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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岱和紅樓夢的夜晚書寫

作者:由 梅西雲 發表于 書法時間:2022-01-01

張岱和紅樓夢的夜晚書寫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顧城

人們都喜歡光明,往往就忽視了黑夜。生就黑色的眼睛,是為了迎接下一次的天明,而無暇探索夜色之美。黑夜在傳統中,也有一絲不祥的預兆,人們唯恐避之不及。而今,燈光的存在使夜的角色逐漸淡化,“熬夜”倒成了常態,燈火通明,三更不夜。

但是“夜”這一主題,是人們不可避開的存在。人的一生中,有一半的時間是在黑夜中度過。與其忽視,不如面對它。

張岱和紅樓夢的夜晚書寫,瑰麗多姿而幽峭靡麗,喧闐熱鬧而孤寂冷清,從中可以看出蘇軾和晚明公安竟陵派對其文風的影響。

夜似乎對張岱有著特殊的魅力。他擅於捕捉它、享受它、表達它。張岱曾將自己的棲身之所快園中的一個簡陋書室命名為“渴旦廬”,“渴旦”又作“鶡鴟”,乃是鳥名。此鳥寒夜鳴叫,渴求黎明,故曰“渴旦”,又稱“號寒鳥”、“求旦鳥”。張岱拿他作為書齋的名稱,寄託遺民沉痛的黍離之悲。

亡國後的張岱,既是一個夢中人,書寫夢憶、夢尋、大明舊夢紅樓夢石匱書,一虛一實地記錄著歷史;也是一個夜中人,品味著夜晚的清寂和冰涼,回味著繁華落盡的過往雲煙,更痴痴守望著黎明的到來。他的前半生如果說是白天,那麼後半生就是墜入黑夜。這種暗夜的滋味,可謂是刻骨銘心。

張岱喜歡夜晚,著名篇章幾乎都和夜晚有關:《金山夜戲》、《虎丘中秋夜》、《西湖七月半》、《湖心亭看雪》、《素瓷傳靜夜》……某個夜晚,他一個人靜靜地品味著夜色:“閉門坐高秋,疏桐見缺月。閒心憐淨幾,燈光澹如雪。樵青善煮茗,聲不到器缽。茶白如山泉,色與甌無別。諸子寂無言,味香無可說。”“沉沉秋壑,夜半一燈”,此時無聲勝有聲,只有茶杯才可言傳出靜夜的意境;他曾在暮色蒼茫時獨自駕舟往湖心亭看雪,在大雪三日、鳥飛人寂的西湖,更定之後,即如今晚上八點左右,撐一小舟,乘著夜色,穿著皮衣,擁著爐火,獨自前往湖心亭看雪。夜色蒼茫,那晚的夜晚在張岱裡的眼裡有點迷離,有點曖昧。天與雲、與山、與水,望眼看去,整個世界都是不摻雜一毫雜色的黛青色。他曾夜遊金山,觸景生情,深夜在金山寺看戲:“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餘呼小傒攜戲具,盛張燈火大殿中,唱韓蘄王金山及長江大戰諸劇”,致使“鑼鼓喧闐,一寺人皆起看”,天明劇終就解纜過江,“山僧至山腳,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紅樓夢中的夜晚活動也同樣精彩,有元妃省親、良宵賞燈、家族夜宴、賞月聯詩,甚至女工深夜刺繡、女兒情長整夜抹淚等等。記錄幾則:

《春夜即事》

霞綃雲幄任鋪陳,隔巷蛙聲聽未真。枕上輕寒窗外雨,眼前春色夢中人。盈盈燭淚因誰泣,點點花愁為我嗔。自是小鬟妖懶慣,擁衾不耐笑言頻。

《夏夜即事》

倦繡佳人幽夢長,金籠鸚鵡喚茶湯。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靄檀雲品御香。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水亭處處齊紈動,簾卷朱樓罷晚妝。

《秋夜即事》

絳芸軒裡絕喧譁,桂魄流光浸茜紗。苔鎖石紋容睡鶴,井飄桐露溼棲鴉。抱衾婢至舒金鳳,倚檻人歸落翠花。靜夜不眠因酒渴,沉煙重撥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夢已三更,錦罽鸘衾睡未成。松影一庭惟見鶴,梨花滿地不聞鶯。女奴翠袖詩懷冷,公子金貂酒力輕。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將新雪及時烹。

凹晶館賞月:

“這山上賞月雖好,總不及近水賞月更妙。你知道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山凹裡近水一個所在,就是凹晶館。可知當日蓋這園子,就有學問。這山之高處,就叫凸碧;山之低窪近水處,就叫凹晶。這‘凸’‘凹’二字,歷來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軒館之名,更覺新鮮,不落窠臼。可知這兩處,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設此處。有愛那山高月小的,便往這裡來;有愛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裡去。只是這兩個字俗念作‘窪’‘拱’二音,便說俗了,不大見用。只陸放翁用了一個‘凹’字,‘古硯微凹聚墨多’,還有人批他俗,豈不可笑?”黛玉道:“也不只放翁才用,古人中用者太多。如《青苔賦》,東方朔《神異經》,以至《畫記》上雲‘張僧繇畫一乘寺’的故事,不可勝舉。只是今日不知,誤作俗字用了。實和你說罷:這兩個字,還是我擬的呢。因那年試寶玉,寶玉擬了未妥,我們擬寫出來,送給大姐姐瞧了。他又帶出來,命給舅舅瞧過,所以都用了。如今咱們就往凹晶館去。”說著,二人同下山坡,只一轉彎就是。池沿上一帶竹欄相接,直通著那邊藕香榭的路徑。只有兩個婆子上夜,因知在凸碧山莊賞月,與他們無干,早已息燈睡了。黛玉湘雲見息了燈,都笑道:“倒是他們睡了好,咱們就在卷篷底下賞這水月,何如?”二人遂在兩個竹墩上坐下。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個月影,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疊紋,真令人神清氣爽。湘雲笑道:“怎麼得這會子上船吃酒才好!要是在我家裡,我就立刻坐船了。”黛玉道:“正是古人常說的:‘事若求全何所樂?’據我說,這也罷了,何必偏要坐船。”湘雲笑道:“得隴望蜀,人之常情。”正說間,只聽笛韻悠揚起來。黛玉笑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興,這笛子吹的有趣,倒是助咱們的興趣了。咱們兩個都愛五言,就還是五言排律罷。”湘雲道:“什麼韻?”黛玉笑道:“咱們數這個欄杆上的直棍,這頭到那頭為止,他是第幾根,就是第幾韻。”湘雲笑道:“這倒別緻。”於是二人起身,便從頭數至盡頭,止得十三根。湘雲道:“偏又是‘十三元’了,這個韻可用的少,作排律只怕牽強不能壓韻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罷了。”黛玉笑道:“倒要試試咱們誰強誰弱……”

這樣的閒情逸致、清賞詩興,恐怕除了明人,難有這樣的風雅了。

標簽: 夜晚  賞月  張岱  湘雲  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