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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段景住傳略(二)

作者:由 唐瘋子 發表于 旅遊時間:2020-03-22

僕人送上香茶,確是好茶。後來到梁山上,公明哥哥在重陽節請大家吃茶,我問時遷這茶緣何香濃,似我在六七年前吃的一樣,時遷居然笑我是做夢!他告訴我,這是香茗,乃是官家種植的上好品種。時遷這廝也是走南闖北的,頗有些見識,能斷幾個字,可惜他也是糊塗然的。山寨中博學多識的除了宋大哥,也就吳軍師了。可是我對他兩個都不是很熟,每日我也只和時遷白勝這幾個廝混。但那茶,真的是無比香濃。加了奶酥紅棗,滋味非凡。

主人和師父敘舊片刻,便屏退了僕從。這時師父才叫我起身行禮,並罵道:“徒兒,你險些害死了我等!”那主人道:“阿兄怎收了此等痴貨。”師父細細說來。原來這主人以前也是同師父在山寨中做頭領的,可恨寨主無才,嫉賢妒能,搞得眾人惴惴不安。師父與幾個兄弟合計逃走,相約改換姓名,各奔前程去了。師父北至涿州,做了走馱的商隊。這位主人如今姓汪,在江南發了橫財,做了大戶,又在官府中有走動,負責輸運花石綱營生,近來更顯富貴。師父到江南走馱,驚見如今大戶便是當年弟兄,這汪大戶也是厚道,不曾將我師父拿去送官,熱情款待一番,並邀我師父入夥,做起這江南花石綱的營生。

要說這江南花石綱,汪大戶講道,天子酷愛花石,蔡太師又屢進奇花異石,攪得龍顏大喜,乃命蔡氏父子主持蘇杭應奉局,專索花石,便是花石綱。數年前,應奉局交由一位姓朱的老爺把管,這老爺攛掇起江南大戶,大戶們都歡喜應承。花石綱連年進送,汪大戶說到此處,臉上滿是貴氣,挺了挺碩大的肚子,往椅子裡靠。“不是兄弟誇口,只要阿兄隨小弟做此行當,休說宅邸美人,不盡的錢財。”師父虛笑一聲,道:“我是無命去求如賢弟一樣的大富大貴,只消叫我這個徒兒,在世上有個安身立命的去處,賺些錢帛,好養家餬口,便是葉某對得住他亡父的囑託。”汪大戶道:“大兄說得哪裡話!只是入夥小弟,也有這般富貴,大兄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辭?”師父道:“無福消受!我是個閒人,賺錢不求多多益善,只夠身上衣、口中食便可。”汪大戶便不語,只是笑著點頭。

堂下走上來一名老僕,垂手拜道:“主人家,飯已備妥,可是用膳?”汪大戶道:“便去。葉兄,段老弟,你二人遠道而來,容某為二位接風洗塵!請!”師父便叫我跟在身後,以免再度走失。那頓飯如何奢侈,我是記不清了,只覺菜盤和眾多美貌侍女團團轉,目不暇接,不消三盞茶的功夫,我便醉昏昏了。汪大戶派了一名僕人將我送入客房安歇,次後又有兩名女子為我更衣、脫靴、洗面,把一條絲綢被與我蓋了。睡至次日,只見師父在房中端坐不語,我才忙爬將起來,“師父何時醒了!”師父擺擺手,示意我不必慌張。他呆了半晌,問我道:“景住,你在汪大戶這裡做事,可是願意?”“師父說得那裡話!徒兒願意!”“你可當真?”“徒兒得師父舉薦,來此福地,不求大富貴,只求能教我娘和弟弟們過上好生活,便死也知足。”

師父默然不語,沉吟片刻,便囑咐道:“既然如此,景住,你萬要保重自己。切要記得,三年後,你我若回了涿州,便不再來此。”

吃過早茶,師父便要我帶好褡褳,與汪大戶同去採石磯。汪大戶點了三匹好馬,五六伴從。我看那馬,毛色單一,絕非真正健足,只能走江南平地,跨不得塞外高山。汪大戶請師父和我同騎了馬,便去看那採石場地。

一路上端的是好去處!放眼望去:賣飯的商鋪緊挨著錢莊;打鐵的營生不相離藥房。只見人從中閃出幾個端莊秀麗的姑娘,頭上金的銀的,比那鄉野的女子頭上戴的枯芍藥好看得多!那群姑娘個個白面板,也不怕男人看,都嘻嘻笑著。真是好看。這江南真是人傑地靈,這裡的姑娘好看,這裡也好繁華!我一定要在這裡闖出點兒名堂來。

依依不捨地離開繁華地段,便是蕭條冷落地,死氣沉沉天。過了幾個杈灣,閃出一條狼來。伴從者放聲大喝,紛紛執起杆棒朴刀,那狼只嘶喘幾聲,又逃走了。汪大戶用手向前點道:“大兄,不遠處,便是採石磯了。”

汪大戶和師父並轡徐行,我和伴從跟在後邊。行了數十步,汪大戶勒了馬,師父也勒住馬,緊接著我和伴從也都停下。汪大戶點一名伴從進去傳喚,不消半盞茶,走出七八名莽漢,上身皆是赤條條的,手上各繞定一條鞭,都來施禮。汪大戶下馬道:“諸位辛苦!”莽漢們道:“多謝主人賞賜。”汪大戶便喚我近來,抓住我手腕向前,與那群莽漢道:“這個弟兄姓段,是我當年一位親眷的孩子。他尋我來,要謀一件事做,我便叫他來此做個監場,與幾位一樣。”那群莽漢道:“不消主人費心,便是親眷,我等自會關照。”汪大戶一笑,又走到師父身旁,向他們道:“這位是我至交,在涿州走馱。今年花石綱,交由這位大兄同段賢弟為首輸運。你們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不可怠慢了!”那群人應承道:“這是自然。”

汪大戶將師父同我與幾名監場紹介後,又問了進展。監場中為首的姓婁,向前稟道:“多虧主人日夜安排,那幾個頑劣都不得造次。只是近來朱御使遣人來告,說八月十五錢塘江潮一過,便要起船運綱。”汪大戶聽了,便道:“如此便好,不然時日急促,怕備不齊船。”汪大戶又驗看了花石,心甚滿足,臨行前又囑託一遍,便帶伴從歸去,把兩匹馬也牽回。

汪大戶一走,那群監場都來與師父同我問禮。師父知我不通規矩,只教我專做事,莫要說話。婁監場喝散眾人,罵道:“都速去看守花石!要有半點閃失,先那你們殺三五十鞭!”那幾個監場都笑著去了。婁監場與師父抱拳行禮,笑道:“未知閣下系主人至交,在下姓婁名仲,禮數不周之處,還望二位見諒。”師父執禮回拜,均是江湖禮節。婁監場轉向我,直看了半晌,問道:“這位兄弟模樣不凡,敢問字號。”我說:“我叫段景住,涿州人。”婁監場一聽,大喜道:“想不到竟是同鄉!我乃大名府人氏,早些年往涿州經商,折了本錢,虧得結實一位大財主,人稱河北玉麒麟盧俊義。那盧財主與我錢財,我便來了此地,如今投在汪恩公門下,坐了總監場。”我聽他如此熱情,心中也是歡喜,便道:“阿哥有緣,能結實玉麒麟這般人物,直勝小人謙卑。我在家鄉,只做個販馬人,也是學得父親手藝。”婁監場道:“恁地是原來如此!”師父怕我多說無益,上前拉住我,笑道:“我這徒兒生性直爽,揭示了鄉眷,忘了本分事宜。還未向婁監場請教採石磯事宜。”

婁仲一拍頭,笑道:“怪我,怪我!二位不知,且隨我去僻靜處說話。”於是我隨師父跟著婁仲到一處清淨地,“近年來江南輸運花石綱頻繁,早已民怨極大。那道宗皇帝荒淫無度,眼下又被蔡京為首的六賊迷惑。那監運花石綱營生的朱勔,大肆搜刮民財,拆屋毀墳,累死多少石匠民工!只恨我婁仲不是個好漢,不然做得官,生剮此賊,還天下一個太平!”我心中頓時對婁大哥肅然起敬,他雖不是英雄,卻有著英雄氣概。

可師父卻不聲不語,緩緩說道:“婁監場心繫天下,自然是個人物。只是朝堂之事,非我等妄議的,切要小心。葉某隻是個閒人,做些生意,混些衣食足矣。”婁大哥聽了師父如此言語,只一聲慨嘆,“是了,是了。還是葉兄見多識廣。婁某空有一番抱怨。且隨我來,我帶二人瞭解採石場事宜。”

他的語氣中似乎有一些失望。

婁監場告訴我們採石場共有一千五百名石匠民工,採得花石分由各監場點察仔細,由主簿登記後上報給汪大戶,汪大戶再命人檢視,剔除劣品,再補入良品,須足賬。次後由應奉局點看,再剔除劣品,補入良品,最後定日起運。監場需要做得便是督視各民工石匠,以防譁變。

“採石場事宜,婁某已悉數相告。明日起排班,段兄弟同婁某作一班,葉兄同劉副監場作一班去一處,先熟悉事務。之後便是二位各自獨當一面。”

婁監場囑咐完後,便安置我和師父到宿處歇息。他舀了一瓢冷水,拿了鞭,告別我二人,自去監場了。

婁大哥帶我去了採石磯東北處,告訴我以後我將在此處獨自管轄。

這裡的民工和石匠對我都很客氣,只是眼中卻藏著難以言明的怨恨。

婁大哥遞給我一條馬鞭,“以後這就是你的夥計,要是有誰膽敢懈怠,你便用此物打罵他。他們是萬不敢還手的。”

我接過那條馬鞭,只見馬鞭上的粗茬盡是斑紅的,不敢細想這條馬鞭已對多少人施虐了。

“要是他們真的反抗起來,我管制不住,如何?”我還是對此甚有不安。婁大哥似乎清楚我的顧慮,便指著涼棚後面一處假山,“那裡的假山,有應奉局派來的人。只要他們反抗,你就往假山跑,應奉局的人,誰都得罪不起的。”

我謝過婁大哥,收了馬鞭在身。婁大哥又帶我下場看了新採的石料,道:“你只管看有多少新採的石料便可,把數報上,交與主簿。那主簿每天只來一次,一定要瞅準,不然得罪了他,你連這些人都沒得好果子吃,切記!切記!”

婁大哥覺得我記得差不多了,便返回宿處。臨行前與我以江湖禮節道別。

我返回涼棚,臨高俯瞰,這群民工和石匠自始至終都不曾停下過手裡的工作,他們的眼中似乎蘊藏著盛怒的火,卻被禁錮在鐵一般穩重的運命之中。他們會反抗,會暴怒,卻不敢言語,不敢咒罵,只能把更兇惡的心氣,打磨成最冷靜的順從,被命運所裹挾,跌跌撞撞。直到不知哪一日,就會爆發起來。

標簽: 監場  師父  大戶  花石綱  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