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主義是不是比藝術圈的軟文更可怕

今天晚上我本來準備把飄洋過海來的《藝術的價值》看完的，刷了朋友圈看到朋友對於《藝術批評已死，只剩藝術軟文》和皮力的想法的討論，好久沒寫文章了還是來碎碎念幾句。

（1）

幾年前一個品牌展覽來找我寫軟文，一千多字三千塊錢人民幣。那時候普通藝術文章的稿費大概是千字三百到五百的樣子，所以算是不錯的價格。

品牌我挺喜歡的自己也有買，所以我說那先把展覽的背景和圖片發給我看看吧。結果看了看覺得實在是寫不出來，最後拼拼湊湊了一稿，自己看了覺得是對我水平的侮辱，跟品牌方說不好意思我實在是學疏才淺。

平時我要是想寫感興趣的藝術話題，或者是展覽的評論，手和鍵盤會配合著我的腦子一頓操作把稿子寫出來，但是軟文不行，對著圖片和資料斟酌半天，我能跟你說我為什麼喜歡他們品牌，但是從藝術的角度真的我無能為力。

當然了，我能那麼有底氣拒絕三千塊錢是因為我不太缺錢。同樣的我也完全能夠理解我的一些朋友們或者藝術擬稿人能夠接受軟文的價格，畢竟大家都是要交房租吃飯的，不是說學了藝術就可以做只喝露水的小仙女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了。

當年畢業的時候，我的老教授，高居翰關門弟子，拉著我的手苦口婆心地說，你要是能找到什麼其他餬口的職業方向，就別跟藝術史死磕了吧，不是說你沒有天分（which might also be true）只是那樣你的日子會容易點。

所以一邊批評藝術界壓榨，給畫廊和機構實習生和打工人租房都不夠的工資，打著996的工，讓人家吃草擠奶，再轉過身來說藝術批評已死你們這些人怎麼只會接軟文，是一種何不食肉糜的行為。

有批評當然是好事情，但是隻批評現象不提供解決方案也沒什麼用，大家最多是懷著一點愧疚的心情繼續寫軟文然後付房租罷了。

但是說解決方案這個事情在“草捲起來了”的中國就很無解，因為人太多了，你不幹好像總有人會去幹，而在一切追求效率和經濟適用的情況下，甲方也沒有那麼在意你這個人到底是100%的合格還是60%的合格，能用就行。

比如說我做翻譯，用愛發電，翻一本十萬字的書的錢比不上我一週工資。但是我還是要做一個有底線的人，我覺得千字100怎麼都是底線了吧，一千字我要翻1。5-2小時，這還不包括反覆校對改稿的時間，但是你看那些出版社找人千字70都有人幹。

放在藝術市場同理的，在給最低工資就有人去的情況下，沒有道理給員工更高的工資。

（2）

說完了軟文的事情，再來講講皮力的精英主義。這是讓我覺得比軟文更可怕的事情。為什麼呢，因為皮力這種人其實是有一定程度上的話語權的，結果他還精英主義，這就很可怕。

他的那篇迴應整體的意思就是說，網際網路上的東西都是免費的，每個人都能寫，這樣非常擾亂市場。我們應該讓一小部分藝術批評的人重新拿回他們的權威和話語權，這些人也別寫免費的東西，我們要收費，這樣就可以抵制軟文的誘惑，寫出高質量的藝術批評。

想挺美啊。

知識付費說了那麼多年，知乎從上市到退市邊緣徘徊，騰訊把大家那條業務線也砍了，萬門大學童哲捐款跑路，也沒見什麼平臺真的把知識付費做起來。大平臺都做不起來，還指望藝術批評人士有自己的死忠粉兢兢業業訂閱文章還追更付費，你上晉江更新《重生之我是藝評人》可能來得更實際。

其次，我也不理解為什麼網際網路能夠影響藝術評論人的寫作水平，是刷抖音時間太多讓他們無法專注於讀paper嗎？

按理來說，那麼有精英主義思想的人應該會覺得，認真寫藝術批評的人和網際網路自媒體（eg。 我本人）是兩個不同的賽道，前者看不上後者，那麼為什麼皮力會覺得自媒體影響了藝術批評呢？

費解。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我還小的時候我也很看不上小顧聊繪畫之流（現在也看不上，但是那是因為他抄襲）。當時的我還是一個嚴肅的藝術史學子，覺得你不能用過這樣調侃的方式來說藝術史，這樣大家只能記得藝術家的緋聞八卦而無法認真欣賞藝術的本質。

當然，我其實現在也這麼覺得，如果有條件最好的藝術入門是在MOMA或者MET待上三天，不需要什麼背景瞎轉悠，看看那幅畫抓住你的眼球，仔細觀察和欣賞那些名作，然後再帶著疑問或者感悟去讀藝術史。

但是大部分人是沒有這個條件的，他們能在網上看到一幅藝術作品眼睛停留三秒以上已經很不容易了，所以能用這個方式入門可能也行吧。

所以皮力可能也覺得，你們看多了自媒體的八卦簡史，插科打諢，無法欣賞嚴肅的藝術批評。

但是一方面，可能本身讀者受眾就是兩撥不同的人，想讀嚴肅的藝術批評可以上jstor，中文的藝術理論書籍翻譯也有很多了，你把這些都讀了也比你整天網上衝浪分辨要給哪個藝術批評人投餵奶茶錢要好。其次，嚴肅藝術批評是有門檻的，尤其是二十世紀以後無論中西方都是有門檻的，還是得先入門學走路才能學跑步，不然會摔跤。

（3）

上一次我回國的時候和朋友們去798看展，從畢加索大展看到浮世繪影印版一覽，還有些什麼我忘了，總之掏空了錢包和精力，最後去了免費的民生美術館中國當代藝術展，終於覺得不錯了，有一點嚴肅展覽的意思了。

看到一個作品叫《安全屋》，前面開了一扇很小的門，進入一個全黑的空間，四周都是映象，然後你就繼續往裡面走，有好多好多一樣的房間，一片漆黑，彷彿沒有盡頭。

我退出來跟朋友說這個作品不對勁，朋友說哪裡不對勁，我說，我說不上來，但是不應該是這樣的。

於是開啟手機查，發現這個屋子裡面本來應該都是燈光，從四面八方照的鋥亮，然後你雖然在一片光明裡面卻仍然覺得不安全，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可是美術館不知道是為了省錢還是員工偷懶，總之沒開燈。

你說，觀眾看到的都是這種東西，要藝術批評個啥，我批評他沒開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