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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王金魚

作者:由 懵星 發表于 體育時間:2018-03-31

王金魚是我鄰居,他是個傻子。

這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爸媽問我為什麼要和傻子玩在一起,是不是也是傻子。夥伴取笑我竟然和傻子玩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王金魚是不是傻子,我只知道王金魚對我很好。

爸媽忙於工作,從不給我做早飯,只給我零用錢讓我自己在外頭應付。有段時間,我迷上了一個歌星,瘋狂地購買有關於她的磁帶、海報、報刊雜誌。這樣一來,早飯自然是吃不了了,零用錢全攢來支援那位歌星了。節儉了大半輩子的父母,要是知道我如此“揮霍”,定是要揍我的。我誰也沒告訴,偷偷地餓肚子,偷偷地看著別人吃大饅頭。

或許是我看得太認真了,有一天被我一直看著的大饅頭主人跑過來,把饅頭掰成了兩塊,遞給了我一塊。我沒有收下,收下太像大街上沿街乞討的人,我執拗地覺得我不是這樣也不該這樣。他拿著半塊饅頭的手就那樣幹懸著,見我不收下,氣餒地直接塞給我了。

在他打算離開的時候,我低著頭,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聽到我的謝謝,他好像很開心,齜牙咧嘴地直搖頭說不用謝。接著他回到他家門口繼續坐下,繼續吃剩下的半塊饅頭。我好奇地望著他,感到有些奇怪,他為什麼不多和我說幾句話就自個兒跑掉了。

我開始觀察他,他的衣服很大,顯得他本來就小的體型更小了。衣服看起來卻有點新,想來也是一件衣服需要穿幾年。其實村裡的小孩都穿著與自己個頭體型極為不相稱的衣服,大人們卻依然時常抱怨小孩子個頭長得賊快。他的臉黝黑,眼睛大倒是大,卻不炯炯有神,旁人永遠不知道他到底望著哪裡。我好奇地盯著他瞧了又瞧,終究還是上前問他要不要一起玩。

給了我饅頭吃,是好人吶,我要和好人玩。

我一走近,他就躲到門後。當時我以為他是要和我玩捉迷藏,“我從一數到十,你趕快藏好。”

我說完,他也不動,我急了。“你怎麼回事啊?再不藏起來我立馬就找到你了,快點找地方躲起來吧。”

他還是不動,我氣鼓鼓地上前捏了捏他的臉。他臉上的肉不多,不像其它小孩臉圓圓的。捏著捏著,我對他說:“你臉不好捏,但很舒服。”

他依然不說話。

夜深,月亮很大,圓圓的。爸媽回來了,我向他們問起住在隔壁的小男生。我告訴他們,今天我和隔壁的小男生玩遊戲,他不和我玩,我和他說話他也不和我說。“這是為什麼啊?”

我媽一聽,臉色立即一變:“平時你一個人在家裡玩不是挺開心嗎?怎麼突然想到找人玩遊戲了?還找鄰居家的小孩?他們才搬來不久,你不知道,我也忘了告訴你,那個小孩子呀,他是個傻子,一生下來就傻了。如果你和他說話的話也會變成傻子,以後不要去和他說話了。知道嗎?”

我被媽媽的反應嚇到了,諾諾地點點頭。只不過,我才不信給我饅頭的人是傻子。

第二天,一個表姐來我家吃飯。表姐比我大些,她已經上初中了,在我眼裡她也是個大人,小大人那種。我忍不住和她說了隔壁小男生的事情。表姐一聽,反應也很大,“你不知道他是個傻子嗎?你和他玩什麼?別玩了,小心你自己也變成個傻子。”

我很失落,非常失落。我不想再和表姐玩了。

這一天,表姐都在我家待著,我沒辦法去找王金魚玩。王金魚這個名字是表姐告訴我的,她當然不會想和我談論一個“傻子”,她只是說:“一個傻子名字也是奇怪,王金魚,聽來就是一個傻子。”我想反駁幾句,金魚長得多好看啊,金光閃閃,在水裡既自由又自在。但我什麼也不想說,我不喜歡錶姐了,不想和她說話了。

週末沒有了,要上學了。我經過王金魚家,想進去問他要不要一起去上學,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上學。站在他家門口,往裡瞧,看到他旁邊有個大人在,大人和王金魚一樣,非常瘦。我猜測,那大概是他的媽媽,她當時正在給王金魚繫鞋帶。我不好意思進去,還是同往前一樣一個人去上學。

到了教室一落座,同桌王玲就問我是不是和王金魚說過話了。我問她怎麼知道的,她不回答,反倒問我怎麼和王金魚說起話了。我反問,“怎麼了?不能和他說話嗎?”

王玲像在院裡唧唧喳喳說個不停的大嬸子一樣,憤憤然“當然不能了,你不知道王金魚腦子有點問題嗎?村子裡的人都知道他腦子有問題,都不願意和他說話。”

說完還提醒我,“你要小心他,誰都不知道他腦子裡想些什麼。”

我不知道該回王玲什麼,每個人都告訴我王金魚是個傻子,每個人都覺得我不應該和他玩,好像和王金魚說句話就會變成奧特曼裡頭的怪獸,又醜陋又反派(反派這個詞是表姐教給我的),人人避之不及。

我敢告訴王玲“王金魚是個好人”嗎?我能告訴她王金魚在我肚子餓得呱呱叫時給了我饅頭嗎?我不敢,我不能,我怕她對我避而遠之,我怕村裡人都對我避而遠之,像對王金魚一樣。

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又經過了王金魚家,這一次,王金魚瞧見我不再怯生生了,反倒非常熱情。他問我來不來玩捉迷藏。我看著他,沒有回答,低著頭走了。

在我低著頭走進家門口時,我聽到了哭聲。我關上門,隨後也哭了起來。

多年以後,我才明白王金魚為什麼哭。那一個上午,他都在盼著我回來,和我玩捉迷藏。村裡大多數的小孩都已被教育王金魚是個傻子,和他玩的話就會變成傻子。每當王金魚一靠近,小孩就跑得遠遠地,邊跑邊喊:“傻子,你離我遠點!”在最渴望夥伴親近的年齡,他沒有小夥伴一起玩耍,小夥伴甚至不允許他的靠近。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玩,從沒想到過有一天有個小女生會邀請他玩遊戲。他本以為終於有人願意搭理他了,終於有人願意和他玩捉迷藏這個遊戲,後來才發現又是一場空想。

那時候還小,沒過幾日,王金魚這個人便被我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我連他們一傢什麼時候搬走的都不知道。只是偶爾聽說過他們經常搬家,聽說過他們每到一處不足三天就有很多閒話,閒話內容來來去去都是些王金魚是傻子、不要和傻子玩這樣的話。這些閒話,時不時地在我身邊流傳,每每聽到我就有些心虛,有的時候我真怕自己忍不住問別人會不會和我一樣心虛。那時候我心裡頭有個聲音一直在說,王金魚才十歲不到。

成長看似緩慢,卻在回頭時顯得快極了。這種快速就像一列明明就在眼前卻無法鑽進去的地鐵,它早已關上門,限制你進入。後來我碰到過很多個王金魚一樣的人,城市裡似乎很多這樣的人,他們有個統一的稱謂——傻子。傻子這個詞其實是很侮辱人的,可有些人用來形容一些人用得理所當然,有的時候我會疑惑到底是他們錯了還是我錯了。其實我也並不太疑惑,因為傻子這個字眼,我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

在外頭打小工促銷飲料的時候,有個男人跑過來同我說話,問我是不是大學生,問我在哪裡念大學,大學生活快不快樂。他的問題並沒有大問題,只是他的眼神瞧著不太對勁兒,給人一種不懷好意的強烈衝擊。我忍耐著心中的不快,一一作答。老闆娘似乎察覺到我這邊有什麼異樣,跑過來問我有沒有事,我告訴她一切都好。這個男人好像突然識趣了,從口袋裡拿出糖,問我要不要吃糖。我不敢看他的手,我曾經碰到過有客人拿出生殖器對著我。我看著他的臉,拒絕了他。他笑著,手伸回去了。不知怎麼,我感到他好像很難過,可他的臉上又是掛著笑容的。

他稍微走遠了。老闆娘跑過來向我說:“剛才那個人是個傻子,不用理他。”一瞬間,我又想起了王金魚。在心裡呢喃著:原來不是變態,不是變態。

那顆糖會不會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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