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少室山戰術分析與金庸的作弊器

《天龍八部》當中的華彩部分，蕭氏父子與慕容氏父子+鳩摩智在少林寺藏經閣中的五人對峙橋段——起自蕭氏父子將慕容博圍堵在藏經閣上；到鳩摩智、慕容復增援，局勢逆轉；再到慕容博陣前談判，被蕭峰斷然拒絕；最終止於掃地僧天神下凡，火線救場——一波三折，精彩紛呈。唯獨遺憾的是很多讀者期待的那場火拼最終沒能形成。

有人提出，慕容博的談判策略不科學。在不知道掃地僧存在的情況下，應該選擇擊殺蕭氏父子。南院大王命喪大宋境內，同樣足以激怒遼帝耶律洪基，挑起宋遼之戰。這想法我就喜歡了，是要搞事情啊！讓人忍不住開腦洞琢磨琢磨，就這場戰鬥而言慕容博真有這個選項嗎？

我們分析一下局面。

對於蕭氏父子而言，他們在這場戰鬥中任務極為明確，就是擊殺慕容博。蕭氏父子都是純爺們，這是關乎他們復仇和尊嚴的捨命一戰，根本不容退卻。相反對於慕容氏，原本沒有什麼非達成不可的目標。可打可不打，打不過也可以跑。再加上三對二的優勢局。慕容博保命難度並不算高。蕭氏父子自己都明白，想報仇千難萬難。然而如果慕容氏頭腦一熱決定正面反殺蕭峰，那就變成一個徹底的生死局，情況大不一樣了。雙方都沒有退路。

這樣的話，他們接下來要怎麼打呢？

我們姑且排除額外的人員介入。只看場上五位選手。顯然個個都是老司機，戰鬥經驗豐富，發揮穩定，智商線上。不存在段譽那樣的X因素。個人能力上，大約是蕭峰最強（唯一能把掃地僧打掉血），慕容復最弱，其他三人水平差不多的樣子。

在這種形勢之下，藍方慕容氏仗著多一個人能穩穩的懟死蕭峰？他們把握也不大。

紅方蕭氏父子，劣勢在於少一個人。這是明擺著的。但他們的優勢，一是在於擁有蕭峰這個強點；二是父子二人性情豪勇，敢拼命不怕死。整個團隊鐵板一塊，沒有明顯的弱點。很多時候，沒弱點就是一個很大的優點！

原文中能夠看出，蕭峰面對劣勢是凜然不懼的。少一人有什麼，並不妨礙我正面剛。蕭氏父子壓根就沒考慮過其他方案。一方面，蕭峰確實是一個雖千萬人吾往已的硬漢。但另一方面，他絕不是一個李逵式的莽夫。他不會為了一場沒有價值的戰鬥平白送人頭。

我們不能忘記的是，這父子二人都曾在一對N的情況下打出過輝煌的令人膽寒的戰績。劣勢中的狂暴buff加持是他們家的天賦技能。蕭遠山在雁門關外血戰過三十年前的中原全明星隊。玄慈，汪劍通等一眾高手都要不了他的命。反而是趙錢孫之流的替補隊員，直接被嚇破膽，做了半輩子噩夢。蕭峰在聚賢莊單挑本屆中原全明星的狀況也非常類似，我們是再熟悉不過的。貌似直到戰鬥結束，他甚至沒受到什麼致命傷。

父子二人成績斐然，早就證明過自己彪悍的戰鬥力。局面雖然稍有不利，但對於紅方蕭氏來說，還不算是必死無疑的絕境。

而藍方慕容氏團隊則問題多多，每個人都有弱點。

首先他們雖然多一個人，但多出來的是慕容復這個罩門。按照木桶原理，決定整體水平的往往就是這一塊短板，這裡我們先給慕容復立個flag，回頭再說。

藍方二號位鳩摩智，他是個外人又是個奸詐的利己主義者。不靠譜三個字寫在臉上。順風局陪你打個便宜仗，吹吹牛逼還行。無論他在戰前叫囂的過程中嘴炮打的多漂亮，關鍵時刻能指望他陪你血戰到底，不要命的死磕嗎？很明顯不可能。

藍方真正能打，又捨得敞開了打不怕死的，只有一號位慕容博。但他也有弱點。他雖然自己不怕死，但他特別怕兒子死。雖然蕭遠山也未必不怕兒子死，但是慕容博肯定比蕭遠山怕的多。因為除了父愛，他更需要傳宗接代。兒子一死慕容家的祖傳染色體直接失傳，復國夢碎一地。這麼多年全白玩了。怎麼能不怕？而偏偏他兒子慕容復又是個罩門。

這樣一看雙方各有優劣，但紅方畢竟是二打三，所以姑且算四六開。誰想打贏都不容易，都要付出代價，死傷難免。好有懸念好刺激吶！想來在這種狀況下，老奸巨猾的慕容博必然不會選擇硬拼，搏殺蕭峰論看來難以成立。但我們還要講戰術，先忽略這個問題。

接下來，作為一個教練員，我們給蕭氏父子應該推薦什麼策略呢？很簡單，想逆襲就要賭一手。回到我們之前立的flag，對了，就是上來集中火力猛攻藍方罩門慕容復。想來想去，也只有慕容復這個點是有機會盡快打掉。而且，就在剛剛蕭峰是秒殺過一次慕容復的（但有偷襲之嫌），說明這樣的戰術雖然風險性很高，卻並非完全沒機會。運氣好的話，蕭氏父子應該在輕傷不減員甚至無傷的情況下秒殺慕容復。這一步極為關鍵。

拿下慕容復紅方就贏了一大半。這時候藍方很可能出現兩種情況。一是慕容博眼看斷子絕孫，生無可戀束手等死。鳩摩智開溜。紅方要殺要剮就可以自由發揮了。另一種情況也可能慕容博因為怒火中燒而狂化。那麼紅方要注意的是，這時候需要優先向鳩摩智施壓。前面說過，鳩摩智在這裡算半個局外人，他是最怕擔風險，最不想付出代價的一個。那麼這時候越是攻擊他給他壓力，他便越是動搖，越是打起心中的小算盤。直到鳩摩智不堪重負，藍方隊伍便從內部瓦解。

以上是推薦給蕭氏父子的戰術。勝負手，就在慕容復這個看似打醬油的點。反過來慕容三人組有應對的辦法嗎？當然也有。如果說紅方以弱勝強必須用險招，那麼藍方想要優勢致勝就得突出一個字“穩”，三個字“穩如狗”。鳩摩智和慕容博站在前排以防守為主，慕容復藏在後排別暴露，專注戰場生存。就這個隊形跟對方消耗，牽制，僵持。人多耗人少，等待蕭氏父子再而衰三而竭的機會。即便蕭峰是強點，想短時間內生吃前排任意一個人也都不容易。唯一可能被飽和攻擊擊破的慕容復還被藏起來了。按照無招勝有招的理論基礎，你不出招就沒破綻，你不進攻對方就沒機會反擊。藍方這個隊形如果能維持住，基本可以利於不敗之地。

戰術講到這裡，不禁發現情節上要突破已經很難了。於是才有了掃地僧的出現，讓這個死局面適時收場，兩個老頭子放下屠刀回頭是岸，看似皆大歡喜。但就是這個經典角色掃地僧，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他是一個作弊器。

美國學者托馬斯。福斯特在《如何閱讀一本小說》一書中說到：“在希臘戲劇裡，當劇作家讓情節糾纏在一起後，有時會求助升降機一類的裝置，讓一個神降臨到舞臺上，讓他來施予獎懲，解決劇情。這種解決方式的問題在於它太投機取巧，情節和人物都沒有帶我們走向那個答案。換句話說這是作弊。事實上早在很久以前，亞里士多德就已經譴責過這種手法，認為它是不正當的，降低了戲劇的價值。小說也是這樣。”

按照這個說法，掃地僧就是金庸最明顯的，可能也是唯一的一次作弊。金庸是熟識希臘戲劇的，肯定也是故意運用了這種古老的手段。上面一段引用，簡直就是為掃地僧量身打造。沒人知道這個老和尚從哪來，為什麼這麼強。也許他真的是透過升降機送來的。他除了擁有施予獎懲的碾壓性力量之外，其他一無所有，甚至連名字法號都沒有。有的讀者試圖透過其他線索，追尋掃地僧的身份和來歷，我認為這是沒必要的。掃地僧就是來解決專門問題的天神下凡，他不需要，也不應該有前因後果。

我當然不夠格對這次作弊進行指摘，相反我很高興看到這一點。因為這很可能說明，我們在《天龍八部》中看到的就是一個完全體的，發揮到極致的金庸。這位大師走到這裡已經毫無保留了，甚至不惜拿出作弊器。我唯一深信不疑的是，連我都有所聞的情節作弊論，金庸先生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依然選擇這麼寫。也許是真的走到了極限不得不為之。也許是另有深意，我水平有限難以參破。也許只是一個靈感閃過，並沒想太多。我們就不再多加揣測。

如果去掉作弊器，讓他們五個打起來，能寫嗎？也不是不能，但是效果還不如作弊。蕭峰輸了直接game over，變成了無厘頭結局。蕭峰贏了也不好，這樣他就淪為一個狹隘的復仇者形象，不再是金剛手段菩薩心腸的大英雄。故事重新回到江湖恩怨的老路上，全書瞬間失去了大慈大悲的佛性。至少透過這次作弊，讓雙方從仇恨和利益當中解脫出來。蕭遠山和慕容博大徹大悟，恩怨兩清。過去多年的種種成為夢幻。慾望走向寂滅。這種事顯然在實際上，在不作弊的前提下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