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劍技入微

第三十四章 劍技入微

辭別丘徵明等人後，楊風遊沒有直接去下一處任務地點，而是拐了個彎，直奔某處而去。

他的速度很快，可以說是在拔足狂奔，卻又不顯庸態，腳步輕盈，身形飄忽，明明是在山間小徑上騰躍賓士，卻宛若跳著一場華麗的舞蹈。

他，歸心似箭；

他，放浪形骸；

他，融入山野！

不知不覺，已跑出百里，但楊風遊一點也不覺得累，呼吸和步幅間的節奏控制得極為完美，真氣徐徐流轉於身體每一角落，心神同樣舒暢怡然，彷彿可以一直這麼奔跑下去，直到天長地久！

心神專一，雜念不生，即是真靜。

如此一場奔行，宛若一場洗禮，再次讓他觸控到了身心和諧的境界，寧靜而輕安，幽深而明澈。

俗人總把“悟道”掛在嘴邊，卻去追逐虛無縹緲，實則捨本求末。道不遠人，道在尋常，道在無常，道無所不在！

楊風遊接連跑了數個時辰，絲毫未覺睏倦，直到抵達某地，心神震顫，跌出和諧之境，方才猛然驚覺自己已跑出數百里。內視己身，頓時發現自己精神飽滿，真氣充沛，似乎比之前的狀態還要好上三分，不由得暗自稱奇。

“莫非這就是‘暗合天地，任運自然’，果真奇妙！”

隨後，他把目光投向前方。

一抔低矮土包，長滿蔥蘢荒草，土包前木牌早已傾頹腐朽，黴苔處處，暮鴉迴翔，叫聲悽切，說不清、道不盡的孤寂蕭索！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入夢來。

孃親，久別了！

兒，不孝！

楊風遊跪倒在土包前，久久未起。

……

遠處山頂，影綽朦朧。

未隔多時，晨曦吐露，東方泛白。

魚肚白漸漸隱去，裹著憂鬱的薄霧也一同消散，天地間光照雲海，霞輝四射，五彩紛披，燦若錦繡！

曙光明耀，照拂少年平靜容顏，為他撲上一抹金彩。

孃親，孩兒要走了！

少年抬起頭，直起身，目光溫柔如水，看向身前一座光潔土包和一塊新鑿石碑。

“此去經年又何妨，寒來暑往猶朝陽！”

楊風遊昂首挺立，凝視天際，眼中光芒迸發，和煦剛毅卻又不失瀟灑，似比朝陽更盛！

他笑了，抬腳大步向前。

……

崀碭山是一片只有十餘里的小山脈，在奇峰兀立的蠻州可謂毫不起眼，唯一能為人所道的便是此地有一處寒潭，潭邊長著一類小有用處的靈草——玉瓶龍芽，潭內聚著一群寒蟾，寒蟾靈智低下，修為不高，卻數量極多，殺之不盡。

邁入崀碭山，楊風游回想起任務細節裡的描述，心下決定，先看看能不能潛到寒潭附近，偷偷拔幾株玉瓶龍芽，如果實在不行，就用火球符開道，拔完快跑！

沒過多久，楊風遊便到了寒潭所在之地，竟是在一隙狹谷之中，三面皆是陡峭山壁，只在西面留有一道十來丈寬的口子。

寒潭位置從不見陽，陰氣極重，即便如今正是中午，日頭最烈之時，陽光卻一點也照射不到寒潭附近，怪不得能夠滋生出如此多陰寒妖獸。

寒潭附近草木稀少，楊風遊遠在數十丈外都能清楚看清，將近二十隻貓狗大小、背上遍佈碧色瑩點的寒蟾，趴在寒潭四周，腹背微微鼓動，低聲嗡鳴，蛙聲如浪，此起彼伏。

見狀，楊風遊心裡泛起嘀咕，看來之前的計劃，行不通了，只能強搶。寒蟾依潭而生，輕易不會離開寒潭半步，而玉瓶龍芽偏偏就生長在寒潭邊上。若是強搶，且不說不知潭內還潛伏有多少寒蟾，便是潭外這二十隻，都讓他大感棘手。

楊風遊不願貿然行動，開始細細觀察玉瓶龍芽的長勢以及寒蟾的分佈，心中模擬再三……

“他孃的！真不知道榮光堂那幫人腦袋抽了什麼風，最近的任務是越來越難做了！收集一瓶地乳，居然要鑽到溶洞中找上兩天，還讓我們兄弟三人和那些洞穴怪物鬥得死去活來，險些回不來！真他娘晦氣，老子身上的新衣服才第一次穿，又給弄得破破爛爛！”

正當楊風遊踟躕不定之時，身後谷口處，突然傳來一通罵罵咧咧的話語。

楊風游回頭一看，便見三個面容醜陋、一臉橫肉的惡漢，走入谷中，為首之人衣衫破爛，一道三寸長的疤痕斜貫臉頰。

“彭氏三兇！”楊風遊瞬間認出三人。

不過，他看到彭氏三兇的時候，對方也看到了他。

“是你？”疤面惡漢彭老大訝聲道，記起上次葛師叔講道時彭老三推之不動的那個少年。

“巧啊，難得相逢！”彭老大看了一眼楊風遊，又掃了一眼寒潭，醜臉上突然擠出一縷笑容：“師弟也是來摘玉瓶龍芽嗎？”

“相信師弟也看到了，寒潭那邊有近二十隻寒蟾，潭內肯定還有更多，單靠一人之力，斷然難以成功。不如，師弟與我們聯手，共同進退，你看如何？”

彭老大說話的當口，身後兩個兄弟悄然分散，三人呈犄角之勢，牢牢守住谷口。

楊風遊面無表情，眼底卻陰沉下來，暗暗盤算：“彭氏三兇若是隻有一個人在此，我還能與其一戰。可他們三人齊至，聯手之下，我恐怕無法與之匹敵。他們不動手，肯定是想騙我火中取栗！想得倒美！”

見楊風遊不答話，彭老大連同身後的兩個兄弟，開始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楊風遊心中一沉，幽幽嘆息：也罷，形勢逼人，暫且只能虛與委蛇，之後再另尋辦法。

“好！不知師兄打算怎麼行動？”楊風遊燦然一笑。

“很簡單！只要師弟先把潭邊寒蟾引開，我們三人就可以趁機摘取玉瓶龍芽，你看那裡長著數十株，師兄得手之後，絕對會分給師弟五株，好讓師弟交差！”彭老大止住腳步，皮笑肉不笑，盯著楊風遊說道。

寒潭邊上確實長了不少玉瓶龍芽，楊風遊一一數過，足有上百株，綠葉青翠，長勢良好。

“可寒蟾是輕易就能引開的嗎？而且寒潭足有三十丈闊，藏在裡面的寒蟾肯定不在少數，萬一被纏住，是要被凍成冰棒的！哼！你們簡直是在逼我送命！”楊風遊心內冷哼。

“師弟如果不知該怎麼引走寒蟾，師兄有辦法。這是一瓶寒蟾酥末，師弟只要手持此瓶，到潭邊四處晃悠，那些寒蟾就會乖乖跟著師弟走！”彭老大見楊風遊又不說話，便拿出一個小玉瓶遠遠拋來。

楊風遊接下玉瓶，開啟看了一眼，瓶中大半為空，只在瓶底有一層薄薄的黑色粉末，氣味辛辣刺鼻。

“師弟，考慮好了沒？”彭老大提高語調問道，身後兩個惡漢眼神不善，一齊瞪視過來。

楊風遊腦海中念頭疾轉，橫下心道，罷了，就冒險闖一闖吧，人總不能被尿憋死！

“好！我答應！不過，師兄到時候不會賴賬吧？”楊風遊沉聲說道。

“師弟儘管放心！我們彭氏三雄在巒起外院中聲名赫赫，怎會做出賴賬此等無恥之事？還請師弟速速動手，不要誤了時機！”彭老大一邊說話，一邊又往前逼近。

“那我就獻醜了！”楊風遊手握玉瓶，腳步疾行，往寒潭處奔去。

半路上，楊風遊偷偷往懷內摸了一把，手上立時出現十餘張符籙，扣在手心，引而不發。

他如此大張旗鼓的靠近，自然瞞不過潭邊寒蟾的眼睛，寒蟾紛紛停下嗡鳴，一雙雙眼睛瞪得圓鼓鼓。

楊風遊卻不管不顧，徑直往寒潭奔去。

兩三息後，楊風遊距離寒潭只剩最後十丈。眾寒蟾中一隻身形最大的寒蟾“呱”大叫一聲，叫聲飽含警告之意。

“師弟，現在就可以用寒蟾酥末了！”彭老大相隔老遠，大聲喊道。

卻見楊風遊口中誦訣，捏起符籙，輕輕一彈，一張符籙便化作一團火球飛向眾寒蟾，如法炮製，一二息間，他竟使出了四五張火球符。

突如其來的一團團火球讓眾寒蟾先是一愣，隨後勃然大怒，各自口吐白色霧狀寒氣，凝作一道道冰凌，冰凌匯成冰雨，鋪天蓋地，射向火球。

趁著寒蟾發威的短短一兩息時間，楊風遊身形一晃，往前數步，搶到最靠外的玉瓶龍芽處，手腳麻利，一連拔起七株，揣入懷裡。

火球遭遇冰雨，只是象徵性地抵抗了一下，便被盡皆擊散。冰雨去勢不減，茫茫一片，兇猛壓下。

楊風遊甚至已能感覺得到疾速襲來的陣陣寒意，但他面上神情沒有絲毫慌亂，手上扣著一張符籙往身上一貼，立時便有一層金光蔓延而出，裹住全身。

這是他以符璽製作的加強版金光符，估摸著能夠抵擋一陣。

楊風遊腳底用力猛蹬，轉身往回衝刺，不斷閃轉屈側，變換位置，大部分冰凌都被他巧妙躲過，沒躲開的則擊在他身周金光上。

金光顫抖不停，但好歹抵擋住了。

等到符籙靈力耗盡，金光破滅之時，楊風遊已突出冰雨範圍，身形如風，往谷口衝去。

“快！快攔住他！別讓他跑了！”

比寒蟾更怒不可遏的是彭老大，彭老大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似文弱的清秀少年，居然敢在他眼皮底下玩花樣，他一定不能放過此人！

彭老大號令一聲，霍然拔出明晃晃的大刀，刀氣森然！他的兩個兄弟也跟著拔刀，默契分開數丈距離，嚴陣以待，死守谷口。

畢竟出谷只有這一條路。

想要攀上峭壁逃走並不現實，兩側峭壁近乎垂直，長滿苔癬，光滑難攀不說，只要稍慢一點，肯定會被寒蟾纏住。

寒蟾蹦跳追擊的速度可不慢！

此刻寒潭之中，恰如被捅後的馬蜂窩，寒蟾一隻接一隻，從潭水裡蹦出，眼見已不下百隻，匯成一股大軍，蛙鳴震耳欲聾。而先前就在寒潭邊上的二十隻寒蟾作為先鋒，距離楊風遊不到五丈！

前有強敵，後有追兵。

楊風遊眼中依舊沉靜如水，不起波瀾。

“師兄，師弟我幸不辱命，拿到了玉瓶龍芽，還請師兄先行離谷，不然，被寒蟾圍住可不是說笑的。”楊風遊語氣不帶一絲波瀾地喊道。

“當然不是說笑的，師弟先把玉瓶龍芽交給師兄，師兄自然不會擋著。否則，桀桀……”彭老大殘忍一笑。

他們三兄弟牢牢把守谷口，便是勝券在握，不管對方之前如何折騰，現在也萬難突出谷去。

“好，我把玉瓶龍芽交給師兄，還請師兄放我一馬！”楊風遊邊跑邊喊，在他身後，寒蟾成群結隊，緊追猛趕，粗壯有力的後腿一蹦便是兩三丈，壓根不遜色於他的行雲步法！

“先把玉瓶龍芽丟過來，師兄就放你出去！”彭老大看到楊風遊即將陷入危急境地，立馬威逼利誘。

能夠不費氣力完成任務，自然合他所願，不過要是能再搜刮一番對方身上財寶，那就更完美了。荒郊野外，悄悄埋骨一名外院弟子，可以說是家常便飯。

彭老大當即決定，先誘使楊風遊交出玉瓶龍芽，再使絆子陰對方一把，只要稍稍拖慢對方速度，寒蟾大軍就能將其包圍吞沒。

借刀殺人，一石二鳥，豈不美哉？

待得寒蟾怒氣平息，他們兄弟三人再回頭拾撿對方身上財寶，反正寒蟾又不可能把東西吃了。

十丈……

八丈……

五丈……

眼見楊風遊距離谷口已不到三丈，彭氏三兇俱是握緊了手中大刀，目露兇光，急欲出手阻攔。

“你交也罷，不交也罷！難道你還真的以為，單憑你一人之力，就能突破我們彭氏三雄的封鎖？還不停下是吧？好，既然你決意送死，也別怪我們彭氏三雄手下無情！”三人心內如是想道，嘴角勾勒出殘忍笑意。

“玉瓶龍芽在此，快接住！別摔壞了！”

誰知，楊風遊在奔行途中，突然從懷內摸出兩株玉瓶龍芽，大力甩向谷口兩邊。

兩株玉瓶龍芽化作兩道白影，斜著飛向山壁，看樣子如果不去接，肯定會撞個稀巴爛。

守在谷口兩側的彭老二和彭老三，愣了一瞬，隨即選擇去接玉瓶龍芽。在二人看來，即便暫時只有老大一人獨守谷口，也足以攔下對方。畢竟彭老大修為比對方高出一截，又是外院中成名已久的高手，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彭老大雙目兇光大盛，狠狠盯著楊風遊一舉一動。

他也清楚，他的兩個兄弟去接玉瓶龍芽，一時無暇出手。封鎖谷口的任務，只能靠他。他有自信！他到築基後期又不是一天兩天，自忖修為深厚，哪怕對面的清秀少年有著不輸於築基後期的實力，他一樣有把握攔下對方。

只要讓對方出不了谷，到時他的兩個兄弟回過頭，這小子再能蹦躂，也得被他們肆意揉捏！而且，寒蟾大軍就在這小子身後不遠，即便他們兄弟三人一時無法擊殺對方，也能將其逼入寒蟾包圍，之後趁著寒蟾與其混戰，從容退走，坐收漁翁之利。

“竟敢和我們彭氏三雄作對，受死吧！”彭老大大吼一聲，搶先出手，刀光攔截而至。

“哼！與你一戰又如何！”

楊風遊毫無懼意，身上真氣勃發，長劍劍芒吞吐，直指寇首！

瞬息之間，他已心神合一，將實力拔升至巔峰狀態。他連符籙都沒有施用，因為他知道，只有快，快到極致才能衝出去。

“看來你是不知道老子的厲害！”彭老大桀桀一笑，大刀亮起血紅刀芒，一式勢大力沉的力劈華山，直挺挺劈下，空氣似乎都被其斬破，發出尖銳嘶嘯。

面對彭老大率先出招，楊風遊彷彿古井深潭，冷徹平靜，長劍略一抬起，便迎了上去。

出劍的剎那，自然而然的契機，他只覺得身心一陣迷醉，和諧融洽，劍與手無比協調，真正成了身體的延伸，氣與力合，他能完完全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劍上的每一分變化，也能操縱長劍做出看似不可能的，極其細微的變化。

他的劍霎時間空靈之極，劍法變化入細入微，在與大刀接觸的短短瞬間，劍身微顫，以不可思議的頻率，連斬五下，每一斬都斬在同一位置。

“叮！”

一聲脆響，一點寒光彈飛而起，射入地面，只見大刀上赫然出現一個巨大豁口。

彭老大眼中神情難以置信，被刀上傳來巨力，震得連退數步。

楊風遊沒有追擊，而是趁彭老大被擊退的關口，身形再次一晃，晃過彭老大，搶出谷去，脫離困境。

勝負只在一瞬之間，便已決出！

剛剛交戰的一瞬，楊風遊厚積薄發，終於得以突破，劍技達到入微境界，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另一個原因則是築基中期和築基後期的差距，並不算大，二者間主要差別在於真氣的量，而非質，好比一個人有一張弓一支箭，另一個人有一張弓三支箭，二人對決，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只要運用得當，就瞬間的爆發而言，楊風遊並不遜色於彭老大，甚至還能遠勝之，因為他的運用更為巧妙。

……

被楊風遊逃脫後，彭老大氣急敗壞，大聲咆哮：“別跑！”腳下狠蹬，想要再追，卻見楊風遊朝他扔來一物，彭老大揚刀一揮，那物便被輕易破開，一股辛辣氣味，隨著黑色粉末四散飄揚，散播開來。

不少粉末隨風飄灑，沾到彭老大身上，彭老大面色一變，立馬認出。

“寒蟾酥末！”

氣味迅速擴散，數丈外寒蟾大軍頓時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猛獸一般，興奮到了極點，蛙聲隆隆，背上碧色瑩點紛紛閃亮，蹦跳速度提了三成不止！

與此同時，上百隻寒蟾一齊噴吐寒氣，匯成大片冰雨，密密麻麻，劈頭蓋臉！

彭氏三兇臉色大變，目光大駭，來不及再打招呼，各自抱頭鼠竄，奪路而逃，卻是害人不成，反倒自己成了墊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