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鑑賞】讀《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有感

【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賞】

以詩詞文賦悼念亡妻的傳統，古已有之。《國風·邶風·綠衣》中“綠兮衣兮，綠衣黃裡。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的長泣，成為後代悼亡詩詞上承之源。古代男子平生的詩詞才華都獻給了外面溫柔鄉的鶯鶯燕燕，也只有待到髮妻仙逝，方才流露深情。《綠衣》中所表現的那種飛黃騰達之後對陪伴自己貧賤半生的髮妻那種滿懷愧疚與感恩的懷念，一直被後世的悼亡作品所繼承。

潘岳說：“荏苒冬春樹，寒暑忽流易。之子歸窮泉，重爙永幽隔。”

元稹說：“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歸有光說：“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納蘭容若說“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

每一首悼亡作品都是真真切切，字字泣血。那些風花雪月應酬之時慣用的辭藻技法，輕佻風流，通通不見了。

即使外面的女人有萬般可愛，可是我的結髮妻子，終究只有你一個。

悼亡詞就像電影《畫皮》中王生最終用自己的生命為救活妻子向狐妖求情時回答的話一樣真摯：“小唯，我愛你。可是王夫人只有一個。”

究竟愛一個人，可以愛到什麼地步？ 究竟什麼樣的邂逅，可以捨命不悔？ 邏輯的盡頭，不是理性與秩序的理想國，而是我用生命奉獻的愛情。

任這一瓢弱水拋回江流，歸海後是否許深情如舊。

月落山容瘦，燈燼棋未收，還酹一樽酒，祭奠只屬於我與你的愛情。

究竟什麼是愛？婚姻對一個人的救贖又是什麼？也許只有一個人陪你走過人生的起起落落，生離死別後，你才會深刻的懂得。

弗十六歲時嫁給蘇軾，她天資聰穎，知書懂詩。據《侯鯖錄》記載，在一個正月夜裡，王弗見庭前梅花盛開，月色清霽，對蘇軾說：“春月勝與秋月色。秋色讓人慘悽，春月令人和悅。可召趙德麟輩飲此花下。”東坡聽了高興地說：“此乃詩家語也。”王弗賢淑端莊，曾對蘇軾的事業、為人處事進行過多次有識見的告誡、囑咐。這些都被蘇軾一往情深地寫進了王弗的墓誌銘。這說明，王弗生前，不但是蘇軾生活上的伴侶，而且是文學上的知音，事業上的賢內助。

無論東坡貶謫何處，她始終不改端華情態，紅袖添香，舉案齊眉。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最幸福的婚姻狀態，莫過於此。彼此理解彼此的世界，默契如同心，不用很多話語，一個眼神足矣。

這首《江城子》是死後多年夢中偶記。東坡身邊有很多女人，膝下有很多孩子，心中有很多抱負，一生有很多波折……他不可能時時刻刻把長眠的弗兒記在心間——但是並不代表心裡沒有她。恰恰相反，正因為這個女人是最與他親密無間水乳交融的，所以才可以放心的深埋心底。

從來也不用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