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汪汪如萬頃之陂

本篇是《世說新語》第一章“德行”的第三篇，講的是東漢文壇領袖郭泰對黃憲的推崇。

原文

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車不停軌，鑾不輟軛。詣黃叔度，乃彌日信宿。人問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萬頃之陂，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深廣，難測量也。

譯文

郭泰（字林宗）到汝南拜訪袁閬（字奉高），車都沒停好，車鈴還響著呢，他就急匆匆告辭離開；去拜訪黃憲（字叔度），卻從早談到晚甚至在黃家住下。有人問他這麼做的原因，郭泰說：“叔度就像萬頃池塘一樣，你想把它澄清是不可能的，你想把它攪渾了也不可能，器量廣大，高深莫測啊！”

品讀

郭泰是東漢晚期名士，太原郡介休縣人。介休也是歷史名縣，位於山西中南部，屬晉中市，春秋時置縣，秦時得名，縣名一直流傳至今。郭泰幼年家貧，但聰明好學，能說會道，成為郡中學霸，而且品行高尚，聲望顯著，被負責察舉的太常（九卿之一，相當於現在國務委員級別的高官）以“有道”的名義舉薦。

漢代察舉制中，除了孝廉、茂才等常設科目外，還有諸如賢良文學、賢良方正、明經、有道等臨時科目。郭泰被九卿直接以“有道”舉薦，足以說明其名望之顯著。郭泰來到洛陽後拜訪士人領袖李膺，李膺在會見之後對別人說：“我見天下士人見的多了，沒有哪個像郭泰這麼牛的。”但這麼牛的郭泰卻沒有做官，在太學混了一段時間，成為太學生的偶像，但很快趕上了第一次黨錮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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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黨錮之禍，是指漢桓帝和漢靈帝時期，士人朝臣和弄權宦官之間發生的數次激烈衝突，最後士人敗下陣來並被宦官集團或殺戮或禁錮的歷史事件。黨錮之禍前後共有三次，士人集團因鬥爭經驗不足，未能掌握足夠兵權，始終處於下風，被殺戮、貶謫、禁錮者眾多，對政治風氣的影響極為惡劣。

郭泰在鬥爭相對溫和的第一次黨錮之禍中沒有受到牽連，但他既對政治現狀感到失望，又出於明哲保身的目的，選擇了棄官回鄉，再也不入洛陽的是非場。此後，郭泰在家鄉開壇授課，學生上千人，成為聲名顯著的文壇領袖。多年後，第二次黨錮之禍中陳蕃被殺，郭泰聽說後悲傷過度，很快便去世了。

最後終結宦官集團的是陳蕃的汝南老鄉袁紹

蔡文姬的父親蔡邕為他撰寫碑文，寫完之後說：“我給不少人題寫過碑文，只有給郭泰寫的才讓我問心無愧。”中國人講究死者為大，蔡邕被死者家屬拜託寫碑文，自然要多誇誇死者，難免多有溢美之詞，寫多了自己都不好意思。只有給郭泰寫的碑文，讓他覺得確實心裡踏實。

介紹了這麼多郭泰的事蹟，主要還是想說明，被他比作“萬頃之陂”的黃憲有多牛。陂是多音字，念bēi時，義為池塘、池塘的岸或山坡；念pō時，義為不平坦，不常用；念pí時只用在地名，如武漢市的黃陂區。這裡當池塘講，所以音bēi。萬頃之廣的池塘水面寬闊，必然富於生物多樣性，所以想把它的水澄清或者攪渾都是不可能的，郭泰以此為喻，就是稱讚黃憲的知識淵博，深不可測，且寵辱不驚，喜怒不形於色，提前900多年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萬頃之陂有多大，可以參考白洋淀

同時代的其他名人名士也都對黃憲追捧有加，同鄉的陳蕃後來位至三公，相當於總理級別，就職時卻說如果黃憲在，這個職位輪不到我。隔壁潁川的荀淑與年僅十四歲的黃憲交談後，就稱讚他是顏回再世。同郡的戴良平常恃才傲物，結果跟黃憲聊完回家後就悵然若失，自愧不如。

諸如此類，黃憲在東漢後期計程車人圈子裡有口皆碑。也不光時人，後人也仰慕得不行。唐代的大書法家顏真卿在讀過黃憲的傳記後，專門跑到慎陽縣，找到黃憲的墓，給他題寫了一塊新的墓碑，此碑一直留存到今。此後黃憲墓就成了文化旅遊景點，歷代文人多有前去拜謁，留下紀念詩文的。如今黃憲墓已被正陽縣列為文物保護單位，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前去參觀。

顏真卿真跡之一

最後說說郭泰在這則故事中拜訪的袁閬袁奉高。袁閬是汝南郡慎陽縣人（今河南省駐馬店市正陽縣），生卒年不可考，但他有舉薦陳蕃的事蹟，推測比陳蕃、郭泰、黃憲等人要年長一些。有些古籍中將他誤記為袁紹他們家的袁宏，實際上袁紹家是汝南郡汝陽縣，袁閬則跟黃憲是慎陽縣老鄉，不是一回事。

袁閬性格清退大度，對郭泰到自己家門口點個卯就走也沒什麼意見。此外，袁閬最終官至太尉掾，是太尉的屬官，而太尉正是他當年推薦的陳蕃。願意給自己的學生當屬官的人，大概也不會介意郭泰的行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