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銷燬

一週時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距吳曉浸泡拉圖之淚已經過去了五天，系統釋出的生存任務也變成了‘已完成’。

吳曉離開拉圖之淚後，變回了無法理解本土語言的狀態。

不過拉圖之淚的奇妙之處不僅限於語言傳遞，他受傷的右手竟然慢慢地痊癒，身體狀態也變得更好了，就連背上的傷疤都淡了幾分。

阿德萊德似乎因此惹來了麻煩，每天有各種各樣的客人前來，像觀察極其特殊的寵物狗一樣看著吳曉。

眼前的情況一團亂麻，很多事情他根本無法理解。

好在有系統的獎勵，吳曉確認領取後，一團龐大的語言資訊塞進了他的腦海，就好似魷魚擠進小瓶子裡一般，那種大腦幾乎裂開般的劇痛讓他昏迷了一天一夜。

醒來之後，他的大腦裡多了斯多烏提斯語的記憶。

同樣是理解語言，系統獎勵與拉圖之淚有很大差別：

系統獎勵的語言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像一本死板的字典，優先由英文翻譯，再將英文轉換成他所親近的中文母語；

而拉圖之淚的情況類似‘共情’，吳曉能夠清晰明確的體會到說話者表達的意思，即便不懂對方每一個字的含義。就好似相處了無數年的夫妻心有靈犀，你不用開口，我就已經知道你下一句要說什麼了。

這神奇的拉圖之淚對於本土文明來說，一定意義非凡。

至於斯多烏提斯語為什麼優先翻譯成英語，大概是因為英語作為國際通用語，可以說是人類文明最具‘簡單性’、‘標準性’、‘邏輯性’的語言，用它作為溝通其他文明的橋樑再好不過——事實上，英文也確實是地球上不同國家不同文化的溝通橋樑。

但是，光在大腦裡下載了一本字典，誰也做不到立刻發音標準、交流無礙，吳曉當然也不例外。

他聽到一句話，時常要想上半晌，說出句子時，常常詞不達意或者發音走形。不過這足以讓阿德萊德驚詫於吳曉無師自通般的學習速度，她不厭其煩地幫吳曉矯正發音，希望有朝一日吳曉能夠正常交流。

這天上午，她像往日一樣教導著吳曉：“我……阿、德、萊、德……你……”

吳曉跟著重複：“我……阿德萊德，你……”

阿德萊德：“你……叫……吳、曉……”

吳曉：“你叫吳曉。”

阿德萊德抱著她的毛絨玩具，驚歎道：“我的天，你好聰明啊！”

吳曉皺眉，鸚鵡學舌道：“我的天，你好聰明啊。”

正在這當口，門鈴忽然響起。

阿德萊德無奈地搖搖頭，說道：“估計又是檢測局的人，不用管他們。”

吳曉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在努力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門鈴聒噪不休，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門外的客人似乎肯定阿德萊德在屋內，非要見她不可。

“約瑟夫，幫我開啟門口攝像頭。”阿德萊德說道。

房間內響起儒雅的電子音：“好的，小姐。”

電子屏切入攝像頭的畫面，門口站著一名身穿綠色制服的年輕人，他戴著軍帽，眼神銳利，鼻樑高挺。

阿德萊德有些疑惑，她並不認識門外的人。

那身褐色漆邊的軍綠制服，象徵著此人來自軍方。

“約瑟夫，接通音訊。”

“好的，小姐。”

接通提示音響起後，阿德萊德對門外的年輕人道：“你好，請問你是哪位？”

年輕人摘下軍帽行禮，“摩根小姐，我叫詹姆斯·利姆，是哈里森閣下派來的。”

吳曉注意到阿德萊德的臉部肌肉明顯得僵硬起來，原本明亮的雙眸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哦，我不會回去的。”阿德萊德道。

“哈里森閣下派我來，不是為了逼摩根小姐回去，而是因為另一件事。”

“什麼事？”

“關於摩根小姐與那個智慧型基因程式設計生物浸泡拉圖之淚的事。哈里森閣下表示十分憤怒，要求銷燬您的寵物。”

“這件事他管不著！”

“您的行為有損摩根家族的名譽，哈里森閣下也是摩根家族的成員。”

“我姓哈利，早就跟摩根家族沒有半點關係了。”

“不管您怎麼說，血脈是不會改變的，希望您不要讓我難做。如果走法律途徑，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我個人傾向協商解決。”

阿德萊德語氣冰冷，“殺掉他就是協商結果？沒有什麼好說的，聯邦個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就算是哈里森親自來了，他也沒有資格殺死我的寵物。”

年輕人利姆強調道：“確切的說是銷燬，摩根小姐。據我所知您的寵物並沒有在檢測局登記過，屬於違法生物產品。”

阿德萊德沉默了半晌，結束通話了音訊通訊。

利姆的話正中了她的軟肋。

一旦利姆選擇上訴法庭，那吳曉必將面臨被政府檢測局銷燬的結局，而她卻沒有任何辦法阻止這件事。

所以她只能沉默。

當天下午，吳曉感受到與往日不同的沉重氣氛。

阿德萊德開始收拾東西，她將海報仔細地撕下來疊好，衣服鞋子全都塞進行李箱中，玩偶一個一個地碼起來，放進揹包裡。

吳曉結結巴巴地詢問道：“發……發生了什麼事？”

阿德萊德露出溫和的笑容，她輕聲道：“我們要搬家了。”

“家？”

“搬、家。就是更換居住地——搬家。”

“我懂，但是……為、為什麼要搬家？”

“總是讓你睡地板不太好，而且你是雄性生……啊不，男性，所以你需要一個獨立的房間，懂嗎？嗯，是這樣的，男人和女人之間呢，是不能隨便同床共寢的……”

吳曉心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這種事自然清楚。

可看到阿德萊德那溫柔的樣子，他只能嘆息一聲，不再多問。

到了夜間，眾星閃耀之時。

阿德萊德穿上了作戰服，整裝待發。在吳曉一再堅持下，她只好讓吳曉來幫忙搬執行李箱。

“約瑟夫，”阿德萊德環顧房間，“永久退房。”

“好的，小姐。正在銷燬住戶資訊，請您五分鐘內離開房間。”

房間內還有幾束花沒辦法帶走，阿德萊德的指尖滑過白色花葉，凝視了兩分鐘後，她的指節忽然用力，彷彿扼殺生命一般，伴隨著嘆息聲摘下了這朵花。

她將純白的花插在鬢角，輕如落葉般說道：“走吧。”

“嗯。”

兩人出了房間，阿德萊德帶吳曉乘坐升降機離開了盆地，她回頭眺望著安靜且瑰麗的城市，眼神中充滿了緬懷。

“吳曉，你的名字是誰給你起的呀？”

她迎著晚風，低聲問道。

吳曉搖搖頭，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兩個文明之間的隔閡深如天塹，吳曉一直不知道她的善意從何而來，在深夜他時常惶恐於阿德萊德的微笑，即愧疚又滿是懷疑。

“不管是誰，她一定是個溫柔的人。”

阿德萊德正視吳曉的眼睛，綻放出如春風般的笑容。

吳曉沉默以對，可阿德萊德並不介意他冷淡的態度，對他說道：“該走啦。”

“嗯。”

他再次感到莫名的愧疚。

兩人再次進入叢林，吳曉並不知道目的地，他只能選擇跟著阿德萊德，走在交錯縱橫的大理石道路上。

“委屈你啦，保護服只有一套，”阿德萊德高舉雙手，做出一個強壯的姿勢，“不過我會負責保護好你的，放心吧！”

吳曉點點頭，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叢林道旁沒有路燈，兩人能在夜間行走，全靠阿德萊德頭盔上的探照燈照明。

漆黑的樹林恍若鬼蜮，大理石折射著冷色調的光，寒風穿過樹枝縫隙，發出空洞的呼號聲。在看不到的黑暗角落，似乎藏著無數不懷好意的窺視者。

吳曉後頸微微發涼，他有種被人盯著的錯覺。

阿德萊德忽然道：“咦，UTDS裡顯示前面有奇怪的東西。”

UTDS……好像是翻譯後Unknown Threat Detection System的縮寫，中文名‘未知威脅探測系統’。

原來她的保護服裡還有這種功能麼，怪不得上次會被她發現。

“我先去前面看看，你乖乖待在這裡，不要亂跑啊。”

“嗯，明白。”

吳曉點點頭，既然前面有危險，他不會作死非要去當別人的累贅。

阿德萊德離開後，四周景物頓時浸入黑暗之中。

星空被繁茂的枝葉遮擋，這條道上失去了唯一的光源，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吳曉在原地站了幾秒，身上逐漸冒起了雞皮疙瘩，那種被窺視的感覺越發濃烈了。

“奇怪，按說這裡是城市周邊，不應該有猛獸。”

他鼻翼動了動，並沒有聞到野獸的腥臊味。

食物鏈頂端的叢林獵食者在撲擊前，都會藏在獵物的上風口，吳曉沒有一絲大意，他悄悄地將抽出瑞士軍刀，擺出警戒的姿態。

——咻！

一道破空聲驟然響起，吳曉下意識的翻滾躲避，卻不料還是慢了一步。

他左肩一陣劇痛，傷口的周邊面板傳來持續不斷的針刺感，像是有什麼東西插進了左肩，並且那東西在飛快地將觸手刺入他的面板內。

“什麼鬼東西！是蟲子麼？！”

吳曉試圖將左肩的東西拔出來，結果疼得他臉皮抽搐。

他媽的這玩意裡面居然有倒刺！

“視野受限，必須先找到一片沒有林木遮擋星光的空地！”

吳曉迅速做出了決定，他極為狼狽地鑽進叢林，偏離了大理石道路。與此同時，他身後傳來枝葉的沙沙聲，顯然是襲擊者跟了過來。

奔逃了五六分鐘後，吳曉幸運地找到一片小水潭，星輝傾瀉而下，水波盪漾間折射微光，略微照亮了樹林。

這時他低頭看向左肩的傷口，上面趴著的竟然不是什麼特殊昆蟲，而是一個泛著銀白色金屬光澤的奇怪裝置。

這玩意的中間是個圓錐體，正牢牢地插在吳曉的左肩，圓錐體四周張開了許多金屬支架，全部扎進了他的面板內。

在吳曉思索的幾秒間，在他的來路出現一個人影。

襲擊者放棄了掩藏身形，大大咧咧的站在了吳曉面前，他穿著墨綠色的制服，頭戴軍帽，眉骨下的陰影都遮不住他那銳利獰亮的黃色瞳孔。

“是你！”

吳曉認出了襲擊者，正是今天上午的客人，他自稱詹姆斯·利姆，為了銷燬他而來。

“你見過我？”利姆挑眉，“哦對，今天我拜訪摩根小姐的時候，你應該在旁邊。”

“你要、對我做什麼？”

“這還用說麼，明擺著我要殺了你，準確用詞是‘銷燬’你，”利姆戲謔的說道，“放心吧，你左肩是個遮蔽器，摩根小姐已經沒辦法依靠保護服找到你了。”

吳曉驚訝的看著肩膀上的醜陋裝置。

嚯，沒想到還是個適合潛行的好東西啊！

他忽然又想到些什麼，神色有些古怪：

“你怎麼不穿保護服？”

利姆無所謂的說道：“銷燬你一把刀足夠了——如果不是顧慮摩根小姐，我連遮蔽器都懶得帶。”

說完後，利姆手臂向下一甩，順勢抽出了腰間的匕首，五指晃動間，刀片化作一道銀光在其中閃躍。

“你放心，我會把你的屍體偽裝成被野獸襲擊的模樣，不會讓摩根小姐太過憤怒的。如果你願意配合再好不過，想必你也不願意你的主人因此而煩惱。”

“我該怎麼配合？”吳曉道。

“嗯，站在這，閉上眼。很好，就是這樣。”

利姆滿意地看著如同羔羊待宰般的吳曉，隨意地將匕首抹向他的喉嚨。

下一瞬，異變突起。

小譚邊在同一秒閃起兩道刀光：一道漫不經心，而另一道飽含殺機，如同猛獸亮出的利爪。

吳曉微側身體，刀鋒與他的脖頸失之毫釐得擦過；而利姆的豎瞳中倒映出了瑞士軍刀的殘影，在勁風撲面的同一剎那，他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點，做出了最極限的規避動作：

——頷首低頭！

他的下巴擋住了切向脖子的刀刃！

瑞士軍刀順著巨大的慣性，切開了利姆的下唇底部，刀尖劃傷了他的齒根，鮮血噴湧而出。

吳曉睜開了眼，暗歎一聲可惜。

剛剛如果他不閉眼，就沒辦法讓對方徹底放下戒心；可閉眼也因此失去了準頭，他僅能憑感覺出手，否則刀刃再往下一點，利姆必死無疑。

“不過無所謂，”吳曉心想，“好久沒活動筋骨了，今晚練練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