鎮定自若一如既往,彷彿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只是他的臉色稍微蒼白了些,不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媛新的男朋友大搖大擺地跟了進來,居然還在各間屋裡走來走去象參觀一樣。我緊跟著他,眼角瞟著磊,只要他給一點點示意我就會馬上一腳把這個傢伙的腰踢斷。但磊始終沒有看我,只是冷冷地叉著手,好象整個事情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媛新的男朋友走進臥室,看到床頭上的鏡子,忽然倒抽一口冷氣:“啊?有沒搞錯啊,你們怎麼會把鏡子掛在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掛鏡子可是邪得很啊。一般來說,”他好象想賣弄什麼,“這個位置都是掛些吉祥的東西,即使什麼也不掛也強過掛鏡子。天哪,這間屋也有一扇!咦?還是鑲在牆上的!不得了,大凶啊!還不趕快想辦法把鏡子摘下來!”他以命令的口吻說道,但看到我眼神之後連忙換上一幅笑臉。“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他訕笑道,“我可是為你們好耶。”又不懷好意地笑道:“再不聽我的,說不定會遇見更倒黴的事哦。”

磊從後面一把拉住我揚起的拳頭,食指點著那傢伙的胸口,又向門口一比劃,說了一個字:“滾!”

一直在一旁收拾行李的媛站了起來,麗扯了她兩下,於是兩人又埋頭收拾行李。磊自回到沙發上,緊鎖眉頭,盯著牆上的鏡子,好象在思考什麼。一直到走,兩個女孩子始終沒有給我們說一句話,象避瘟神一樣離我們遠遠的。磊也坐在沙發上沒有再動一下。我注意到,自始自終,他沒有看媛一眼。

我獨自一人送兩個女孩子出門, 媛瞟了我一眼, 提著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邊走邊扔下一句:“有什麼了不起?就是看不慣那傢伙一臉萬事不驚自以為是的樣子……”

麗放下行李,回過頭來,我才猛然發現原來她的眼圈竟然是紅的。

“我……走了,”她低著頭說,“你自己保重,好好照顧自己……”

我想說點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開車當心點,”她頓了一下,續道,“這個房子,我看你們最好還是別住下去了。”

我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掛著淚珠的臉,她象忽然驚覺一樣偏頭避開,提起行李轉身離去,匆匆走了幾步,又回頭最後看了我一眼:“走了,拜拜。”

我目送著他們的汽車遠去,直到臉上的眼淚自行幹了才回屋。

磊還是坐在沙發上,好象打算永遠這樣坐下去。他會感到痛苦嗎?我心裡不禁疑問。好象那個一聲招呼不打就跟別的男人跑了的女人和他沒有半點關係。對我來說,儘管麗已離開,但和媛的絕情絕意相比,我心裡好過了很多。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心裡嘆道。眼光掃落,才發現茶几上的菸灰缸不知什麼時候滿了。

從那天以後我和磊兩人再也沒有去過學校。 磊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大堆書, 書名全是“易經”、“太極”、“八卦”之類我不大懂的名詞。每天從起床到睡覺磊就一直埋頭伏案閱讀不綴,還做了老大一本筆記。若是渴了他便喝點自來水,餓了就只吃泡麵,過著足不出戶的生活,我怎麼也看不出他有把女朋友另尋新歡的事放在心上。我也足不出戶,但我是喝酒,有時邊看電視邊喝,有時不看電視也喝。天天喝,時時喝,只除開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

鼻子被撞之後染上了一個毛病,就是不能遇冷,稍微一遇丁點冷就不停地打噴嚏。不過喝酒可以解決這個毛病。這也是我不停喝酒的原因之一。

偶爾我難得有清醒的時候,磊便過來和我搭幾句,似乎想跟我討論一下什麼。但他說的大多是他那些書上的東西,我一來基本上聽不懂,二來也沒有什麼興致去鑽研。我只是一心想跟他聊麗和媛的事。兩人話題扯不到一塊去。最後,他只好苦笑著搖頭走開,任由我大醉塗地。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種東西,那叫作無奈。

又到了這一天,這該是第五個星期五吧。下午我故意將自己灌得酊酩大醉。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客廳的地毯上。磊手裡拿著個菸灰缸正坐在我旁邊,眉頭緊鎖地抽著煙。我懵懵懂懂,懶得去管他想幹什麼,回頭看看窗外,天竟然還沒有全黑,嚇得我連忙伸手又去摸酒,想再醉一場混過今晚。磊卻一腳踩在我手背上。

“啊——,痛死我了!你幹什麼?”我把手縮回來,手背都紅了。

“今晚有工作要做。”“很重要嗎?”

“很重要,”他的兩隻眼睛閃閃發光,“說不定可以救我們倆的命。”

救我們倆的命?我打了個哆嗦,難道這一切還不夠嗎?“難倒我們要死?”我失聲問道。

“那倒不一定。”磊笑著吐了個菸圈,神情中竟然充滿自信。“來,”他拍拍我的肩膀,“坐起來,咱們聊聊。”

“聊什麼?”

他沒有立即說話,卻又吸了一口煙,吐出來,煙霧在沒有風的房間裡繚繚升起。天已盡墨,屋外陰森的樹影搖擺不定。我又聽見風颳過屋頂的嗚嗚聲。他終於開口道:“我們第一次請筆仙到今天已經整整三十五天了。五七三十五,剛好五個星期。”

是嗎?我記不大清,腦袋還有點沉。只聽他又道:“我仔細想了一下這五個星期以來發生的事情。發現了一個模式。”

“模式?什麼模式?”

“每到星期五,也就是我們請筆仙的那天,就會有怪事發生。一次比一次厲害。七天似乎是一個週期,一個恐怖事件發生的週期。在這七天之間,卻絕對的風平浪靜,沒有任何事情發生。而每一次,在事情的末端,都有黑貓的蹤跡。請筆仙是在星期五吧。從那時開始,第一個第七天,星期五,我們見到了黑貓,然後差點翻車;第二個星期五我們迷路了,也見到了黑貓;第三個星期五我們在家,你夢見了鬼,也看見了上我身的鬼,黑貓也出現了;第四個第七天,也就是上個星期五,我看見了我背後的鬼影,你毫無疑問被鬼上身,要殺黑貓。應該說,我們看到的鬼影,一個白衣女鬼和我背後的黑衣男鬼,是我們請筆仙召來的吧。”

“是啊,但這我也想到了。”

“恩哼。但鬼上身,和那隻黑貓又有什麼聯絡?我敢肯定,那隻黑貓絕對不是偶然出現的!它一定和這七天一次的劫難有某種現在我還想不到的關聯。玩過筆仙的不止你我,我問過一些請過筆仙的人,也在網上留言求助,但所有玩過筆仙的人都只是說遇見一些倒黴事而已,並從來沒有想你我這樣倒黴法的。不,應該不能說是倒黴,是邪門。”

“那些,請過筆仙的人,怎麼說?”

“沒有有用的東西!從來沒人聽說過黑貓的事情,以及七天一次的劫數。連那些破書裡面也完全沒有記載。嘿嘿,也許是我們倆運氣最不好,召了兩個最邪的、從來沒有人遇見過的惡靈。”

“那怎麼辦?”

“怎麼辦?知道問怎麼辦就不要再喝酒了!”磊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臉一紅。

“還有,”磊續道,“每次黑貓出現,似乎都給我們帶來厄運。但奇就奇在每次發生的厄運都似乎在最後時刻,在黑貓出現之後止住!沒有給我們帶來災難性的後果。我是說,那種肉體上的災難性後果。”

“比如說呢?”我有些聽不大懂了。

“比如說,”他盯著我的眼睛,“死!”

我心中打了個突結,不敢說話,磊又道:“從頭說起吧。第一次黑貓出現時,汽車爆胎,似乎要翻車,但最終沒有;第二次迷路,走到那陰森森的黑路上,若一直走下去天知道會走到哪裡去,但黑貓出現了,路被莫名其妙斷了的大樹阻擋了,結果我們反而不可思議的回家了;第三次你做了噩夢,我們聽見了廁所裡的怪聲,黑貓一出來就再無事情發生;上個星期五,我看見了我後面的黑衣男鬼,你中了邪也是不用置疑的,黑貓出現後雖然撞了車,但也再無事情發生。甚至連汽車都沒什麼大礙。”

“你想說什麼?”我心裡隱隱約約想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我的意思是……唔,怎麼說呢?還記得嗎,我們其實搬進來的第一天就聽到了貓叫聲。”

“對,但那種溫柔的貓叫聲後來就再也沒有了。從請筆仙一直到現在,再也沒有過。”

“對了。問題就出在筆仙上!我相信,如果我們沒有請筆仙的話,我們也許還會聽到那種溫柔的‘咪咪’聲,而不是後來的‘喵嗷——’聲。我想,第一次聽到的貓聲和後來的‘喵嗷’聲其實都是源自同一只貓,就是後來我們看到的那隻黑貓發出的。”

“為什麼?”

“因為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有沒有印象,我們五個星期前請筆仙那天的天氣和今天一樣。”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提到天氣,抬頭看看窗外,一片黑暗,沒有半點星光。只有風搖晃著模糊昏暗的樹的影子,發出的殺殺聲和刮過房屋的嗚嗚聲重疊在一起。磊好象說得沒錯,第一次請筆仙好象也是這樣的天氣,月黑風高。“那又怎麼樣?”我問。

磊忽然激動的高聲道:“那麼大的風,颳得屋響樹搖的風,為什麼我們聽不到風鈴聲?”

一股寒意驟然從我的腳底升起。是啊,為什麼沒有風鈴聲呢?難道是……

磊象變魔術一樣從身後提起一件物事。風鈴!“你從哪裡找到的?”我失聲驚叫道。

“不要緊張,我剛才才從門口取下來的。你仔細看看,這風鈴和以前有什麼不同?”

我將風鈴拿在手裡仔細端詳,只見上面繡跡斑斑。很久沒有仔細看了,上面的紅褐色的鏽跡似乎比以前增加了許多,顯得更加的破舊,但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對,似乎少了一樣東西。是鈴墜!是那個貓型的鈴墜!

“看見了吧,”磊說道,“鈴墜不見了——那個貓樣的鈴墜。”

我仔細地看,鈴墜似乎是被什麼外力拉斷的,但斷口已經長了鏽,看不出已經斷了多長時間。但我清楚地記得搬進來的第一天我看到過那個鈴墜,我當時還仔細地端詳了下那隻小貓的形狀。

磊將風鈴提起來, 搖晃一下, 長短不一的鈴碰撞在一起,也許是鏽了的原因,聲音有點怪異。“儘管沒有鈴墜,但風鈴仍然應該響,”磊說,“鈴墜只是個裝飾而已。可奇怪的是自從我們請了筆仙后,鈴就再也沒有響過,慘烈的貓叫聲也開始出現。鈴墜,多半就是從我們請筆仙之後不見的。”

我呆在那裡,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末了,我問:“那,你說那個鈴墜為什麼會不見了?它現在又到哪裡去了?”

磊搖搖頭苦笑道:“只怕那個貓樣的鈴墜,就是我們看到的那隻黑貓!”

我覺得全身汗毛又立了起來。磊又說:“我想,那隻黑貓,或者鈴墜,是解決問題的關鍵。不管怎麼樣,今天晚上我們來試一下。”

“試一下?怎麼試?”我奇道。

“想辦法將那隻貓引出來。”

“什麼辦法?”

“等。”

“等?那算個屁的辦法!萬一它不出來呢?”

“不會的。相信我的推論,那隻貓一定會在今晚出現。”

“然後呢?”

“捉住它。”

“再然後呢?”

磊忽然一笑,無可奈何地一笑:“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到時候見機行事吧。”

然而,那天晚上貓叫聲並沒有出現。也沒有象上幾回一樣發生一些可怖的事情。我和磊枯一直在客廳的地毯上枯坐著,直到東邊的天漸漸開始放光。

“怎麼會這樣呢?”過了四點鐘,磊就不停地抽菸,還在屋裡鍍來鍍去,摸著後腦勺自言自語,“難道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不會的……一定不會的……貓一定會來的……”

“算了吧,”我打了個哈欠,早就在打盹了,“沒有出事還不好?”

“不,事情絕對不會就這麼輕易結束的。”

“你太緊張了吧,我看事情八成就這樣了結了。不要老自己嚇自己好不好?”真奇怪,這句話好象是幾個星期前他對我說的,現在轉了個輪迴又原封不動奉還給他了。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的……”

“不理你,我去睡了。”我實在困得不行了,就自回房間睡下,也懶得去理會他還要幹什麼。

夢又來了。

夢還是那麼紛亂,毫無頭緒。麗好象回來了?不是,我和麗還在老家的那個院子裡。麗在拉著我的手道歉,她說她再也不離開我了。她的手還是那麼涼。咦?怎麼是熱的?她的手裡有熱水麼?不是,是血!哪裡來的血?是貓的血吧?貓不是死了很久了嗎?沒有,貓還沒有死!

麗又在殺貓!她用雙手死死地扼住貓的脖子,將貓按在水缸裡。貓在拼命地撲騰著。貓血從它嘴裡滲出來,染紅了整缸水!熱熱的貓血飛濺到了我的身上,還有手上,熱熱的粘乎乎的感覺,很不舒服。

喂!你幹什麼要殺貓?貓要殺你?胡說八道!停下來!快,聽見沒有?停下來!貓什麼時候變成黑的了?不是白貓嗎?白貓你已經殺過了?快停下來不許殺它!你不能再殺了!不許殺!

我伸手拉麗,但不知為什麼手裡沒有力氣。怎麼會使不上勁?力氣都到哪裡去了?我還是死死的拉住她,手上的血染紅了麗白色的裙子。咦?你不是從不穿裙子的嗎?不對,你不是麗,你不是麗!你是誰?!快跑!院子怎麼沒有門?你是誰?你不要過來。你殺了貓了?殺了貓就能殺我了?

快跑!怎麼跑不出這個院子?迷路了?什麼東西粘在手上熱乎乎的?是貓!貓只剩一個頭了!它在用帶血的舌頭舔我的手!

我猛地睜開眼,發現原來只是場噩夢,不禁長舒一口氣。外面天已大亮了,間歇著有鳥兒清脆的鳴叫聲和遠處汽車經過的聲音。這一夜總算過了。

不對,空氣中的血腥味好重。手上怎麼是粘乎乎的,還有點熱,是什麼東西?

我舉起手來一看,不禁尖叫出來。

是血!還是熱的血!但不是我的血,是誰的血呢?難道是磊?

我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縮在牆角邊上,赫然發現屋子裡血漬到處都是!恐怖的景象讓我不敢動彈,只有高聲叫了起來:“磊——你在嗎——快來啊——磊——”

沒人回答。沒有磊的聲音。難道磊不在了?

我閉上眼睛,希望這一切都是夢,我還在那個噩夢裡沒有醒過來。但沒有用,刺鼻的血腥味在房間中環繞,濃郁得讓我直欲作嘔。我睜開眼睛,血漬還在眼前,清晰的殷紅血跡刺激著我的每一個視覺細胞。我用嘴大口吸了幾口氣,迫使自己稍微鎮定下來,仔細地看著周圍,胃開始抽搐。血跡並不是雜亂得無際可尋。只見斑斑點點殷紅的血跡從床上我睡的地方順著下來,直到腳底,下了床,再在地毯上繞過床腳,彎彎曲曲地直到門口,從虛掩著的門縫裡鑽出去。

我再深呼吸一口,壯了壯自己的膽子,拉開門。血跡一直通到衛生間裡,衛生間的門是關著的。血跡是怎麼出來的?我的胃抽搐不已。我回頭看看磊的房間,門是開著的,裡面沒人也沒有血跡,客廳也是如此。難道磊的屍體在衛生間裡面……

這個時候想什麼都多餘了!我咬緊牙關,強忍著胃部的收縮和太陽穴呱呱地跳動,猛地推開衛生間的門。沒有磊!我心裡稍稍放寬了些。血跡一直往前通到馬桶水箱的蓋子上裡。我蹣跚著走近馬桶,馬桶裡赫然是一桶的血水,刺鼻的血腥味讓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過了良久才稍微緩和下來,大概是胃裡沒有東西了吧?我虛脫地想道。伸手摸到馬桶開關,一按,一大股血水噴了出來!

我愣愣地站在哪裡,再也不敢動一下,思維也停止了運作,更不可能去想“馬桶水箱早就壞了”這個問題。只是愣愣地看著馬桶裡的血水沖走了我吐的穢物,看著血水打著漩渦,慢慢的平靜下來,我可以看見旋轉的血水映出自己的臉,飛速轉動的血水不斷劃過我的臉,而我的心臟卻越跳越快。

馬桶水箱蓋忽然“砰”的一聲自動開啟滑落跌在地上。我心裡猛地一收縮,胸腔猛然一痛,一股令我窒息的熱流從胸口迅速上升到大腦裡蔓延開來。但我卻沒有昏厥過去,只好仍然站在那裡不敢動。往水箱裡面瞟了一眼,裡面赫然浮著黑貓的屍體!

黑貓的屍體浮在一缸腥臭無比的鮮紅的血水中,我愣愣地看著它,頭腦裡空白一片。只覺得心臟在瘋狂地跳動著。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不知道站在那裡有多久,直到有蒼蠅飛進來盤旋在黑貓上,我才將看黑貓的眼光收回來,卻仍然不敢動一下。於是我重新去看馬桶。馬桶裡的血水已經完全平靜,可以很清楚的照出我的臉。我感到心跳還是很快,很口渴。我忽然覺得我每一次眨眼的時間都是如此之長,長得有一個世紀。大概是因為我身上的器官本身開始自我保護,拒絕主動去接受刺激。

忽然,在我一眨眼之後,在殷紅色的血水中探出了另一個腦袋。一個有長髮的腦袋!她在看我!透過血水看我!她還在笑!

我想閉上眼睛,但眼珠被一種說不出的壓力壓著,而且還在不斷地瞪大,彷彿要脫眶而出;心臟猛的加速跳動到我無法辨認的程度;兩邊太陽穴旁的幾根血管此起彼伏地交替抽搐著。

“醒醒!醒醒!”我感到有人在拍動我的臉。虛開眼睛,模糊間磊的那張長臉在眼前不停的轉動。“醒醒!”我感到我的頭枕在他的大腿上。“哈,醒了!嚇死我了。來,喝口水。”

“我、我在哪裡?”喝過水後我清醒了很多,眼前的事物不再打旋。四下張望,原來還是在衛生間裡。地下的血跡已經幹了,變成紅褐色的血斑。頭還是昏昏沉沉的。

“在家……”磊輕聲道。

“天啊!”我把頭埋在他懷裡,嚎啕大哭,“我們究竟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些?為什麼要找上我們?!”

“沒事了,沒事了……”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背。

“不就是請筆仙嗎?我以前從來沒有請過,不試一下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說是不是?你說是不是?”我扯著他的衣領。

他不說話,我看見他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現在回想起來,很苦澀。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為什麼不說話?我知道,你怕刺激我,不說?我幫你說!你是不是要說我們不該玩那個東西?你是不是要說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你是不是要說神可不信但不可不敬……”

“沒人說那些話,別孩子氣了,來,聽話……”

“不,不要管我,走開,讓我說完,我清醒得很……”我想推開他,但力不從心,力量在身體裡象油燈枯竭一樣慢慢地流逝消失掉。

“好了好了,不要多說話,來,進我房間休息一下,”他用一股比我大得多的力量夾住我,把我扶起來,“你不會在茅廁裡睡了一天一夜吧?呵,你真他媽的有夠沉的,操,比老子抱過的所有女人加起來還沉。你他媽的是不是該減肥了……”他還說了些什麼我再也聽不清了。

再一次醒來天色已暗,外面斜飄著牛毛細雨。一股冷風透了進來,我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阿嚏——”

穿上衣服,出門看見磊盤著腳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周圍圍著一圈他的那些書。看見我出來他衝我一笑:“醒啦?頭還昏嗎?”

“還有點昏,大約是睡得太久了。不然就是感冒了。今天星期幾?”

“星期天,怎麼?”

我嚇了一跳:“星期天?你敢確定?”“當然!今天下午回來就發現你在廁所裡挺屍,還有一大灘子血。我還以為是你的血,嚇了我好一大跳。”

“慢著慢著,”我掐著指頭算著,“今天是星期天,我是星期六早上昏倒的,就是說一共昏了一天一夜還多。難怪會感冒了。恩?你到哪裡去了?看到家裡出的事了吧?你他媽怎麼看起來挺高興的?”

他收起笑容,點點頭,默不作聲的點上支菸。末了,他說:“我是想出了一點頭緒來。貓的屍體我已經處理掉了,血跡也打掃乾淨了。來,還是你先說說你遇到的事吧。”

我慢慢坐到他身旁,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他:“……然後我想我是昏倒了,直到你回來。”

“果然,不出所料!”他聽完一拍大腿。

“什麼不出所料?”

“貓!就是那隻貓!我操他姥姥的!你看這個。”他從旁邊拿起一個沒有粘口的信封。我開啟一看,裡面是十七八塊金屬碎片。“這是什麼?”我奇道。

他將煙叼在嘴裡,不說話,將碎片全部抖落在地毯上。又隨手挑了幾個碎片,擺在一起,慢慢地把其它碎片往上湊。還沒拼湊完,我已經看出了端倪:“是貓!風鈴!風鈴的墜子!”

“對!”他停下來望著我,“是那個失蹤了的風鈴墜子。”

“昨天凌晨你一進房間睡覺我就聽見窗外有貓叫聲,叫你兩聲也不答應。來不及了,我只好一個人出去追趕,一路跑到雷山後面高速路旁的一家小旅館外才沒了蹤跡。當時本來想回來,轉念一想也好,本來我就說過如果你我兩人分開說不定事情會有好轉,再加上又困又累,乾脆就在旅館裡睡一覺。想著你在睡覺,也懶得給你打電話。後來睡醒想打電話跟你說說,家裡卻一直沒人接電話,手機也關了。我以為是你一個人在家害怕就跑了出去。於是又在那裡過了一夜。後來越想越不對,要是你睡醒了見我不在肯定會想辦法跟我聯絡的,我卻一直沒等到你的電話。於是想著多半出事了連忙往回趕。出來結帳的時候那個門房就說有人留下東西給我,就是這個——”磊一指面前殘缺還沒拼湊完的貓狀風鈴墜子,“當時我不知道是什麼,但知道情況不妙,忙問門房是誰留給我的……”說到這裡磊停了下來,吸了一口煙。

“誰……誰給你的……”我意識到了什麼。

“那個門房說,”磊頓了一下,他的聲音透露他內心的恐怖,“那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穿著黑衣,女的穿著白衣。”

“從那時起我就確定你肯定出事了,連忙邊往回跑邊開啟信封看,從裡面抓出幾塊大的碎片,光憑外表手感就知道正是我在找的東西。”他拿起一塊碎片捏了捏,我看見上面的紅鏽夾雜著新碎開的裂口,在燈光下返著詭異的光芒。

“唉,鈴碎了,貓死了。可惜!”他嘆了口氣,“你其實已經知道是誰殺的它吧?”

“你是說……那個,鬼?”

“不錯,你做的夢已經很清楚地告訴了你一切。是那個,或者那兩個鬼殺的。甚至連原因都告訴你了——不殺掉那隻黑貓,就無法真正傷害我們!我說過,每次我們出事都在黑貓出現之前,這就意味著每次我們被鬼上身也在黑貓出現之前。黑貓卻總是緊要關頭及時出現,將一次次的危險化險為夷。從頭說起吧,我們請了筆仙之後,風鈴就不響了。那其實是在向我們提示危險已經將降臨了。鈴墜一定是那個時候不見的,黑貓也一定是那個時候出世的。第一次差點翻車一定是它及時阻止的,甚至之前它還坐在將要爆胎的輪胎上面,暗示我們左前胎已經被動了手腳;第二次車燈自行開啟熄滅,那時鬼已經坐上了車來,就坐在你我背後只是你我不知道而已,但黑貓卻知道。我們迷路走到那條黑路上,一定也是被鬼做了手腳,黑貓卻及時出現。它張牙舞爪不是針對你我,而是針對坐在後座上的鬼。後來它跳到前面來,我想要不就是因為要提醒我們倆,要不就是鬼已經上了我們一個,或者兩個都被上了身。後來路旁的大樹被弄倒,肯定也是黑貓弄的,它是想阻止我們再往死亡的路上走。你後來肯定是被鬼上了身,咯咯咯咯的邊開車邊笑,到後來卻越開越憤怒,但還是開了回來。我想這是一定是因為黑貓把所有的岔路都弄上棵倒樹,只剩回家一條生路,那個鬼只好無可奈何開回來。從那時起,鬼就知道要對付我們必須先對付那隻黑貓;所有才有第三次,你夢見了鬼,鬼甚至向你現身殺貓,那是在潛意識裡給你種下殺貓的意念。後來馬桶出現怪聲音,同樣也是在暗示你殺貓的方法。再後來鬼上了我的身,但黑貓一出現就一切都平安了。我們後來聽到的男女對話,想必是他們在爭論殺貓的方法;第四次鬼上了你的身,在鬼地誘導下你想開車撞貓,但貓卻閃開了攻擊,反而誘導你撞樹讓你清醒過來。這個方法行不通,但鬼卻沒有善罷甘休,他們準備了第五次的攻擊。這一次,他們竟然成功了。”

“你是說,那隻黑貓,一直在保護我們?”這個說法太離奇了,我一時難以接受。在我的概念中黑貓一直是不祥之物,經歷了這幾個星期的事後更是對黑貓深惡痛絕,“黑貓,不是象徵著厄運嗎?”

“不是象徵著厄運!它是專門對付惡魔的,當然哪裡有它哪裡就有厄運,不然還對付個屁。你來看看這個——”磊拿起一本他面前攤開的書,指著其中一段用紅筆勾出的話:“玄貓,辟邪之物。易置於南。子孫皆宜。忌易動……”後面的話我便看不懂了。我合上書面,上面寫著“明清陰陽風水學說”幾個字。

“這是我找了一個星期找到的唯一有用的一句話,”磊插話道,“寫這段話的人叫陳元鏡,清朝道光年間的人。他本人並沒有什麼見解,自己也承認都是抄書轉訴前人的話。你看明白了嗎?‘玄貓’就是黑貓,是辟邪用的,後人大概是隻從表面現象看,覺得黑貓出現便有厄運發生,便不分青紅皂白把一切罪責推在黑貓的頭上。‘易置於南’是說養在門口最好,古人把大門都朝南開。‘子孫皆宜’大概是說會一直管用,保護這家房子的主人甚至後代。或者就是說這隻黑貓的後代也行。‘忌易動’是說一旦養了就不能動,更不能換主人……”

我不耐煩聽他掉書袋:“那現在怎麼辦?現在這隻黑貓已經各兒屁了。它倒死得輕巧,把我們擱一邊了,我們怎麼辦?咦?它怎麼會死?既然它是辟邪的,鬼怎麼殺得了它?”

“是啊,這也是我在想的問題。對了,那隻貓多半是被溺死的吧?可怎麼會出那麼多血呢?……那隻貓的血怎麼會在你手上的?”

“也許是被殺害的時候掙扎著跑出來想叫醒我做什麼?說不好……”我胡亂猜道。

“唔,也有道理,”磊摸著下巴出了一會兒神,“想不通。還得再查書才行。得去查一點更老的書來看。”他站起身來,又回過頭來:“你如果想到了什麼,一定要及時告訴我。恩?……易置於南,易置於南……”

他都想不到,我怎麼能想到?我還沒來得及將這話說出口他又自言自語地走開了。於是我端起酒瓶。醉生夢死的生活又開始了。

磊繼續日以繼夜地查他的書。有時還站起身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口中唸唸有詞。大概是上一回查到了點線索給了他鼓勵。我經常也一邊喝酒,一邊坐在他的身邊看他翻書。開始他還跟我說兩句,我也跟著哼哼兩聲。過了兩天他的書便翻得越來越快,話卻越來越少,眉頭也越皺越緊。我知道,那意味著他沒有找到更多的東西。翻來覆去,還是隻有“玄貓,辟邪之物。易置於南。子孫皆宜。忌易動。”這幾個字是有用的。問題是現在這句話已經等同狗屁,黑貓死了才知道有什屁用?我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打擊他,只是冷著眼喝著酒看他翻書。每次我喝醉醒來後他身旁的書都多出來很多很多。看圖章大多是圖書館裡的。房間裡的空瓶越來越多,書也越來越多,最後把客廳堆了個遍。後來我和他再沒有出門,也沒有回臥室一步,兩人睡覺吃泡麵喝酒查書都在客廳的地毯上,就除了上廁所了。再到後來,他查書罵孃的聲音越來越大,我醉得也越來越頻繁。

有一天——到底是哪天已經記不清了——磊忽然合上書本,說:“那狗日的說得不錯,那兩面鏡子確實有問題。”然後他衝進臥房將兩面鏡子撬下來又砸得粉碎。鏡子碎了還是碎鏡子,鏡子後面的牆壁和其它地方也沒什麼兩樣。他似乎很失望。我一邊吹著酒瓶,一邊睜著醉眼看他發瘋,心裡不禁覺得好笑,於是我問他到底是他喝酒了還是我喝酒了?他不理我,又一頭扎進他的書裡。其實我很理解他的心情。我知道他想憑藉自己的努力和那些玄之又玄的書本來解決一切問題,逃離七天一次的劫數。但我覺得那多半不會有什麼作用。這些書都是別人編出來賣錢的東西,有什麼好值得深究的?寫這些文字的人是不是真的遭遇過他們書中所說的事?就象那個陳元鏡是不是用黑貓來辟邪?我看不大見得罷。反正都希望不大,又何必庸人自擾?不如痛痛快快先醉一場再說。既然不能永遠的脫離苦海,能暫時忘掉一切不是最好的選擇麼?我看他多半不理解我。

我撥了好多次麗的電話,不是關機就是沒人接,最後竟然是出現電腦的聲音,告訴我這個號碼已經登出。媛的手機也是如此。我將這些告訴磊,他完全無動於衷,我知道,他已經完全陷進了他的書裡,我問他這些別人編出來騙人的文字值得這麼投入麼?他居然說我不懂。我懶得去理會那個呆子,不死心又接連撥麗的電話,一直到電腦告訴我預付話費已經用完,不能再撥。於是我只好又醉一場,而且醉得比哪次都厲害。昏昏沉沉地忽然想起那個已經離開我的女人值得我那麼投入麼?恍惚間覺得自己恐怕呆得跟磊有一比。

終於捱到了第六個七天,這又將是一個黑色的星期五吧。又是一個大醉而醒的晚上,我抬起犯痛的頭,看看時鐘,還沒有到子夜。奇怪,為什麼每次到這個日子都不能在喝醉中混過去呢?難道是命中註定?我忽然間發現身邊少了點什麼東西,哦,是書!

衛生間裡有什麼東西燒著了。我連忙衝進去,發現磊正用打火機把一本書點燃,再等它燒得差不多了之後扔進馬桶裡。馬桶裡沒有水,只有厚厚的一層灰。

“你在幹什麼?”我奇道。

“燒書!沒見到嗎?”他好象很生氣的樣子。

“是。確實該燒!該燒!阿、阿嚏——”窗戶是開著的,有風灌進來。

“他媽的,浪費了我兩個星期的時間……”磊喃喃罵道,“……一點屁用也沒有……”

我跑回客廳,開了瓶酒跑回來遞給他。他接著看也不看順手扔出窗外。

“怎麼?不喝就不喝,不早說!浪費!哼,好心沒好報,早知道我自己喝……”

“你少說兩句廢話行不行?沒人當你是啞巴。今天都什麼時候了還喝酒?”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懶得跟他吵。畢竟付出了極大的努力而沒有回報不是一件讓人很愉快的事情。於是我又跑回客廳開了一瓶酒,席地而坐。不料磊跟著跑了出來,他一把搶過我手中的酒。

“幹什麼?”我怒道,“你不喝還不許別人喝麼?你是燒書來發洩,還想利用我來發洩?!”

磊微微一愣,道:“唉,懶得跟你說。反正現在你不能喝了!一會兒有事做。等我把那些勞什子燒乾淨了先,我有話要對你說。”他又匆匆跑回衛生間。

有事做?上個星期他好象也是這樣說的。不理他,照舊。等他燒完了出來我已經差不多又是兩瓶酒下肚。斜眼望去,他正緩緩地鍍了進來,臉色大概是因為烤火而變得通紅。

“說吧,有什麼事?”我已經微微帶著醺醺之意。

“聽好了,”他盯著我的眼睛,他的眼睛裡放著異樣的光,“那些書確實沒什麼用。但我已經想清楚了一件事。”

“什麼事?”

“那隻黑貓是怎麼死的。”

“鬼殺的。”

“不,鬼根本就殺不了它!它才是專門殺鬼的!”

“那是怎麼死的?”

他冷冷地看著我:“是冤死的,是被陷害死的,死在一個極陰險的陰謀圈套之中!”

“什、什麼圈套?”

他一字一句道:“是你殺了它!”

我打了個冷戰,酒勁全從全身上下三千六百個毛孔中化作冷汗出來。“你……你胡說,怎麼會是我殺的?!”

“確實是你殺的。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解釋了。我終於想通了,”他站在我正前方,呼吸奇怪的急促起來,“剛才你的一句話點醒了我——‘你是利用我來發洩’!我沒有利用你,是鬼利用了你。鬼是根本殺不了貓的,但是他們可以透過你,假借你的手來剷除這個障礙!所以鬼挑上了你,利用你做他們殺貓的兇器!從迷路那次以後,鬼就知道了要在黑貓在的時候對付我們前難萬難,所以第一次是鬼上了你的身,慫恿你開車壓貓。但沒有成功。”

他看著我,我從他的眼睛裡看不到一貫的冷靜,而是從未見過的瘋狂,心裡越發不安起來:“所……所以呢?”

“所以,第二次,在夢裡,那個女鬼反覆幾次給你演示殺貓。她是在教你,教你怎樣殺貓!他們是有預謀的。記得上個星期的事嗎?那天早上我見了貓的蹤跡,追趕出去。那女鬼馬上了你的身。黑貓察覺情況不對,又回頭來找你。但你在鬼的暗示下將它捉住,殺死了。你拿住它的脖子,使它抓不到你,然後將它按進抽水馬桶的水箱裡,活活將它溺死在水箱裡。它在臨死時吐出身上所有的血,為的是在你身上留下記號。好讓別人知道是誰殺了它!是你殺了它!這就是為什麼你的手上沾滿了血!這就是為什麼馬桶水箱裡的血一路從地板滴到你的床上,你的手上!”磊的面孔說不出的猙獰恐怖,這不是我認識的磊!他被鬼上身了!我嚇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兩隻手毫無意識地橫在臉前,希望擋住咄咄逼人逐漸靠近的“他”。

“是你殺的他!他想盡了辦法來保護你,你卻親手殺了這個忠心耿耿的朋友、盡忠職守的衛士!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恩?”“他”的嗓子變了,變得更粗更低更沙啞,胸膛迅速地起伏不定,並喉嚨裡發出貓樣的“嚕嚕”聲,“悄悄告訴你吧,小朋友。其實你殺錯了,你殺的其實是磊!”

“啊——”我驚叫起來。

“是的,你殺的是磊。磊其實已經死了快一個星期了,”“他”惡狠狠道,“你不是害怕那些血跡是磊的嗎?告訴你,那是磊的!我才不是磊這個白痴呢!哼,不要以為你們的這個計劃很周密,其實我早就察覺到了!第一次你這個臭婊子想開車撞我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

“什麼……臭婊子?”

“還裝傻!”他猛地伸出右手,呈爪裝抓了我的頭一下,頓時我感到頭上五道火辣辣的。他的指甲好硬!

“臭婊子,很得意是不是?陰謀得逞了是不是……”“他”連續左右兩爪攻擊在我的臉上。“你的臭老公呢?死到哪裡去了?恩?躲得過我嗎?老子一個一個挨個兒收拾!跟我鬥?看老子今天怎麼弄死你!……”“他”的兩隻堅硬的“前爪”不停地攻擊著我的頭,好痛,它的勁好大,我毫無還手之力。我只好在地上打滾,一邊躲避它兇猛凌厲的攻擊,一邊大聲呼喊解釋:“你搞錯了,我是人!我不是那個女鬼!那個現在還沒有上我的身……救命啊……我不是有意殺的你……嗚嗚……我根本就不記得了,嗚……”我哭了起來。

“怎麼?哈,怕了,不敢承認了?”它的聲音漸漸模糊起來,但攻勢更加凌厲,“哼,是人?是人更要弄死!敢殺我?今天讓你嘗一嘗被冤死的滋味!”忽然間它仰天咆哮了一聲,是那淒厲而慘烈的聲音:“喵嗷——”猛地撲在我身上,張開血盆大口,緊緊地咬住我的脖子!

“啊——不要啊,我不是——”我慘聲嚎叫道,同時感到下身一陣異樣,眼淚鼻涕連同屎尿一起流了出來。

忽然,壓在我身上的“它”鬆開了。一個冷靜而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對不起,嚇著你了。”

我一愣,抬頭一看,那個熟悉的磊又在我面前。他笑著將一卷衛生紙扔到我腳邊,又自己點上一支菸:“還不快去廁所把東西清理掉。”

“貓……貓呢?”我驚魂未定,四下搜尋著。

“沒有貓。那隻黑貓已經死了快一個星期了。”

“你……你……”

“是我,沒有貓。”磊的眼神中沒有了剛才的瘋狂,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

“你……你為什麼……”我長舒一口氣,轉而又怒火中燒,“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為什麼要這樣!”

“嘿,怕鬼怕貓不怕人,真怪。我當然會給你一個解釋的。不過你得先快去把你褲襠裡的東西清理掉,好臭!”磊捂著鼻子連連搖頭。

“我當然沒有變成貓,”待我清理完畢,磊給我端上來一杯熱茶,“這都是我裝出來的。我不是存心要嚇唬你,也不是要檢驗自己的演技,我只是為了我自身的安全作想而不得不做一個實驗。”

“實驗?你說這是實驗?”

“是實驗。也是一條計策。因為我害怕被鬼知道我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陰謀——就是那個殺貓的陰謀。我前面說的話都是實話,你的那句話提醒了我——利用!這是個借刀殺貓的毒計!既然可以很順利地殺貓,殺起人來想必也很好用。所以我不得不防著你點。不過,我想,至少他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想到這條計策還可以殺人,於是我乾脆來個先下手為強。”

“那隻貓真是我殺的?”

“不是你!是被鬼上身後成為傀儡的你!你是在睡著了的情況下被上的身,殺的貓,自己全無意識。所以根本就不是你!但我正是害怕這一點,在自己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做出瘋狂的事情。所以我這樣做的另一個目的是檢驗你,看你剛才是否有被鬼上身。要知道今天可是非常時期,七天之數,你隨時都有可能被鬼上身的。當然,最終結果表明,很顯然你還沒有被鬼上身。既然你沒有被鬼上身就好辦了!”

“什麼好辦了?”

“因為今天我們確實要紮紮實實地做一件事情。現在還不到時間,你先閉目養神休息一會兒吧。”

“什麼事情?”

“好吧好吧,先給你說了也沒什麼。你看,”磊一攤手,“我好不容易找出黑貓的根源,結果它卻先死了。本來上個星期是我們一次絕好的機會——找到那隻黑貓。現在唯一的線索卻又斷了。這就是我為什麼那麼生氣燒書的原因:一大堆垃圾,沒有一個字是有用的。思來想去,我覺得我們現在只剩一條路可走。”

“什麼路?”

“請!筆!仙!”磊一字一句地說,“再請一次筆仙。”

磊毫不理會我聲嘶力竭地抗議,有條不紊地關上燈,在正方形的餐桌四個角上點上蠟燭,拿出紙和筆——那是第一次召靈用的筆,一直都遺棄不用了,不知道他從哪裡找出來的。

“不,打死我也不再玩那種東西……”我把自己鬧得筋疲力盡,只能躺在地上哼哼。磊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將我從地上拖起來:“聽著!這不是玩,這是救命!救我們自己的命!這是我們現在絕無僅有的機會!想想看,七天又七天,一次比一次可怕。從最開始的有驚無險到鬼逐漸現身,現在連保護我們的黑貓都死了!要象你那樣無所作為無疑是在等死!我有預感,再這樣無動於衷地拖下去,拖到下一個,也就是第七個七天的時候,你我恐怕都在劫難逃。我們必須要做點什麼事,挽回這一切。今天才是第六個星期五,即使這回不成功,我們都還有一個星期的機會!”

我無言以對,他的話在理。於是我只好垂頭喪氣地點頭,磊補充道:“一會兒若筆仙來了,你不用說話,就我開口問好了。該問的問題我已經想好了。”

“讓我,休息一個小時行不行?”我快要虛脫了。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我們又在餐桌兩側相對而坐,兩隻重疊的手夾著那隻筆。口中唸唸有詞,那該是召靈的咒語。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很冷,儘管加了件衣服但我還是不住的哆嗦。手是冰涼的,而且還在發抖。但磊溫暖而乾燥的手讓我鎮定了些,我看看他,他衝我鼓勵的一笑。我忽然有一種將有赴死的悲壯感覺。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我拋開一切雜念,將注意力放在筆上。筆開始搖晃,在紙上劃出一道又一道毫無規則的線段,由短變長,由直變曲。組成一幅又一幅詭異的圖案。筆愈發煩躁不安,逐漸變得激動起來。線段越來越長,越來越怪,划動的頻率越來越快。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筆忽然間頓了一下,我心裡一抖。只見筆在紙上走了幾步,又移到左邊,又左右前後毫無規則地亂走了幾下。我忽然聞到陰冷的風裡夾雜著一種臭味,好象是我們衣服上的味道變濃了。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在這一瞬間我忽然感到我的左右兩側各出現一個影子!不,不是人的影子!是鬼!我感到脊背上陡然一陣又一陣地滲出汗水。但我口中還是不敢停。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我感到心臟在“砰砰”地猛力跳動著,但我不敢抬眼去看,不敢讓他們發現我在觀察他們,甚至連眼珠動都不敢動一下。我只能用眼角的餘光去看。我右邊的是個白色的影子,是不是就是跟著我的女鬼?左邊那個黑色的影子是不是就是跟著磊的?他們象我和磊一樣,在四方形的餐桌兩旁相對而坐。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我口中兀自不停,眼光直愣愣地瞪著面前已經被畫得橫七豎八的白紙,但繼續用餘光掃著他們。他們也沒有動,只是靜靜地坐在桌子旁邊。憑直覺,我感到他們也在看我們。背上的衣服溼透了。一陣陣的陰風吹到背上,一陣陣的陰冷。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我感到磊的手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溼透了,我用餘光掃了一下磊,他好象也愣愣地瞪著面前的白紙,不敢再亂動。他是不是也看到了這一幕?汗水,從我們倆的手中傳到筆上,順著筆往下滑落了下去。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筆不知第幾次走向紙的中央,忽然,就在筆尖劃過紙中心的一瞬間,我眼角的餘光看見左右兩旁同時伸出兩隻手來,同時按在筆上面!不,看不見手,是兩個模糊的衣袖的影子!衣袖長過手,吊得老長,裡面隱隱有手的形狀。左邊是一個黑色的影子,右邊,則是一個白色的。一股大力從筆上傳過來,將所有的不安都壓制住。我任由那股力帶著我,看來它似乎要在紙上畫圈。

筆,或者另外兩隻看不見的手,帶著我們倆的手,在紙上畫了一個圈。

“你是不是纏著我們的鬼?”待圈畫好後,磊發聲問道。他的聲音有壓抑不住的激動。

筆向我的右邊移了幾寸,又畫了一個圈。畫完後斜斜地向左移去。我又感到胃在抽搐,太陽穴的血管在勃勃地跳動。

“這幾個星期以來我們遇見的怪事是不是你造成的?”

筆竟自在原地,慢慢地轉了一個圈。

我的心跳急劇加速,磊和我的呼吸聲頻繁地交替,但我頭腦裡仍然是一片混亂。我想只有象磊那樣冷靜的人才可能在這種時候還能問出問題來。

“你,或者你們,是不是有兩個?”

筆忽然快速地向我的方向推來,嚇了我一大跳。但很快又接著向磊的方向移過去,接著又移回中間,畫了一個小小的圈。那意思是不是說,一個跟著我,一個跟著磊?只聽磊加緊問道:“我是不是已經看見你們了?”

我心中咯噔一聲,心想這個問題也太冒失了吧?眼角的餘光瞟去,果然,已經看不見任何影子,不管是在搭在筆上的袖子還是坐在兩側的人影都不見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看不見了。筆仙走了麼?沒等我有任何反應,筆又在紙上畫了個圈,接著又很急速地斜斜地左右連畫幾條線段,組成一個碩大的叉!那表示憤怒嗎?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磊的聲音很疲憊,“但我還想再問一個問題,希望你們能回答:你們是不是要我們死?”

我心裡陡然一驚:要是筆畫一個圈出來怎麼辦?我死死地盯住筆,筆不停地在紙上游動著,而且越走越快。我用餘光瞟了一眼磊,也許,他在賭最後一把吧。屋裡靜得可怕,連門外的風似乎也已經停了,凝聽這最後的答案。在一片死寂中,只有筆磨在紙上的殺殺聲,還有就是我和磊沉重的呼吸聲。

但願不要畫圈,千萬不要是圈,我祈禱著。忽然間又是一陣冷風颳了進來,我的背脊在發涼。

筆忽然停住了,開始往我的方向移動,是弧線。

我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這時候,我的鼻子忽然發癢,很癢。毛病又犯了!我極力忍住。

“阿嚏——”我還是打了個噴嚏。手一抖,鬆開了筆。

磊馬上抓住我的手,按在筆上。我連忙醒悟過來,重新擺好姿勢。

但剛才那股巨大的力量卻已經不見了,就象筆仙到來之前一樣,只有我和磊的手的力量。筆在紙上亂走亂畫,象是找不到了感覺。磊不甘心,又重複了剛才的問題,沒有任何迴應。接著他又問了幾個其他問題,“我們可不可以不死?”,“是不是要滿足你們的條件?”,又換我問了“我會不會和麗和好”之類的幾個問題,都沒有迴應。

筆仙就這樣走了,第二次召靈就這樣草草結束,只是在我們生死攸關的問題上,留下一個不明確的答案。

“你們是不是要我們死?”

一段弧線,四分之一圓圈,就是最後的答案。

磊開啟燈,回過頭來直瞪著我看,看得我心裡發毛。忽然,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嘿嘿嘿嘿……”他一笑就止不住。一邊笑,一邊還猛拍桌子,最後乾脆蹲下去捂著肚子笑。受他的感染,我也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兩人的笑聲交織重疊在一起,彷彿遇上了什麼非常有趣的事情,蠻有興致的樣子。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我們躺在地上,對著天花板放肆地笑著。一邊笑還一邊倦縮著身子打滾,象兩個瘋子一樣。當然,我知道我們都沒有瘋。我也知道我們為什麼笑,只不過和高興,扯不上什麼關係。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懂得,原來悲哀和絕望,也可以用笑聲來表達。

待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來,笑聲才間歇。磊一邊抹笑出來的眼淚一邊道:“他媽的……嘿嘿嘿嘿……忙了大半天,就、就得了個噴嚏……”

“……哈哈哈哈……我,我就他媽該死,這種時候居然還能、能打出噴嚏來……哈哈哈哈……”

“不、嘿嘿嘿嘿、不管你的事,我只想,嘿嘿,看看、那兩個鬼的表情……你剛才也看到他們了吧,嘿嘿嘿嘿……”

“不錯……哈哈哈哈,居然能被噴嚏嚇跑……哈哈哈哈……操,那我們還在怕什麼……哈哈……”

“對、對,還怕個球!哈哈哈哈……老子也去撞一下牆……好、好也染上打噴嚏的毛病,嘿嘿嘿嘿……”

在無奈的大笑聲和到達極限的恐懼中,我們相對而醉。

朦朧間似乎是磊在搖我,他好象在說什麼:“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但我困極了,沒有理他,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一覺醒來,天已接近黃昏。我抬著昏沉沉地頭四下張望,發現磊竟然不知去向。我心裡忐忑不安,以為又有什麼恐怖的事情發生,但好在及時發現了一張放在我手邊的紙:

“我不得不出去一趟,本來想叫上你的,但你睡著了。我發現幾條很重要的線索,不能再等了。第一還是風鈴。記得那句話嗎?‘易置於南’!這是說黑貓要養在房屋大門口。而我們的大門口,正是這個有貓型墜子的風鈴掛的地方!很明顯,這個風鈴已經沒用了,我剛將它扔進樓下的垃圾桶裡。但問題是這個風鈴最初是怎麼掛上去的?是誰掛上去的?這個掛風鈴的人,我推測一定也是個懂風水的人。他一定發現這個地方有點異樣,才掛上這個貓狀的風鈴用來辟邪。也許找到他,就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剛才我打了幾個電話,向房產中介查詢屋主的聯絡方式,現在我就去找那個房東,也許就是他掛的風鈴人吧,不然就是以前的房客。

第二條線索是剛才網上一個網友給的提示。他問我,那天我們請了筆仙之後,有沒有把筆仙送走?瞬時間,我如醍醐灌頂般反應過來。對啊,我們沒有把筆仙請走啊。記得媛說過的話嗎?‘完了以後要記得把筆仙請走’我們連續兩次都是隻請來不請走啊。所以我想我們不得不再請一次,將兩個筆仙請走。

第三條線索我還沒有想通,是件很蹊蹺的事情。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第一次請筆仙的那天,到底是誰最先提議的?我怎麼也想不起來,真是奇怪。不過那絕對不是我自己,也不是你,但似乎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你覺得呢?

我現在就按著這三條線索一個一個的去解決,先去房東那裡問問。我想我會很快回來的,途中我也會給你打電話。如果我十個小時之內既沒有回來也沒有給你電話,說明我肯定出事了。這對你有一個好處,就是惡魔不能再用他們借刀殺人的計策來對付你了。你如果你一個人在家害怕的話可以去旅館住住。但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去找朋友,去朋友家過夜,那樣會連累他們的。麗和媛就是先例了。

如果我真的出事了,說明不管到哪裡都不安全。所以我還是建議你不妨這個星期都待在家裡。反正家裡有足夠的泡麵和啤酒。若有什麼新的情況或線索,一定不要害怕。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更不能象以前那樣自暴自棄,要振作起來!你不比我苯,只要你努力保持冷靜,勇敢面對,就一定能找出事情的解決辦法來。畢竟,離我預測的七七四十九天大限還有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千萬不要放棄!

那天你半昏迷中說的話不錯。鬼神,可不信,不可不敬!那些書差不多每本開篇都有這句話。我們太狂妄了,想著去玩一玩,還想順便嚇唬女孩子,嘿嘿。回頭想想,當初是因為生活平淡而尋找刺激,要玩請筆仙,結果怎麼樣?足夠的刺激了吧?簡直刺激到老家了!不管鬼是不是真的,心裡存一份尊敬總是好的,萬萬不該心存戲弄玩耍。忘記了尊重別人,也就是不尊重自己。你我走到今天這步,經受的這一切,都是在為自己的年少輕狂而付出代價!

磊七點五十分 晨“

七點五十分,我看看鐘,現在是晚上六點二十五,早已過了十個小時的時間了!我連忙撥他的手機,是關機的。

磊真的出事了?我不敢再想下去,也沒有勇氣在黑暗即將到來的時候出去打聽他的下落。我將他那篇長長的留言讀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讀。因為,我害怕地想到,那也許是他最後的遺言。我仔細地看著他留下的三條線索,努力地思考著每一點可疑的地方。

那個風鈴是誰掛上去的呢?是房東?還是以前住的房客?磊去找房東會出什麼事呢?也許,是因為我們住的這所房子出過事故?是了,我們住的房子以前是個度假村!一定是因為出過什麼駭人聽聞的事情,所以生意直線下降,才不得不對外招租的!

出的是什麼事?是死了兩個人嗎?一男一女嗎?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們確實忘了請筆仙走!也許,這是個致命的大錯吧。我仍然記得媛說“完了記得要把筆仙請走”時的神情。但第一次我和磊都太錯愕了,因為面對一件自己根本就不相信會發生的事情,腦袋不可能會想得那麼周全,即使是冷靜如磊也不可能,更不用說我了。第二次我們卻因為我的一個噴嚏將筆仙打斷驚走,根本連問題都沒來得及問完。如果磊再也不能回來,是不是我就永遠不能再脫身了?這個錯是不是已經無法挽回了?

那天第一次請筆仙之前,到底是誰提議的呢?“來請筆仙吧!”那句話是這樣說的,但是誰說的呢?絕對不是我,也不是磊。因為我們連怎麼請都不知道,只是聽說過而已。那聲音似乎也不是女孩子的聲音?不,應該說,很難說到底有沒有聲音。

“來請筆仙吧!”那聲音充滿了誘惑。

也許,是一句在我們心裡的話,實際上並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有種將想到的一切告訴磊的衝動,才猛然想起磊已經不在了。而且,也許是永遠的不在了。

忽然間我後悔起來,後悔自己的醉生夢死,自暴自棄。要是一直和磊兩人一起努力,不見得就沒有辦法解決這糾纏在我們身邊的惡魔。想到磊一次次厄運下仍然鎮定和自信的眼光,想到他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竭盡全力想方設法,再想到他看到我時每一眼無奈苦澀的笑容,我忽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痛。我好恨我自己!

這種感覺,甚至在麗離開我時我都沒有過。現在我才明白這個朋友對我的重要,可惜,晚了。

也許,我真的該死!

爸,媽。現在是第七個星期五,離我們第一次請筆仙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如果磊的預測沒有錯的話,今天晚上,一切都將有個結局。如果有什麼不幸的後果,那麼,爸媽,請你們原諒我這個不肖的兒子,你們二位自己好好珍重吧。

這個星期我沒有出門一步,也沒有再喝一口酒。我虔誠地將磊留給我的那張紙讀了無數遍,直到現在我能背得為止。我也虔誠地遵守著他說的每一句話,和給我的每一點建議。我用這個星期以來的六天時間寫下了這篇長長的家書,告訴你們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

這個星期以來,我每天都撥磊的手機數十次,每次都是關機狀態。但我現在依然不死心,我熱切地盼望著他能忽然推門而入,用那種自信冷靜的眼光瞪我兩眼,再調侃兩句玩笑。是的,我做夢都在等著著一刻的到來。這種感覺甚至比我思念麗還要重得多。這種感覺,甚至抵消了我心中的恐懼。

是的,我現在已經感受不到恐懼了。

陰風又來了。帶著血腥味的陰風慢慢地潛入了房間,團團圍在我的周圍,我覺得自己的雙手和死人一樣冰涼,和那天我抱著的那個女鬼一樣的冰涼。

一股股死亡的味道在房間瀰漫開來,那是屍臭。不過現在我卻不覺得臭了,因為那是我熟悉的味道,是焚屍爐裡的味道,也和我衣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樣。不,那就是從我衣服上發出的吧。我將手放在鼻前一嗅,哦,原來我身上現在也有這種味道了。

屋外又在颳著大風,颳得大樹殺殺顫抖,颳得房屋嗚嗚伸嚀。門口的風鈴聲又響了。磊曾說他扔垃圾桶的,但不知哪一天,它又忽然自動出現了。風鈴在尖銳猙獰地笑著,喏喏,聽,聲音是這樣的:“咯咯咯咯……”

窗戶“砰”的一聲自動打開了,半透明的窗簾隨著刮進來的大風狂亂地飛舞著,我看見有兩個身影在窗簾後面晃動。一個粗壯,一個苗條,那是一男一女吧。他們在朝我慢慢地走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風更大了。帶著腥味的風貫穿著整個房間。

磊緩步走了進來,正象我期盼地一樣,他看著我笑了。我也笑了。因為我看見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我好久沒有見到的表情,那是輕鬆,那是解脫。

磊向我努努嘴。哦,是的,他在叫我把這封信快快寫完。是的,該完了,該結束了。

那麼,就到此為止吧。

此致

敬禮

你們的兒子

2002年3 月1 日

標簽: 黑貓  筆仙  我們  沒有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