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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讀紅樓 | “冷情”寶釵

作者:由 墨墨三三 發表于 體育時間:2022-05-08

少時讀紅樓,是不怎麼喜歡寶釵的。覺得她雖好,未免太有城府了些,終不如黛玉的真性情,敢愛敢恨。時隔多年再讀,卻對寶釵有了一種敬佩之心,因為她的通透,積極,理性。不僅僅自身樂觀積極,更難得的是她通人情而不世故。通人情而世故者為鳳姐,自然是人中之鳳,只是略俗。寶釵深處閨中,才貌品格皆拔尖,卻從不倚才倚貌肆嬌,更沒有絲毫刻薄於他人。通達人情不為私利,設身處地為周遭的人著想,實在難得。

深諳人情自然不必說。有幾段非常精彩。探春將園子分給眾人管理時,平兒推薦寶釵丫鬟鶯兒她娘管理蘅蕪苑和怡紅院,因其在行弄香草香料。寶釵當下便拒絕,推薦了另一人,為鶯兒她孃的好友。於私情她們兩人能有商有量,相互幫忙,把事情辦好。於公,親戚之間也是極清楚妥帖,不拖泥帶水。寶釵心裡明鏡一般,雖是她幫著姨娘管家,但是利益關係還是分割清楚為好,混帶進自己家裡人來是大忌。

大觀園裡整頓上夜的眾人,寶釵頭一個建議晚上由園子去她們家的小門關好,省事也不怕有閒雜人等趁亂行酒賭錢偷盜之事。雖說當時還未有醜事牽連到薛姨媽家,總是該早早的避嫌為好,萬一鬧出事來大家臉上總是不好看的。至於到後期的夜裡抄揀大觀園,鳳姐和尤氏都說明了不查親戚,因此並沒有驚動寶釵,哪知第二日早晨寶釵就獨自來回了李紈,說是母親身上不自在,家裡沒有靠得住的,因此要搬出去。賈家之亂之敗由內而生,迎春的丫鬟司棋惜春的入畫都早早牽扯進去,寶釵自然心知肚明,她是如何透亮拎得清的一個人,早早搬出去避嫌不沾這趟混水是上上之策。

作為大家閨秀,寶釵的體貼細緻之極,與大觀園中別的姐妹大不相同。書中湘雲出場,總似一股清風朗月,豪爽大氣之極,唯有寶釵能察覺出湘雲倦意,讓她放下防備,說出在叔叔家的困境,不僅諸事湘雲一應做不了主,還時常得日夜操勞做針線活計。襲人從小服伺湘雲,是舊相熟,卻需寶釵提醒,才注意到湘雲的異常,這才不再勞煩她替寶玉做鞋襪針線。至此之後,湘雲自視寶釵與別人不同,乃至幾次在黛玉面前盛讚寶釵。

後期邢岫煙進了園子,仍是隻有寶釵察覺到她未穿冬衣,也只有寶釵深知人性而又願意向清貧家庭出身的邢岫煙伸出援手。暗自替她將衣服從當鋪贖回,毫不聲張。其他深閨女子,如湘雲與香菱,卻是連當票長什麼樣也沒見過的,何以能知曉邢岫煙的困境。而同一屋子的迎春懦弱,是個連自身都不能照顧周全的,更是指望不上。

寶釵與黛玉金蘭契互剖金蘭語一章,則是實寫,終究看到了寶釵如何愁他人之煩惱,如何設身處地安慰人,如何懇切真情,如何雅緻細緻,而又如何不牽強。開解的物件又偏偏是對她成見防備最深的黛玉。這章曹雪芹不緊不慢細細寫來,連黛玉都被寶釵的真心誠意所收服,寶釵之善之情才真正讓人信服,一個奇女子善女子如躍紙上, 這一段金蘭私語著實好看精彩之極。

細想來,大觀園中每每遇上些波折煩惱,都有寶卿在一旁,或是出謀劃策,或是解語寬慰,或是伸手添錢相幫,平白裡多了多少溫情。寶釵仍是真真正正的一位善心人,“情情”之人,誰能說曹雪芹不愛寶卿呢?寶釵之於大觀園及眾人,何嘗不似晴雯所想,“大家橫豎是是在一處”,能替人解憂分憂一日是一日罷了。可悲可嘆這大觀園裡的人情冷暖,作者透過寶釵這個慧心人的眼睛,讓旁人多多少少有所觸動。

再讀亦驚的是寶釵的學識。不論街巷野記雜聞,正史詩畫,她一律皆知。劉姥姥進大觀園眾人一起行酒令,黛玉失言不小心順出《西廂》裡的詞句,眾人皆未留意,唯寶釵找二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勸慰黛玉少看雜書,怕移了性情。寶釵自述其年輕時在家裡也是胡鬧過的,揹著大人們看《西廂》《琵琶》,寥寥幾筆,正是點出幾年前的寶釵,便是活生生的另一個今日的黛玉。從這裡也不難理解書中時時暗示的釵黛合一,寶釵黛玉共一首判詞,且並列為金陵十二釵正冊之首。

另者,王夫人那裡著急尋不著上好的人參,寶釵進言,外間藥鋪裡都是用上好人參截做兩三段,鑲嵌上蘆泡須枝摻勻了混著賣,因此建議自己暗暗去尋了自家藥鋪的夥計要幾兩上好的人參。真難為她一個千金小姐如何知道這些?更有惜春準備畫大觀園全景時,唯寶釵能知曉需配齊哪些顏料筆具。連盛顏料的粗色碟子用時在火上烘烤之前,需要用薑汁子和醬預先抹在底上烤過了,才不會炸裂。可不令人歎服,這寶釵到底還有什麼她不知曉的?

寶釵的樂觀積極,與黛玉正好相反。無所謂好壞,都是水作的女兒,情柔衷腸各有不同,卻都是天地之間難得一見的靈氣之人。黛玉的《桃花行》一詩,大觀園眾人一看便知是黛玉所作。詩自然是好詩,只是過於悲傷。寶琴開玩笑說是她所作的,寶玉笑道: “……我知道姐姐(指寶釵)斷不許妹妹有此傷悼語句,妹妹雖有此才,是斷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 此處可見,寶玉對黛玉和寶釵的性格瞭解非常。兩人雖都頗俱才氣,黛玉事事肆意寄情縱情,凡事仍“情”為先,以至於詩詞“纏綿悲慼”,而寶釵處處理性,是絕不讓自己由“情”控制,作出如此悲音。

以柳絮為題詠詩時,黛玉之作亦是令人淚下。寶釵道: “……終不免過於喪敗。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無絆的東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說好了,才不落套。” 歷來有人分析寶釵這首詩暗指她內在野心。有無過份解讀可以另辯,單看寶釵的性格來說卻也不難理解,她不允許自己像黛玉一般歌詠感嘆飄零身世與逝水年華,甚至連寶琴所著題的“離人”也不搭邊,而是在看透“任他隨聚隨分”這樣的豁達之下,選了另一別致的角度。柳絮雖自身無力,但仍可借風憑力送上青雲。她何嘗不知柳絮“輕薄無根無絆”,只是悟透了悲喜由心,而又全然不住於心。她的理智積極,通情達理,表面看是“入世”甚深,卻又有一種“出世”感和“冷情” ,與黛玉的“重情”遙遙相望,才有所謂釵黛一體。

桃花行 (林黛玉)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 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 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憐人花亦愁,隔簾訊息風吹透。 風透簾櫳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 閒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 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 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 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鮮豔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 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 淚眼觀花淚易幹,淚乾春盡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 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臨江仙(薛寶釵)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捲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標簽: 寶釵  桃花  黛玉  大觀園  湘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