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於1991年臘月,出生便是六指兒,在我還沒學會說話得時候,就被家人送到開紙紮壽衣店的大奶奶身邊生活。大奶奶說我煞氣太重,童年不能待在父母身邊,否則會讓自己與家人徒增磨難,命中定數是八。
世人常說,十羊九不全,單有一全坐殿前。
此話來自於民間,意指屬羊的人裡十個有九個命不好,不是克父少母,就是喪偶無子,孤寡纏身,其中只一人能大富大貴,坐擁天下,福享連綿。
說法來源於晚清,因慈禧屬羊,手握大權,民間便說她的屬相誤國,於是便出了這句極端而又全無科學依據的——
‘羊命論’
尤其是冬天出生的屬羊女,因其無草而食,更是有吃空孃家,幼時克親,長後剋夫,‘獨守空房’一說,可謂命苦無依,前途渺茫,屬羊的臘月女兒,幾乎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蒙陰。
而,故事的始因,就是,我屬羊。
臘月女羊。
……
我叫祝精衛,出生於1991年臘月,在我還沒學會說話的時候,就被家人送到了一座名為莫河的小鎮上和大奶奶一起生活。
先介紹下大奶奶吧,她無兒無女,在小鎮上經營一家花圈壽衣紙紮店。
明白人都知道,紙紮壽衣店講究很多,死人的生意,不是誰都能做的,店主通常都是會擺弄些陰陽道道,大奶奶也是如此,她的另一重身份就是先生,難聽點就叫神婆,黑白紅事,婚喪嫁娶,點穴看宅……
沒有她弄不明白的。
鎮上人對大奶奶都是又敬又怕,敬呢,自然是大奶奶那一身神奇的本事。
怕,則多因大奶奶的長相,她瘦瘦小小,偏生了個鷹鉤鼻子,眼神凌厲異常,銀絲般的白髮總一絲不苟的束在腦後,再加上習慣穿純黑色的中式對襟罩衫,不苟言笑時難免看起太過嚴肅,讓人心生畏懼,人送外號,黑仙婆子。
從血脈關係上論,大奶奶不過是我奶奶的表姐,我爸叫她大姨,與我的血緣更是微乎其微,但對我,她卻跟親孫女兒一樣的上心。
她對我說‘諸法皆由因緣而起’。
緣分這東西,看不著,摸不到,猜不透,但卻天定,我既然能到她身邊,那就是她的至親,她的最愛。
如果不是八歲時爸爸來大奶奶這兒來看我,我真就一直以為,我就是大奶奶的親孫女兒。
也因爸爸的那次意外到訪,我才知道,原來家人是怕被我方克到才將我送出來的。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多長了根贅生指,白話講就是六指兒。
民間傳聞,六指命硬,我這多出的一根手指就橫生在大拇指的關節處,小樹杈一樣,醒目的支出,詭異而又刺眼。
屬相加臘月加六指兒加性別——
‘羊命論’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在我頭頂上坐實了!
大奶奶說我煞氣太重,童年不能待在父母身邊,否則會讓自己與家人徒增磨難,命中定數是八。
八年渡一劫,二八過後方可歸家,我十六歲後便可回到自己家安然無虞的長大。
我卻不願意回去,大奶奶問我為啥?我只說捨不得她,但這僅僅只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我對哈市那個家的陌生。
這些年,我在大奶奶這兒只見過來看我的爸爸,知道了我家裡還有個小我三歲的弟弟,有媽媽,有奶奶,有姑姑……一大家子人,我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接受我。
在莫河,大奶奶將我視為掌中寶眼珠子,誰都知道我是仙婆家的精衛,有她在,沒人敢欺負或怠慢我,但回到那個陌生的家……我哪裡知道他們會不會像大奶奶這麼疼我,愛我?
太多的不可預測了!
……
十六歲如約而至,大奶奶說雙八已過,讓我收拾收拾東西她好送我回哈市去讀書,還說那是大城市,高樓大廈,繁華喧囂,家裡人連學校都給我找好了。
我不答應,張嘴就羅列出爸爸的一堆不是,“大奶奶,他們根本就不想讓我回去的!”
“胡說!”
大奶奶鮮少對我動怒,“那是你親爹,他能不想你嗎,還有你媽,你奶,你……”
“你就是說出四舅姥爺來我也不回去!”
我跺著腳,大奶奶的紙紮店是二層小樓,一樓用來見客做門市,我和大奶奶日常生活起居就在二樓,房子傢俱年頭長了就有些吱呀作響,地板被我這麼一踩牆皮都要忽扇掉了!
“祝精衛!你少跟我抬槓,你哪來的四舅姥爺!”
大奶奶被我氣夠嗆,末了,只能苦口婆心的勸我,“精衛啊,我知道你長大了,那你更應該懂事兒了啊,奶不是和你說過嗎,你媽要帶弟弟,你親爺過世的早,你親奶年紀也大了,不方便來看你的……再說了,咱這小鎮子有啥好,哈市可是大城市啊,你去了那兒……”
“不稀罕!”
我梗著脖子較勁,幕地,抬起右手衝向大奶奶,“大奶奶,你說,我這樣的……回去後他們能接受我嘛!”
“啥?”
大奶奶愣了下,“你爸說嫌棄你手了?”
“他……”
我垂下眼,“他沒說,但那表情就是……他來看我時都不願意拉我手……”
對於手,我是自卑的。
我上學本身就晚,剛入學時,就被一群比我小一兩歲的孩子追著問我右手為啥長得像雞爪或是蟹鉗……
聽到這些我回家就委屈哭了,雖然大奶奶後來去學校找了老師,同學們也不敢再拿我的手說事兒,但在學校,我一直就用左手寫字,寧願成左撇子,也不想誰過分關注我的右手。
“你這孩子,想多啦。”
大奶奶嘆出口氣,“我以前咋跟你說的?精衛是一種鳥,填海的神鳥,我之所以給你起名叫精衛,就是因為我的小精衛也是神鳥!只要你擁有百折不撓的意志力,那將來就會變成鳳凰的!!”
我沒吭聲,悶悶的聽著大奶奶繼續,“精衛!你這手就是證明,多出的手指靈的很,是比一般孩子有慧根的證明曉得不!你不僅僅是鳳凰,更是比鳳凰還要尊貴的朱雀星君!是涅槃後就會重生的不死鳥啊!!”
“大奶奶,我秋天就初三了,都學過的……”
我苦著臉嘟囔,“精衛和朱雀是兩碼事兒……朱雀和鳳凰還是兩碼事兒……您老怎麼老給糅合到一塊兒啊,現在連西方的不死鳥都出來了……可真能中西結合……”
這套說辭我從小聽到大!
小時候被大奶奶洗腦忽悠的真覺得自己了不得,現在聽得多了,都麻木了。
再說,我除了膽子比一般小孩大點,身體比一般小孩差點兒根本就沒發現自己有啥過人之處!
十六歲,我明白什麼叫善意的謊言,不是你內褲外穿就能變成superman的!
大奶奶編出一套又朱雀又鳳凰的說法不就是怕我六指兒自卑麼,我懂噻!
“道雖不同,但都大統!”
大奶奶被我懟的來勁兒了,機關槍似的開始突突我,“我說一碼就一碼!你出生那晚是有星宿入命的,井宿,天之南門啊,朱雀之首!你將來做先生是會成大事兒的知道不!”
“先生?”
我愣了愣,這套說辭大奶奶倒是頭回說起,“大奶奶,你是指……我會和你一樣?會算命看事兒?”
“比我強!”
大奶奶手比劃著,“你記住!先生,分高中低劣差,若要做到先生中的集大成者,則屬四靈入命,東龍對南雀,西虎對北冥,一等,得道最快,天生陰陽,一呼百應,二等需要磨礪,一朝得勢,萬夫莫敵!!”
我被大奶奶說的暈,“大奶奶,我是幾等?”
“等就是劫,每個先生的劫數都不同,不過,慧根最足,成事兒後最有造化的,當屬四靈!”
大奶奶一臉正色,“自古都青龍率先出頭,掌管東方七宿,性情醇和,再有白虎示人,掌管西方七宿,屬百獸之長,能執搏挫銳,性情剛猛,朱雀則緊隨其後,掌管南方七宿,狀如錦雞,生性高潔,非晨露不飲,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棲!
它似鳳凰,卻比鳳凰更加尊貴,見者天下太平,影響力本與龍不相上下!”
大奶奶緩了口氣,“但卻因為其屬火的屬性,赤色,與木質建築的道觀廟宇犯了忌諱,所以,朱雀只能是隱形的出現,在這些建築中,唯有牆體不怕火燒,因此,我們認識的赤鳥最後也就出現了道觀廟宇的牆體上……
基於此,朱雀的性情實屬矛盾,它高潔,質樸,隱匿,卻又如火般熾烈,傳說,它每次死後,周身就會燃起大火,然後在烈火中重生,並且獲得比之前更強大的生命力,稱之為,涅槃。”
“大奶奶,您等等!”
我迷糊了,“我是四靈中的……朱雀?”
開玩樂吧!
大奶奶這又是為了安撫我現編出來的吧,雖說一套套的。
“你以為?!”
大奶奶神情嚴肅,“我的’鳳凰說’絕不是信口雌黃,精衛,你就是朱雀,火鳥!明白了嗎!!”
“……”
我沒明白!
高潔,質樸,隱匿,如火般熾烈?
這些跟我性格也不挨邊啊,我撐死了算活潑開朗,逗比風趣……
咳~!
可在當時,我心裡卻迅速算了筆賬……
咱要是學大奶奶的本事了,是不是就不用回哈市那個陌生的家了?
妥妥滴呀!
“大奶奶,我要做先生!”
沒猶豫,我當即就朝著大奶奶開口,“我要學你的本事!!”
這理由太充分了!
“你確定?”大奶奶眼睛一眯,精光閃閃。
“確,確定啊!”
我有些發慌,為表底氣還揮了下手,“大奶奶,我有記憶起就跟著你出門看事兒了啊!方方面面的……很神奇的嘛!你既然都說我是啥朱雀了,那我當然要學做先生了,還得是……大個的……先生!相師!神算!您放心,絕對不會耽誤我學習的,這樣,將,將來我還能幫你……那個……出門看個事兒啥的是吧……嗯哼~”
沒說完,音兒活生生的讓大奶奶那深不可測的眼給我嚇回去了——
“你心不誠。”
大奶奶臉嚴肅著,“精衛,入行不是兒戲,其半路坑絆之多,難以想象,金點算命,必須鐵嘴鋼牙,對抗妖孽邪崇,又豈能輕率妄為,稍有不慎,便會踏路黃泉,無回頭之路的。”
“大奶奶……”
我頓了幾秒,認真的對向她的眼,“我真的挺想學的。”
實話!
打小我就跟著大奶奶各個鎮子走,去的每個事主家,享受的那都是貴賓級的待遇,他們沒一個人敢拿我的六指兒說事兒,沒人敢說我是啥畸形兒,見面都誇我長得漂亮機靈……
人家與我非親非故的為啥要讚美我,討好我,稀罕我?
還不是因為我有個德高望重的大奶奶麼。
我常常會想,如果我也會大奶奶的那些本事……人們,是不是也會那麼尊重愛戴我?
“大奶奶,你說過,咱家的仙兒多,雜……你的活兒,不是誰請都能來的,所以,我以前才沒敢和您說過這些想法……”
我瞄了一眼大奶奶隔壁的小屋,那個屋子裡是專門用來供奉的,面全是牌位。
大奶奶之所以叫黑仙婆子,佔個‘仙’字就是說她會請仙兒,只不過,請的都是外五行的散仙兒。
北方出馬的半仙兒很多,也算地方特色,聞者皆耳熟能詳,當然,半仙兒多了,騙子也多,大神的本事高低著實參差不齊。
我從小就跟著大奶奶四處看事兒也算略懂一二,內五行的仙兒就是人們熟知的狐黃白柳灰,狐狸,黃皮子,蛇,刺蝟,老鼠五大仙家,其門下受供的弟子也是最多的。
外五行的仙兒就比較雜了,俗稱散仙兒,動植物都有,大奶奶堂子上供的有蛤蟆,蛤仙兒家,兔子,長耳大仙家,野雞,風仙家,還有虎仙兒,狼仙兒,龜仙兒,魚仙兒,鶴仙兒共計八個仙家。
動物得道不易,外五行比內五行成事兒更加困難。
大奶奶堂子上的八個牌位都是外五行的,我記得,八歲時還只有五個牌位,多出的三個是大奶奶這些年出門給人看事兒陸續帶回來的。
大奶奶說這些仙家暫時還沒找到有緣的弟子,到她這兒就是我們家的保家仙了,它們會在大奶奶有需要時臨身幫助她,而她要做的,就是敬重。
逢初一十五,淨手,上香,送供一步都不能差。
若以後為仙家尋覓到了有緣弟子,能單獨立起堂口最好,尋不到,則由大奶奶一直供奉,她若走了,子女後人也要傳遞供奉下去,這也算是仙家中的規矩。
但,侍奉仙家的這個人卻不是誰都能做的,尤其還是仙堂子雜仙兒多的,這個人不但得能自己請仙兒,還得幫要出馬的大神安排堂口。
等級劃分的話,大奶奶比普通的大神更颯一些,直白來講,就是指導大神出馬的,俗稱‘領堂大神’。
有挺多人請個仙兒回去就說可以出馬了,結果呢,有的前兩年勢頭很猛,名頭剛出去,就越看越不準了,他請不來壓不住了!
更有甚者,上來就胡說八道亂騙人錢財,這種人或許身上壓根兒就沒仙,純藉著大奶奶這種半仙兒打下的名號做攪屎棍。
大奶奶說這些年出馬的弟子越來越多,隨便誰都敢說自己有仙緣,誰知道會請回來個什麼玩意兒,這東西你絕對不能聽仙兒說,他們不是人,只有半人的思維,修點道門會說話了也好吹,出馬弟子要是在心術不正特別容易被帶下道,最後被磨得瘋瘋傻傻。
這些都得靠領堂大神去看,去試,既要試老仙兒的本事,也得看弟子的心術慧根,有一套正兒八經的程式要走。
真正有兵馬的老仙兒脾氣都大,是隨隨便便就能讓人請回去的麼?
水深著呢!
大奶奶這活兒真不是誰都能幹,她既要得眾仙家信任,還得有能壓得住他們的本事。
我知道這些道道,也就不敢胡亂的開口說自己要學請仙兒了。
要不是聽大奶奶說我是四靈入命,我就算有小心思也得藏著掖著,怕的就是自己沒那個仙緣能耐。
“精衛啊,你真這麼想的?”
大奶奶語氣反而輕柔了幾分,“不是誑我?”
“不是。”
我認真的回,“大奶奶,我是不想回哈市的家,但想學本事也是真的……”
“唉~”
大奶奶輕嘆一聲摸了摸我的頭,“要入道,你就真不能回哈市的家了,精衛啊,你可想好,這一步邁出來,可就由不得你了。”
我聽完就眼睛一亮,“大奶奶,我想好了,我學!”
大奶奶沒急著答應我,好半晌才緊著眉頭開口,“精衛,你命裡除了吉星井宿,同時還有破軍星入命,若立志入道,就必須要有直面劫難的決心,你能做到嗎?”
破軍星?
我不懂,“這又是什麼星?”
“你命裡的劫難。”
大奶奶神情凝重,“井,南七宿之首,屬火,乃萬物昌隆,大吉之象,可,你同時還有破軍星入命,屬水,這就形成了相殺之相,互不相容,但,這也就對上了你需要涅槃的命格,而且,凡出生有星宿異象者,身體或命格殘缺,都能說明一點……”
我急著追問,“哪一點?”
“入道,做陽差。”
大奶奶深吸了口氣,“身殘破者,有慧根,悟性足,骨氣正。”
身殘破?
我看向自己的手,說的是我六指兒?
難不成這是老天爺給我們這種‘先天倒黴者’開的後門?
等等,這不是重點,大奶奶這意思不就我學這個東西正好麼,表情咋還這麼糾結?!
“大奶奶,我適合就讓我學啊,我想……”
“苦啊!”
大奶奶扯著我手就到了供奉牌位那屋,上香後讓我低頭在堂前兒跪好,“精衛,我說過,每個要入道的劫難都不同,你的劫,就是要應驗破軍星的‘破’,一破到底,方成大器……”
我沒明白大奶奶說的‘破’是啥意思,大奶奶說就如同玉器一樣,我現在是塊璞玉,需要不停的被雕琢,至於最後會不會成精品美玉,就要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她不讓我抬頭,我跪著聽大奶奶繼續,“踏道的第一步,就是要看你的決心,如果你真的決議入門,就需先得到咱家堂上這些仙兒的認可。”
“那,咋得到老仙兒的認可?”
我低頭問著,雙手合十作揖,頭微低,若持香需衝向神靈,額頭正中,舉香齊眉,以表虔誠。
佛道都會做這個,所謂合者,和也。
我從很小就被大奶奶指正過這個貌似最簡單的動作,不能犯得錯誤就是掌心不可以貼合,凡塵俗子,六根未淨,雙掌的空隙就是要祈福的雜念,只有出家之人,才可將掌心貼合,寓其無慾無求。
“決心。”
大奶奶的答案讓我發懵,“我再問你一遍,祝精衛,你是否做好了要入道的準備?”
我脊背忽的發涼,感覺這件事兒有些過分嚴肅了,心突突的,我只是不想回家而已嘛,要不要這麼認真?
想著,我還是回道,“是!”
“說出你的名字!”
“祝精衛!!~”
我音兒顫著,莫名有了一種被逼上梁山之感,眼尾一瞄,大奶奶居然打了一盆洗臉水放到我的身旁……怎麼個意思?
“精衛,你也看過我給人安排堂口,十六歲的大姑娘了,講究都知道,如你主意已定,就當著老仙兒的面再念叨一遍入行的規矩,唸叨好了,就可以抬頭了……”
“入門的規矩……”
我吞了吞口水,“我記得是……命……不算自己,不算無良,不發歪財,不打誑語,不看邪佞之人……”
記得有很多詞兒,一套下來的,腦子當時卻有些渾噩,我磕磕巴巴的糊弄事兒一般的說完,抬眼看向大奶奶就嚇了一跳,“大奶奶,你,你要幹嘛!”
大奶奶手裡不知何時多了條兩米來長的皮鞭,鞭身除紅線外還繞著一層細細的銀光軟鐵,看著就讓人瘮得慌,這……不是要往我身上招呼吧,滿清十大酷刑啊!
“跪直了,看案頭。”
大奶奶繃著臉,擺弄著鞭子示意我看向老仙兒的牌位桌子,“入門不是兒戲,每個入道者的劫數都不同,你是破,所以,必須要看你的決心,老仙前面的是什麼……”
“令,令旗。”
我聲線控制不住的發顫,就在老仙兒的排位的香爐前面插著的一面三角形的紅色旗子,上面有金絲繡的圖騰花樣兒。
“幹嘛用的……”
大奶奶入學考試般問我,“有什麼講究?”
“這是您領堂大神的身份。”
我控制不住的緊張,“您說過,仙家有句行話,叫做胡找胡,黃找黃,清風找碑王……狐仙兒鬧事就找狐仙,黃仙鬧事的找黃仙,清風屬於鬼仙,鬧事也得找鬼仙兒處理,哪一路仙家的事兒,歸哪一路的頭兒管……”
領堂子也分門別類,大奶奶是專門給弟子處理散仙兒的領堂大神,內五行不參合,專來外五行。
有的領堂大神還會在家裡供奉個掌堂的大仙兒,是要特別厲害的,大神有需要時就出令旗報掌堂大仙兒的號。
“您說過,咱家沒有掌堂的大仙兒,靠的就是一面通天教主留下仙氣兒的令旗,也就是傳說中的大羅金仙,起的效果也是和掌堂大仙兒一樣……只要您遇到不服管的了,一出令旗,凡是您安排過的外五行仙家都會奉令旗之命前來,幫您教化邪崇……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我前後說的明白,大奶奶問的沒問的一股腦的都回答了。
此刻,令旗就和香火插在大仙兒牌位前的米碗裡,而碗前正衝著我的是一盞未亮的油燈,大奶奶見我答的認真就讚許的點頭——
“嗯,算你聰慧,精衛啊,奶說過,你八年一劫,既然你命中有星門要破,想入道,就要先受八鞭之苦,捱過去,若令旗前面的油燈亮了,你就通過了老仙兒的考驗,日後,將會繼我之位,成為下一任的領堂大神,至此,方可踏道陰陽。”
啥?
破軍星指的就是這個?
出血哇!
我直看著大奶奶,傻了——
“怎麼,沒聽懂?”大奶奶神情疑惑。
我木著臉,顫巍巍的看著大奶奶手裡油亮的皮鞭子,“大奶奶,你得抽我八鞭子?”
玩的……這麼大麼?
“當然。”
“那個,別人……”
我喉嚨抽搐,匪夷的,“您先控制下情緒哈~我是問啊,別的要入道的先生,青龍白虎玄武啥的,他們……也得挨鞭子?”
可能麼?
“我說過,劫數不同,入門的規矩也就不同。”
大奶奶‘啪’!的一聲將手裡的鞭子甩出個花兒,“你的規矩,就是破!”
“……!!”
一股子涼風擦著我臉頰而過,嚇得我一個激靈,差點尿了!
說起來也奇怪,這鞭子長的很,供奉牌位的屋子卻很小,也就十多平,大奶奶這一鞭子甩出卻沒有碰到任何桌椅傢俱,似憑空炸裂,響聲乾脆,我真頭回知道大奶奶還有這好鞭法呢!
啥前練滴?
“大奶奶……”
好懸沒哭嘍,“這也太嚇人了……得多疼啊……別人接仙兒也不這樣啊……”
我看過大奶奶給別人安排堂口,又唱又跳又搖鈴的,可熱鬧了呢,還給綁絆馬線……
到我這兒程式是簡化了,忒絕了嘿!
“大奶奶,您這打,是意思意思還是動真格的啊……意思意思成,來真的話,我這小體格夠嗆呀……”
“老仙兒當頭座,我豈能弄虛作假。”
大奶奶沉了口氣,“祝精衛,如果你不想入門,磕頭就可以出去了,要知道,能力是需要激發的,責任越大的,坎坷越多,不恆其德,或承其羞,明白嗎!”
我對著眼前的誅仙牌位和令旗,想說不學了,喉嚨卻沒有發出聲音……
小屋裡靜悄悄的,那一刻,好像一生那麼漫長——
與無形中,這些牌位仿若都生出了眼睛,在嘲笑我,笑我此刻的懦弱。
心頭莫名就橫生出許多的不甘,好似我性格中一直就帶著的雙面性,越怕,越要逼著自己面對。
我攥了攥拳,低頭看了眼六指兒的右手……
“我學!!”
我提著聲兒,眼見大奶奶抬起鞭子,沒出息的又抖了下,“等等!!”
大奶奶有些不耐煩,“你又怎麼了?”
“這個……”
我清了清嗓兒,下巴示意了下令旗前的油燈,“大奶奶啊,是不是我挨完了這八鞭子,那油燈肯定就會亮啊。”
“看你造化。”
“不保準兒啊!”
我懵了下,“那您這不是拿我當禮拜天過嘛!”
“不可造業!”
大奶奶一聲呵斥,“若是入門那麼簡單,人人都可入道渡人!祝精衛!你甭跟我油嘴滑舌的抖機靈,要是做不到虔誠認真,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滾回你哈市的家!”
我咬了咬唇,被大奶奶戳到了痛處,臉上的玩味褪去,跪的脊背挺直的看向令旗排位,“可以開始了。”
“好。”
大奶奶沒猶豫,皮鞭子‘啪嗒’落水,手上又遞過一毛巾給我,“咬著!”
“……”
我這才知道,原來這盆水是用來蘸鞭子的,牙齒打顫的咬住毛巾,皮鞭沾涼水……大奶奶這是想要我命啊!
內心戲沒等怎麼遊走,下一秒,大奶奶就抬手將皮鞭從水盆裡拔出,乾脆利落的,水花下雨般‘歘’~的甩了我滿臉,我不禁眯眼,余光中,只見夕陽裡有一條長長的黑影帶著嗖嗖涼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啪!!!’的一聲,脆響煙花般在我的背後四炸而開!!
“呃!!!”
爆炸般的衝力頂的我嘴裡的毛巾都‘噗’!的吐出,雙手一撐直接趴地!
我曾經聽過數次鄰居教育孩子時罵的一句‘信不信我抽你!’
當你真正被抽時才會知道那有多酸爽!
皮肉被鞭上的軟鐵生生掀起,一股熱辣的疼沿著神經遊走,簡直要將四肢百骸燃燒殆盡……
瞪大眼,淚水和毛巾幾乎同時飆出,我除了一聲來自靈魂深處的配音只剩呻吟,幾秒後,抽搐的再也發不出任何一記音節。
“噝~~”
好半晌,我才嘶嘶著伸手摸向被抽打的右後肩,指腹處黏膩膩的,衣物已經被鞭子撕開,摸到的,是翻開的皮肉,以及肉裡硬硬的骨頭和腥熱的鮮血……
玩!真!的!!
“疼嗎?”
大奶奶明知故問,:“精衛,還有七鞭子……行嗎?”
“……”
我顫顫的,額頭出了一層的細汗,看了看案桌上的令旗,屋裡沒風,它卻在輕輕的搖晃,莫名的,我眼前開始發黑,斜眼看向大奶奶苦笑,“我撐得住……”
四字剛出,我就昏了過去——
行個屁啊!
別說八鞭子了,一鞭子我都熬不過啊,皮鞭鐵鏈加涼水,皮開肉綻太過癮哪~
大清……不是早亡了嗎? 昏了很久,大奶奶的官方說法是八天,正好和我的命定數對上。
我也沒閒著,夢是一直在做的,模模糊糊的,總能看到一些身影在我臉前晃盪……
看不清模樣兒,但能看出衣服顏色,一水的長衫,啥色兒都有,紅的,白的,綠的,灰的……
一個個還都唉聲嘆氣的樣兒,唸叨著遭了遭了。
我稀裡糊塗的問什麼遭了遭了,是不是我要死了?
“啥啊。”
一個聲音回我,“是早啦,你這丫頭接早啦!承受不住啊!!”
我皺著眉,那聲音很細,捏著嗓子發出來似得,音調還高低不平,頗有幾分陰陽怪氣之感,我聽的彆扭,出了一身大汗睜開眼,看到的,只有坐在我床邊正‘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大奶奶。
“大奶奶……”
一出聲兒,我才發現嗓子啞的厲害,並且是趴著的,“肩膀疼……”
“醒啦?”
大奶奶見狀就擦乾了淚,幫我整理好後肩的紗布,“你這孩子,現在知道深淺了,曉得入門難了?”
“大奶奶……我做了個夢……”
我音兒虛著,“有好多人圍著我說話,他們說早了早了,我接早了……”
“那是咱家仙兒心疼你啊!”
大奶奶扶我怕坐起來,“精衛啊,你記不記恨奶抽你。”
“不。”
我搖頭,肩後刺刺的疼,想給她擦淚,胳膊卻沒勁兒抬不起來,不知為什麼,看著大奶奶的眼,我反而有些內疚,“大奶奶,我沒扛過八鞭子……是不是不能入道了。”
“能。”
大奶奶吸著鼻子看我,“精衛,這鞭子沒有時間限制的,它象徵著你命裡的八數劫難,代表著你要入道的決心,只要打足八鞭子就說明你做好當先生的準備了,以後有啥坎兒也都能堅持跨過去……
其實啊,老仙兒說的對,你的確是接早了,決心兩個字豈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的,如果你真的下足了,也就沒那麼疼了。”
我認真的地聽,沒言語,也沒力氣去說什麼。
在那天,我終於弄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別的要入道的先生需要遭受什麼劫難,但清楚自己是要破的!
甭管入道後還要承受什麼‘破’,踏道的基本,卻是這血淋淋的八鞭子。
我如果要學道,八鞭子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好在,它可以累計,分期,也就是說,我的漫漫先生路,暫時,算踏出了八分之一步。
苦啊。
真不是鬧著玩兒的。
入道的第一門課,沒上完,就讓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
大奶奶事後問我後沒後悔,我很篤定的回‘不後悔。’
虧都吃完了,說‘後悔’有勁沒?
以前沒大感覺,只覺得大奶奶這行很神奇,很牛氣,不論她和事主聊什麼,我都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被洗禮。
可自從這鞭子抽下來,我卻好似被打通了某種靈竅,勾搭的我總會看堂子上供奉的令旗的失神……
想擁有的感覺越發的明顯,手心會熱,血液會隱隱的沸騰,仿若驚濤之前,且等駭浪之後。
心態,真真的解釋不清。
不過,你甭管我這心情是如何矛盾,一鞭子挨的是心甘情願,還是被迫上刑,咱這哈市都沒回成。
為啥?
養傷啊!
間接地,也算是讓我得償所願了。
……
傷好後我就繼續在鎮上唸書,最明顯的變化就是會看香頭了,後肩頭一癢,我就來了感覺,無師自通的,每當要考試前我都會給老仙兒牌位集體上香,起煙後屏息觀察,不出三分鐘,就會得到答案——
“香頭左右持平……高於中間的三分之一……”
香霧嫋嫋,我盯著嘴裡叨咕,“這是……獻瑞香,三日之內,必有吉祥之兆!”
心裡一喜,我搓著手就給老仙兒鞠躬,“這說明我今天會考得好啊,精衛在這裡先謝過各位……”
“精衛!”
身後忽的傳出大奶奶的聲音,扭過臉,大奶奶有些無語的在門口看我,“說多少遍了,別耍這種小聰明,香頭寓意哪是明面上那麼簡單的!”
我嘿嘿的笑,撓頭看著大奶奶,“我不是學習麼,大奶奶,毛爺爺說過,只有好好學習,才能天天向上呀!香頭說了,我今天的月考肯定會是班裡前十名!獻瑞香,很吉利的,您老就放心吧啊!”
“你啊,就是跟你三叔學的油嘴滑舌!”
我聽到大奶奶提三叔就笑個不停,挑眉學著三叔與大奶奶說話那樣兒,“黑姑姑,你說的是我嗎?我可是個普天下的郎君領袖,蓋世界的浪子班頭,願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啊~~”
三叔原名劉三兒,也是個入道的先生,他尊稱大奶奶‘黑姑姑’,住在哈市,與我本非親非故,早前兒是我家的鄰居,曾親眼見證我的出生,也說是和我有緣分。
我被送到大奶奶這來後,他就經常來看我,在店裡打地鋪,經常一住就月八的,帶我玩兒,照看我,勤奮勁兒不知甩我親爹幾條街,人不錯,就是太好酒,喝多了就開始連唱帶哼哼,有點像是個不著四六的先生。
不過說實話,我這跑偏的性格也的確是受他影響較多,他和大奶奶就好似我兩個大家長,一個白臉,一個紅臉。
“大奶奶,三叔今年啥前兒過來?”
我學完了就朝著大奶奶問,“我都想他了。”
“他啊,買不起酒就來了!”
大奶奶懶得搭理我的模樣,拍拍身上挎著的黑色布包,“我接到電話要去趟黑水鎮給人看下事情,一兩天能回來,你看好家,晚上臨睡前再檢查下大門。”
我哦了聲,長大後大奶奶出門看事情都是我看店,習慣了,背上書包我還看了眼堂案桌,“奶你不帶令旗啊。”
“不用。”
大奶奶和我一起下樓,“不過就是幫以前的老事主看看陽宅地基,順道,再去他家祖墳看看,小事情……”
說著,大奶奶還繼續叮囑著我,“三天後就要到清明瞭,你晚自習回來記得在門外放點剩飯,上柱香施食給過路的東西,唸叨唸叨,別讓他們在店門口遊蕩搞事情。”
我點頭,這些都明白,做死人生意的,縫年過節講究就多,尤其是清明,鬼節,寒衣,這都是專門祭奠下面的節日,大奶奶說難保會有沒主的孤魂上門來討東西。
雖然進不來,但他們在門口晃盪也煩人,有時會讓時運低的過路行人迷眼,發生些類似鬼擋牆的事情,所以我們都會施點小恩小惠,扔幾張燒紙,或是施食一些飯菜,間接的做點善事。
“對了。”
關好店門,大奶奶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得看向我,“精衛啊,你爸昨晚又來電話了,中考完事兒我就帶你去哈市,正好,這回直接去那念高中,省得麻煩了。”
“奶!”
我立馬就急了,“不是都說了嘛!我要留你身邊學本事的,您怎麼還要我去哈市啊!”
鞭子白捱了呀!
大奶奶輕飄飄的就扔出一句,“還有七鞭子呢,你受的起?”
“我……”
我吭哧一聲,肩後痊癒的傷口又隱隱的疼,七鞭子,我受完都得直接下去過清明! “唉~”
大奶奶搖搖頭在店鋪門前幫我整理校服衣領,早晚溫差大,她怕我凍著,“精衛,去年啊,你受了一鞭子躺了一個月才好,要是再受七鞭子,你想讓奶心疼死啊。”
“奶奶……”
我都想哭了,“那就先……再累計一鞭子成不。”
時間咋過的這麼快嘛!
那鞭子給我的疼痛彷彿就在昨天……眨巴眼兒怎麼就是去年的事兒了!
去哈市念高中?
我想都沒想過啊!
“傻話。”
大奶奶搖頭,“精衛,過兩個月就要中考啦,這是大事兒,咱得好好考,回頭去市裡念高中也能給你家裡省些錢,你算算賬,做議價生,多花幾萬塊,划得來麼,再說,你不是喜歡和三叔在一起嗎,回哈市了,也能時不時去看看他,叮囑他少喝點酒。”
“可……我做先生這茬兒怎麼辦?”
“看信念。”
大奶奶抬手摸了摸我的臉,這些年,我長高不少,在班裡正經大個,一米七三,要坐最後一排,大奶奶用力的站直,也只能到我的下巴——
“精衛,你本來就上學晚,當不當先生啊都得唸書,要有文化,學習呢,你認真了,成績就會好,當先生不一樣,需要悟性,慧根,更重要的,是決心,你要是決心不夠,意志力不足,鞭子抽到身上就會很疼很疼……即便你生捱過去了,接收令旗的油燈也未必亮,老仙兒不認你領堂子啊,到那時,你的苦……不就白吃了?”
我張了張口,總覺得哪裡不對,又無力反駁,沒辦法,只能先送著大奶奶去車站,回到學校,心思各種沉重,月考卷子也答得心不在焉。
直到晚自習結束,我才合計出大奶奶那話哪不對,要是生挨鞭子油燈未必會亮,大奶奶之前還抽我那一下幹嘛,直接說我誠意不夠不就好了?
矛盾不噻~
回到家,我忙活大奶奶交代的事時還在琢磨,蹲身將香頭插在剩下的米飯裡,看著火光一閃一閃,“……遊街竄巷的慢慢吃啊……別惹事兒知道嗎……我大奶奶可不是吃素的……”
也奇怪!
以往的剩飯放到門外,流浪的貓狗就會跑來吃,唯獨上了香的,貓狗都不會碰,鳥悄著離得好遠。
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小街道,我喝出口白氣起身,“動物都知道邪事兒不好沾啊……當先生哪那麼容易……”
自言自語了一通我關上店門就上樓去做作業,路過供奉牌位的屋子時心裡還在腹誹,看來香頭也不準啊,今兒個被大奶奶這通話弄得我考試都沒發揮好,獻瑞香……
瑞在哪了?
……
‘砰砰砰!’
我猛一激靈從書桌上抬頭,寫寫作業睡著了!
‘砰砰砰!砰砰!!’
樓下店門還被拍的山響,不是做夢?!
我看了眼時間起身,半夜十一點了,這個時間段誰能來啊。
“誰啊!”
沒到門口,我跑到樓梯正中搭著扶手就朝著店門外喊,“店主出門了,全套紙紮活需要預定,燒大紙之前給送過去,看壽衣的話……”
“我!!”
門外傳出焦急的女聲,“精衛!是我!!!”
“任心?”
我愣了下就跑下樓開門,“你等等!”
任心是我同桌,比我小一歲,也是我有記憶起就沒嫌棄過我六指兒的發小,我最好的朋友。
最重要的,是她極其崇拜我大奶奶,一直也想拜我大奶奶為師,我們倆之間沒秘密,她知道我為了學看事兒捱過一鞭子後也想跟我一起挨鞭子,最後還是被大奶奶教育了一通才好。
後來她說自己既然沒當先生的慧根,那就去研究星座,一樣的神秘有意思!
拿今天舉例,我考試前在家看香頭,這姑娘是開考前捧著本書看星座運程,嘴裡直唸叨著什麼運勢四星半,大吉利,肯定能抄到,勁兒上來比我都神叨。
“精衛!”
門一開,任心就撲了進來,她個子比較小,圓滾滾的有些微胖,之所以和我一樣坐最後一排完全就是學習差,常年穩坐班裡後十名寶座,這也正常,她那點精神頭都用在研究星座上了!
“救命啊!”
任心臉通紅,一看就是跑來的,沒給我說話的時間,拉著我手就要上樓,“快!仙婆奶奶呢!我找仙婆奶奶!!”
“不說了嘛,我奶沒在!”
我扯下她的手有些無奈,“任心,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幹嘛啊,你爸媽又吵架了?”
她父母感情不和街坊鄰居都知道,主要原因是她爸不賺錢,就是一蹬三輪的車伕,她媽又是個鑽錢眼裡的悍婦,買斤土豆子塊八角的都得算計,要想看她爸當天蹬車的生意好不好,聽她媽嗓門就知道了,生意好,沒聲兒,生意差,能罵的一條街陪著她爹肝兒顫!
“不是,我媽昨天回我姥家給姥爺過生日了……”
任心急的眼睛都紅了,“仙婆奶真沒在家啊!”
“我騙你幹啥!”
我應著,“她不經常出門給人看事兒嘛,忙著呢,你到底怎麼了!”
“我爸出事兒了!”
任心說著說著就要哭,“我今晚回家他就不對,躺在床上一直自言自語,說什麼疼,疼,誰打他……我問他也不說話,剛才,剛才直挺挺的就從炕上站起來了,閉著眼就往外面走,奔後山去了……”
“啊?”
我聽著滲叨,“閉著眼的?夢遊啊!”
“不是!”
任心搖頭,眼睛睜大的看我,:“我懷疑,是被鬼纏了……”
我打了個激顫,關鍵我家這地界兒不適合聊這些,店裡圍觀的都是些水鮮鮮的童男童女小紙人,樣板麼,風吹過就簌簌的吱嘎搖曳,跟看熱鬧似得,誰不多合計!
五星半夜的,大奶奶都說忌諱!
“任心,我大奶說過,人嚇人,可嚇死人,你別……”
“我沒騙你!!”
任心扯住我的手,“我爸發出那聲兒都不對,像是我爺的!”
“你爺?”
我音兒都變了,“你爺不上個月剛沒麼!”
能不能不這麼刺激?!
我就算有個半仙兒奶奶能巴巴幾句也沒親身經歷過啊!
大奶奶老說,人有人路,鬼有鬼路,都各走各道的,先生這行之所以小眾就是它沒普及性,正常人誰沒事兒會撞到那些東西,點兒得多背!
“是,我沒瞎說,我爺的墳塋地就在後山了!”
任心說著就像是想起什麼似得,扯著我手就要出門,“精衛,你大奶不是說你有慧根麼,你還捱過一鞭子,正好,你陪著我去看看我爸,看他去墳塋地幹什麼,給他破破!”
別介啊,我哪會啊,哎!!”
任心真不給我拒絕的機會啊,扯著我手就往門外跑,我雖然高,臉盤兒也比較圓潤,但我那撐死叫嬰兒肥,是小時候身體不好留下的浮腫後遺症!
真實的身材瘦的跟棵豆芽菜一樣,和底盤強勁的任心比起來,我也就身高唬唬人,力量不值一提!
跑出十幾米,我回頭看了眼虛掩的店門,:“任心,你先鬆開我!我回去把門鎖上!!”
任心頭都不回的扔我一句,“你家那麼嚇人,哪個小偷敢去!!”
“……”
我無語,也對!
這鎮子小,誰都知道我大奶奶的名頭,大概沒哪個賊那麼大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只是……
冷!
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任心帶我跑的又快,冷風迎面,越靠近後山我凍得越哆嗦,低頭才發現,咱這好姐妹真是眼裡只有她爹啊,我穿個大粉色的秋衣秋褲就被她拽出來了!
誰都知道,北方的天兒有多冷,龍江省又屬我國維度最高的地界,莫河靠近戰鬥民族,冬季氣溫可以低到爆表。
可以這麼講,南方人在我們這過冬都需要勇氣,出門上廁所必須得加點小心,屎橛子容易凍屁股上……
四月,初春的青草雖已冒尖兒,沒冬天那麼邪乎,但仍乾冷的厲害,沒等跑到後山我秋衣秋褲就被涼風打透了,腳下還趿拉著棉拖鞋,真是各種無語啊!
好在鎮子小,跑了五六分鐘,過了一個小橋,路燈漸漸稀少,再抬眼,入目的就是一片透著陰森氣兒的樹林子。
我們這與龍江右岸接壤,屬大興安嶺的北麓,淺山呈連延起伏狀包裹著小鎮,鎮上的這座山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神秀,林子正面還有狐仙廟,背面,就是任心嘴裡的後山了。
一般人都知道,墳塋地大多都落在後山,為啥,子孫有靠山嘛!
所以,我們神秀山的背面幾乎成了我們小鎮老人走後的必去歸宿,扎堆似得,一窩窩的,一到晚上,除了烏鴉叫喚那影影綽綽的都是火光……
白天看你都滲叨,外地人上後山都得加點小心,保不齊就踩到誰家房頂了!
“精衛……”
一到山底,任心不跑了,不自覺的朝我身邊靠了靠,“我害怕。”
正好了!
“那咱回吧!”
我二話不說就要走,拉我出來就是有病,大半夜的誰來這兒不害怕!
“精衛!”
任心還有些不樂意,“我爸還在上面呢!你講不講究啊!”
“不講究我和你出來扯這犢子!”
我也沒客氣,“連件外套我都沒來得及穿!”
“我……”
任心看我這耍單的非主流造型才有些內疚,“我不是著急麼,要不把我外套給你?”
“算了!”
我揮了下胳膊,“這一會兒凍不死我!”
任心的手還放在外套拉鍊上,看著我癟嘴,“精衛,我是真怕我爸出事兒啊,你說……啊!!”
‘哇……哇……!’
一群老娃子嘶啞著嗓子從我們頭上飛過,叫喪似得,任心驚呼一聲就摟住我胳膊,“太嚇人了!精衛,怎麼辦!我爸不會出事兒吧,你說這地兒多嚇人啊!”
我一看她這樣就有些不落忍,安慰般拍拍她的胳膊,:“沒事兒,老娃子你怕啥玩意兒,行了!你爺墳擱哪了,咱倆過去看看……興許你爸就是想他了,來你爺的墳前和他嘮會兒磕……”
咳~話讓我聊的,怎麼更滲了!
任心倒是挺感動,下巴示意我從林子旁的小路穿上去,“就在上頭了,我媽給找的地兒,周圍就他那一個墳,寬敞,好找。”
“你爺怎麼沒和你奶葬一起啊。”
我有些不解,她爺去世我知道,那幾天任心還請了假,具體葬哪了我卻不清楚。
這事兒不是大奶給辦的,任心她媽為了省下請先生的禮賓錢從頭到尾都自己張羅的,還說什麼沒吃過豬肉也見過不少豬跑了,葬禮的程式她都門清兒,也挺能耐!
“我奶葬在我爸的老家了,我媽說送我爺回老家太遠,她就在咱這後山給找個地兒,也好祭拜……”
我沒多說,暗想她媽那嘴兒是真好,還好祭拜,不就是怕回老家多花錢麼!
給譚美鳳能耐的,埋人的穴能自己點,相口都能自己看,按她媽這發展趨勢過幾年都可以出山了!
小路有些陡,我和任心艱難的避開樹枝朝山上走,沒燈,有的只是頭頂的月光以及任心手裡的一個迷你小手電,她由於過分緊張還不停的照來照去,照到石碑或是土包就‘媽呀’!一聲,攥的我手都生疼!
“你別用手電亂照。”
我側臉小聲的提醒她,“我大奶說過,晚上上山忌諱亂叫亂照的,人家睡的好好的你再給吵醒了呢?”
“啊?”
任心讓我說的一抖,“精衛,你別嚇我行不行……”
“我嚇你幹什麼。”
我眼尾瞄著周圍黑黢黢的土包,腿旁路過一個半人多高的石碑還涼颼颼的,感覺就像旁邊有人用貓眼兒打量你在他家門前路過似得——
“你想啊,這是下面人的家,你用光一直晃,吵得人不安穩能好嗎,死者為大,下面人脾氣都不好,安靜點,跟著我……”
“那你來。”
任心手電塞給我就不敢多言,這方面,我是比一般孩子稍微強點的,首先是耳濡目染,大奶奶和事主說過的講究我聽過太多,其次,也是我挨完鞭子後有些敏感。
走了約莫五六分鐘,耳旁淨是不知名的鳥叫,以及樹杈子刮人的嘎巴聲響,直到看到不遠處的黑影,我和任心不約而同的停住了腳步。
“那是你爸不……”
藉著月光,我清楚地看到一記人影在一個小小的山坡上走來走去,很機械的,不停的上下坡。
任心扯著我手指的骨頭都疼,不敢確定的樣兒,“好像是……”
我嚥了咽口水,也有些緊張,顫巍巍的抬起手電一照,腿不自覺的就是一軟——
媽呀!她爸哪是在小山坡上走來走去啊,是耷拉個腦袋在墳包子上來來回回上上下下,都要給那個墳踩塌了!
“爸!!”
這一照,任心也看清楚了,張口就喊了出來,“你幹啥……捂!”
“別……”
我嚇得連忙捂住她的嘴,“不能喊。” 任心嘴巴讓我捂著發出嗚嗚的聲音,我順勢就給她帶到旁邊一棵樹的後面,倚著樹幹小聲的張口,“你爸這樣兒八成就是夢遊,我奶說夢遊的人不能叫,一叫魂兒就飛了……”
“捂捂……”
任心拍著我手背示意我先鬆開她,我這才發現,緊張之下有點捂緊了!
慌忙的放下手,任心大口的先到了到氣兒才看向我,“精衛,你確定我爸這不是被鬼纏?”
我擰著眉,心說確定個屁!
但這麼個時間,這麼個地點,我當然要往簡單的方向尋思了,想別的不得給自己嚇出點毛病啊!
真當我是傻大膽兒啊!
“那夢遊咋整啊。”
任心見我不說話就追著我問,還挺信我,“我爸也不能一直踩著我爺的墳啊。”
“我哪知道?”
“你別不道啊!”
任心壓著聲兒,扯著我胳膊搖晃,“精衛,你主意多,快想想辦法,一會兒我爸把墳踩塌了怎麼辦,我爺還在下面呢,他生氣了咋辦。”
她說的我都毛,還你爺在下面,那你能不能叫他讓你爸趕緊回家吃飯,大晚上來這兒窮折騰什麼玩意兒!
四處看了看,周遭除了樹趟子就是墳包子黑漆嘛唔一大片,我跟個二傻子似得穿身粉色秋衣秋褲拿著個迷你小手電,腦袋飛速的轉著,想轍,不停的回憶大奶奶有沒有帶我處理過類似的事主案例,她都是咋把夢遊的弄回家的!
“精衛……精衛……”
任心就跟叫我魂似得啊,探頭看她爸兩眼轉過臉就唸我名字,“辦法呢,你辦法呢,讓我爸別夢遊了啊。”
“我想著呢,你著啥急!”
我緊著臉,講真,這環境刺激的我也害怕,心頭蒿草長得都要杵嗓子眼兒了,可明面上,還得裝的比較壓事兒,“有了,我想到了!”
“咋整?”任心眼睛立馬放光。
“那個……”
我清了清嗓兒,“不能叫,但是可以讓他疼,讓他感覺到疼了,你爸就會自然醒,這樣,你過去,掐你爸大腿一下,大腿根兒肉嫩,你去給他掐醒……去吧,去吧……”
“……?”
任心圓潤的臉滿是無語,“掐我爸?”
“嗯!”
我一本正的點頭,瞄著任大民還在那跟圓墳似得移動,有些著急的嘖了聲,“任心,你快去啊,掐他,使點勁兒,醒了咱倆也好跟著回家啊,死冷的。”
任心遲疑著,腳步剛挪動到樹前就驚呼一聲跑了回來,“鬼!精衛,有鬼啊!”
我被她嚇了一跳,睜大眼拿著手電照了照,除了她爹還在那兢兢業業的上墳下墳的哪有別的東西!
順著任心的手指的方向一看,有些無奈,不過就是遠處墳包子上方飄蕩的幾抹綠色熒光——
“磷火,毛髮生成的,天乾物燥嘛,自燃的,我奶說過,那東西啥毛病都不犯,你別一驚一乍的行不……”
說著,我扭頭看向藏我後頭的任心,“尤其是那個字眼,不要在這個場合老提,很不吉利的。”
真撞到了咋整?!
本身就夠嚇人了,誰大半夜的往墳圈子跑,倆大姑娘玩探險啊!
“我不去,精衛,你去幫我掐,你去……”
任心在後頭推著我,“你膽兒大,你快去,我怕那些鬼……不是,磷火,嚇人,亂晃的像眼睛似的,你快去,我不生氣。”
我無語,“這是你生不生氣的事兒麼,那是你爹,我掐大腿根兒不方便吧。”
“哎呀,沒事兒,精衛,你快……”
我被她推搡著直晃,‘嘎巴’!一聲,肩膀刮劃到了樹枝,疼的我嘴巴一咧,伸手就摸向去年被我大奶抽的差點縫針的傷口,“等等!你別動我了,穿的薄,樹杈給我肩膀刮破了,呀,出血了都……”
說話間,眼尾瞄到手電照的東西出現了異樣!
我直愣愣的站在樹旁,任心還在催促我過去掐他爸,見我半晌不動又有些緊張的低聲叫我,“精衛,你咋的了?”
“你看到沒……”
我怔怔的,手電木木的照著他爸的臉,身體僵硬的厲害,甚至忘了一路嘚啵嘚的‘不要亂照,死者為大說’,只是看著,不敢相信的看著……
“看啥啊。”
任心不解,“你看到啥了,你去掐啊。”
“掐什麼掐,媽呀,倆人……”
我揉了揉眼確定,後脊樑密密麻麻的出了一層的冷汗,劃破的右肩更是刺刺的疼,“你爸的脖子上,騎了個人……”
“什麼?!”
任心用力的摟住我胳膊,驚恐的低低音兒,“在哪了?”
“在……在你爸的脖子後……還有……”
我聲音又低又抖,“你爺爺!”
“你別嚇我,精衛,你別故意嚇唬人,我知道你愛忽悠我,你不敢掐就直說,別找這種理由……”
我沒吱聲,自己也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東西!
黑漆漆的環境裡,我手電就像聚光燈樣一下把眼前的任大民給鎖定了!
鋥光瓦亮的啊!
任大民耷拉個腦袋似睡非睡的還在走,但此刻,後脖頸上是讓我真真切切的看到跨騎著一個人,女人!
她穿著身旗袍式樣的肥大褂子,白色,頭髮很長,髮髻亂糟糟的梳著,臉低垂著,長長的碎髮就飄蕩在臉頰旁邊,讓我看不清長相,手很黑,青紫的指節就抓著任大民後腦勺的發,騎馬一般似在指揮著任大民的行走路線……
“精衛,你說話啊……”
任心的嗓眼兒裡躍起哭腔,掐的我胳膊都疼,“我爺在哪了,我爺在哪了?是我爺纏著我爸吧!”
“你爺在……”
我直勾勾的看著任大民,渾身的血都涼了……不是冷的,而是一種骨子裡滲出的涼,要怎麼說我看到的東西?
一個盤著凌亂髮髻的女人正騎著她爹的脖子,而她故去的那個爺爺現在卻是被他爸踩在腳底的?
腦門子麻的啊,墳包子不見了,我看到的就是平地,任心他爺就趴在石碑後頭,臉朝下一動不動的,而任心他爸,就扛著那個女人踩著他自己親爹的後背走來走去……
馬殺雞似得!
關鍵是她爺並不享受啊,埋在地上的臉隱約的發出哎呦哎呦的低沉聲音,半死不拉活的,不對,她爺本身就是噶的啊!
我去!
這種情況大腿根兒是要掐誰的啊……
“……”
我說不清自己的反應,渾身發涼間骨子裡像是還要確定,確定自己是不是幻覺!
任心在我耳旁叨叨什麼我沒聽清,只木木的抬高手電,用力的照著那女人的側臉,幕地,那女人居然把頭轉向了我——
只一瞬,我就瞪圓了眼,那女人只有半張完好的臉,青黑色的,另外半張完全就是骷髏,骨頭好像是年頭長都被腐蝕了,青苔遍佈,坑坑窪窪的,眼眶子那就一窟窿,黑黢黢的,裡面好像有什麼正在動,仔細一看,塞得滿滿的都是還在蠕動的蛆蟲!
“嘔~”
我胃裡作嘔,差點吐了!
腳下微微一退,手電上的光束就這麼從女人的臉上穿了過去,照到了墳後面的樹,但女人的身體還在,小腿仍在任心他爸的肩頭處掛著,褂子下的褲腿太長,晃盪著,沒看著腳!
“是,是……鬼……鬼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