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經歷過最詭異的事情是什麼?
我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說好聽點是善良,說難聽點就是軟弱,容易壞事。我沒想到,在如此關鍵的時候,爺爺居然一語成讖。因為我的懦弱,我眼睜睜地看著紅衣女鬼硬生生把我爺爺的心臟挖了出來就吞了下去!剎那間,天閃雷鳴陰風四起,我——壞事兒了!
我是一名二皮匠,一個已經近乎失傳的神秘職業。
雖是皮匠,但我們縫補的不是普通的皮革,而是人的屍身。
沒有人希望自己死後連個全乎身體都沒有,可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死後是什麼樣子,誰也掌控不了。
縫補屍體這事兒,一般人不會,也不敢,只能我們來。
自出道以來,我走遍大江南北,什麼死狀悽慘的屍體都見過——車禍的,跳樓的,甚至是被人碎屍的……
跟死人打交道,難免會遇到不少詭異的事。
而一切的開始,是爺爺去世之後,還未出師的我,親手替他縫補屍身……
我叫陳天憫,在家行四,和我相熟的人都管我叫阿四。
在我前面的三個哥哥姐姐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只有我平安活了下來。
我爹孃認為這是老天爺垂憫,保下了我,我的名字也由此而來。
爺爺很疼愛我。
可令我覺得奇怪的是,從我記事起,他經常會一臉愧疚的抱起我,輕聲向我道歉。
有時甚至還會掉淚。
我問他怎麼了,他卻什麼也不告訴我。
本來,他是不肯讓我學這門家傳手藝的。
畢竟在我們那裡一直流傳著這麼一句話:“寧為街邊狗,不做二皮匠。”
意思是但凡有點選擇,哪怕跟狗一樣在街上撿飯吃,都沒人願意從事這種成天和屍體做伴的晦氣職業。
可就在爺爺七十一歲那年,他突然改了主意,不光傾囊相授,還讓我一定要學會。
我還算有天賦,不到兩年的時間,爺爺教我的,我學會了一大半。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卻突然病倒了。
爺爺的病怪異且痛苦。
白天,他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到了子時,他的腦袋就會開始劇痛,痛得滿地打滾,拿頭撞牆,發出淒厲的慘叫。
看他如此痛苦,我心裡很難過。
可他不肯去醫院,並且自從他第一次犯病,我聞聲前來檢視他情況之後,他再也不許我進他的房間。
也不知道是我眼花了還是光線問題,衝進屋裡的時候,我看到爺爺的眼珠和暴突的青筋裡面有淡淡的綠光流動……
爺爺這一病就是好幾個月。
幾個月裡,他只有那麼幾天時間是清醒的。
在這幾天,他都不肯好好休息,而是堅持要帶著我出門,重複走同一條路。
一邊在前面走,他一邊叮囑我,一定要好好記住這條路,記住周圍的每一個細節,無論什麼時候再走這條路,都不能走岔。
我很疑惑,可爺爺不解釋,我也不敢多問,老老實實按照爺爺所說的記路。
就這樣,爺爺迷迷糊糊間熬過了一年。
在爺爺七十三歲生辰的前一天下午,他將我叫到了床前,問我還記不記得那條路怎麼走。
我說當然記得。
爺爺點了點頭,輕聲一嘆:“七十三這個大坎兒,我可能是過不去了……以防萬一,有些事兒我得先交代清楚。”
我愣了愣,問爺爺這是什麼意思。
爺爺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自顧自的說道:“第一件事,我一會兒要出趟門,如果過了子時還沒回來,你就順著那條路去尋我,路上要是有誰跟你說話,不要回頭也不要搭茬,明白了嗎?”
我整個人都是懵的,稀裡糊塗的應了一聲。
“第二件事,尋到我的時候,如果我的屍身是破損的,用我教給你的手藝,把我的屍身修補好,但是修補之前,要挖出我的心臟。”
此話一出,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爺爺,這怎麼行啊!”
爺爺坐起身來緊盯著我,目光如炬,完全不像一個在床上躺了一年的病人。
他的表情無比嚴肅,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不行也得行,這些事兒只能你來做!難道你想讓我死不瞑目嗎?”
這是爺爺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我嚥了口唾沫,不敢再說話,只能老老實實聽著。
“出發之前,去咱家後面的山上找到一棵枯樹,枯樹上有四隻烏鴉,一大三小,大的那隻脖子上有一圈血紅色的毛。
取樹下那座墳的墳頭土,和上新鮮的雞血捏成心臟的樣子,代替我的心臟。縫補好我的屍身之後,就地挖坑掩埋。
不能用任何東西包裹,不能立碑,也不能發喪,等你回來的時候,把我的心臟埋到那座墳裡去。”
我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爺爺所說的,可都是犯大忌的事兒啊!
二皮匠做的本來就是補全屍身的活兒,哪有從死者身上挖心臟的?
更何況墳頭土和雞血這種東西,也是斷然不能作為修補材料的呀!
“爺爺,您這是讓我破規矩?”我忍不住了,開口問道。
深吸了一口氣,爺爺垂下眸,神色複雜:“規矩一定不能破,但爺爺是個例外,除了爺爺這次,你以後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能破規矩。”
我不明白。
可爺爺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接著說道:“第三件事,我死後你就啟程去市裡找你羅爺爺,他會安排好一切,如果他找你幫忙,頭三件事無條件答應,後面的,辦不辦你自己決定。
在幫你羅爺爺辦事之前,你的第一個客人,必須是女性,而且必須得是在五月、八月或者是十月這三個月份出生的,不滿足這兩個條件,給多少錢都不能答應,明白了嗎?”
這樣的感覺很不真切。
哪怕爺爺已經在交代身後事了,我也聽了這麼多了,我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紅了眼眶。
見我遲遲不迴應,他大聲喝問:“我說的這些,你全都記住了嗎?!”
我一邊擦眼淚,一邊連連點頭。
爺爺輕聲一嘆,表情變得柔和,輕輕撫摸著我的頭:“委屈你了孩子,爺爺造的孽,卻要你來幫忙償還……”
我心亂如麻,已經沒有心思去追問爺爺到底造下了什麼孽。
爹孃有急事去了外省,留我一個人面對這一切,我實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傍晚時分,爺爺出了門,我試著勸他留下,別出去,可根本勸不住,只能祈禱他邁過這道坎兒,平安回來。
爺爺走後,我開著燈躺在沙發上,時不時看一眼牆上的掛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就這麼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老是做噩夢。
朦朧間,我感覺好像有人輕聲喚我:“四娃,四娃,該起來了。”
我一下子驚醒,坐起身環顧了一下四周,一個人都沒有。
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條被子。
除了爺爺以外,沒人會叫我四娃,都是叫我阿四。
很顯然,是爺爺在叫我,是爺爺給我蓋上的被,他平安回來了!
我連忙衝進爺爺房間。
可裡面空無一人。
我找遍了整個家,都沒找到爺爺。
回到客廳,我無意間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此時此刻已經是丑時了。
可爺爺並沒有回來。
既然如此,剛才跟我說話的,給我蓋被的又是誰?
我心中湧起巨大的悲痛,可這種時候,我連痛哭一場的時間都沒有。
謹遵爺爺的吩咐,我背上工具包,開啟手電筒,一邊擦淚一邊來到了院子裡,在雞舍找了只雞殺來取血。
將新鮮的雞血用竹筒裝好,我看向後山的方向。
說是山,但並不大。
動作快的話,找那棵枯樹應該花不了太多時間。
此時是深夜,我一個人走在山路上,周圍黑漆漆的,寂靜無比,只聽得見腳踩在落葉和枯枝上的聲音和自己的呼吸聲。
情緒慢慢平復下來。
我這才想起,這裡以前是一座亂葬崗,到處都是樹,到處都是墳。
這樣漫無目的的尋找,無異於大海撈針。
我不禁有些心急,加快腳步,往深處搜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旁邊的樹叢傳來了響動。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結果很快應驗。
從那樹叢中躥出來一隻只有在大山深處才見過的黑熊,兇惡的眼神緊緊盯著我,口涎不斷往下滴淌。
也許是忌憚我手中的鐵鍬,它並不敢馬上撲上來,而是在等待機會。
而我,也不敢轉頭逃跑,因為我知道自己肯定跑不過它,後背暴露給它,我必死無疑。
我就這樣一邊與它對峙,一邊緩步後退,思考脫身之計。
也幸好它沒用同伴,要不然我不光完不成爺爺的遺願,自己還要葬身於此。
就這樣僵持了大概能有十多分鐘,突然,它停下了腳步。
那雙在黑夜裡發著綠光,兇芒畢露的眸子中突然升起一股濃郁的恐懼。
隨後,它發出一聲悲鳴,轉頭就跑。
我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意識到了什麼。
緩緩轉過身,我的身後是一棵形狀扭曲的枯樹。
抬頭一看,樹枝上有四隻烏鴉。
和爺爺說的一樣,樹枝上有四隻烏鴉,一隻大的三隻小的,那隻大的烏鴉脖子上有一圈兒血紅色的毛。
我凝望著這幾隻烏鴉,它們也一樣在盯著我。
更加瘮人的是,那隻大的烏鴉坐在樹上,根本不像個動物。
對,那隻烏鴉就和人一樣坐著,上下打量著我。
另外三隻小烏鴉,就像是被什麼綁住了腿,倒掛在樹上。
它們小小的身體不停地發抖,連我都一同感覺到了恐懼和陰森。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三隻小烏鴉所害怕的東西不是我。
這麼說的話,它們害怕的,就只可能是那隻讓我覺得些許瘮人的大烏鴉了。
爺爺說的墳就在這顆樹下,離我很近。我緩了緩神,小心翼翼地踱步到樹下,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我甚至感覺連這棵樹都冒著寒意,我的冷汗直流。
可我不可能不擔心在我趴下取墳頭土的時候,這隻大烏鴉會做出什麼事情。
畢竟不論是這三隻被倒掛在樹上的小烏鴉還是剛才那隻和我搏鬥的黑熊,都非常害怕它。但是為了爺爺,我逼迫自己克服恐懼。
它就像是早已預判了我的心思一般,這隻大烏鴉居然在這個時候發出一聲啼叫,像極了嗤笑。
我心頭有些發怵,手也微微發抖。
可是爺爺都囑託我必須做到,我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去挖墳頭土。
我一邊挖著土,一邊緊緊盯著大烏鴉的一舉一動,隨時小心注意著它的襲擊。
幸運的是,它並沒有對我做什麼事情,就僅僅是幽幽地盯著我,它那一雙猩紅的眼睛透露著不詳和邪惡。
裝好了挖的墳頭土,我急著起身,恨不得趕緊逃離這個鬼地方。
離開的時候,我的目光一直沒敢從這隻大烏鴉的身上移開,還一直用手電筒照著它。
自打一見到它,它就給我一種危險而不可接近的感覺。
慫也好,多疑也罷,我覺得我絕對不能放鬆警惕。
它盯著我倒退著往回走,就這樣漸漸消失在它的視線範圍內,這大烏鴉居然像人一樣翹起了二郎腿,並且用雙翅抱著自己的腿,又發出了一聲怪異的啼叫。
然而這一次,這個聲音聽上去不再像嗤笑,而是一種冷咧的寒笑……
我狂奔著逃下山,心臟狂跳不止,我的衣服早就被汗浸透了,我的雙腿微微發軟,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自在。
幸虧爺爺說要的雞血和墳頭土我已經順利拿到了,第一個步驟總算是勉強完成。
走出村口,再向前走一段距離,是我和爺爺經常走的一條小路。
我不喜歡進村子裡去。
因為大部分村民只是明面上跟我們客客氣氣,背地裡卻十分忌憚我們,很忌諱和我們接觸。
我想起來小的時候有一次偷偷跑進村子裡玩,村裡的一些小孩兒還撿石頭砸我,衝我吐口水,嘲笑我。
這些小孩子下手沒輕沒重,如果不是爺爺及時趕到了,後果不堪設想。
一想起爺爺,我的心中湧起一陣酸楚。
我愣愣地朝著這條大路向前走。
不知不覺間,四周忽然起霧了。
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本來就讓人覺得瘮人和陰鬱,這忽然間蔓延開的大霧,讓我不禁放慢了腳步,心慌地讓我不敢呼吸。
即使有手電筒的光亮,能見度也很低。
我只好小心翼翼的邁出每一步。
也不知走了多遠,我突然看見柳樹下出現了一個人狀的黑影。
我嚇得一個激靈,停下了步伐。
“咦,這不是阿四嗎?都這個時間了,你還在路上溜達?”
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這不是管村委會庫房的王爺爺麼?
我剛準備迴應,忽然想到爺爺的叮囑:路上有任何人搭話,都不要回頭看,不要搭花話。
再認真回想,一股寒意從我的頭皮蔓延至腳尖,我心裡直發毛。
在我的印象裡,王爺爺不久前的上週就已經去世了啊!怎麼可能是他呢?
更何況
那給他送葬的隊伍就從我家門口路過呢。
這樣想來,眼前這個黑影……
我哪敢往下細想,我嚥了口水,步伐不自覺加快了許多。
哪怕真的是那種東西,我身上帶著爺爺給的護身符,它們不會把我怎麼樣。
只要我謹遵爺爺的叮囑,不回頭也不搭腔,就不會發生什麼事情。
“害,你這孩子,長大了就不講禮貌,遇到王爺爺都不問候一聲?”
我頭也不回地向著前方大步向前走,裝作聽不到。
“你這孩子,不要再往前走了,都這個時間了還出村子,如果走丟了可就沒人會去找你……我叫你不要再往前走了,你難道聽不懂嗎?!”
說著說著,“王爺爺”的語氣便得有些急躁和尖銳。
那聲音尖銳的開始有些不像是王爺爺了……
我還是不理,就這麼徑直往前走,直至那聲音消失不見。
這一路,前方總是出現這樣的黑影朝我搭話。
甚至有些還出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嚇壞了,可就是不回頭,也不搭茬。
這些黑影沒辦法進一步對我做什麼,只能放我離開。
就這樣繼續往前走,終於要走完這條路了。
我憋著一股勁兒,一邊因為疲憊而微微喘息著,一邊用盡剩下的力氣朝前方跑去。
眼看著就要到了的時候,爺爺的聲音突然從路旁邊響起:“四娃!你跑過頭了,爺爺在這兒呢!”
我先是一愣,而後下意識的想要回頭。
可就在這時,我手腕上爺爺親手給我戴上的桃木珠手鍊兒突然斷了。
看著散落在地上的桃木珠,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陣後怕。
真正走到這條路的盡頭時,霧散了。
在前方滿目瘡痍的空地上,我看見了令我無比悲傷的一幕……
天空中,月亮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亮,邊緣卻泛著淡淡的血光。
妖異中帶著濃濃的不祥。
我親的爺爺,就這樣躺在泥地上。
我痛呼一聲,連忙跑上前去檢視爺爺的情況。
很心疼,很憤怒。
此時此刻的爺爺,身上滿是觸目驚心的傷口。
有利器割開的,深可見骨,有什麼東西炸開的,傷口已經焦黑。
甚至於他的雙手都被砍了下來,只剩下光禿禿的手臂!
環顧四周,旁邊的巖壁上有很多被什麼東西砸出來的凹痕,還有被利器劈砍出來的痕跡,地上有好幾棵攔腰斷掉的大樹。
巖壁上,地面上,到處都是血跡。
爺爺身上的這些傷以及現場的種種跡象告訴我,他死前經歷過慘烈的打鬥,並且輸了。
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滴落。
看著自己的至親死狀如此悽慘,這般心情,難以用言語形容。
我深呼吸了好幾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我打來一些水,給爺爺清潔屍身的同時,仔細的摸清楚他身上具體有哪些破損。
由於接下來要做的,全都是破規矩的事情,我省略了燃香敬祖師爺和敬天地這步,給爺爺磕了三個頭之後,我正式開始做活兒。
我們二皮匠就兩樣本事:“縫”和“補”。
在實際做活兒的時候,我們需要根據傷口的具體情況決定是縫還是補或者說縫補並用。
爺爺身上利器造成的傷口,自然是縫。
至於那些綻裂開來,已經焦黑,縫不住的皮,就只能先補再縫。
清理掉表面焦黑的部分,將專門調製好的,質地與人的皮肉接近的“皮漿”敷上去,等凝固後再縫起來。
如果與膚色不同,就用專門的顏料進行染色。
缺失掉的骨頭和血肉,則用粘土和稻草進行代替,捏出缺失部分的形狀拼接起來,然後上皮漿進行縫合,用顏料對皮漿進行染色,力求看上去完好無缺。
縫的時候,用的針也是越細越好,肉眼不能看見針線孔,甚至線的顏色都必須跟人的膚色相近,不能出現破綻。
這些全是爺爺手把手教我的。
可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看著爺爺的屍身,握著他經常使用的這些工具,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或許是他老人家在保佑我吧,過程中,我奇蹟般的沒有手抖,沒有因為悲傷和畏懼而出錯。
至於挖出爺爺心臟的這一步,我沒忘,只是選擇最後去做。
因為我實在是沒做好心理準備。
當我縫補好爺爺的屍身時,天已經快亮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拿起切割刀,手在發抖。
“爺爺,為什麼讓我做這樣的事情,您是我最親的人,我下不去手啊……”
從小到大和爺爺之間的回憶在此刻湧入腦中,我泣不成聲。
要我親手切開他的皮肉,鋸斷他的胸骨,挖出他的心臟,我真的做不到。
爺爺說過,我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
說好聽點是善良,說難聽點就是軟弱。
狠不下心,猶豫不決,容易壞事。
此時此刻,如此關鍵的時候,爺爺一句成讖。
就在我猶豫不決,不忍心下手的這短短几分鐘,我壞了大事。
“咯咯咯咯,小弟弟,你下不去手,就讓姐姐來幫你吧!”
一陣陰森森的笑聲突然響起,周遭的溫度驟降。
我心頭一驚,環顧了一下四周,什麼都沒有看到。
上方,似乎有人在衝我腦袋哈氣,那種感覺冰冷刺骨。
抬眼一看,我對上的,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啊——
我慘叫一聲,跌坐在地上。
一身紅衣,長髮披肩,飄在半空中。
它圍繞著我飛了幾圈,想對我動手,可我身上的護身符突然黃光大盛,將她震開。
“看來老東西真是豁出去了,把這東西給了你,就意味著,他自己怎麼樣,完全無所謂了……”
它伸出上面滿是蛆蟲,已經腐爛的舌頭,舔了舔血肉模糊的嘴唇,這東西自言自語道。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它轉身就朝著爺爺的屍身發難。
“既然如此,老東西,你就萬劫不復吧!”
鋒利的指甲輕而易舉的切開爺爺的皮肉乃至骨頭。
爺爺的心臟被它就這麼挖了出來!
眼前這個,很明顯是傳聞中的鬼東西。
儘管我被嚇得已經動彈不得,腦海一片空白。
但當我看到這一幕,一股怒火也從我心頭竄了起來。
“拿開你的髒手,不許碰我爺爺!”
我站起身,抓起旁邊的鐵鍬就朝那東西拍了過去。
可它有形無質,我這一拍跟拍空氣一樣,直接穿身而過。
雖然背對著我,它的頭卻就這麼直接轉了過來。
歪著腦袋,它直勾勾的看著我,咧嘴一笑。
隨後,它直接張開嘴,將爺爺的心臟吞了進去!
剎那間,天空中電閃雷鳴,周圍陰風大作。
它對雷電頗為忌憚,轉頭看了看爺爺,又看了看我,哈哈大笑了起來。
“劊子手的刀,牆上掛;仵作的眼睛,看得見;扎紙匠的手藝活又現;二皮匠的針線,走皮面……”
一邊在天空中盤旋,它一邊唱起了一首順口溜。
它的語調怪異,這順口溜越聽,我越覺得瘮人。
“二皮匠的針線傳給你了,那我今後就找你,老東西以為自己死了就能了結一切?嘖嘖嘖,沒門兒!四陰門的傳人,我一個都不放過!”
雷聲越來越大,這東西扔下這麼一句話後,憑空消失。
一切都平靜下來。
我的心頭充斥著一種無力感。
眼睜睜看著爺爺的心臟被挖走,被就這麼吃掉,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我狠狠給了自己幾個大嘴巴,不住給爺爺磕頭道歉。
可不管我做什麼,都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我只能遵照爺爺之前所說的,用雞血混合墳頭土,捏出一顆心臟放進他的胸膛,而後將傷口縫補起來。
再朝爺爺磕了三個頭,我刨好一個坑洞,小心翼翼的將爺爺的屍身放了進去。
沒有棺材,甚至連草蓆都沒得裹,爺爺就這麼被掩埋在冰冷的泥土之下。
我一邊流淚,一邊填土。
等填好墳包,我跪下又給爺爺磕了三個頭。
事情辦砸了。
雖然成功找到爺爺,將爺爺的屍身修補好並且下葬,但我沒有心臟可以拿回去埋在枯樹下那座墳裡。
想起那隻詭異可怕的大烏鴉,我憂心忡忡。
出了這樣的岔子,爺爺交代的事沒有做完,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而我心裡中的不安,很快就應驗了……
天亮了。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給爹孃打了個電話,向他們說明情況。
爹孃很悲痛,可他們對爺爺的死訊以及我遇到的這些詭異事情,並不感到意外。
很顯然,他們是知道些什麼。
可不管我怎麼追問,他們就是閉口不提什麼是四陰門,讓我不要再刨根問底。
而關於那隻詭異的大烏鴉,我爹也要我別擔心,立刻收拾東西啟程去市裡。
“從現在開始,爺爺給你的護身符你要貼身戴好,一定不能摘下來,也一定不能弄丟了,它……會保你平安的。”
最後鄭重的叮囑了一句,我爹就把電話掛了。
我的疑問並沒有得到解答,反而變得更多。
腦海裡一直迴盪著那隻烏鴉坐在樹上盯著我時的樣子,我實在忍不住,點燃五柱香,在祖師爺牌位前磕了三個響頭,恭恭敬敬的將香插在了香爐上。
爺爺說過:燃香五柱,求問命數。
點五柱香,求問神佛也好,祖師爺也罷,可卜出自己最近的命數。
我放心不下,想知道自己辦砸了事到底會不會有不好的影響。
緊盯著這五柱香,不一會兒的功夫,其中兩柱香燃燒的速度驟然加快,越來越短。
我心頭一沉,冷汗下來了。
三長兩短,大劫難逃!
剎那間,門外狂風大作,像極了有誰在哭嚎,頗為瘮人。
貼在門上的門神畫像轟的一聲燃燒了起來。
那火焰竟是綠色的!
院子裡突兀的出現了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身著紅衣,披頭散髮的女人。
她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卻紅得嚇人。
一雙眸子只有眼白沒有瞳孔,一咧嘴,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齒,整個飄在半空中。
桀桀桀……
她一邊發出刺耳的怪笑,一邊緩步走來。
大白天就敢現身,連門神都鎮不住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傳來一聲熟悉的烏鴉啼叫。
我嚇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只見那脖子上有一圈兒紅毛的大烏鴉竟然不知何時從山上下來,落在了那女人的腦袋上。
它還是來找我了!
門神畫像燃燒殆盡的時候,這女人也快邁步進屋了。
如果是活人,我尚可與其拼命。
可眼前這女人很顯然和吃掉爺爺心臟的那個是同一種東西,看得見摸不著,我要如何對付?!
難道今天,我就要喪命於此了嗎……
就在我感到絕望的時候,一道金光從不遠處飛來,打在了那女人身上。
淒厲尖銳的慘叫聲響起,那女人驟然轉身,大罵了一句多管閒事!
我定睛一看,那女人的後背已經焦黑,傷口還在不斷髮出滋啦啦的聲音。
那金光是何來頭,竟然能對這種東西造成傷害?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其容你等汙穢之物逞兇?”
只見一名身著黑色長衫,和我年紀相仿的少年從我家院子外面的大樹上跳下,穩穩落地。
他相貌英俊,整個人卻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氣質,雙眸中竟然閃爍著淡淡的金光!
那隻大烏鴉轉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這少年,發出一聲很像是冷笑的啼叫,而後撲扇著翅膀飛走了。
它一離開這女人的腦袋,這女人很快便化作黑色的霧氣消散。
外面的狂風停止,一切恢復了平靜。
我回頭一看,那五柱香很快平齊,這代表著劫數化解,平安無事。
“謝謝你。”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衷心地表示感謝。
“不用。”
邁步進門,少年上下打量了我幾眼,一雙眸子中,金光緩緩退散。
緊接著,他表明了來意:“我此行前來,救你只是其次,主要還是來給陳二爺送行。”
我微微一愣,陳二爺?
如果是說我爺爺的話,他沒有兄弟姐妹,就一根獨苗,在家既是老大,也是老么,何來二爺之說?
見我一臉的疑惑,少年微皺起眉頭,突然出手,扣住了我的手腕,雙眼則緊盯著我脖子上的護身符。
我感覺到,好像有一股暖流順著手腕進入我的身體。
“明明是自己的衣缽傳人,卻什麼都沒教?”少年緩緩鬆手,自顧自的陷入了思考。
片刻後,他緊盯著我,緩緩說道:“得罪了,仁兄脖子上的護身符請一定要保管好,不可離身。”
這番話,和我爸之前叮囑的幾乎是一模一樣。
這自家人清楚情況也就算了,看樣子就連這第一次見面的陌生少年都對這護身符有所瞭解。
我忍不住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陳二爺既然沒有跟你說,我一個外人自然不能逾越,你只需要知道,它對你來說很重要,僅次於你自己的性命。”
說完這番話,他便告辭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心裡很不甘。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他就已經是個深不可測的高人了,而我卻只是個面對危險什麼都做不了的廢柴。
我很早就開始學家傳手藝。
除了二皮匠,我似乎什麼都做不了,這是爺爺替我選好的道路,我必須走下去。
可總是跟死人打交道,難免會遇到邪門的事情。
到時候我又該如何去處理?
或許爺爺知道,但他還沒來得及教給我,就離我而去了。
前路未知,我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到縣城坐上大巴,我回到了這座熟悉的城市。
可到汽車站的時候,沒有任何人來接我。
爺爺和爹孃都沒有給我羅爺爺的聯絡方式,我根本聯絡不上他。
給爹孃打去電話,無人接聽。
我已經習慣了。
從我記事起,他們不光隔三岔五就出遠門辦所謂的急事,手機也是經常打不通。
早上才透過電話,下午就打不通了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
沒轍,我只能在附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館住下。
這些天經歷了這麼多,我早就疲憊不堪,幾乎是倒頭就睡,想著明天再給爹孃打個電話。
可明明這麼疲憊了,這一覺我卻睡得很不踏實。
我夢到有一道紅光一直壓著我。
它好像想往我身體裡鑽,可就是怎麼都鑽不進來。
最後,它竟然化作了那隻大烏鴉,惡狠狠的盯著我,發出那不管聽多少次都覺得瘮人可怖的啼叫聲。
片刻後,那大烏鴉又化作一團模糊的人影,朝我撲來。
尖銳的指甲劃破我的面板,我的心臟被活生生的挖出!
伴隨著陰森的冷笑聲,我驚醒了。
原來是個夢,我鬆了口氣,一邊喘息著,一邊摸了摸滿是冷汗的額頭。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胸口火辣辣的疼。
坐起身掀開衣服一看,我驚恐的瞪大了雙眼!
在我的胸口上,有三條已經開始滲血的抓痕!
那陰冷的笑聲彷彿還回蕩在我耳邊。
疼痛感不斷刺激著我的神經。
感覺得到疼,說明我還活著,我的心臟還在胸膛裡面跳動。
可這傷口……
我嚥了口唾沫,看了看時間,已經是第二天晚上八點過了,竟然睡了這麼久。
情緒稍有平復,不管怎樣,還是先處理一下傷口再說。
可當我趴下去拿拖鞋的時候,我一下子愣住了。
床下的拖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紙鞋!
這雙紙鞋是血紅色的,很小巧,做工精細,上面還繡著花。
本來還昏昏沉沉的腦袋,被這麼一嚇,清醒了不少。
嘭!
就在我納悶到底怎麼回事的時候,窗戶猛然彈開,巨大的聲響嚇得我心頭一顫。
周遭的溫度驟然下降,空氣中飄散著一股血腥味。
我的注意力被彈開的窗戶所吸引,再低頭一看,那雙紙鞋不斷在往外滲血!
血腥味越來越濃郁,地面上已經形成一片小血泊。
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渾身冒汗。
桀桀桀……
一陣陰森的怪笑聲響起,地面上的鮮血緩緩蠕動,在我正前方凝成一口棺材。
棺材緩緩立起,面朝著我。
這房間就這麼大,我逃無可逃,只能緊握著爺爺的護身符,退到了牆角。
吱呀一聲,棺材開啟。
躺在裡面的,是之前出現在我家院子裡的那個女人!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一直纏著我不放?!”
恐懼到了極點,就會轉化為憤怒。
爺爺什麼也不肯告訴我,爹孃什麼也不肯告訴我。
我的確是辦砸了爺爺交代的事情,可後面發生的這些都太過莫名其妙了。
哪怕午門斬首也要宣讀罪行,我辦砸了我爺爺的事情,跟她有什麼關係,她為什麼非要糾纏不休?!
那女人不答話,嘴角一直掛著詭異的笑容,一口漆黑的牙齒讓人看著頭皮發麻。
她緊盯著被我攥在手上的護身符,好半晌,突然衝我行了個禮。
我整個人都懵了。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護身符上黃光大盛。
那女人忌憚的往後縮了縮,而後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化作一道黑煙消失不見。
滿地的鮮血全部縮回紙鞋裡。
只聽“噗”的一聲輕響,紙鞋自己燃了起來,片刻後便燃燒殆盡,一點灰燼都沒留下。
一切都消失了,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一點痕跡都沒有。
除了那口棺材。
剛才這個女人從棺材裡出來的時候,它還是木質的。
可此時此刻,它已經變成了紙質,倒在地上,靜靜躺在那裡。
我壯著膽子上前檢視,發現裡面有一根同樣是紙做鎖鏈。
猛然想起剛才那個令我驚醒的糟糕噩夢,我一咬牙,一把火將這紙棺材和裡面的紙鎖鏈燒成了灰燼,全部清理乾淨。
我還心有餘悸,開著燈坐在床上盯著牆角,彷彿那裡還會突然出現一雙紙鞋。
後半夜,我方才迷迷糊糊睡著。
這一次,我又做夢了。
不過這次不是噩夢,我夢到一個渾身是血的獨臂老者站在我面前,很急切的對我說著什麼,像是在求救。
可我只看他嘴巴在動,完全聽不見他說什麼,把耳朵湊到他嘴邊去聽,也什麼都聽不見。
一夜如此。
到最後,他一跺腳,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老者剛走,我一下子醒了。
天已經矇矇亮,這一晚上把我折騰的夠嗆,連續兩個夢都那麼奇怪。
反正也睡不著了,我胡亂洗漱了一下,換好衣服,下樓買早飯吃。
吃過早飯,天已大亮。
給爹孃打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我頗為惱火,身上就那麼點錢,一直住旅館也不是個事兒啊。
左思右想,我決定去找我初中那會兒的好兄弟——張猛。
“老四?你怎麼來了!好久不見,可想死我了!”
這傢伙還是住在老地方,開啟門一看是我,他先是一愣,而後緊緊抱住了我。
過往的一切浮現在腦海之中,我拍了拍他的後背,眼眶有些溼潤。
讀書那會兒,我們是兩個極端,我學習成績是班上最好的,而這傢伙,成天打架曠課,惹事生非,根本無心學習。
本應該毫無交集,甚至互相對立的我們卻偏偏成為了鐵哥們兒。
或許是因為我們都出身農村,和那些從小就是城裡人,先天帶著一份優越感的同學合不來吧。
後來我早早的輟學,回到鄉下閉關跟爺爺學家傳手藝。
這幾年,我們沒見過一面。
我想跟他說明一下情況,可這傢伙才聽兩句,就打斷了我:“磨嘰,甭管啥原因,你在我這兒住還能有什麼問題?住多久都行,你把行李安置好,我去買兩箱啤酒回來,我們好好喝一頓!”
幾年過去,這傢伙一點都沒變。
有一個信得過的,可以依靠的朋友,實在是一件幸事。
之後的幾天,我一直住在張猛家裡。
爹孃的手機一直打不通。
像這樣連著幾天一次都打不通的情況,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禁有些擔心。
張猛這傢伙在我輟學後不久也輟學了,現在到處打零工,自己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我們兩個就靠我帶出來那點錢,和他打零工的工資艱難度日。
再這樣下去肯定不是個辦法,可我連羅爺爺都找不到,也就更別提爺爺口中那個符合條件的客人了。
這天,張猛出去幹活兒了,我在家弄午飯,心裡正盤算著要實在不行,我也去打零工,只要人家肯收。
雖然我沒張猛體格那麼壯實,甚至可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但打打雜什麼的問題應該不大。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門。
“您好,請問是陳天憫嗎?”開啟門,是一位快遞小哥。
他手裡拿著一個包裹,一邊看了看快遞單上的資訊,一邊禮貌的問我。
我有些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簽收下這份不知道是誰寄來的快遞之後,我仔細查看了一下,寄件人叫GM。
上面也沒寫寄的是什麼。
可我的名字,以及這裡的地址卻寫得很詳細。
我皺了皺眉,找來一把水果刀,將包裹拆開。
當看清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我臉色驟變,手一鬆,包裹落在了地上。
我好像知道這個GM是誰了。
可是,她已經死了八年了啊……
未完待續~
轉載自:公眾號【剪燈暮話】
作品:《陽間入殮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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