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武師》：悍如龍虎，配得武師。
不僅是名稱
“其實龍虎武師這個名稱來自戲班，是來自於粵劇班，後來拍電影也把這個名稱也帶上去。”
洪金寶開篇就解釋了一番關於“龍虎武師”這個名詞的由來。
也許這個解釋有點過於誇大其詞，因為從字面上看起來確實很熱血、很勇猛。
但多數人都認為他們其實就是“動作演員”，主角完不成的動作就由他們來頂替完成。
事實上也是這樣一個道理，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付出的努力不會比一部電影裡的主角要多，甚至是我們想象不到的苦很心酸。
所以，這部紀錄片的上映，就是真實反應了“龍虎武師”們背後的故事。
“出圈”的香港動作電影
說到電影裡的“龍虎武師”們的出身，其實是從京劇班轉過來的。
最早在六七十年代的香港，盛行動作電影，功夫片。而在當時的香港由於沒有京劇文化底蘊，就從內地過來了一批京劇從業者去到香港謀生。
香港最早是以袁小田為代表等一眾前輩將京劇文化引進廣東，融合粵劇，一路讓京戲的舞臺武功在香港電影閃光。
也正是因為有了他們，才有了後面的成龍、洪金寶、元華、元彪等硬實力派功夫明星。
所以，京劇基礎，功不可沒。
至於說他們為什麼要從京劇舞臺向電影轉，一個很簡單也很粗暴的理由——京劇沒出路，電影有飯吃。
動作指導火星說，每部電影大概有三四十人，那麼七八部電影就有100到200人，這裡說的人就是那些動作演員。
他們在指定地點集合後就上巴士去到著名的邵氏片場拍戲，一個月起碼有25天左右都有活兒幹，對於當時的京劇表演者來說已經是很不錯的待遇了。
估算了一下，當時邵氏兄弟電影公司在全盛時期，旗下就有兩千多名員工，十四個影棚每天都在拍戲，至今已經拍了有一千多部影片，被譽為“東方好萊塢”。
按照邵氏電影當時的片量來算，哪怕只是在一部戲裡做一個武術替身，一天都有五六十塊錢，在那個年代，這已經算是很不錯的收入了，滿打滿算一個月下來，一個武師就能買一輛車。
就在全盛時期，誇張式的動作電影因為氾濫而導致觀眾審美疲勞，舞臺式的反應，動作虛，機械化，直到一個人的出現，徹底顛覆了香港動作電影的審美。
這個人就是——李小龍。
李小龍的武術功底如何，我就不多說了，大家有目共睹。
但凡有李小龍在的片場，有他看好的武師，一定是備受照顧。拍過周星馳的電影《功夫》，在片中飾演包租公的元華深有感觸。
因為元華當時在武行裡是“跟斗王”，李小龍特別喜歡他，他說：“私底下我們有（跟李小龍）聊天啊、喝茶啊、聊一些他練功的儀器啊。”
後來，因為李小龍的意外去世，讓整個香港動作電影停擺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這件事情，有些武師甚至好幾個月沒有戲拍。
直到洪金寶、劉家良這些武術名家慢慢上來，才讓整個香港動作電影恢復了往日的輝煌，是推動，同時也是改變。
劉家良因為是武術世家，所以真功夫是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在片場也必須是真刀真槍的幹！
這樣的風格跟李小龍也是不相上下，連著名徐克導演都說，他的動作非常快，一般電影機器的格數要調快一點，動作演員的招數看起來才爽，但是在拍劉家良，就必須得把格數調慢，這樣才看得清他的動作。
其實直到今天的動作電影一直都在延續實戰風格，甄子丹的葉問系列就更為突出。
實戰型動作電影風格盛行是必然，動作講求拳拳到肉，真槍實彈，給觀眾的感受必然是刺激驚險，更有體驗感。
就在這一時期，出現了另外一種打鬥風格，那就是成龍的喜劇動作電影。
在成龍早期的幾部作品《蛇形刁手》、《醉拳》就能看出，他的動作乾淨利索，有力道，並且夾帶與以往動作片不同的武術效果。
滑稽幽默的武打動作效果成了他今後成為巨星的最大標籤。
滑稽幽默的效果拉滿，確實打破了當時處於武術套路的香港電影的僵局，成龍的出現，頓時讓觀眾們覺得耳目一新。
所以，搞笑，成龍是認真的。
但有很重要的一點也不得不承認，“玩命”，成龍更是認真的。
再所以，後來的“龍虎武師”們都是在“玩命”！
“玩命”，我們是認真的
《A計劃》這部片子裡，成龍從大鐘樓跳下來的那個鏡頭是真實的。
鐘樓頂層到地面起碼三層樓高，下面就是兩層非常脆弱的帳篷，根本無法承受一個成年人的重量，而成龍正是要從樓頂上，透過兩層帳篷的阻力往下跳。
那當然，在《A計劃》這部影片裡，成龍已經是男主角了，第一個做試驗的肯定不是他。
曾志偉在採訪裡頭說：“找個武行，火星先做。”
首先跳的肯定是武行，武行跳完之後沒事，第二天成龍跳。
成龍當時也會膽怯，洪金寶過來直接開罵，最後被逼得沒辦法，硬撐著往下跳了。
這一跳，直接開啟了之後香港動作電影local的搏命式拍法。
在之後的《警察故事》裡，出現了無數個“拿命玩”的鏡頭。
什麼被公交車吊著，從商場的三層樓上順著電線往下滑等等驚險刺激的畫面。
成龍“玩命”，他背後的武師，甚至更多的武師都在“玩命”。
用元華的話說：“做我們武行這些就是這樣的，我很多時候都是幸運渡過，真是不好運的話都死了幾次了。”
其中，最早洪家班裡的一個武師元武，更是出了名的“玩命”，很多次電影裡的驚險鏡頭，他始終都是衝鋒在前。
就拿這樣一個鏡頭來說，被人從裡面踹了出來，背部破窗而出，腰部折到石墩上，頭就像這樣栽到地上，身體和頭部接觸地面時已完全扭曲。
這樣的鏡頭，看著都疼！
並且這樣的動作不只做一次，第一次完成這個動作之後，洪金寶問他有沒有事，他說沒事。
第二次正式開拍的時候，出事了！
相同的動作，相同的貼地姿勢，但第二次，真的出事了！直接送醫院！
現在，連元武自己都說：“最要命就是我們這個年代，剛好我是碰上了。”
如果說上面的鏡頭讓人看了確實驚險刺激又害怕，那這個鏡頭可以稱作是“死亡之跳”。
一開始，元武被人朝頭部開了一槍，需要做一個反應動作。
額頭中槍，背身往後從四層樓跳，沒有任何的保護措施，只是用各種加厚的棉衣將身體包裹住，不讓觀眾看到有任何的破綻。
如果這一跳，頭部著地，一命嗚呼上西天。
好在是身體先著地，但是這樣的事情，換作是誰都害怕，可元武做了。
身體雖然平安落地，但人已經昏過去了。
香港動作電影裡還有一個人不得不被提到，那就是錢嘉樂。
錢嘉樂可以說是香港動作電影裡最後一個受傷的人，在這之後的動作演員裡幾乎就沒再出現過大傷進醫院的事故了。
所以，錢嘉樂也被稱作是洪家班裡唯一的一個“寶”，同行都說，他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個時候，相對於其他前輩來說，他還很年輕，也很幸運，幾乎沒受過什麼傷，所以什麼動作都敢做。
曾志偉說：“為什麼要不受傷就變寶呢？就是你沒受過傷，你什麼都敢拼，你覺得你能做到，一旦受了傷你就知道，其實運氣沒有那麼好，而且受的傷有時候挺嚴重的時候，你就知道，你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厲害。”
曾志偉這段話看似普通輕鬆，其實說出了所有動作演員的心聲。
很多動作演員在年輕時都是這樣，直到出現第一次事故之後開始，人就開始對生命、對職業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和看法。
但即便如此，那又如何，該乾的還得幹。
錢嘉樂這樣一個跳樓的動作，因為前衝的力道過大，本來想跳在棚布上落地，結果直接超出範圍。
最後人直接落地，兩眼一黑，被送進醫院。
醫生還問他，你扮超人啊，這麼高，腿居然沒斷。
在所有香港動作電影裡，有一個非常經典且殘忍的鏡頭不得不提。
八個人，包括錢嘉樂、元華、孟海等一眾動作演員在內，需要從七樓的一個建築工地往下跳。
雖然地面已經給他們鋪好墊子了，但是想想，七個人，從七樓，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並且是需要在被爆破戲的情況下。
洪金寶當時作為導演，他說：“你們受傷的只會一樣東西，因為下面我都給你鋪好，讓你們受傷的就是人砸人。”
話雖這樣說，但還沒正式開拍之前，就有人已經有些退縮了，問這場戲可不可以不拍。
不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硬上。
剛開拍，“啊”的一聲！元武的腳踩到釘子，釘到腳底板裡面去了。
但就算是這樣，拔完釘子，接著拍。
開機！爆炸聲！人群齊跳樓，最後挨個落地。
昏迷的昏迷，送醫院的送醫院，只要沒掛，後面的戲，接著拍。
“龍虎武師”永不妥協
過了香港動作電影的全盛時期80年代之後，上一輩動作演員也該急流勇退。
也正是從那時起，他們慢慢變得不再那麼“玩命”。
因為大家都知道，過了那個年紀，已經玩不起。
最重要的是，在那個年代的動作演員的家庭出身背景本來就很苦，從小几乎都沒讀過什麼書，家裡兄弟姐妹一大堆。
所以，他們很小就出來謀生。
出身只決定謀生的方式，但堅持更需要熱愛。
“玩命”是因為要拿命掙錢，掙了錢就亂花錢。那個時候，他們也沒有什麼買樓買黃金的概念，不知道要為自己老了以後留下點什麼。
所以，大部分動作演員晚景比較淒涼。
好一點的呢，可能去擺個地攤，開開出租車，不好的呢就在社會上鋌而走險，做賊搶劫偷東西。
警察問到你做哪一行？只要聽到是做武師，立馬把你按在牆上搜身，一點尊嚴都不給。
尤其是學過正統戲劇的武師們，受到這樣的對待，那簡直是對人的一種侮辱。
那些做了一輩子武師的人都想往武術指導方面轉，可在香港這樣的市場，能出幾個洪金寶，能有幾個劉家良，又有多少人有能力真正做到像袁和平這樣的大武術指導。
動作演員還不像攝影師、美工、道具，他們的職業生命週期都要比動作演員長，一直可以吃到40歲、50歲、60歲。
但動作演員不行，到了一定的年紀就得自謀生路。
自從嘉禾影業在2003年停產後，動作電影縮水，甚至到了無戲可拍，幾乎所有動作演員全部面臨下崗失業。
引用導演吳思遠在採訪時說的話：“香港電影致命的是什麼呢？我們現在是在耗我們以前的存糧，當年好的時候，因為我們自己不能主導，你沒有這種整套的電影工業系統，電影界自己又同類型的片子不停地重複，隨著經濟的這種畸形的發展，地產霸權，要拍戲沒地方，要租寫字樓又貴的要死。所以種種的問題，讓香港（電影）現在很艱難。”
演員錢小豪也說：“動作演員斷層了，這麼拼搏的演員，現在見不到了，我想不出來，真的數不出來了。”
但即使整個香港經濟都在水平之下，仍舊還有些武師仍然活躍在大熒幕後面。
就在動作演員青黃不接的時代，2015年，香港動作特技演員公會開辦青年訓練班。
雖說現在的條件比以往要好很多，多數鏡頭都不需要人工人肉去完成，更不需要去“玩命”，但吃苦、拼搏的精神還在，在這群年輕人身上還是能夠看得到有真正向往動作演員的目標奮鬥。
那些老一輩的動作演員則退居二線，耐心教授他們的徒弟，用自己畢生所學教他們功夫，教他們做人。
因為老武師們最不想看到的是他們後繼無人。
錢嘉樂在採訪裡說得很堅定：“想搞訓練班的目的，就是斷層這個問題整天都有，（有些人說）就是我們這個市場中還有那麼一些有能力的人都開始不夠撈了，你還弄十幾二十個新人，是不是搶飯吃呢？我要解釋給他們聽，越來越不夠工開，這是個市場的問題，越來越不夠工開不是這幫新人出現，人才蓬勃，這個市場會回來的。”
“龍虎武師”永不落幕
在片子的最後，在採訪香港動作電影人時，他們都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徐克：“我絕對相信會有更新的一代出來，不會因而就把傳統就斷掉了，不過他們以前做的事情，可能往後也沒有人會做得到。”
洪金寶：“我第一次做（動作）指導是十八歲，拍動作片比較辛苦了，辛苦的不是在體能上，而是在腦子上。”
餘袁穩：“沒真功夫看了，全部都是特技，摔來摔去都不死的。”
火星：“我們這行本身到這個時期是自己衰落，不是任何哪個演員有影響，不關演員事的，都不關龍哥（成龍）的事。”
谷軒昭：“成功與否，有很多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就是觀眾接不接受，是當時的潮流，你用心拍一部戲，那一定有人會欣賞到的。”
新人陳竹音：“在今天才走上了我人生真正的原點，而未來才是我人生，真正要走的康莊大道。”
小侯：“用腦是好的，對吧？用腦可以做久一點咯，勞力做不了多久的，去到50多歲勞力就很難熬下去了。”
梁小熊：“回顧到以前，武行是令我開闊了很多眼界，因為拍電影，我去了全世界很多地方，就是人生的起起伏伏裡面，我有看到成功與失敗，人與人的關係啊，做人的方面啊，是複雜很多的。”
甄子丹：“我很幸運是沒有停留在傳統的中國武術的架構，也延伸到把MMA引進了電影。”
花仔源：“（這行是）既艱辛又痛苦，但是又快樂的工作來的，感恩我今天還生存在這裡，今天自己的名成立就，妻財子女都是這個圈子給予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