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佩斯“講究”的《戲臺》聯想開來

作者：由翁昕發表于曲藝時間：2017-01-16

不論什麼事情，只要沾個“藝”字兒，就少不了講究。能不能說出講究來，就顯出一個人是外行、票友還是內行。在陳佩斯的話劇《戲臺》裡，楊立新演的大嗓兒跟老鄉聊京劇，講到項羽的時候頭頭是道，說：“這裡頭講究可多了。那楚霸王，頭戴夫子盔、戴黑滿、黑色繡龍夫子巾、大後兜、穿黑蟒、搭三肩、圍玉帶、穿紅繡花彩褲、厚底靴，配寶劍，扎霸王靠，勾的是無雙臉。”

這一大套下來，聽著非常專業。結果老鄉問了一個問題：

“那什麼叫無雙臉呢？”

一下就把楊立新問住了：“楚霸王，那可不就是無雙臉麼。你問這麼多幹嘛？”

所以，楊立新說到頭還是個票友。

內行會怎麼說呢？所謂無雙，就是說這個臉譜只有楚霸王項羽能用。其他人比如姜維，勾紅三塊瓦臉，常遇春勾紫三塊瓦臉，這一聽名字，地位就不如“無雙臉”的楚霸王重要。楚霸王的臉譜只用黑白兩色，威嚴肅穆，從鼻窩到通天紋直抵腦門，左右額角以月牙紋和弧線組成壽字形眉，稱鋼叉臉，威武霸氣顯出他力拔山兮的英勇一面。但他的眼窩是上翹下垂，之後再勾到鬢角，近似昂首甩尾的鯉魚形，這叫窩口眼，看起來帶哭相，暗示著項羽兵敗自刎的命運。

【這些講究，構成了京劇的魅力，同時也是欣賞的門檻】

陳佩斯的這出《戲臺》真是好戲，大家有機會一定要去現場看。不過咱們今天不講京戲，還是說油畫。我當時看到楚霸王這一段，就想起在油畫當中，也有一些門類，如同京劇一般，初看並不覺得怎樣，但如果仔細琢磨，就能發現裡面很多講究回味無窮。比如說，17世紀荷蘭的靜物畫，這裡頭就有不少講兒。

17世紀，有一位叫做克萊拉·彼得斯的藝術家，她算是公認的把餐桌上的物件變成繪畫的高手。我們拿這幅《水果和花的靜物》來舉例子。這幅畫裡面畫的都是我們現在熟悉的花果，中間的籃子裡面有蘋果、梨、杏兒、核桃、金燈果（我們這叫洋姑娘）等等，右邊的高腳盤上則放著各色葡萄。葡萄前面是酒壺，另外整幅畫的左側，則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大花瓶，裡面插著各種花卉，可以辨識的就有鬱金香、玫瑰、矢車菊、三色堇、勿忘我和百合等等。

【克萊拉·彼得斯，《水果和花的靜物》，1612，阿什莫爾博物館，牛津】

這位畫家的水平已經算是相當可以了，如果眼睛湊得夠近，我們還能從畫面中看到花瓶上趴著一個蒼蠅，下面還有個蝗蟲。畫小飛蟲，是那個時候藝術家的一個顯示自己功夫的重要水平。咱們的齊白石擅畫草蟲，也是一絕，但洋人筆下的小蟲子，除了顯示功夫，還有一層講究。

咱們先說蒼蠅，即便是在講衛生的今天，也還是躲不開蒼蠅的。蒼蠅很麻煩，打吧，嫌髒，不打吧，鬧心。於是更多時候，我們也只能是揮一揮手，給它趕開。可蒼蠅又往往鍥而不捨，揮之不去。這個特質，放在咱們這，主要就是覺得討厭。但在當時的荷蘭人眼裡，卻從中生華出另一番含義。

藝術史學家認為，蒼蠅在當時，象徵著無可避免的“塵世的束縛”。我也知道蒼蠅髒，希望身邊是純淨無垢的，但這太不現實了。“人在江湖飄，怎能不挨刀。畫上有花果，如何沒蒼蠅。”什麼花果不招蒼蠅呢？假花唄。只要是真花，有生命的，就會招蒼蠅。這是躲不開的。與其掛在牆上自欺欺人，構造一個“沒有蒼蠅的美好世界”，倒不如把它畫出來，看著的時候提醒觀眾，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

至於櫻桃旁邊的蝗蟲，也就是蚱蜢，又承載著和蒼蠅不一樣的講究。咱們都知道，蝗蟲過境，片草不生。畫面中的蝗蟲已經眼看就要吃到水靈靈的櫻桃了，這怎麼能忍？但話說回來，生活不也是這樣麼？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眼瞅著“好櫻桃都讓蝗蟲啃了”，但是也管不了。破壞一切，吃瓜啃果的蝗蟲，在畫面中正象徵著美好事物稍縱即逝，人生苦短。

您說這是不是現代人想多了啊，有可能，但也不見得。畢竟，蝗蟲並不是畫面中唯一有此象徵含義的事物。花瓶前面的花開得非常燦爛，但也擋不住後面的花呈現枯萎凋謝的痕跡。咱們不是也有詩云：“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說到杜秋娘的這首《金縷衣》，起初是勸人珍惜少年時光，現在則更多用來鼓勵暗戀中的男女，不要留下遺憾。而這幅畫中，也恰恰藏著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

前面一直沒有說到，畫中桌子上擺著一把刀，這把刀可有來頭，它在彼得斯的藝術生涯中頗有一席之地，至少有五幅畫中都出現了這把刀。這個款式的刀具一般是作為結婚的信物，上面刻著新娘的名字。這幅畫中的刀柄，刻的則是藝術家本人的名字。刀柄上還刻有兩個小人，小人手持十字架，象徵著虔誠的信仰，在小人中間，刻著拉丁文詞彙“FIDES”和“SPES”，是一句拉丁文諺語“SPES， AMOR ET FIDES”的縮寫，意思是希望、愛情和承諾。

最後，在畫面右側的酒壺上，如果我們將這個酒壺擦得夠亮，就能看到酒壺中倒映出的藝術家的樣子。所以，我們大可以想象，這幅畫所講述的，是藝術家透過這幅畫來慶祝自己的婚禮，畫中的水果和花象徵著在這喜慶的日子裡的美好祝福，但與此同時，畫面之中的乾花和小蟲，又提醒著幸福時光是如此稍縱即逝，給這喜慶的日子帶來一絲傷感和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