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檳榔西施們，搖身一變成了網路主播
阿蒙 | 文
“小萱萱”和“奶牛”是兩位擁有超過6萬粉的網路主播，倆人總是習慣性一起穿著可愛又超級短小的水手服在直播鏡頭裡搖晃身體，不過她們並不以此為生。
她們在網路主播之前的第一重身份，叫做
“檳榔西施”
。
或許你在此前聽說過這個簡單直白的職業名稱，簡單來說“小萱萱”和“奶牛”的工作就是
扮演一個“西施”去推銷檳榔。
類似的名詞替換一下商品名，也有魯迅《故鄉》中描繪的豆腐西施、以及民國時期的香菸西施、冰棒西施等等。
電影《大話西遊之大聖娶親》中的豆腐西施
只不過，唯一一個火到今天還有人把她們賦予“西施”之名的人群，就是站在小小檳榔攤裡的她們。
但這可算不得什麼美名，在大多數網友耳朵裡，
它代表著的是臺灣地區最著名的軟色情文化
，背後是比基尼、情趣內衣、長腿、酥胸等具有色情意味的名詞集合，而非一個真正說得出口的“職業”。
攝影：陳敬寶
而現在，這一大堆名詞裡又得加上一個：
主播。
女孩們會在車水馬龍的攤位後面再架上一個打光燈和攝像機，然後在繁忙的直播之中抽空賣賣檳榔，在並不高的檳榔攤日薪之外，直播賺來的錢成為了她們真正補貼自己的“打賞”。
事實上，從千禧年初到現在，
臺灣的檳榔西施們“消失”了接近百分之九十，她們往往都去到了各大平臺的直播間裡
，剩餘的少部分，也必須靠網路直播、個人賬號運營來補貼檳榔攤慘淡的人氣。
檳榔西施文化的沒落，或許也預示著檳榔在中國閩南地區的沒落。
直播間裡，檳榔西施手上忙個不停包著的檳榔，其實與閩南地區之外的網友的認知有很大的出入。
我們日常討論裡提起的檳榔，大多數情況下指的都是家門口小賣鋪裡袋裝包裝的流水線加工產物，來自湘潭地區。
湖南檳榔
這種檳榔誕生於湘潭地區，是近代之後的改良產物，在幹檳榔果中加入了滷水、薄荷油等配料。儘管在老派的檳榔西施眼裡屬於工業化的產物，但實際上正是這種改良才讓湖南成為了我國檳榔愛好者最大的聚集地。
而
閩南地區至今還儲存著的，是最簡單質樸的檳榔手工加工法。
檳榔西施們拿出原生的檳榔葉刷上糖漿與石灰粉，再用其包裹住切開小口的檳榔果，這樣一個可供售賣的檳榔就製成了，這也是檳榔西施們百分之九十的工作。
往食物里加入石灰粉聽起來非常詭異，但這是為了中和檳榔的酸性以及粗糙表皮的必要手段。原生的檳榔果，吃起來又苦又燒口，但還是避免不了古人把它裹上石灰放入口中。
在東南亞的巴拉望島上，考古學家發現了五千年前咀嚼石灰粉與檳榔的人的遺骸，而中國人吃檳榔的習俗也可追溯到東漢的廣州，那裡的人們唸叨著一句俗語“
檳榔扶留，可以忘憂
”。
《紅樓夢》中的檳榔荷包
但是嚼檳榔從一種地區習俗飛快成長為大眾消費品，還是要等到1990年左右的閩南地區。當時我國沿海地區飛速發展，帶來了大量的勞工需求。
而對於體力勞動過量的勞工來說，口味刺激而又能帶來興奮體驗的廉價“口香糖”，無疑就是吃了幾千年前的檳榔。
於是嚼檳榔開始在當地興起，而檳榔的成癮性也給它帶來了巨大的消費群體。可人們很快發現這種果子並沒有想象中的美味，反而很費嗓子，但它的不美味也帶來了一個關鍵的作用：提神醒腦。
最需要提神醒腦的人，無疑是長途貨車司機與計程車師傅們，所以
檳榔很快就變成了閩南”公路文化”的一部分，檳榔攤也從市集開到了高速出口以及各種交通要道旁。
圖源ins：juchen1011
但這時新的問題出現了，就如我上面所說的，閩南檳榔的製作法基本上不需要多少技術而且原材料也非常單一，要想從同行中脫穎而出，就必須另闢蹊徑。
最開始是霓虹燈牌的加入，如果你翻看現存的老檳榔攤照片，就會發現
它們無一例外都配置了高亮度的霓虹燈以及醒目的店招。
閃爍不停的燈光可以最高效地吸引疲憊的司機大哥們，但這並不算什麼新奇的玩意兒，立馬也成為了檳榔攤的標配。
可當霓虹燈也無法再讓自己的攤子從競爭同行中突出時，檳榔西施就出現了。
攝影：陳敬寶
她們大多數是輟學的年輕女孩，為了生活費穿上清涼的衣服、站進了專門為展現她們身體設計的透明櫥窗裡。
也許最早的時候，攤主們也只考慮了中年老司機一定喜歡年輕女孩，但後來他們發現檳榔銷量與衣服布料數量成反比時，一切就往大眾喜聞樂見的方向內捲了。
裙子越來越短，高跟鞋越來越高，
檳榔的口味已經成為次要的，櫥窗裡的女孩才成為了顧客們付錢的物件。
千禧年間，不大的臺灣島擁有超過2萬家檳榔攤，而此時的臺灣也不過擁有2000萬人口。
攝影：林正盛
這段時期也是檳榔西施文化在臺灣的鼎盛時期，她們作為正當職業的從事者廣泛地出現在當地的電視劇、電影中，甚至被外媒評為“臺灣最靚麗的風景線”。
當時的檳榔西施離真正的“色情行業”還差得遠，成龍大哥1992年發行的歌曲《檳榔西施》裡面唱到：“
粗重工作做未起，墮落煙花無願意
”，正是檳榔西施當時的心理寫照。
不管是那時還是現在，如果有客人意圖對檳榔西施進行性騷擾，依舊會被警察帶走處理。
可是很快，國內外的熱情報道為檳榔西施們帶來了大量的觀光客，也帶來了許多非傳統檳榔行業的老闆。
他們才不會顧忌整個業界的名聲，在這段時間裡，你在某些檳榔攤買夠一定價格的檳榔，就有非流通的顏色小片片免費相贈。
檳榔西施在大眾輿論裡就這樣逐漸滑向了色情行業的一方，對西施們的物化，讓當時的臺灣街頭流行起了一句俗語：“買10粒送2粒”。
2002年之後，在這樣逐漸試探法律底線的氛圍裡，當地警察也不再能容忍這些過度暴露的服裝，開始限制檳榔西施的穿著打扮，並在檳榔攤附近做起了定期巡查。
不過，汙名化與服裝限制都未曾真正打擊到這個行業，真正讓檳榔西施這個行業在臺灣逐漸消失的，是報紙上鋪天蓋地對檳榔與口腔癌的報道。
“2003年，世界衛生組織癌症研究中心首次將檳榔認定為一級致癌物；
據調查，中國口腔癌患者中有60%都曾嚼過檳榔、臺灣省的比例則高達90%；
統計結果表明，口腔癌高居臺灣男性癌症死因及發生人數的第四名；
研究顯示：有吸菸、飲酒與嚼檳榔習慣的人，口腔癌病發率是正常人群的132倍。”
而在臺灣，檳榔的大半部分受眾正是最注重養生的40、50歲中年人群，在數年的報道下他們逐漸認識到了檳榔的危害，
自2007年至2013年，臺灣嚼檳榔的人口減少了95萬人。
不僅如此，老一代勞工與司機逐漸步入中老年的同時，臺灣農委會也相應地推出了“廢園獎勵”，農民每廢棄1公頃檳榔園，就可以獲得15萬新臺幣。
檳榔西施的鼎盛時代，也就這樣隨著主要顧客的減少與成本的增加而慢慢過去了。
進入全民手機網際網路時代後，檳榔攤門外很快出現了除了顧客以外的第二個群體：直播經理人。
檳榔西施喬喬表示，有許多平臺專門一家又一家地去尋找合適的檳榔西施，就為了與她們簽訂直播合約。
在部分付費直播社群中，你會發現這裡的許多女孩都曾經有過檳榔西施的從業經歷。對於她們來說，不管是做主播還是做檳榔西施，穿著與服務的人群都大差不差，所以非常好上手。
更何況，做主播不僅不用出門，還可以避免被不良顧客騷擾，甚至賺得還比以前多，何樂而不為呢？
如果說，千禧年之前的漂亮女孩們要想不進入色情業就賺到其它行業幾十倍的錢，就只有檳榔西施一條路；那麼現在她們的選擇可太多了，帶貨主播、短影片博主、甚至是網紅，都比還需要動手包檳榔的活計簡單得多。
現已轉為主播的檳榔西施
在年輕消費群體這邊，男孩們也不再為檳榔西施買單了。
他們吐槽著曾經檳榔攤後面比美的西施變成了”大媽“們，而周圍年輕女孩的穿著其實也不比檳榔西施保守多少。
更何況檳榔也遠沒有電子煙適合他們的口味。要想提神醒腦又上癮？拿出手機打一局遊戲、或者點開短影片劃一劃，哪一個不比檳榔來得健康？
然而，在大陸南方地區，這些都不曾影響到檳榔的銷路。儘管2020年國家有關部門已經將其移除了“食品”行列，檳榔業每年的經濟效益卻還在暴增。
以至於前不久，浙江義烏、四川營山、南充等地均發出通知“禁止以食品的模式銷售檳榔”，試圖控制檳榔在當地的傳播。
對此，全國檳榔種植第一大省的海南檳榔協會則發表宣告稱：在加工方向上，湖南檳榔與海南檳榔（臺灣檳榔）不同，不要混淆而“談檳榔色變”。
可事實是，檳榔致癌的關鍵物質檳榔鹼是存在於檳榔果本身的，加工的過程不同對其能有多大的影響我們需要保留疑問。
除了臺灣之外，類似的檳榔西施文化其實在海南也有，只不過女孩們穿得更多，也沒有光鮮亮麗的玻璃攤位，只是在路邊隨便擺放下工具與檳榔果就開始工作。
一名海南檳榔西施在她昨晚的抖音直播中對彈幕的疑問解答道：她們的生意並沒有受到“禁售”的影響，海南的檳榔愛好者們大概早就已經和他們認知裡致癌的“湖南檳榔”割席了。
一顆小小的檳榔果，背後牽連著的是種植檳榔的農民、推銷檳榔的檳榔西施、以及成癮的消費者們，並不太可能因為短時期的勸導就被摒棄。
而檳榔西施這個職業，就像這顆檳榔一樣。身處其中的人當作是正當事物，閒散看客厭惡唾棄，但也有許多社會底層群眾，深深依賴著它。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