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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後餘生(六至十)

作者:由 宇宙心靈 發表于 體育時間:2020-08-28

  六 咕嘎神

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被關在這個巨蛋之中。我按照他們送飯的間隔來估計時間的流逝,每次送飯相隔五小時左右。即便我睡覺機器海豚也會把我叫醒,讓我按照他們所定的作息時間進食。當我急得想上廁所的時候,敲打著巨蛋也沒人搭理我,只好將自己的糞便拉在一個角落處,看著非常噁心,幸好每次飯點都有機器海豚進來打掃。

食物的顏色鮮豔,形狀各異,只是品質單一。我既吃不出肉味也聞不到菜香,只是一種黏糊糊狀的食品,我認為可能是一種加工食品,不鹹不辣的,平淡無味,除了帶來視覺上的衝擊之外,味覺毫無刺激。

在每次進食後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我都要接受他們強加給我的視覺教育,也就是看巨蛋之外的螢幕。上面顯示著這群海豚所賴以生存的海洋。讓我感到驚訝的是,他們在海底建立了許多建築物。有許多圓頂狀的屋子錯落在一個海底的平原上,形成一個巨大的城市,每個城市都被一個更大的、透明的圓頂給罩住。從尺寸上看,這些圓頂所罩的城市直徑大概五到十公里。

從這些建築物中我隱約推測出學校、劇院、遊樂場之類的機構。它們大都設立於城市的圓心位置,周邊是一些工廠,生產生活所需的產品。比如我吃的黏糊,我就從螢幕上看到它最初是長在一個水槽中的海藻,經過加工之後成為一個種白色年糕狀的物體,經過一個機器的加工之後,從攢動帶裡掉下了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食品,只是統一都是這種黏糊。

我沒有看到他們在海底養殖牲畜,或者屠殺牲畜的畫面,我懷疑他們並不以低等生物為食,這一點比起人類來說有了巨大的進步。只是他們的食物口味單一,比起有著八大菜系的中國美食文化,他們的飲食太過簡單了,對吃一點都不講究,更談不上文化。

我總是在螢幕上看到一群海豚圍著一個雕塑發出整齊而尖銳的叫聲。這個雕塑就是類似於巨蛋之外的那個雕塑。每個城市的中心都矗立著這樣的雕塑,雖然形體各異,但所刻畫的大都一樣:一個長著海豚頭部,有著四肢的海豚,手握芭蕉葉狀物體,引導著兩隻海豚跳躍圓環。

就雕塑本身來說,線條粗糙、形象呆滯,宣傳痕跡明顯,就像中國五十年代的官方宣傳畫一樣。我給這個雕塑起了個名字叫做:飛躍之環。我大概猜測這個手拿著芭蕉葉有著四肢的海豚可能是海豚眼裡的海洋館海豚訓練員,手中的芭蕉葉狀物體估計是一種指令工具,類似於小學老師手中所拿的教鞭一樣,在他的引導之下,兩個只海豚,跳躍圓環,做著高難度動作。

這個雕塑的作者,估計是有著海洋館經歷的海豚,根據他在海洋館中的經歷創作的,至於那個訓練員長者海豚的頭,而不是人類的頭,合理的解釋是,在海豚出現社會意識之後,他們對自我有著更高的認同感。就像耶穌是個金髮的高加索人種,中國人心中的玉皇大帝是個黃面板黑眼睛的中年男美男一樣。

出於對音樂的敏感性,我從他們尖銳的叫聲中聽出了音階上的變化,每半度一個音階,一共有十二個。這說明他們掌握了十二平均律的音階,而且有了大小調式上區別。只不過無論是合唱還是獨唱,他們的音樂只有一個聲部,沒有和聲、復調、對位上的技巧,沒有器樂,只有聲樂。可見,他們在音樂藝術上造詣不是很高。雖然音域很寬,並能演唱出世界上最為清脆的海豚音,但是單一的音樂表現力,使他們的歌聲缺乏美感。

從他們對這個雕塑唱歌的行為上推測,這種禮儀可能是對多去歷史的一種懷念方式。至於過了多久,我不得而知。人類從樹上跳下來,在地上覓食,直到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大概花了四百萬年。海豚雖然聰明的,但是要進化到能夠建造雕塑、圓頂城市的話,估計也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讓我困惑的是,作為地球的主宰,人類怎麼可能會給予海豚一個足夠寬鬆的進化時間,而不去幹預他們的歷史呢?看著這群海豚所建立的城市,以及學會在海中使用電腦,在某些科技方面甚至超過2032年的中國,我否認這是自然進化的結果。

可能的原因是,海豚的進化是人類干預的的結果。智商達到106的艾克,本身就是基因選擇的結果,也許我看到的海洋圓頂城市、海豚社會群落,只是軍方科學家或者某些瘋狂的人類科學家進行的一次生物社會學實驗而已。他們可能躲在某處觀察著這群海豚,能夠進化出什麼樣的社會模式。由於人工干預的結果,海豚進化的時間被大大推進了,可能只有五十到一百年左右。只是這個推測還有個漏洞,我又是怎麼存在的呢?

按理說我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應該是帶著口罩給我治療腦瘤的醫生,而不是把我當作小白鼠進行智力測驗的海豚。為什麼我來到了海底?在冷凍到醒來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導致正常的程式被打破。這一切的謎團僅僅靠我的推測是無法找出答案的,我得靠自己去尋找答案。我開始有意識地去學習他們的語言。

經過兩月的觀察和學習,我對他們的語言有了初步的掌握。由於海豚的嘴、舌頭以及口腔的構建和人類不同,也生活在不同環境,他們語言表達方式同人類有很大的不同。例如,一個長時間尖銳的叫聲,能有十幾種表達的意思。不僅靠聲音他們還靠吐出的水柱、以及巨大的隆額來表達情感。他們書寫的文字反而很簡單,都是圓形、正三角形和正方形的組合,其中圓形尤其之多,這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大部分建築都是圓頂。海豚對於圓有發自本性的喜愛,就像古希臘人認為宇宙中最完美的圖形就是圓。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們文字不是象形文字,更趨近於字母文字。深入觀察之後發現,原來這三種圖案是他們口腔的形狀,按照口腔不同的形狀發出不同的聲音。所以一隻海豚即便不懂文字的意思,只要根據這種符號來進行發音,也就能讀出文字。經過長期觀察,我得出結論,他們的文字好像沒經歷過象形文字階段,更像一種表音的拼音文字。

拼音文字的特點就是,語義和發音相脫節,比起象形文字,拼音屬於一種文明晚期出現的文字,且人為的痕跡更為明顯。比如十五世紀的韓國諺文和二十世紀拉丁化的越南文。那麼,海豚的拼音文字又是誰發明的?

讓我感到驚訝的是海豚語中的一些詞彙似乎和沙洲島的海豚語指令語存在著一些聯絡。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出現了一些引申詞語。

比如海豚語中的“伸展”的發音是“咔咕嚕呀”,“進步”的發音是“咔咕啦呀”,“前進”的發音是“咔咕嗚呀”,這三個詞語都帶有前進、進步或者提高的意思,而且也有“咔咕”的發音,而特種部隊制定的關於“上升”的指令語是“咔咔咕”。這說明,海豚語中的“伸展”、“進步”、“前進”這三個詞語的詞源可能來自特種部隊指令語“咔咔咕”。

在學習了一些海豚語之後,我越發堅信海豚語是沙洲島特種部隊的指令語進化出來的,只是經過時間的推演,海豚的社會化,開始出現了一些更為抽象的詞語。經過更為深入的學習,我多少掌握了他們的語法。確切地說他們沒有語法,因為他們語言都是一些詞語的結合。他們把所要表達最為重要的詞語放在第一個位子,大部分是一個名詞,接著是動詞,之後再是名詞,主語是在最後表達的。他們語句中幾乎看不到定語,比如:美麗的、端莊的、站在高處的,這些定語句子都是沒有的,而表達時態是依靠隆額。海豚的語言精練、簡潔,沒有繁雜的修飾語,就像他們的歌聲一樣單調,這也多少可以說明,他們在文學以及音樂藝術上的造詣不是很高。

人類的一個簡單的句子:下午,我要去白石橋的國家圖書館讀書。

翻譯成海豚語就是:“啦啦嚕(圖書館),咕呀(去),嗚(我)。”

由於海豚的語言中沒有時態的變化,“下午”表達未來某刻,這個詞語是依靠隆額來表達的,“白石橋”作為定語也是不存在的,因為如果海豚的腦中有“國家圖書館”的概念,那麼所有的修飾都是多餘的,因為這詞語所表達的形狀、顏色、地點都在他的腦子裡。

在初步掌握海豚語之後,我開始和海豚進行交流了。肚子餓的時候,我就敲敲巨蛋的透明玻璃。

“咕嚕哇%¥(食物),嚕咔咔(吃),嗚(我)。”

由於嘴以及聲帶的構造很不同,有些音我發不出來,例如,海豚的大部分音域都在高音區,輕輕鬆鬆上Hc,發不出高音區的聲音,很多詞語無法表達。就是“食物”這個詞語,我們也溝通和很久。每當他們聽不懂的時候,就會透過巨蛋之外的螢幕來進行猜測。

在進行一些基礎溝通之後,我打算進行更為複雜的交流。

“海上(嚕呀咔咔咕),上升(咔咔咕),嗚(我)”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要上升到海面上。“我”和“上升”這兩個詞語的使用,我確定是正確的,但“海上”這個詞語更多是我推敲出來的,在理解這個詞語的時候,給海豚造成巨大的困難,只好利用螢幕顯示的畫面來進行排除選擇。當我看到一隻黑海豚向上浮動的畫面,他們才明白了我的意思。只是他們的回答,讓我的心涼了半截。

“嗚咔(危險)!”

和我說出這句話的是那隻叫做“咔嘰唔呵”的海豚,他吐出一個又細又長的水柱之後,隆額一直在顫抖著,我想這應該是在表達恐懼的意思。

為什麼咔嘰唔呵告訴我海面上會有危險呢?他說的是事實還是在欺騙我的,我不得而知。人類是生存在陸地的生物,他也許在表達:人類會帶給海豚危險,估計他們對人類有種不友好的遐想。

“人類很友好,是善良的、智慧的生物。”

我用海豚語努力向他們解釋人類是一種友好的生命,並希望他們把我交給人類。只是由於沒有定語,善良和智慧這兩個詞語無法表達,甚至沒有人類這個詞彙。當我說完這句話之後,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推敲,咔嘰唔呵透過機器海豚,給我傳來一個平板和一根金屬棒。

金屬棒用頂部接觸平板,就會出現字跡,用尾部接觸的時候,就會擦去字跡。所以他給我的是一種書寫工具,我所要表達的意思,在他的理解變成了:我要平板書寫。

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平板”帶有平直、平和的引申意,可以引申為善良的意思,而海豚語中的“書寫”估計也帶有一些智慧的意思。

交流還是存在著一些困難,但至少有這種多次擦寫的工具,在無法理解的情況下,我可以用圖畫來表示。陰差陽錯之下,咔嘰嗚呵給我的工具,更加豐富了我的表現力。

暫時無法回到海面,我希望得到最低的人權保障,希望他們不要向人類對待小白鼠一樣對待我。畢竟按照人類的倫理標準,越是智慧的生物也就越能得到人類的尊重。一個人殺死一隻大猩猩和踩死一隻螞蟻會受到截然不同的處罰。如果海豚有智慧,應該也一樣。

我努力向他們解釋我是自由的的,不是奴隸,也不是私人財產,應該給予我自由。

“咕嘎呀(自由),嗚(我)。”

我告訴咔嘰嗚呵我要自由,讓我不解的是,當我說出“咕嘎呀”這個詞語的時候,咔嘰嗚呵,以及他身邊的其他海豚都同時發出一身尖銳的叫聲,然後朝著我吐出及其細長的水柱。

從我訓練海豚的經驗上看,他們吐出的水柱表示一種攻擊性,我的話估計讓他們生氣了。我一開始以為他們聽不懂我的話而著急,又說了幾遍,結果都是同樣的,一隻體型較大叫做“咕嚕咔嚕呵”的海豚,用隆額撞擊了下巨蛋,然後握著一根金屬棒,在巨蛋之外的某個地方劃了下,我感覺巨蛋內發出一道強光,我受到了電擊,頓時癱在地上渾身抽搐。

我沒敢再說“咕嘎呀”這個詞語,估計我的話極大冒犯了他們的文化,或者風俗習慣。有那麼十五小時,他們沒有給我送餐,估計就是一種懲罰。我感到懊惱且傷心,後悔當初參與了軍方的人體冷凍實驗,如果我沒在合同上簽字,勇敢地走進醫院切除腦瘤,我也許還能生活在一個正常的人類社會,也許還能見到李彩琳,就像2032年八月的那個夏天,陪著她走過同安悠長的海濱公路。即便手術出現偏差,我也會在一個最優越的療養院,在護士的照顧下度過下半生。如今,我被一群海豚關押,忍受著他們強加給我的指令,稍有錯誤,就給我釋放電刑。

之後的日子,電擊有點常態化。看管巨蛋的海豚是不同的,存在著階段性的輪流。每當強壯的咕嚕咔嚕呵照看我的時候,他總會強制性的讓我接受他的指令做動作,或者在平板上畫出他所要表達詞彙,一旦出現錯誤,他就電來刺激我強加記憶。這就像馬戲團裡的馴獸師,用痛苦來刺激動物,導致它們條件反射地做出指令。

雖然電壓不大,只是讓我短暫地產生抽搐,但我的心靈受到巨大創傷。尤其是受到一個低等生物的懲罰,我人格尊嚴受到極大冒犯。每當受到電擊的時候,我總是下意識地用閩南話咒罵著:

“夭壽鬼。”

我並不是在咒罵咕嚕咔嚕呵,而是在咒罵馬戲團訓練師。以前沒什麼感覺,但現在我體會到這種痛苦,也領悟到馬戲團的商業行為是多麼的殘忍。

只有咔嘰嗚呵對我友善一點,他從不用電刑,總是很有耐心,遇到不懂我表達的意思他就反覆利用巨蛋外的影片,透過排除法甄別詞語的含義。

有一段時間,受到多次的電擊,導致我暫時性失語,我就用平板來表達我的意思。我拿著平板在上面寫了幾個海豚文。

“你們生氣了?”

咔嘰嗚呵看到這些文字時候,用隆額輕輕撞擊著巨蛋,表示肯定,說明他聽看懂我的書寫。

我轉了一個圈,之後用手拍拍額頭。這個動作帶有疑問意思,表示我在問他“為什麼?”

“咕嘎嗚呀嚕呵,咕嘎嗚呀嚕呵。”

他反覆地向我說出這個詞語,然後將進化成類似人類雙手的鰭指向圓頂。雖然不大聽懂他的話,但我知道在說到“咕嘎嗚呀嚕呵”的時候,他的動作表示著一種敬意。

“咕嘎呀”是沙洲島特種部隊所創造的一個海豚指令語,最早表達“衝刺”的意思,只是在我給艾克唱著《海的韻律》的時候,它總會用隆額撞擊著鐵絲網,發出“咕嘎呀”的聲音。艾克使用這個詞語的意思就是,它要衝刺鐵絲網,引申的意思就是獲得自由。如果“咕嘎嗚呀嚕呵”的詞源就是“咕嘎呀”的話,那這個“咕嘎”應該還具有衝刺,甚至自由的意思,只是後面的“嗚呀嚕呵”怎麼理解呢?

我在平板上寫下這個詞語,再次轉著圈,做出疑問的表達。

咔嘰嗚呵游到了圓頂中央的塑像前,用他的粗短的吻輕輕觸碰著那隻長著四肢手握芭蕉狀物體的海豚,對他吐著扇形的水柱,然後雙鰭舉向圓頂,對我說道:

“咕嘎嗚呀嚕呵,咔咕嘰咔呀,咕咕嚕,嗚。”

經過長久的推敲,我終於明白咔嘰嗚呵所要表達的意思。他在向我表達這個塑像的藝術含義,咕嘎嗚呀嚕呵就是那隻手握芭蕉狀物體的海豚,他帶領著後面的兩隻海豚穿越一個圓環。圓環在海豚語中不僅僅表達一種圓圈狀物體,更是引申為洞穴、黑暗、矇昧。與我之前的理解完全不同,這個塑像並不是表示一個訓練員,引導海洋館中的兩隻海豚跳躍圓環,而是一隻叫做咕嘎嗚呀嚕呵的海豚,引導兩隻海豚擺脫矇昧,獲得文明的意思。

這個塑像並不是表達某種直觀的場景,而是一種象徵性的隱喻。如果我的理解沒錯的話,這隻長者四肢,手握芭蕉狀物體的海豚就是他們所信奉的神靈,“嗚呀嚕呵”應該帶有神聖的意思,由於海豚語中沒有定語,所以代表神靈,“咕嘎”就是這隻海豚的名字,也就是“咕嘎神”,是海豚走向文明的引導者。

我之前說“咕嘎呀(自由),嗚”,原本要表達的意思是“我要自由”,在這群海豚聽起來變成了“我是咕嘎”,也就是他們的咕嘎神。這就像某人走進一個穆斯林的家中,說他自己就是安拉一樣,面對如此褻瀆神靈的惡棍,主人不拿棍子敲他,那才不正常呢。

明白這層意思,我也就理解了咕嚕咔嚕呵對我的憤怒。當我在他面前表現出對咕嘎神的敬畏之情,他才溫和地對我吐著扇形水柱,用隆額觸碰著巨蛋,我想他應該寬恕了我的無知。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受到較為人道的待遇,他們不再對我用電刑,食物變得更加豐富,但也僅僅是顏色和形狀上的變化。我依舊沒有獲得我所渴望的自由,除了他們要繼續研究我之外,他們還是沒有明白我想要表達的浮到海面的意思。

那段時間裡,我一直連續不斷做著一個同樣的夢。我站在一艘大船上,同一群斑馬、大象、獅子一起遙望著海平面。每次從夢中醒來我總是有股莫名的悲傷,這個夢有著一種可怕的暗示。直到有一次,我夢見颶風將這艘大船吹散,所有動物都掉進水中,我看著它們在海中掙扎著,無所作為,我也繼續向著海洋下沉著,然後我失去知覺,直到醒來之後,看到了海豚。

這是一個有宗教寓意的夢,那艘大船類似諾亞方舟一樣的船隻,帶著僅存的生物,逃離一次毀滅性的災難。人類去哪了呢?也許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人類,被安置在這艘船上,和其他動物一起,如同一顆種子一般,駛向陌生的大陸。

多可怕的夢呀,醒來之後,我嚎啕大哭。對於內心的疑惑,多少有了一個不敢相信的答案。

  七、唏嗎聖地

又是過了大概三個月的時間,深入學習海豚語,讓我不但對他們的語言,還對他們的文化的有著更為深刻的理解。

他們的口語或者文字不存在修飾語,但是他們的肢體語言卻起到修飾的作用。海豚凸起的隆額所表達的情感,有一百多種的變化,配合不同水柱,所能夠表達意思不下上萬種。口語以及書寫的文字只是他們語言中的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要掌握他們的語言一定要掌握他們用隆額配合水柱的表達方式。

我雖然沒有隆額那樣巨大的肉球,但還是有著很深的抬頭紋,加上用手比劃著,以及配合平板和口語來交流,有百分之九十的詞彙是能理解並精確表達的。

海豚的世界觀同人類是截然不同的,雖然表面上看他們有著很高深的科技能力,比如海底建築圓頂城市,得以降低水壓的技術,電子成像技術、鐳射成像技術,似乎達到人類社會二十一世紀的水平。他們的生物技術比起人類更加發達,因為我所吃的食物是一種合成產品,沒有看到他們建立養殖場,也沒見到屠宰低等動物的行為。醫學上應該也是很發達的,他們已經有類似人類核磁共振成像方面的儀器,對於基因技術的運用,沒有任何倫理和道德禁忌,每一隻海豚都可以根據自身特點申請基因修補身體上的一些缺陷。在物理學和化學方面,我認為他們至少達到人類二十世紀後半葉的水平。偶然情況下,我看到一張圓形表格,那是不同圓球組成的符號,並在圓球上標註數字。我認為這個圓球可能是基本粒子,而數字可能是電荷數。我從表格中分辨出了氫、氦、氧和碳四種元素,並看到了水的分子式。我想這個表格可能是海豚科學家制作的類似門捷列夫的元素週期表。這證明海豚的物理學從宏觀走向微觀,初步觀察到一些基本粒子,甚至在量子物理學上存在著一些突破。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們在天文學上相當落後,他們從不關注海面以上的世界,甚至不知星空的存在。在他們的知識體系中,沒有天空、太空、太陽系、星座、銀河系,以及宇宙的概念。所有超過大海之外的層面,他們都統一稱為“海之上”,那是危險的。所以海豚語的“海之上”叫做“唏嗎”,有空曠、虛無、廣闊的意思,但也有危險、悲慘的引申意。當一隻海豚叫另一隻海豚去“唏嗎”,這絕不是好話,而是詛咒他永遠孤獨地生活與虛空之中。

他們在藝術上可以說相當落後。他們的文學同他們的音樂一樣單調。沒有戲劇、電影、小說各種文學藝術體裁。倒是流傳下來一些歷史散文和詩歌。只是他們不散文,也沒有詩歌這個說法,在他們眼裡沒有作家、詩人這種職業,發明文字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記錄。所以他們把掌握寫作技巧的海豚稱作“記錄官”,同整理檔案的官員一樣屬於“資料管理部”統轄。

他們的歷史散文單調乏味,毫無文學價值可言,只是一些簡單的記錄。比如一般叫做《古訓》的書上記載:進食、聖歌、三次。我認為這可能是一種生活習慣的記錄,三次,我認為是三次聖歌演唱,可是沒有清楚記載到底是多長時間內三次,因為海底看不到太陽東昇西落,也就沒有天的概念。

他們的詩歌極其樸素,就語言上說只有單一的詞語。比如他們每次進食前必唱的《神聖的咕嘎》,除了歌詞還要配合一些肢體語言。

神聖……(尖銳的水柱),咕嘎……(尖銳的水柱),

咕嘎……(擰成球狀的隆額),神聖……(擰成球狀的隆額),

上升……(粗壯的水柱),神聖……(半圓形的隆額),

飛躍……(扇形湍急的水柱),咕嘎……(尖凸狀隆額),

上升……(持續短促尖銳的高音),飛躍……(持續短促尖銳的高音)。

我不知道能否把這句只有六個詞語的餐前祈禱詞叫做詩歌,在我看來他們詞彙貧乏,表現力單一,整首詩讓人感覺不知所云。也許是作為人類根深蒂固的藝術理念,影響了我的美學觀,無法理解海豚的藝術。也許更為深刻的表達不是文字,而是他們的叫聲、水柱與隆額相配合成一種新的視覺和聽覺藝術。其他的詩歌也大都如此。

他們的政治也非常簡單,沒有常設的部門,只有根據隨時所需設立一個臨時部門。海豚的總體數量不多,海底下一共有七個圓頂城市,所有海豚大概也就兩萬到三萬不等。這麼少的數量,相當於2032年中國的一個小鎮人口,沒有複雜行政機構也是正常的。

每個圓頂設立一個最高行政長官,所有的政令都出於他之手,城市所需的其他機構都由他來設定。海豚們把他叫做“咕嗎嚕呵”,意即政令師,在海豚語中“咕嗎”除了帶有政令、規範的意思之外,還有模仿、道德楷模的意思,所以可以解釋為道德師。

一共七個圓頂城市,所以就是七個政令師。由這七個政令師組成一個最高委員會,就是整個海豚世界的最高權力機關——咕嗎咔咕呵(政令師團)。與2032年的世界國家大多采取三權分立的行政原則不同,海豚更推崇三權合一的原則。政令師團在海豚世界裡具有最高立法、司法以及審判權。除了政令師是民選的之外,其他的政府成員都是各個圓頂城市的政令師所指定,人民對政令師不服的,可以起訴到政令師團,進行神聖裁決。

他們的法律簡單,幾乎沒有固定的成文法,只是根據“對稱原則”來對相關案件進行審判,一審終審,宣判後即告生效。

所謂的“對稱原則”就是,對加害方的懲罰要與他所加害的行為相對等。一隻海豚如果無正當理由,砍掉另一隻海豚的背鰭,那麼政令師團會宣判:受害方有權砍掉加害方的背鰭,得以使雙方的傷害歸於對稱。沒有民法、刑法、憲法、國際法、經濟法上的分類。他們的法律簡單、粗暴,但卻嚴肅、公正。這說明他們沒有豐富的經濟生活,也就沒有企業、藝術團體之類的相關上層建築。

他們的哲學也像他們的法律一樣粗暴。他們沒有複雜的哲學史,甚至沒有哲學這個詞語。他們只是對可見、可觸控到和聽到的物質進行觀察和思考,所有的知識都用來描述可感知的事物,除此之外,他們都統一稱為虛無。對於虛無的東西,他們從不考慮,知識必定是真確且有用的,沒用的就不是知識,所以他們從不思考一些形而上學的問題,在探求真理的過程中,就進化出一條“眼見為實原則”,有點像法國十八世紀興起的實證主義哲學和二十世紀美國實用主義相結合。形而上學從未走上他們的歷史舞臺,也就未被跌下神壇。他們的思想從古至今就是這樣,不存在人類歷史上的理性主義革命、啟蒙運動,也就不存在現代性危機的各種社會問題。

依據我在高中所學到的政治哲學史,海豚的文明是無法用人類的文明發展規律去解釋的。在自然狀態下,智慧生物對於不可知大自然的恐怖會產生一種超脫觀察經驗之外的解釋,形而上學和神學就這麼誕生的。法國哲學家奧古斯塔。孔德就認為人類歷史必然要經歷三個階段:神學階段、形而上學階段,實證主義階段。而這些海豚可能存在神學階段,但莫名其妙地跳過形而上學階段,直接進入實證主義階段。這是不符合歷史發展規律的。

可能有兩種解釋。第一,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人類必然要經過形而上學階段才能進入實證主義階段,孔德的學說並不是放之四海皆準的鐵律。我也相信宇宙不存在一個統一的、先定的標準,可是如何解釋一個孩子沒學走路之前就會奔跑了呢?第二、海豚在自然進化的過程中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干預,導致進化加速。這種神秘的力量只能是人類,可能他們得到人類的幫助,在某些領域的科技得到爆炸性的發展。這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的醫學、生物學以及物理學達到人類二十一世紀的水平,但是在藝術和天文學上的成就又是如此幼稚。

可是人去哪了呢?為什麼海豚在描述海面的時候,表現出恐懼的表情,難道人類在馴養海豚,發現他們擁有智慧之後,開始屠殺海豚,導致人與海豚的友誼最終走向分裂?

我做的那個乘坐大方舟的夢,給我了第三種可能的解釋,只是太可怕,我不敢再想象下去。

我把希望寄託在對《古訓》的解釋。可惜我所能得到的資料很有限,就是這本歷史散文上的記錄也只是隻言片語,記錄了某些不知年代的事件、一些不成系統和邏輯的神話。

《古訓》中把世界分成三層。最下一層就是“嗚嗎”(海之下),第二層就是“咔嗎”(海),上層是“唏嗎”(海之上)。三層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物質凝聚而成,只是密度不同而已。海之下密度最大,無法生存,海之上物質缺席,是虛空狀態,也無法生存。海的密度剛好,是生命的源泉。

海豚的世界觀裡,這三層構成了整個世界,世界中的萬物也包含在這三層之中。他們沒有地球、太陽、月亮互相圍繞的概念,世界就是這三層的無限延伸。

生物從世界開始的那一刻就生存於海洋之中,至於世界怎麼開始的,他們不去思考,因為這涉及到形而上學問題。

《古訓》中記載,在上古時期,他們的祖先曾經游到“咔嗎”與“唏嗎”的交接之處,感受著“唏嗎”。那時候“唏嗎”還是溫和的,能看到很多發光的亮點,以及兩個巨大的光球,有著光明與黑暗的分別。當光明到來,兩光球高掛在天空,幾乎看不到其他發光的亮點。當黑暗到來兩個光球就消失,那些小亮點遍佈“唏嗎”。

我認為《古訓》中的兩個光球,可能就是太陽和月亮,那些亮點就是星星。這些日常可見的自然現象,最後成為了神話傳說,可能的原因是,他們建立圓頂城市之後再也沒有浮出海面,去仰望星空,也有可能他們曾經浮出海面,看到和人類所觀察到截然不同的天象。

《古訓》中對於“唏嗎”上的光做出了神學上的解釋。他們認為在“唏嗎”之上存在著一層球形的罩子,罩住“唏嗎”,“唏嗎”之外就是一層“永恆之火”。由於罩子存在著一些洞,導致火光從罩子中透了過來。小亮點是罩子上的小洞,而大亮點是罩子上的大洞。之後,由於一種不可解釋的原因(《古訓》中經常出現“不可解釋”這樣的詞語,這是因為他們不對形而上的問題進行究根結底的追問,而採取迴避態度),這個巨大罩子的洞被補上了,再也看不到火光,導致“唏嗎”變得黑暗而冰冷。

這個神話解釋和托勒密宇宙系統有點相似,都把星星當作透過一個罩子而發出的火光。只是他們的宇宙系統中,不存在行星、恆星,更沒有形成公轉和自轉的概念。究其原因是,可能在某一時刻,地球發生一種人為或者自然現象,導致原本溫和的“唏嗎”變得黑暗而冰冷。而他們的文明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進化出來的。

海豚認為,從最初的時候,“唏嗎”並不是虛空的,而是神創造了一片島嶼,馴養著許多有靈物。海豚就同許許多多的有靈物,一同生活在“唏嗎”的一個島嶼上。那是一個快樂幸福的地方,也是海豚歷史上最為幸福的時代,有靈物都和平共處,這個島嶼海豚歷史上稱為“唏嗎聖地”。

統治“唏嗎”是一個擁有神奇魔法的種族,他是古老的神,傳說這個種族能夠呼風喚雨,並能在“唏嗎”上飛翔,史稱“唏嗎咔呀”,意即“海上神族”,他們生活於唏嗎的最頂層,站在那片罩子之外燃燒著永恆之火,觀察著世界。唏嗎神族中有一個神叫做咕嘎,因為犯了某種錯誤,導致“唏嗎”頂部的罩子破漏,永恆之火洩露到“唏嗎”之中,也洩露了神的本質。他被懲罰,脫離那篇永恆之火,而掉落於“唏嗎”,讓他修補窟窿,直到“唏嗎”上罩子閉合,不再洩露出火光。咕嘎是個慈悲的“唏嗎咔呀”,不但保護海豚,還教導他們學會歌唱。

海豚們在“唏嗎聖地”無憂無慮地生活著。直到有一天,咕嘎神告訴海豚們,不久他將離去,唏嗎上的罩子也將關閉,世界將再也看不到永恆之火焰。“唏嗎”聖地的生靈不再受到神靈的眷顧,開始互相殘殺,許多物種滅絕。慈悲的咕嘎神看到海豚們過著恐懼的生活,教導其中的兩隻他們學會“唏嗎咔呀”語和一些“唏嗎咔呀”魔法。

之後,兩隻海豚,看著咕嘎神飛躍到的唏嗎頂部,罩子閉合,世界變得一片黑暗。這兩隻學會“唏嗎咔呀”魔法的海豚離開了唏嗎聖地,深入咔嗎之中。

由於他們來自唏嗎,和其他生活於咔嗎的海豚,存在差別。在很長的時間裡,其他海豚族,不但排擠他們,甚至攻擊他們。而此時的咔嗎世界一片混亂,所有的海豚同其他動物混居,併為了生存相互攻擊、廝殺,並將彼此當作食物,經歷殘酷的戰爭,一部分海豚絕種了。史稱《古咔嗎之戰》。但兩隻海豚,由於掌握咕嘎神所教導的魔法,得以保護一部分海豚免於滅絕。逐漸的,他們取得其他海豚族的愛戴。兩隻海豚將咕嘎所教導給他們知識全部教導給其他海豚。在他們的教導下,海豚們學會了語言、歌唱和魔法,他們學會製造圓頂,建造城市,並將自己與其他海洋生物相隔開。彼此互不干預,生活在兩個世界之中。從此海豚有了自己的文明。

那兩隻海豚,一隻為雌性叫做:啊咕嚕呵,意即始祖母,另一隻是雄海豚,叫做:噶咕嚕呵,意即始祖父。他們被認為是海豚世界的創立者。咕嘎神由於恩養了海豚,並傳授給他們知識,咕嘎神成為了海豚所信奉的最高階位神靈。

飛躍圓環的雕塑中,長者四肢,握著芭蕉狀物體的海豚就是咕嘎神。而那兩隻正在跳躍圓環的海豚就是啊咕嚕呵和噶咕嚕呵。

關於《古訓》中的一切神話故事,都是咔嘰嗚呵告訴我的,在這群海豚科學家中,他是比較年輕且最善良、最有耐心的一個。

“這麼說你們的祖先是來自‘唏嗎’,而且應該見過星星、太陽和月亮。”

在海豚語中沒有星星、太陽和月亮的概念,所以我只能用三個不同大小的“罩子上的洞”來替代。

“大部分海豚認為,《古訓》上的記載只是一種傳說,那是我們在矇昧時期對神奇世界的一種無知的解釋,根據‘眼見為實’原則,《古訓》中的記載很多無法被證明,所以我們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從來不相信它的科學性。”咔嘰嗚呵游到巨蛋的面前,一邊發說著海豚語,一遍吐著緩慢扇形的水柱,通常在友愛之間的同伴,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這部分海豚認為,所有的海豚,包括七個城市圓頂之內以及圓頂之外的海豚,都具有一個祖先,最初就生活於咔嗎之中,只是後來的一小部分海豚,進化出語言和智慧,建立城市,創造了文明,而其他一部分仍舊生活於矇昧之中。這種文明的建立其實是一種偶發事件,而不是某種神奇的物種、或者神靈所教導的。這一部分海豚,我們的歷史學家稱他們為自啟派。”

聽著咔嘰嗚呵的解釋,我感覺就像在大學裡聽一個歷史學教授演講一樣,他的音調尖銳、節奏緩慢,肢體語言豐富,我能夠較為精確地理解他的語句。

“那麼,另一部分呢?”

我走到巨蛋前面用臉貼著巨蛋上的玻璃,用額頭輕輕觸碰著,這同樣是一個溫順的情感表達。

“另一派,較為少數,認為我們《古訓》中的神話記載,多少有著傳說的因素,但也隱含著科學的因素。他們認為我們是來自‘唏嗎’,哪裡曾經溫和如‘嘎嘎哩呼’(這個詞語不知該如何翻譯),只是‘唏嗎’突然變得寒冷和黑暗,導致海豚們無法在‘唏嗎’生存,才進入‘咔嗎’。《古訓》中關於‘咕嘎神’修補罩子破洞的神話,就有著這種隱喻,曾經‘唏嗎’是溫和的。只是,由於沒有證據,這種推測一直未被政令師團所認可。歷史學家稱他們為天啟派。兩派都不違背眼見為實原則,都在尋找證明自己觀點的證據。只是證明自啟派的證據更多一點,所以天啟派的學者少了很多。”

“為什麼不實地考擦下,比如組織科學家到‘唏嗎’上生活一段時間,不就明白了嗎?”

“我們組織海豚去‘唏嗎’考察必須要經過政令師團的允許,一旦遠離圓頂城市,我們的食物來源就會斷裂,因為城市圓頂外生存有靈物,我們是不能吃他們的,而他們又處於矇昧時期,沒有‘萬物有靈’的思想,如果他們攻擊我們的話,按照‘對稱原則’,我們必須以同樣的方式去攻擊他們,可一旦同他們發生戰爭,又違背了我們海豚的‘萬物有靈’原則。所以我們是不能隨便離開圓頂的。”

我不知道是否在理解咔嘰嗚呵話語上存在歧義,當我聽到“萬物有靈”原則之時,我感到無比的驚訝。如果我被一隻狗給咬了一口,按照對稱原則我就必須回咬一口,否則就會因為未保護自我的尊嚴受到懲罰,可是如果回咬一口,就會受到“萬物有靈”原則的限制,以殘害有靈生物的罪名受到懲罰。這種司法原則似乎存在著不可協調的矛盾。我更是相信自己的理解出現了錯誤。

“難道你們沒有機器能帶領你們去‘唏嗎’嗎?比如‘潛水艇’。”

我這時候想到水中工具是潛水艇,但翻譯出來的詞語確是“上升的金屬盒子”。

“有,我們坐著機器上升到咔嗎的頂部,看到的只是一片冰冷而黑暗的唏嗎。”

“不能繼續上升嗎?”

“不能。”

“你們可以利用機器在‘唏嗎’上飛翔。”

我說到這的時候,咔嘰嗚呵的額頭同水柱同時做出微弱的顫動,併發出很尖銳,持續不斷的頓音,我想他的表情多少帶有嘲諷的意思。

“唏嗎不能飛翔,只有在咔嗎才可以,唏嗎是一片虛空。”

咔嘰嗚呵的話說明,海豚不知道有飛機這種機器,可能也沒見過鳥類這種物種,在他們的詞語中“飛翔”和“遨遊”是一個意思,所以他們把自己的鰭又叫做“遨鰭”。如果他們沒有建立空氣動力學的話,自然無法認知太空為何物,也就無法建立航空航天學,人類所發明的飛機、空間站、衛星,在他們看來同《古訓》所記載的魔法無異。想到這,我認為他們認知宇宙的方式比起人類來得狹隘多了,這多少增加了我在海豚面前的一絲自豪感,即便我一絲不掛,且用手吃飯。

我和咔嘰唔呵的對話目的性很明顯,就是想要知道,海面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海豚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沒有再游到海面,並再也沒看到太陽、月亮和星星。只是咔嘰嗚呵的回答依舊是冰冷、黑暗、危險這三個詞語。我感到些許失望。

“那麼,咔嘰嗚呵,你是屬於哪一派的?”

“我是自啟派的,只是現在我動搖了。”

咔嘰嗚呵用他粗短的吻,輕輕擊打著巨蛋的玻璃,發出咚咚的聲音,在我看來,他所要表達的意思和我有關,且有點興奮。

“因為我?”

“對,我們發現你的身體構造居然和我們有點相似。”

咔嘰嗚呵游到了圓柱形螢幕前,用一根金屬棍子點選了下螢幕,我看到另一個海豚身體的橫截面圖。

“雖然我們認為我們一直生活與咔嗎之中,但讓我們奇怪的是,我們的‘嚕嗎咕啦’……”

咔嘰嗚呵用金屬棒指了下橫截面上的一個位子,我認為這個詞語表達的意思是“肺”。或者“呼吸器”。

“和圓頂外黑海豚(其實我所見到的海豚也不是很白,他們之所以把圓頂外的海豚稱為黑海豚,估計他們對未開化的同類加上的蔑稱,就像古代黑突厥和藍突厥的差別)、大海豚(我懷疑是鯨)相似,我們的‘嚕嗎咕啦’如果是空的,強烈的水壓會把我們的身體壓扁,如果灌進了水,我們就無法呼吸。同其他有靈生物不同的是,他們有‘呀咕咕啦’(我認為這個詞語指的是鰓),他們可以直接用‘咔嗎’獲取氧氣。我們的‘嚕嗎咕啦’必須浮到‘咔嗎’頂部去獲取氧氣,後來我們的科學家改造了我們的‘嚕嗎咕啦’,導致我們可以像其他物種那樣在‘咔嗎’中呼吸。圓頂外的黑海豚和大黑海豚由於沒有改造身體,所以他們還得浮到‘咔嗎’頂部,忍受‘唏嗎’的冰冷和黑暗,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凍死了。

“當我看到你的時候,我感到非常的驚訝,你的‘嚕嗎咕啦’居然和我們原先的‘嚕嗎咕啦’這麼像,你根本不能在水中呼吸,可見你不是生活於‘咔嗎’的,一定來自遠古時代的‘唏嗎’。”

說著咔嘰嗚呵再次用金屬棒點選著螢幕,顯示出我的身體構造,肺部上的毛細血管清晰可見。

“你知道你對我們的意義嗎?”

咔嘰嗚呵的這句話讓我驚喜萬分,因為他們終於認識我的價值,而不至於把我當作畜生一樣看待。

“沒錯,其實人類和海豚都是哺乳動物,在幾千萬年前我們都是生活在陸地的,只是由於環境的變化,你們後來進入水中,而我們繼續留在陸地,才有了今天截然不同的進化路線。”

我說的這句話資訊量太多,很多詞彙是海豚語所沒有的,所以我用漢語直接替代。咔嘰嗚呵估可能連百分之十都沒聽懂。

“所以,頑石政令師(這裡的石頭有堅硬、頑強的寓意,從咔嘰嗚呵之前的話語中得知,這個政令師很頑固,他名字的發音人類的口型無法表達,所以對他的名字進行意譯而不是音譯)打算把你給‘哈嗖’了。”

說著圓柱形的螢幕上顯示一道光在我的模擬身體上閃耀著,我的身體從肺部到襠部被切成兩半。我撫摸著自己顫抖的身體,頓時明白“哈嗖”的意思就是解剖。

“不,不,這一點都不人道(海豚沒有人的概念,所以我表達為溫和)。”

“你會在全身麻醉之下被‘哈嗖’,整個過程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可是,可是,”我思索著詞語,顯然善良的咔嘰嗚呵沒聽懂我的意思,“如果你們把我‘哈嗖’了,那你們就違背了‘萬物有靈’原則。”

我不停拍打著額頭,表達著這個詞語,驚恐的心多少得到一點安慰,如果這群自稱為白海豚的生物是文明物種的話,“萬物有靈原則”將成為我的護身符。只是,我剛感到一絲安慰,立馬因為咔嘰嗚呵的一語句,再次陷入驚恐之中。

“可是,你並不在我們所保護的一萬種有靈生物之中呀。”

這時螢幕上,顯示著許多生物畫面,我能分辨出來的有虎頭鯨、藍鯨、檸檬鯊、護士鯊,無法辨認出來的大都是海洋生物,沒有人類、獅子、狗,以及鳥類的圖案。而這裡的“萬”並不是概數,是一種確切的數字。在海豚看來有一萬種海洋生物是被保護的,其中與他們類似的黑海豚保護力度最大,語言上的侮辱都要受到懲罰,越近的親屬越是受到他們的尊敬。人類在他們看來比海蜇高階不了多少。

當我對自己未來的命運擔驚受怕的時候,我聽到圓頂外發出一陣尖銳的聲音,燈光逐一熄滅,一塊黑色的帷幕套在了巨蛋之外。咔嘰嗚呵游到了大門邊,按著一個紅色的按鈕,圓柱體上開出一道拱門。

“不過,我向政令師團提出了異議,接觸你比起解剖你來得更有價值。”

“謝謝,謝謝。”

雖然在這巨蛋中,被一群海豚關押了快半年,我依舊滿懷著希望,堅信我會回到文明世界,等待著醫生摘除我的腦瘤。團長在訓話的時候常說:永不放棄每一個士兵,是軍隊的第一原則。如果軍方發現我失蹤一定會來救我的,不管他們是生活與“唏嗎”還是“咔嗎”。

四周一片黑暗,我躺在巨蛋的底部,疲憊地閉上眼睛。我又一次夢見那艘載著許多動物的大方舟。不同的是我,看到了李彩琳,她站在船頭,偎依著我,迎著海風,船向著佈滿迷霧的遠方駛去。

  八 圓頂大學

船沉了下去,我在海中掙扎著,眼看著李彩琳被海浪捲走。我哭喊著,海水灌進我的肺中,我向著海底沉去,四周一片漆黑。

我驚叫著睜開眼睛,才發現這是個夢,不過海水卻真實地灌進我的肺。巨蛋再次被海水淹沒,從四個方向伸出四個機械手臂分別抓住我的四肢。

隨著機械手臂不斷收緊,我再次被拉伸到了巨蛋的中央,呈現出一個大字。巨蛋的頂部開出一道拱門,一隻海豚遊了進來,他的鰭上握著一根金色的棒子。金屬棒的頂部還發著藍光。

看著那道閃爍的光,我恐懼至極,想起咔嘰嗚呵之前說過海豚想要解剖我的言論,此時那隻海豚手中所握的估計就高能射線刀。我呼叫著,只是從口中冒出一點的氣泡,也許他們都不用解剖,不到兩分鐘之後,我就窒息,帶著困惑離開這個不可理解的世界。

那隻海豚用那根發光金屬頭抵在我的手臂上。我感覺有根針刺進我的身體,只見一道藍色的發光液體從針孔流進我的手臂,並隨著血液瀰漫到我的身體,我隱約看到身子微微地發出藍光。

我懷疑這是一種麻醉劑,是為了讓我鎮定好讓他們輕鬆地將我肢解。讓我感到奇怪的是,缺氧的時間大概超過了十分鐘,我依然好好的,胸部依舊積壓著海水,卻沒有昏厥,且意志清醒,各種感官都正常。我的心臟依舊在跳動,胸腔緩慢地擴張著,進行呼吸,只是吸入肺中的不是空氣而是海水。

那四根束縛我的機械手臂不斷拉長,我緩緩下落到巨蛋的底部。我感受著海水的浮力,身子輕飄飄的,用腳微微一蹬,就能串到巨蛋的頂部。我張開了雙臂,在巨蛋中遨遊著,就像我當初在沙洲島海豚訓練區一樣,只不過,現在我不需要浮出水面切換空氣。這種感覺熟悉而又陌生。我推測那隻海豚注入我身體的那股藍色的液體可能是一種仿生細菌,或者仿生奈米機器,能夠幫助我的肺直接中海水中吸取氧氣。

咔嘰嗚呵對我吐著水柱,示意我從頂部的拱門游出。我游到了拱門處,又看著巨蛋之外的其他海豚,他們沒有阻止我的舉動。我大著膽子游出巨蛋,懷疑是因為咔嘰嗚呵的原因讓我獲得自由。我感激不已,游到咔嘰嗚呵面前,由於太過激動,我抱著他的頭要請親吻他的隆額。這是人類表示感激的禮儀,但在海豚看來可不是這樣。

我感到脖子一緊,一隻海豚握著一根棍子狀的東西,頂著一個圈子套在我的頭上。然後我的身體被一種力量給吸住,貼在圓柱牆體上。我懷疑套著我脖子項圈是一種磁鐵,他們依舊在限制我的自由。

我掙扎著,出於本能,我伸手要脫掉脖子上的項圈,一隻海豚用金屬棍捅了我一下,我感覺被電擊一樣渾身痙攣。

我躲在牆角,身子不停地發出顫動,眼裡滿是恐懼,同時憤怒也湧上心頭,只是最終我選擇屈服,就像馬戲團裡被馴服的野獸一般。

那隻手握電棍的海豚還要擊打我,咔嘰嗚呵卻阻止了他。

“它居然想咬我們海豚,我對咕嘎神發誓,如果你再敢放肆,我剁了你的‘咔咔咕啦嗎’(我懷疑他指的是我的手或者腳,或者是我裸露在外的生殖器)。”

他游到我面前,對我晃了晃手中的電棍,發出陣陣霹靂。我知道這種情況抵抗是徒勞,命運不是掌握在我手中。我只能儘量對他們表示出溫順、誠服的意願。我嘗試著吐出一口緩緩的水柱,雖然不能像海豚那樣做出扇形的形狀,但足夠向他表達我的謙卑。

看著我被他馴服了,那隻海豚才收起鰭掌上的電棍。咔嘰嗚呵用額頭輕輕觸碰著下我的額頭,對我吐出一條有點尖銳的水柱,這個動作有點嚴肅,帶有質問的語氣。

“你為什麼要咬我?”

“我沒有,我只不過要親吻你……”

由於在水中,我的肺中充滿了液體,我還沒學會在水中發聲,只好借用額頭、手的比劃。我向他百般解釋,親吻是類似於海豚之間隆額相處碰的一種行為。只是海豚之間隆額的觸碰根據隆額形狀以及觸碰的角度有著上千種的意思表達。我費了好半天才讓他明白,我的行為是友善的。

幾隻海豚游到咔嘰嗚呵的身邊,用水柱、隆額以及高音區的叫聲耳語著,我依稀聽到他們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對這種低等生物,我們不必要顧忌‘嚕嗎啦嗚咕’(我估計他所要表達的詞語是文明)……”

“他能夠辨別三個‘嗎咕咕’(我估計是指的正三角形、正方形以及圓形),這是我們語言的基礎,他能掌握我們語言。根據萬物有靈原則,他應該受到我們的優待。”

“可是他並不在受保護的物種之中呀。”

“他居然沒有‘啥咔嚕嚕’”其中的一隻海豚,揮舞著雙鰭,我認為他要說的是我沒有鰭,“他的速度很慢,這很不適合生存,是個低等物種。他根本無法進入一萬種保護條目之中。”

咔嘰嗚呵不斷和他們爭論著,他認為我應該受到優待,而其他海豚則表示反對,之後他們離開了大廳,把我撇在牆上不聞不問。直到大概一小時之後,幾隻海豚遊了進來,同時在我手和腳上套上金屬環。在磁力的吸引之下,我再次被張成一個大字,被五隻海豚包圍在中間,在咔嘰嗚呵的帶領下,穿過兩個圓頂城市相交接的隧道。

十五分鐘之後,我們遊過隧道,看到了另一個圓頂城市。

這個城市比我之前看到的城市有著更為巨大的圓頂,目測圓頂的直徑有十公里。城市的中央處立著高達百米的“飛躍圓環”的雕塑。以此雕塑為中心,周圍五公里的範圍,錯落許多大小不一呈現扇形分佈的三種形狀建築。其中圓形居多,大都比較低矮,高大的建築,都是三角形的。正方形的建築,排列整齊。城市圓頂上,密佈著幾千個燈光形成的光網,燈光向著四周散射,在長達十公里的距離還能在水中感到刺眼,我估計每個燈功率至少一萬千瓦,整個圓頂分佈的燈不下一千個。沒有一個日發電量為一千萬千瓦的發電廠是無法支撐城市的照明用電。

由於海豚能在水中遨遊,城市沒有建築街道的必要,所以城市的建築極為密集。三角形的塔尖狀建築如犬牙呲互。我穿梭於其中,就感覺在一個城市的上空飛翔一樣。他們的建築線條簡單、質樸,沒有多餘的修飾,但鳥瞰這個城市也不失雄偉的氣魄。

我被帶進一個長方形建築之中,內部錯落著四通八達的傳動帶。根據我在巨蛋之外的螢幕接觸到的知識,這個長方形建築大都是一些工廠,生產食物、城市建築器材等生活必需品。

在這個長方形的角落處,有一個漂浮的長方形空間,咔嘰嗚呵示意我進入這個箱子之中。我不敢違抗,乖乖地遊了進去,否則將會受到電刑。

咔嘰嗚呵揮舞了下電棒,這個長方形箱子,似乎產生磁性,把我吸在底部。四肢上的金屬環,被某種力量的牽引,逐漸張開,讓我的身子形成一個大字。然後一道綠色的光在我身邊環繞著形成一個綠色的光圈。就像達芬奇的那副著名的素描——維魯特人。

這道綠光不斷變換著角度,形成一個綠色的光球罩住我的身子。我認為他們可能用這道光,對我的身體進行一次細緻的掃描,得以認知我身體的結構。

我的推測是正確的,大概掃描了半個小時之後,我的面前呈現出一個三維的虛擬人體結構圖案。

我的骨骼、肌肉都在這個三維虛擬圖中顯示出來,能看到血液的迴圈,心臟的跳動,甚至頭部的腫瘤也清晰可見。

五隻海豚,環繞著我的身體三維影象,相互交頭接耳。我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懷疑他們意識到我腦部的腫瘤,為了切除我的腫瘤額進行的一次會診。

之後,我被帶進一個圓柱形的壁洞之中。直徑兩米,長三米左右。他們用一個金屬網格將洞口給封住。這個壁洞如果不是一個監獄的話,就是一個小型的旅館,就像二十一世紀初,日本興起的膠囊旅館。壁洞的內部有個小口,牆上顯示著一隻海豚用雙鰭擊掌的圖案。咔嘰嗚呵給我演示了一下動作,這個洞頓時形成壓力差,水成漩渦狀被洞吸走。我意識到這個洞應該是一個聲控廁所。比起,巨蛋,這裡的空間雖然狹小,但有聲控廁所,不至於讓我像巨蛋那樣,躺在自己的糞便上睡覺。

當金屬網門關上之後,我懷疑自己正置身於一家醫院之中,壁洞是個病床,我接受住院觀察,等待他們會診之後,進行腦部腫瘤手術。不管他以哪種方法切除腫瘤,總之看到那道綠光掃描我的身體,從而得到我身體的三維構造影象,這種科技比起二十一世紀三十年代的人類的核磁共振掃描器、B超之類的技術還要先進,我推測在醫學、生物學以及生命科學上,他們領先人類至少半個世紀。

不久之後,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第一次在水中睡覺,感受著水的浮力,我的身體輕飄飄的,水隔絕了所有的噪音,讓我睡得異常安慰。

我再次做了那個悲傷的夢,孤獨的大方舟在一片茫茫無際的大海中漂泊著,冰山從我的身邊穿過,我看到海面上漂浮著許多屍骸,紅色的血向著海的四周瀰漫著。

我從恐懼中醒來,正看到咔嘰嗚呵開啟金屬門,用一種很驚訝的眼神看著我。

“你怎麼啦?”

“做夢,一個噩夢。”

幾乎所有的哺乳動物都會做夢,海豚也不例外,只是他們把夢認為是“記憶”,當我說我在做夢的時候,在咔嘰嗚呵聽起來是,我在“回憶過去”。

“你的記憶對我們很重要,可能改變我們對世界以及對我們自己歷史的認知。我們的科學家正要接見你。”

其實更為確切的說,不是“接見”而是“研究”。在海豚語中研究有接觸、討論的意思,所以也可以理解為接見。只是咔嘰嗚呵說到接見的時候,和其他海豚不同,他把我當作一種智慧生命,使用這個詞語多少帶有一點敬意。

我離開正方形建築,又被五隻海豚帶到一個圓頂形建築。周圍是高達七十多米的圓柱形牆體,頂上是個直徑五十米的圓頂。同城市圓頂的佈置一樣,圓頂上的燈光繞著圓心,呈螺旋狀排列。圓柱體的中央圓心,漂浮著一塊金屬板,上面有著一個海豚身體模樣的印痕,有點像一個座位。周圍的圓柱牆體上整齊佈置著一些洞,不時有海豚的頭從這些洞口處探出來。

一隻海豚平躺在金屬板上,鰭掌上握著一個金屬棒,從他不斷揮舞的動作上看,我推測這個圓頂如果不是一個研究所就是一所大學。而這個漂浮於圓頂中央的海豚估計就是咔嘰嗚呵所說的科學家,相當中國某所大學的教授。

咔嘰嗚呵和其他四隻海豚,游到金屬板之前,用額頭輕輕觸碰著那隻海豚,然後對他吐著緩慢、寬形水柱,這個行為應該表示恭敬。

那個海豚教授揮舞了下手中的金屬棒,套著我四肢和脖子的五個圓環,被圓頂上的一種磁力鎖吸引,緩緩上升到圓心。我再次張成一個大字。

我的面前顯示我的三維身體結構圖。教授還不時用金屬棒指著三維圖案,給海豚學生講述著我的身體結構。

我就這樣長著大字,浮了快兩個小時。上完理論課之後,許多海豚都圍到我的身邊,教授不時用金屬棒點著我身體的某處,示意學生撫摸我的身體,甚至還用一些微弱的電流來觀察我的神經反應。

我就像是狗市上等待被賣的小狗那樣,被海豚撫摸著,看著牙齒、捏著鼻孔。一隻海豚用鰭掌捏著我的生殖器,不斷套弄著,由於生理上的強烈反應,我的生殖器因為充血而崩得直直的。

這個意外的舉動讓海豚感到驚訝,他們紛紛用鰭掌捏著我鼓脹的生殖器,還掀開了包皮,然後用一個帶有凹槽狀的軟體物質,在我的生殖器上套弄著。

他估計是想要透過這個舉動得到我的精子進行研究,只是他們動作太過粗魯,以及那軟體物質表皮又很粗糙,導致我的海綿體組織有種徹骨的疼痛。最為難受的是我的尊嚴受到極大的侵犯,即便受他們控制,說著海豚語,我內心深處依舊是高貴的人。

我終於發怒了,四肢雖然不能動,但我的頭還能轉動,我張嘴在一隻海豚的背鰭上咬了一口。緊接著教授用金屬棒抽打著我,直到我昏厥過去。

  九四鰭獸

我醒來的時候,全身火辣辣的疼痛,胸部和背部有許多傷口因受到電擊而皮開肉綻,出現發膿的狀況。

我漂浮在一個圓頂的圓心處,身上依舊套著五個金屬圈,被張開成大字。幾百只海豚圍著我形成一個扇形,不斷對我吐著尖銳的水柱。這是一種帶有攻擊性的、不友好的行為。

一隻背鰭有著缺口的海豚,也就是那隻被我咬去一塊肉的海豚游到我的身後,在眾多海豚吐著尖銳水柱和高音區的呼喊聲中,張開嘴在我的背部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疼痛難耐地嚎叫著,但發出的並不是人類的叫聲,而是吐著尖銳的水柱,來表達抗議。

不知不覺,我身上人類的痕跡逐漸在消亡,代之以海豚的舉動。只是即便如此,我依然沒有得到他們的同情,在他們眼裡我是低等生物而不是他們的同類。我的抗議只是得到他們更為尖銳、急促的水柱。

根據“對稱原則”,他們對我執行了相對稱的刑法,只是他們的法律極其粗野,沒有顧忌到行為的主觀因素,我傷害行為明顯是“正當防衛”,何況他們對我的刑罰沒有經過任何司法機關的審判。

“我是人,我是萬物靈長,他媽的,當初老子馴養海豚的時候,你們祖先還被關在籠子裡。”

我瘋狂地咒罵著,他們沒一句聽懂,反而激起了他們的反感。在他們看來我的行為是一種低等動物的本能反應,更無法引起他們的同情。

只有咔嘰嗚呵是例外的,只不過他的同情心更多是出於科學上的原因。迷迷糊糊之中,我再次被一群海豚引導著穿過一個隧道,來到一個較小的圓頂城市,並進入巨蛋之中。有十幾只海豚圍著一個扇形,對著一直背鰭上掛著一個金屬圓圈的海豚。我認得那隻海豚就是七個圓頂城市的政令師之一——頑石。

“對於如何處置這隻來歷不明的四鰭野獸(海豚沒有手和腳的概念,把我的四肢理解成四鰭),我不想提交給政令師團討論,因為這會上升到意識形態的爭論,我擔心,如果傳說是真的,我們所賴以建立的文明,以及我們自己都毫無高貴可言。”

“不如把它給‘嗦嚕咕嗎’(這個詞語不知道怎麼翻譯),就像當初紅色長老會對待藍色長老中那樣。”

“不,”頑石向周圍噴射著圓形水柱,表示出反對的表情,“這會引起人民對那段慘痛歷史的回憶。”

“那就把它給‘哈嗦’了,做成標本,慢慢研究。畢竟,作為一隻可能生存於唏嗎的四肢獸,他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這不符合‘萬物有靈’原則。”

“咔嘰嗚呵兄弟,你的同情心有點氾濫了,他可不在保護的一萬個物種名目之內。”

“可他有很高的智商,不比我們的近親黑海豚來得笨。他能在短短的三個‘咕嚕呀’(我懷疑咕嚕呀是一個時間單位,根據我對時間的感知,大概有半年左右,所以一個咕嚕呀約等於人類的兩個月),就能掌握我們的基礎語言,這麼高的智商是不可忽視的,我們應該給與他足夠的尊重,甚至……”

“把他寫入保護‘萬物有靈’保護錄裡面嗎?”一隻海豚對著咔嘰嗚呵發出尖銳細長的水柱,“你瘋了嗎?咔嘰嗚呵,這會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我看直接處死他算了,哪怕他再高的研究價值,我始終覺得它帶給我們更多的是麻煩。”

“我贊同!”

“我也贊同!”

我感覺到許許多多海豚為了規避某種道德或者倫理上的困境提議把我殺死,只有咔嘰嗚呵在據理力爭,表達讓我活下去的意義。

“我們是誰?我們來自哪裡?為什麼他的‘嚕嗎咕啦’和進化之前的我們以及圓頂外的黑海豚,大黑海豚的‘嚕嗎咕啦’那麼相似?你們想過這樣的問題嗎?也許,在很久遠的過去,我們都有著同樣祖先。”

咔嘰嗚呵說完這句話,我聽到了一陣帶有頓音的高音。

“咔嘰嗚呵,你什麼時候變成天啟派那樣神神叨叨,這要是紅色長老會掌權的時代,你是會被‘嗦嚕咕嗎’。比‘我們是誰,我們來自哪裡’更重要的是‘我們要做什麼’,按照‘眼見為實’原則,我們不應該去討論無法感知的事物,藍色長老會的叛亂就是慘痛的教訓。”

“也許這就是我們文明的缺陷,我們從來不去思考那些無法感知的知識,導致我們對自己歷史的源頭,甚至將來都缺乏一個正確的認知。我們不應該回避那些不可感知的知識。”

“夠了,咔嘰嗚呵,紅藍色戰爭帶來創傷還不夠慘痛嗎?”

他們爭論了很久也沒有結果,從他們的語氣上看,如何對待我不但是個有著科學意義,還有著哲學意義的問題。我原本以為我只是他們偶然從某處得到的一個可供研究的活體標本,沒想到我對他們的意義,遠超出了我的理解。

紅藍戰爭到底怎麼回事、藍色長老會叛亂又是怎麼回事,他們反覆提到的“嗦嚕咕嗎”又是什麼意思,我不得而知,只是可以肯定,在一個很久遠的過去,海豚文明似乎比現在來得輝煌,可能因為某種災難而走向沒落。

我沒再聽懂它們的討論,對於怎麼處置我也不是太在意,反正我的腦瘤如果無法切除,估計也活不過半年。出乎我意外的是,咔嘰嗚呵以他雄辯的口才,保住我的性命。他給政令師團提交了一個更有價值的意見,我被允許離開巨蛋,同咔嘰嗚呵生活在一起。

逃出裡巨蛋並不代表他們給予我自由,我就像咔嘰嗚呵所馴養的寵物一樣,同他一起生活,並對我進行觀察,得以解決海豚世界存在的一些困惑。

海豚的生活區就是我所看到的那種塔尖狀建築物。就像為了節省土地資源,人類發明了高樓,海豚也一樣。每個塔尖的樓都被分割成好幾層,每一層有被分成好幾個單獨的空間。 出於對圓形有種天生的美感,每個單獨套間都是圓球狀。窗戶、走道,都是圓形的。屋子的裝置很簡單,沒有華麗的修飾,沒有地板、天花板、臥室、洗手間、廚房的分別,圓球屋子之間相連線的是一個小型的圓形走道。所有海豚都能在這些圓球屋子中互相來往,沒有上鎖的門,可見海豚之間是沒有隱私可言的。

我所睡覺的地方就是一個小型的圓柱形壁洞,內部有一個水迴圈洞穴,依靠聲控,能將圓球中的水吸到一個特製的管道中,這就是簡易的廁所。和人類家庭中的衛生間不同,人類的衛生間,不但具備排便還具備洗澡的功能,海豚從來不洗澡,甚至不知道洗澡是什麼。當我向咔嘰嗚呵說起洗澡的時候,咔嘰嗚呵懷疑,這種行為可能是一種宗教儀式。

咔嘰嗚呵給我起了一個名字——“咕啦嚕嗎呀”。“咕啦”在海豚語中有破敗、破舊、廢墟的意思,“嚕嗎呀”在海豚語中是一種生物學名詞。他們把圓頂外的黑海豚以及大海豚都統稱為“嚕嗎呀”,他們有時候也自稱是“嚕嗎呀”,就像人類把自己將黑猩猩、大猩猩都歸屬於靈長目一樣。“嚕嗎”在詞源上的意思是“拉伸”,類似於風箱之類的名詞,後來引申為“肺”。所以“咕啦嚕嗎呀”的意思就是“來自廢墟的用肺呼吸的生物”。在理解這個名字之後,我意識到,海豚可能是從一個歷史遺蹟上發現到我的。這個遺蹟是什麼呢?是上海低溫人體生物研究所還是我所夢見的那艘大方舟?

咔嘰嗚呵給我背部的傷口做了一次外科手術,並對缺陷的部分進行了填充。不知道填充的物質是什麼,傷口癒合的速度很快,只是背部神經變得有些麻木。咔嘰嗚呵的醫學水平還是不錯的,對我不像其他海豚那樣粗魯,哪怕是要給我背部移植一個背鰭,也要徵求我的意見。

“它可以讓你遊的更快。”

“可是,我不需要,我如果回到‘唏嗎’,會被當作怪物的。”

“‘唏嗎’沒有生物,只有虛空。”

在說起‘唏嗎’的時候,咔嘰嗚呵沒有多做解釋,因為這個詞語如果深入糾結的話,會陷入形而上學困境。咔嘰唔呵很少和我論形而上學問題,只對我所具有的一些生活習慣非常在意,比如我撕咬其他海豚的行為。

“咕啦嚕嗎呀,你為什麼要撕咬其他海豚呢?我一直向政令師團描述你是一隻高等的四鰭獸,可你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不文明的行為呢?。”

咔嘰嗚呵把我撕咬海豚的行為理解獸性發作,是出於野生動物的狩獵本能,大部分野生動物,在大自然戰鬥的時候,都是為了捕獵,或者搶奪性伴侶。行為是否完全出於本能是海豚們區別低等生物和高等生物的標準。

“很抱歉,你也許認為我很野蠻,但是你們做了更為野蠻的行為,導致我這樣的。”

“幾千個‘咕嚕呀’之前,我們還以低等生物為食,現在不這樣了。”

咔嘰嗚呵的意思是,海豚之前也曾為了生存而捕獵,只是經過幾千個‘咕嚕呀’的進化,海豚抑制了“飢餓激發獸性”這種原始本能。

“你們套弄我的生殖器。”

“難道你的身體不能被觸碰嗎?身體的觸碰是我們表達語言的一個部分。”

“但對我們四鰭獸來說,可以相互觸碰額頭,或者兩鰭,但是生殖器是不能觸碰的,我們四鰭獸會用褲子(海豚一樣沒有褲子的詞語,我翻譯為“遮蓋下體的皮”)把生殖器給包裹起來,而在社交場合,觸碰這個地方是非常粗魯的行為。”

聽著我的話,咔嘰嗚呵口中發出尖銳的水柱噴到我的臉上,他顯得很驚訝。在他看來,生物進化的目的是為了讓生活趨於更加簡單,而不是更加複雜,用褲子包裹生殖器的行為讓咔嘰嗚呵難以理解,因為發明褲子這是一種文明創造行為,但包裹生殖器導致社會行為更加複雜,這多少違背了海豚幾千個“咕嚕呀”形成的社會發展觀。

咔嘰嗚呵對著金屬棒描述著他對我的驚奇,做出倫理上的解釋和判斷,記錄著他的研究。

“那麼,你們是怎麼交配的?”

“再脫下褲子。”

我說到這的時候,咔嘰嗚呵發出尖銳又有停頓的高音,他似乎被我的言行給逗樂了。

“多麼愚蠢的發明呀!”

咔嘰嗚呵一邊做著記錄一邊不停嬉笑著,當我討論到家庭的時候,我所要表達的一些詞語,在海豚語中根本就不存在,比如廚房。海豚是不存在廚房的,他們把進食當作一種社交行為,對他們來說交流是主要的,吃飯反而是次要的。私下的進食行為,在海豚看來就像在商場裡偷東西一樣,會受到其他海豚的鄙視。

他每個“咕嚕呀”給最高政令師團釋出一篇論文,得以讓他們從我身上得到一些社會學學術成果。第一篇論文題目為《論四鰭獸社會的生理根源》,這篇文章主要探討的是“四鰭獸社會的一切行為都是本能所驅使的”。其中有這樣的論斷:由於他們習慣於把問題複雜化,所以他們更注重形式美感,而遺失了自然物的質樸之美,如果他們曾建立文明的話,這種複雜性最終會導致社會走向分裂,物種的分化將不可避免導致個體競技。也許這個詞語還不夠精確,以至於我不得不使用古唏嗎語中才擁有的詞彙“群競”。

我想了半天才推測出這個引用自古唏嗎語詞彙“群競”就是戰爭。這意味著海豚世界不存在國家與種群上的區別,七個圓頂就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在這七個圓頂城市之外沒有其他海豚所建立的文明世界。即便這個古唏嗎語詞彙還是無法準確地表達戰爭的概念,如果沒有國家和種群的分別,也就沒有因國家間競爭而產生的暴力事件。競技更像是一種體育活動,不管一隻海豚還是一群海豚,競技只是單純的身體對抗,不存在意識形態上的競爭。

由於我在社會學以及政治哲學知識上的淺薄,導致我無法判定咔嘰嗚呵所說的是否有道理,但人類社會存在國家之間的戰爭,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歷史的發展也確實像咔嘰嗚呵所預測的那樣——結構變得越來越複雜化,導致最終機體的分裂。黑斯廷斯戰役之後,盎格魯撒克遜人和諾曼人形成了英格蘭人的主體民族,英法百年戰爭則催發了法國民族主義情節。階級的形成、民族的形成、國家的形成,無一不是族群競爭的結果,也無一不伴隨著戰爭。戰爭在海豚看來,就像人類褲子一樣,讓行為變得複雜,如果交配的時候,還要脫去褲子的話,那麼人類又為什麼要穿褲子呢?

由於人類社會進化過程中,經常出現一些“褲子”一樣複雜的發明,咔嘰嗚呵在上報的論文中將人類社會認定為“感知發達、理性不足的次等‘嚕嗎呀’(用肺呼吸的生物)”,比起圓頂外的黑海豚略為先進,但比白海豚差距太大。咔嘰嗚呵推測,四鰭的藝術膚淺,如果他們會歌唱的話,他們的歌聲一定是注重感知、修飾,而不是直指藝術的本質——表達大自然純樸之美感。

  十 歌聲

社會學上的知識我比較淺薄,對於咔嘰嗚呵提出的一些定論我難以反駁,但他說人類在藝術上的膚淺讓我很不服。我不懂什麼藝術理論,但我堅信,就憑海豚把單聲部海豚音,當作世間最美妙的歌聲,我覺得他們有點狂妄了。在人類文明的發展中,音樂形式體裁多種多樣,就聲樂成就來說,不說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馬勒的《第八交響曲》,就侗族山歌中複雜的和聲,足夠白海豚發出驚歎的。

我試圖透過我的歌聲讓咔嘰嗚呵認知到人類的偉大,只是我的音域不夠寬廣,無法發出高亢嘹亮的海豚語,就單聲部來說,我的歌聲在咔嘰嗚呵聽起來只是嚎叫,根本聽不出音階的變化,更無美感可言。

我的嚎叫引來咔嘰嗚呵許多鄰居的好奇,他們時常會透過圓形通道來咔嘰嗚呵家串門。出於一種人類本能上的害羞感,我難以忍受在公開場合裸露下體,我要求咔嘰嗚呵給我下體包裹上一層遮擋物。他用合成工業材料,按照我畫的草圖勉強做了一條褲衩。當其他海豚看我穿著褲衩的時候,總會發出帶有頓音的嘲笑聲。

“這四鰭獸難道被閹割了嗎?”

“我說咔嘰嗚呵兄弟,你說四鰭獸比黑海豚聰明,可他包裹著生殖器的做法,讓我覺他有點像‘嗎哞嚕嚕’(我懷疑是海螺),它們一生都揹著房子。”

我沒有因為他們的嘲笑而感到羞澀,我認為他們的狂妄來自對人類的無知。經過不斷學習,我終於學會如何在海水中發出有音階變化的聲音,雖然依舊無法發出高亢的海豚音,但已經可以簡單地用單聲部演唱他們的歌曲。在學會他們的基本樂理之後,我根據我所學的音樂知識,對他們的歌曲進行了一些改編。

按照海豚的習慣,他們大概每過五個小時來進行一次進食,每次進食他們都要唱那首聖歌,就像基督徒在進食之前的祈禱一樣。

在一次進餐的時候,許多海豚聚集在塔尖狀建築的最底層,面對著城市中央的“飛躍圓環”雕塑圍城一個扇形,然後唱起了那首聖歌。唱完之後,他們才集體進食,有說有笑。

“我說哫嚕呵老兄,你的歌聲快趕上大咔嗎劇院的唏唏嗦呵,她是我們海豚世界三百個‘咕嚕呀’以來最偉大的歌唱家,我覺得你可以排第二了。’”

“嘎嘎,嘎嘎,咕咕咕(這一系列叫聲我認為是喜悅的笑聲),咕嘎神保佑,他教會我們歌唱,讓我們掌握美妙的藝術。可是我還是無法聽到天籟之音,就是偉大的唏唏嗦呵也只是一個歌手而已,我們所有的海豚都沒資格稱得上歌唱家。”

“那誰能稱上歌唱家呢?”

“當然是咕嘎神了。如果我有一天能回到唏嗎聖地,傾聽咕嘎神的歌唱,我死而無憾。”

“嘎嘎、嘎嘎、咕咕咕,”周圍發一陣頓音式的高音,“那也就是《古訓》裡所記載的傳說而已,也就天啟派把它當回事。唏嗎不是聖地只是虛空。”

在海豚的所有藝術形式中,歌唱是他們最為重視的藝術修養,甚至他們歌唱家的詞語等同於藝術家。一隻海豚如果不會歌唱就像人類不會寫字一樣無知。歌唱不但是一種藝術形式,更是他們的生活技能。海豚在交配的成功機率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歌唱水平的高低。所有的海豚,在一定年齡段都要接受歌唱教育,其中《神聖的咕嘎》就是最為重要的歌曲。

咔嘰嗚呵把我帶進了一個類似小海豚學前班裡接受歌唱教育。他們的樂譜也是用三個符號來表達,除了加上一些音節、以及表達情感、音量符號之外,和表音的字母文字無甚區別。

每次老師在教導唱聖歌的時候,我總是在低音聲部配合著高音聲部發出和聲效果。咔嘰嗚呵聽了之後,總是會打斷我的歌唱。

“咕啦嚕嗎呀,你應該跟著樂譜來唱,別跑調。”

在聽了幾次跑調之後,咔嘰嗚呵突然好像發現了什麼,他游到我面前,握著一個寫滿三個符號的電子樂譜。

“咕啦嚕嗎呀,你再唱一遍看看。”

我根據我自創的低音聲部唱了一遍,音階和原創的歌曲不太一樣。然後咔嘰嗚呵再次讓我跟著小海豚們一起合唱,由於我們的歌唱出現低音聲部和高音聲部的區分,這首《神聖的咕嘎》在海豚歷史上第一次唱出了和聲效果。

咔嘰嗚呵發出尖銳的頓音,他非常驚訝地對我吐著水柱。

“這怎麼可能呢?你沒有按照樂譜歌唱,卻唱出如此美妙的歌聲。咕啦嚕嗎呀,你們四鰭獸都這麼唱歌嗎?”

“這只是我們那的一種唱法,我們叫做和聲。”

我把和聲翻譯成“多聲部合唱的歌聲”,並給他講解了一些基本規則,比如平行八度的禁忌,他聽得很入神,詢問我四鰭獸社會是否還有其他音樂種類。我的回答當然是肯定的,只是說多了他也不明白,如果多聲部的和聲都無法理解,也就無法理解更為輝煌的德奧派交響樂、義大利歌劇。

在咔嘰嗚呵的邀請下,我現場將《神聖的咕嘎》修改成四聲部的合唱曲,由於海豚音雌雄差異不大,也就沒有男女聲部的區別,我只是把正在上課的二十四隻小海豚根據各自音域的寬度分成低音區、中音區、次高音區、以及高音區四個聲部。排練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這二十四隻小海豚將《神聖的咕嘎》唱出了和聲效果。

他們的歌聲穿越了塔尖,環繞在城市的圓頂,許多海豚被這種從未聽過的和聲吸引而來。他們圍著二十四隻小海豚,聽著他們的歌聲,吐著尖銳而湍急的水柱。通常這種情況下表達的是一種進攻的戰鬥訊號,但在此時,我更多地認為他們被首經過改編的《神聖的咕嘎》所感動。看著這些海豚激動的表情,我覺得這些熱愛歌唱的海豚,第一次聽到帶有和聲效果的歌聲,就彷彿人類對著電視機,看著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跨出第一步那樣激動。

那是他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而這是我的一小步卻是海豚的一大步。那隻叫做哫嚕呵的海豚游到我的面前,用顫動的隆額撞擊著我的額頭。

“我敢對著咕嘎神發誓,你一定是我們白海豚有史以來,除了咕嘎神之外最偉大的歌唱家”

對於哫嚕呵的稱讚,我欣然接受。這並不是因為我的狂妄,海豚音域寬廣、極具穿透力,但表現力單一。不知道和聲、和絃、對位、復調上的變化。作為一個有些許音樂基礎的音樂愛好者,已經被他們當作僅次於神靈的歌唱家,如果他們聽到貝多芬的交響曲、肖邦的鋼琴曲,不知道將作何感想。

總之,可以肯定的是,這次偶然的音樂才華的展示,讓海豚們對我多了幾分敬意。咔嘰嗚呵在提到我的名字“咕啦嚕嗎呀”的時候,在後面加上兄弟的詞綴。咔嘰嗚呵在給最高政令師團寫內參檔案的時候,推翻了之前的結論,給與更多的讚美之辭:他們的歌唱水平高超,可能原於他們豐富的情感因素,而這恰是我們海豚文明的缺陷。

在咔嘰嗚呵和哫嚕呵的倡議下,我被政令師團邀請到大咔嗎劇院,教導歌唱家唏唏嗦呵學習和聲。唏唏嗦呵是一隻年齡大概在九十歲的雌性老海豚,她的音域非常寬廣,能夠跨越六個八度的音區。人類女生音域是兩個八度,優秀的女高音能跨越兩個半八度,而長笛音域也就三個八度。唏唏嗦呵比長笛還高出三個八度的音樂,可見唏唏嗦呵本身就是一件樂器。

為了讓唏唏嗦呵這件偉大的樂器,能夠演唱出偉大的歌曲,同時也為了讓海豚認知到自己的無知,我決定拿出壓箱底的本事,給唏唏嗦呵排練莫扎特的歌劇《魔笛》中的詠歎調《夜後的復仇》。

歌曲的旋律完全來自我的記憶,又經過簡單的改編,變成了一首四聲部和聲伴奏的花腔女高音聲樂歌曲。

我必須承認海豚之所以把歌唱當作最偉大的藝術,源於他們最引以為傲的天賦——海豚音。人類歌劇界公認最難演唱的花腔女高音曲目《夜後的復仇》,在有六個八度音域的唏唏嗦呵面前,順間變成小兒科級別。這是我聽過的最為動聽的歌聲,超越了人類歷史上所有偉大的女高音歌唱家,就是露西亞波普親自聆聽也會頭皮發麻。

“如果咕嘎神是歌唱之神的話,那我今天聽到的又是誰的歌唱呢?”

“這一定是來自唏嗎的歌聲。”

“這就是神的歌唱。”

唏唏嗦呵漂浮在大咔嗎劇院中央圓心的位子,無數湍急、尖銳的水柱向她射來,這種戰鬥的訊號同時也表達著無以復加的激情。周圍壁洞上的聽眾們以“天籟”(海豚語原意為“自然海洋之聲”)、“來自唏嗎的怒嚎”(可能是海面上的風暴)、“咕嘎神的奴僕”等等帶有神聖詞綴的詞語來讚美唏唏嗦呵。

唏唏嗦呵謙卑地向聽眾回報以湍急、尖銳的水柱,然後將最大的殊榮留給了我。

“如果不是咕啦嚕嗎呀老師的教導,我永遠都無法知道什麼是歌唱。”

她給我冠以老師的詞綴,已經不再把我當作一種比白海豚低一級的生物。她的敬意引起其他海豚的共鳴,他們也對著我吐著尖銳、湍急的水柱。

這場演出不但對唏唏嗦呵,對我來說也是成功的。許多海豚慕名而來,找我學習和聲樂理,我都傾囊相授。和聲是人類音樂中的基礎樂理,卻給海豚的歌唱藝術帶來革命性的影響。從前,他們只知道單聲部的歌唱,現在懂得運用和聲進行多聲部合奏。由於我對海豚歌唱藝術的貢獻,政令師團以全票透過的法令,將我寫進一萬種受保護生物目錄中。我的地位高於同為“嚕嗎呀”的黑海豚和大海豚,僅次於白海豚。

這就相當於我有了可永久居住權的綠卡,雖沒有公民權,但受到“萬物有靈原則”的保護,不用再擔心他們把我肢解,做成生物標本。

標簽: 海豚  咔嘰  他們  巨蛋  圓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