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涪江

隨筆：涪江

隨筆：涪江

雖然我的家鄉有許多山川，但年輕時的我總為家鄉的山缺乏三山五嶽那樣的雄、奇、險、秀、峻；家鄉的河沒有長江的波濤滾滾、浩淼無際和黃河的洶湧澎湃、氣吞山河的氣勢而遺憾。

但當我到了中年，並走過了許多地方，領略了祖國名山大川的峰巒雄偉、山光水色，驚歎於大自然的山河壯麗、巍峨雄奇和生命的短暫與自身的渺小後。再站在家鄉的土地上，面對雖然不是名山大川，卻滋養了自己的家鄉山川便有了不一樣的感受和情懷。

年輕時總是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幻想和衝動，那時的我們如此的渴望生命中擁有長江、黃河般的波瀾和壯闊；如此的嚮往在無際的草浪裡策馬馳騁。但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就像我家鄉的這條風平浪靜、安若明鏡的涪江，它就像一位智慧的修行者通透地看到了人生的本質，它平靜恬淡，無大喜大憂，無慾亦無求，只用一雙孩子似天真的眼睛，抱膝閒看，感受人生無常、浮生若夢。

我曾經流連忘返於浩淼無際的無錫太湖和西子湖畔，徘徊於水天一色的南海邊，它們雖然美麗，但於它們我只是匆匆的邂逅，匆匆的離去，我從來沒有真正的擁有過它們，而家鄉平淡無奇的涪江，對我則是一種流動的深情。我出生時它就已經靜靜地躺在了那裡，睡在藍天之下，悄無聲息地呼吸，收集路過的鳥鳴，飄浮的白雲，還有一個少年的夢語。

我喜歡在遊人稀少的夜晚，獨自坐在蘆葦叢生的岸邊，面對江水，一動不動地望著江面上金黃粼粼的月光和諦聽偶而掠過水麵的鳥鳴，或者沿著河岸漫步，欣賞那水中雲朵的倒影和漫卷的夕照。這條河流因為經過在漢高祖時被稱之涪縣的綿陽而得名，它發源於四川省松潘縣與平武縣之間的岷山主峰雪寶頂，南流經四川省平武縣、江油市、綿陽市、三臺縣、射洪市、遂寧市、重慶市潼南區、銅梁區等區域，在重慶市合川區匯入嘉陵江，全長700千米，而最後在重慶市朝天門匯入浩淼無際、洶湧澎湃的長江。

如果說山勢陡峭，奇峰迭出，終年積雪封頂，被藏民稱之為神山的雪寶頂象徵著嬰兒般的聖潔清澈，那麼由雅礱江、岷江、嘉陵江和漢江4條主支流和其它數以千計的大小支流組成的長江則象徵著經歷人生風雨和滄桑，最後證悟於宇宙人生真相，迴歸於涅槃的仙風道骨的老者。

而我腳下的涪江，它一路綿延的走來，穿過群山、越過森林，探詢著流向自己生命的終點。它經過了歲月的洗禮，大浪淘沙，泥沙俱下，最終歸入長江，實現了生命的永恆。它多麼像一箇中年人，沒有起點時的天真與矜持，也沒有終點時的莊嚴與灑脫。但它自有一種尋求，一種智慧，一種被轄制的自由，以及一種包容性和生命力的東西。它沿著河道平靜的流淌，偶而因暴雨傾注、河道被佔、植被破壞等諸多因素，引起它的厭惡、惱恨、傷感和憤怒，但大多時候它都能遵守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原則，江水氾濫時，像一個一夜間長大的孩子撐破了衣裳，不過在河道的轄制下有節制的咆哮兩聲而已，既不傷害別人，也不傷害自己。

在它經過我的家鄉時，已經沒有了在源頭時的清澈無瑕和兒童似的脆弱，以及渺茫與變易，也不掩藏生活中的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和良莠不齊。它波瀾不驚的靜靜的流淌，希望與失望交織在一起。看似順從和不爭的表面，實則是通透地看到人生的本質後，對生活和生命的一種超然和淡泊。

這種超然和淡泊是基於幻想和衝動之後的冷靜，它既保持了年輕時對生活的陶醉和熱烈，又輔以中年時對苦難的寬容和尊重。它看清了生活的虛假和幻夢，剔除了仇視和嫉妒。在歲月的長河中與自己的內心實現了和解。而後以謙虛和溫和的姿態流向長江，匯入生命的終點。

我一直以為，一個人，特別是中年以後，一定要抽出時間獨自躑躅而行，望望天空和流水，徘徊在江邊捕捉孤獨。在這個時候，你低下頭也會發現高處的風和雲迅速的奔走，而另一些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卻沉入水底，它們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等待著你去打撈和探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