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殿珠林》4、今夕何夕
身心俱疲的安勤直到次日的陽光照進了屋子時，才緩緩醒了過來。她呆呆的望著天花板，那陳舊得發黑的木房頂，勾起了她昨天的回憶。對了！要趕快去找大師！
安勤剛一跨出門就被拉住了，原來是昨天那位大姐：“姑娘，你起了？白粥剛剛煮好，你快來喝點，昨天都沒吃東西吧？”是呀，她已經一天沒吃過任何東西了，難怪頭重腳輕。
她跟著大姐進了隔壁的廚房，這裡的條件很簡陋，灰黑灰黑的牆壁已斑駁脫落、一口大土灶上架著大鍋，鍋裡的白米粥正騰騰的冒著熱氣。
大姐熱情的給她盛了一大碗粥，“謝謝您！”安勤坐在牆角的小木墩子上喝了起來。“我呀，是這裡的廚子。平日裡就給各位師傅做點吃食，你叫我徐嬸吧。”徐嬸先介紹了自己。“謝謝徐嬸！我叫安勤。”簡單的對話之後，徐嬸就轉身去忙了。
安勤喝完一大碗熱粥，感覺體力恢復了不少，全身暖暖的充滿了能量。
她走到到院子裡，陽光、翠柏圍繞著金色的大慈真如寺，但今天大殿的顏色看上去似乎更淺，發出淡淡的金木色。
也許是太早了？景點保安都沒有上班，門口的隔離區並未放置好，朗朗的誦經聲從殿內傳來，是師傅們在做早課吧，現在進去打擾也是無禮了。她轉身往大門方向走去，想去外面看看，再想想其他辦法。
安勤邁出琉璃牌坊，就看到正面湖水中的那座大白塔，塔遠遠的，但顯得那麼閃耀，就如她此刻心裡的歡喜一樣，一閃一閃的在雀躍。
她環顧一週沒見到一個人，一個奇異的念頭悄悄地從安勤心裡鑽了出來。錯了！
白塔、湖水、柳樹、牌坊，都沒有錯，但是哪裡錯了？平坦的石板路為何變窄了？昨天遊人如織的大遊道不見了。休息的椅子為何不見了？昨天他們一家三口還坐在門口的長椅子上休息拍照呢，而現在湖邊所有的椅子都不見了！
她努力的想找出更多蹊蹺來，又發現湖邊成片的彩色遊船也都不見了。
她遠遠的看看湖心白塔，這裡確實是北海公園，可為什麼一夜之間都變了？從常識上推理，或許是遊船整頓把船都拖走了，或許是重新規劃把椅子搬走了，但這條變窄的路該怎麼解釋？只見過把小路變大路，沒有大路變小路的道理，況且這路旁的參天大樹也不可能一夜之內移栽成功吧？
安勤只能沿著變窄的石板路，朝著左側跑去，她清楚的記得那裡就是公園入口處。
她沿著陌生的、凹凸石板小路曲折的往前跑，遠遠的看到了一張紅色的大門。太好了！那就是公園入口處！紅色大門的兩側好像站著兩個人？一定是工作人員！！
她憋足一口氣跑近一看，這幾位工作人員都穿著演出服：藍色的套裝胸口一個大大的“兵”字，頭上戴著黑邊紅頂的帽子，每人手上還持著一柄紅纓標槍，看來公園今天一定是有重要活動！
“大哥你好！麻煩讓我出去一下。”門口的人全都一愣，用標槍直接把門口攔死了，表情極其嚴肅。安勤陪笑著解釋說：“我昨天遊園的時候遇到了點麻煩，是寺廟的師傅幫助了我，還留宿了一晚。實在對不起，影響你們工作了。麻煩讓我出去一下。我很著急！”
一位保安大哥突然怒吼一聲：“皇家禁地，豈是你說來便來、說走就走的？！綁起來！”這平地一聲雷，把安勤嚇得一哆嗦，難道這是擾亂公共秩序，要送派出所了？旁邊幾個人衝了上來，把她勒住往裡拖。
這公園的保安也太野蠻了！怎麼能這樣？！安勤氣得一邊掙脫一邊大叫起來。“保安大哥！你們不能這樣！我是遊客！你們憑什麼抓我？”但他們卻充耳不聞，繼續把她往裡拉，扔進一個黑乎乎的屋子裡就要上鎖。
“慈雲大師！慈雲大師認識我的！”正要關門的手忽然停住了，門被打開了。“慈雲大師？你是慈雲大師昨日帶來的施主？”看來這個有用，什麼施主是豬的，安勤可不想被莫名其妙的被鎖在這裡，她趕緊點頭大聲回答：“是是是！！就是就是！！”古裝保安放她出了禁閉屋。
“施主既然是客，可知此處不能隨意走動？”保安大哥警告安勤。“可是我有急事需要馬上出去呀！”安勤繼續偷偷的往門口移動。
“既然施主是慈雲大師帶入的，大師自然會領你出去。”他拿著標槍回到了站崗的位置。“好的好的！”見識過他們的野蠻，安勤只能附和著說：“幾位大哥辛苦了！我大清早的闖出去確實不對。但家裡真的有急事，那您能借我手機打個電話嗎？”她判斷那個獅子吼的大哥肯定是負責人了，就走過去主動溝通起來。
“施主請回！”溝通無果，“只要打個電話呀！”“施主請回。”溝通仍然無果。
“我只需要說一句話！”剩下的只有沉默，溝通完全失敗了。
安勤不死心的在大門口徘徊，還有什麼法子呢？她伸長脖子向大門外張望，除了樹木什麼也沒有，只好失望的再回寺廟了。
當她回到大殿前時，誦經聲已經停止了，殿裡的人都散了，院子裡幾個小僧正在灑掃。“小師傅，請問慈雲大師在哪裡呢？他約了我今天來找他。”安勤問一位小僧。他看了看安勤，帶著她朝昨晚偏殿的房間走去。
慈雲大師此時正微閉雙眼，唸唸有詞，手指撥著佛珠。
“大師早上好！”安勤畢恭畢敬的走進屋子，先行了一個禮。大師睜眼看了看她，點點頭，抬手示意她坐下。“大師，請問現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嗎？”安勤折騰了一早上，什麼進展都沒有。
“姑娘欲往何處？”大師問。“我們這幾天來北京旅行，就住在景山腳下的酒店。只要送我回那裡就行了。”大師應允：“好，老僧派車送姑娘至景山腳下。”
“感謝大師！”慈雲大師喚來小僧妙有，安排他把安勤送去景山腳下。謝過大師後，她就跟著妙有往院子後門去了。
車！車？居然是馬車？
安勤已經不想吐槽，這兩天遇到的人與事究竟有多奇怪，只要馬上能回去，其他都不重要了！她毫不猶豫的爬上了馬車。隨著木車輪的軲轆聲，馬車開始前行。“姑娘，景山到了！”沒過多久，馬車外就響起了妙有的聲音。到了！！安勤掀開門簾就跳了下去。
黃土飛揚的街道上，高樓大廈都消失不見了，只有各種馬車在來來往往，騾子和駝隊揹著沉重的貨物從她身邊緩緩走過。
原本清潔整齊的街道上，只剩下雜亂的泥土和亂草，路上的人一個個臉色都是黃得發黑，穿著黑色和灰色的破舊粗布衣，所有男性前額都鋥亮，身後掛著根長辮子。清朝剃髮？
前方紅色的宮城依舊聳立，筒子河環繞在宮殿之外，雜亂的樹叢取代了水泥臺階與欄杆，水面上浮著一群群白色的鴨子。對面的景山仍是鬱鬱蔥蔥的，但公園的圍牆和轉角處的酒店都不見了。這裡的一切都是熟悉又陌生，如同進入了一個影視拍攝中心，場景和人物都是配合拍攝的朝代來設定和裝扮的。
“妙有師傅，這是哪裡？”安勤問。“姑娘，前方是紫禁城，後方是景山，”妙有分別向向前後指了指。
“你們是群眾演員嗎？”安勤問，見妙有一臉茫然，她繼續問：“你們是在演戲嗎？”
“吾乃僧人，並非戲子！”妙有氣得眉毛都豎了起來。
“那你說說現在是哪一年？”這總能聽得懂吧。“新皇帝去年即帝位，年號‘乾隆’，寓意‘天道昌隆’，今年是乾隆二年。”妙有不耐煩的回，爬上了馬車：“施主暫別，小僧先行離開。”
安勤看著馬車絕塵而去，飛起的黃土迷住了她的眼。
這一整天，她沿著護城河走了一圈又一圈，從午門到東華門，再從西華門到神武門，再繞著景山一圈又一圈，一路上她不停的向行人尋求幫助，但是所有人的回答都跟妙有的一樣：紫禁城、乾隆二年。
她企圖用各種方法說服自己：這一定是在影視城裡，大家都是群眾演員，一切都是為了符合劇情需求！
倘若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實際上看到的才真的讓安勤無法接受！
紫禁城的紅色圍牆滄桑而渾厚、牆面斑駁，路上的人滿臉菜色、灰頭土臉、衣衫襤褸， 還有身邊往來的馬車、騾子和駱駝，整個城市都散發出一種泥土、牲畜和人混合的複雜氣味。
她一直在走，一刻也沒有停下。這裡人人都沒有手機，根本找不到現代的建築，更找不到昨天的酒店，一天下來她遭受了無數詫異和恐懼的眼神，人人都把她當成怪物。
天色漸暗，安勤順著景山旁邊的泥土路繼續走，看到一張眼熟的大紅門，還有幾個穿兵字服裝的大哥，這就是北海公園的入口了！
“不如我去問問大師，出家人不打誑語，一定會告訴我實情的！”既然自己找不到答案，安勤想去找大師問問。
“保安大哥！你們見過我的，我要再進去一趟，有點事情找一下慈雲大師。麻煩通融一下！”安勤說完，門口站崗的人也並不回覆，好像在回憶辨認。
早見識過他們的野蠻和強硬，安勤繼續解釋說：“早上慈雲大師派車送我出來的，你們還記得嗎？是妙有師傅架的一輛馬車，我發現落了點東西在寺廟裡，現在想去取一下。”
他們想起來早上的事來，半天擠出四個字：“速去速回。”“好的好的！”安勤趕緊鑽進了大門。
沿著湖畔她沉默的往寺廟走去，奔跑的力氣已沒有了，思考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剩下一片空白。紅牆金瓦的琉璃牌坊到了，安勤抬頭看著這金色和紅色琉璃，即將隱沒在夜色中。
牌樓上卻不見“華藏界”的石質題額，她跨過門去再從背面看發現“須彌春”的題額也不見了！難道寺廟也不同了？
大殿裡，在夜幕降臨之前就已燃起了燈，燈光如她此時心中唯一的希望，指引著她再靠近一點，就能得到真相了。
慈雲大師正靜立在佛像前，安勤輕輕走入殿中：“慈雲大師。”
大師並沒轉身只 問道：“姑娘為何去而又返？”
“大師，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您告訴我。”聽完安勤的話，大師稍稍側過身子，佛前的燃燈映紅了的他的側臉，他在等待安勤發問。
“大師，請問這是哪裡？”“京師，真如寺。”“大師，我真的還活著嗎？”“是。”“大師，今夕是何夕？”“乾隆二年，農曆丙辰年三月初八。”大師的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久久的迴盪在大殿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