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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尋春之旅

作者:由 時予暮三千 發表于 體育時間:2019-05-04

我,是一枚杏花。

你以為,我“道白非真白,言紅不若紅”,美麗又無瑕,嫵媚又純潔,如煙如霞又似霧,宛若紅雲芳菲,嬌俏精靈。然而,這是我第一次讓欣賞我的人類失望。我只能公道地說,你所遐想的那個樣子與我相差甚遠。我,微小又不知名,且太過老邁,已容顏不在。時間,也不過十數年,可一朵花的花期哪容這十餘年的時光揮霍?

我能依傍這殘破的身軀苟活,不過仗著三分緣分,七分運氣罷了。而我還存在的意義,似乎也已在這光陰裡擱淺,最終模糊至不復存在。我,不知來處,不明歸所,漫無目的地在大街小巷流浪。無人,因為我是一朵花而憐惜我,因為,我的身體已經很明顯地萎縮了,本就嬌小的花瓣愈加蜷縮,輕盈的呼吸愈加濁重,現在只剩一團不明物。我再也不如年輕時那般可以自由起落,可以跳出優美的舞姿,可以完美躲避行人不禮貌的碰觸與捉弄。

果然,我拖著老邁的身子顫巍巍地行在於我有數十倍寬敞的大道上,是極不方便的,也是極度危險的。我並不十分恐懼,可恐懼卻包裹了我。這時,我很清楚地看到了一位陌生小姐朝我抬腳的起勢,我在這危急時刻還注意到她的面容精緻,具有攝入心魄的美,尤其是她對著對面不知什麼人淺笑的樣子更是使我想到了我已漸漸忘卻的曾經。我忘記了閃躲,也不願再漂泊。葉落歸根,可惜我沒有根,能在這位讓我感到親切的美麗女子腳下終結,也不能不算圓滿。

我安靜地等待著她對我的審判,呼吸本濁重的很,現在卻是微不可聞,我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向我逼近,卻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抽離。抬眼一瞥,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她已輕輕放穩了腳步,正直直地立在我面前,打量著我。而後,向我彎下了身子,溫柔地把我拈在手心。她掌心的溫度絲絲密密向我傳來,我也似感受到有枯木逢春般的力量,將我眼中混沌的世界敲開一絲裂縫。

天知道,我並非一直這般感性,你若是到我這光景,便可知溫情難覓。事實上,我並不怪罪人們或有意或無意的輕視與忽略,那與我來說,尋常到成為漂泊必不可少的組成,成為我日益如行屍走肉的見證,成為再也無法支撐我走下去的利器。我,不過是有些乏了。

所幸,我一直沒有注意到自己枯槁的軀殼上嶙峋的傷口,那密密麻麻的一個個窟窿似惡魔張著血盆大口在不停地叫囂,我自己瞧見尚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更何況無辜的人類,又怎能抑制住心中的厭棄?可是啊,這樣醜陋的自己,我是從那小姑娘明澈清亮的眼眸中猝不及防看到的。我打量著似沐浴在聖光中的她,若慈悲救世的神女,為我這個姑且只能稱得上是精怪的異類小心拂去身上的塵埃。

一顆心可以安寧到只有浮沉的境界,我忽然想起了很多舊事……

煙柳巷中,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有青草衝破了泥土,有嫩芽探出了枝頭;有新柳垂湖上,有桃花映人面。倘若不是少了濛濛細雨相迎,這大概是最美的江南春景了!我徜徉在灑滿陽光的巷頭巷尾,好像剛及笄的少女,迎著和風,跑啊,跳啊,我在橋頭上與遊人合影,在街角邊與稚童嬉戲,儘管我沒有同伴,沒有兄弟姐妹呵護,但這裡一切的花鳥蟲魚都可愛到足以為友。我愛嗅著那些花的香,隨著清冽的湖水一同漂流,玩累了後,就在水面上小憩。

我沉沉地睡了,不知道會有何等的風雨在等著我……

似乎是在夢中,一陣陣刺鼻的氣味令我頭暈目眩,一聲聲急切的呼喚使我耳膜震顫。我從一片昏暗壓抑的幻境中抽離,卻發現自己掉入了另一個不知盡頭的深井。這裡,就是這裡,它原本歡快又熱鬧,如今卻一片死氣。魚兒翻著白肚皮,青黑之色一層又一層翻滾而出,水草也萎靡不振,窩成了不知名的黑影,一團一團綿延至更深處。烏鴉一聲嗚咽,打亂了電線上燕子輕盈的步伐,都開始咿咿呀呀地哀啼。魚兒相繼死去,我感到自己也快要消逝在這片水域上。可是,我還在漂流,看毫無生氣的周遭,看它紅的黃的亮麗的顏色,正是人類拋棄的垃圾,它們以各種美的或不美的姿態不安著、焦躁著,因為這不是它們的家鄉,故鄉還在遠方。一根根塑膠管道承載的也非希望,那邊化工廠裡的廢水因被全心創造而喜悅,卻又失落地被隨意安放,祈禱自己能夠回到家鄉,卻只能從下水管道流向蜿蜒水域,成為不可名狀的孤寂,永遠永遠。

加害者不思其責,受害者還遭迫害,我又一陣頭暈耳鳴,陷入了昏厥之中。

這是一片荒原。當我再次醒來時,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光禿禿的黃土隨著風起浮,翻滾。我再也不能用審美的心態看那落日餘暉的無與倫比的美,因為我已然青春不再。這一路旅程,我被死水泡的面目全非,而待我再次經過河流洗滌自己時,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我在黃沙漫天中,勉強支撐自己在風中保持平衡,匍匐在灼熱的黃土上,凝望著極力突破束縛的一抹綠。蒲公英的種子乘風而來又駕風而去,人類在無數的地方安家落戶卻獨獨棄了這裡,枯樹樁安然立在那裡看時間來去匆匆,唯一抔黃土做伴。

我還想再看得仔細些,奈何這風沙也支配了我,我不知我的下一站在哪,可我越來越麻木了,去哪又有什麼分別?

就這樣,我飄來了城市——人類的聚落。儘管我在迅速地老去,激情不再,但我仍然對這片土地充滿期待,期待著他們將歡樂分享給我,我將芬芳傳遞給他們。作為一朵本應綻放地美麗絢爛的杏花,我深知我的本分,可是作為一朵花最不該的,我也不幸遭遇——我在經歷過那一場漫長的漂流後,急劇地乾枯萎縮。如此,我還能要求誰加以憐惜?

經不得長途跋涉的顛簸,我只能漫無目的地穿行於人海。將青春消磨,將回憶殆盡,我,漸漸地忘記來路,不知歸去,成為塵世極渺茫的存在。

而此刻,那小姑娘捧著我緩緩走向我未曾踏足的小道,我在這個陌生人面前展現了無條件的信任,甚是平靜。我們一路穿過了荊棘叢生的密林,那小姑娘原本嶄新的衣裳也斑駁了,一條條劃痕觸目驚心。我只顧望她眼裡的堅定,全然不知我們已來到了真正的深井邊。她蹲下身,將我放在井壁上,一如既往的輕柔,而後,抬手撫住了我。待我再次能夠視物,她已不見,只餘下我身邊那朵正鮮妍奪目的杏花,還懵懵懂懂的樣子。她啊,是我的同類!

我很欣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能見到生的延續,正因為此,我可以在入這井前,少一些遺憾。

“風送北往寒幾分,紅雲芳菲晚來歸。道紅似如玉有靈,杏花枝頭柳木春。”我於這口枯井毫無眷戀地離開人世,卻訝異地看到了自己的曾經。我生於水鄉一戶人家的院落裡,那是一棵年長的杏樹,枝幹遒勁,能讓孩子們繫上一個足夠可靠的鞦韆,然後在一個個傍晚乘上鞦韆咯咯地笑。每當這時,我感到心都快化了。可是,好景不長,這戶並不富裕的人家,也要推倒自己的土胚房,造上牢固的磚瓦房,並決定一併推倒我,用鋒利的鋸子親吻我的每一寸肌膚,我並不怪他們,這是一棵樹的命運。而我只是一朵花,從這棵樹上落下,有了一些靈性,就去遠方找尋希望。

我於幽微間又見到了我的同伴,無數的花朵將這裡點綴成一片花海,那枚帶頭的花朵——正是不久前在我身邊的那一枚向我低聲私語:“我們要走了,去朔北!”她是以那樣歡呼雀躍的口吻向我言說,我似乎也能看到那片我沒有踏過的土地所綻放著的盛大明麗的粉色海洋,與金色的陽光相映成趣。有花賞心悅目,有人笑逐顏開。

我有些想哭,可我眼角乾澀,流不出一滴淚來,最終真正安詳地閉上了眼。

標簽: 一朵花  杏花  自己  不知  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