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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米蘭·昆德拉的《身份》?

作者:由 風葉 發表于 曲藝時間:2023-01-16

如何評價米蘭·昆德拉的《身份》?風葉2023-01-16 00:19:50

剛剛讀完昆德拉的《身份》,百感交集。評價談不上,僅僅闡述一些個人的理解,拋磚引玉吧。

《身份》首先吸引我的是小說對人物細膩深刻的心理描寫,深刻得令人髮指,最具有魅力的卻是這種微妙的深刻往往點到即止。於是讀者那種對人物潛意識、個體角色的思考就被一帶而出了。眾多的細節被貫以一脈,鋪陳而出,簡單的人物情節卻展現出巨大的生命畫卷——這是建立在具有飽滿的歷史感和真實感的人物角色之上的。

更為重要的是,以二人(尚塔爾和讓雅克)為中心、並不宏大的時間空間架構竟足以展示哲學的深度。昆德拉的小說本身就是哲學,並非康德黑格爾式的深沉敘寫才謂之哲學,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遺脈同樣具有光輝久遠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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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探討了個體對社會身份的認知與存在的安頓——愛情、幸福之間的矛盾。

這種對身份的認知夾雜著個體特殊的價值觀以及理性、感性的混雜,而存在的安頓之處——作為被愛的個人——作為獨立的個體,無論再怎麼心有靈犀,也是絕對隔絕的。從這裡看來,愛情在有限而脆弱的彩色貝殼中,被變換著的經驗世界的力量輕易擊碎,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可是主人公並非一般的愛情,他們早已度過年輕的激情深淵,他們得到了幸福的足夠經驗,他們老夫老妻,彼此深愛很多年了。

尚塔爾有著不堪回首的痛苦經歷:

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夢之後,她在午夜醒來。在這個夢中出現的每個人都只存在於她的過去之中:她的母親(很久以前就去世了),還有她的前夫(她已經幾年沒有見到他了。他看起來與以前爾一樣了,就象這個夢的導演選錯了演員),以及他那位專制的,精力充沛的姐姐和他現在的妻子(尚塔爾從沒見過她;可儘管如此,在夢境中,她還是沒有懷疑自己的身份)。

一種始終存在的對過往的身份的恐懼促使著去擺脫,她找到了最為真實的身份——作為讓雅克的愛人,她得以重新面對世界,當然也取得了幸福。

我說真實,換一種說法就意味著對身份的敏感。因為所有人都認為真實只有一種。尚塔爾對自己的多重身份顯然是具有壓抑感的:

"是的,我有兩副面孔,但我不可能同時表現它們。當我在辦公室的時候,我所表現的是嚴肅的面孔。當我拿到那些求職者的履歷表時,他們的命運就完全掌握在我手中了。到底是推薦他們還是回絕他們,一切由我決定,有一些人,在他們的求職信中,用盡了各種時紹的、陳詞濫調的、深奧的或是充滿信心的話。我根本不用透過與他們見面或是交談來了解他仍。我只要知道那些人能否充滿熱情地把工作做好就可以了。還有一些人。他們以前或許研究過哲學或藝術史,或是教過法國文學,但現在,為了能生活得更好,大多數甚至是出於對目前生活的絕望,他們到我們這兒來找工作。我知道,其實,他們是打心眼兒裡蔑視這份工作的,所以在我看來,他們就象是狐狸的親戚。對於他們,我必須好好斟酌一下。 "那你是怎麼決定到底要不要錄取他們的呢?" "有的,我推薦自己看得傾眼的人;有時,則是我認為能把工作做好的人。我覺得,我既背叛了公司,也背叛了自己。我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雙重叛徒。但我認為,這種雙重背叛並不是一種失敗,而是一種成功。因為誰能知道,我的雙重面孔還能維持多久。我恢復原貌的那一天終究還是會到來的。當然,從那以後,我的面孔只剩下了較差的那個,那個嚴肅的,沉默的。告訴我,那時,你還會愛我嗎?"

我們同樣可以解釋在遇見讓雅克之前,尚塔爾為什麼始終不願意要孩子。忘記傷痛對於她意味著背叛,即不真實。那個混亂而虛偽的家庭不適合她。

同樣的,讓雅克和她的愛人一樣,具有對身份的極度敏感。朋友保守性的姿態被視為背叛。還有一個特殊的細節:

"到現在,我還能想象出當時站在你面前時的情景,"弗繼續著他的話題,"我們談論著一些有關女孩子的事。你還記得嗎?我說,我總覺得如此美麗的軀體也象我們一樣必須進行分泌,這實在是太令人震驚了。我告訴你,我簡直不能忍受一個女孩子擦鼻涕的動作。我又能想象出當時的你。你停下來,盯著我。然後你用一種古怪但卻老練的語氣,十分直率而堅定地說:擦鼻涕?對我來說,能看到的只是她是如何眨眼的,她角膜上的眼臉是如何動的。我對此感到有一種不能抑制的厭惡。你還記得這些嗎?"

真實,依然是真實。當朋友避開了對生理分泌而關注於女孩的美麗眼臉之時,讓雅克毫不避諱。

外界的世界對於二人就是一種壓力,只有他們二人相處時才能彼此面對真實的存在,就意味著輕鬆愉悅和解脫。小說中多出描寫二人對這種狀態的依戀,這是建立在對真實身份的認同基礎之上的。同樣,以真實為基礎的愛情,無論是小餐廳中的談話還是甲板上的用餐,都顯得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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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究竟什麼是最為真實的身份?那玫瑰色的幻想難道不真實麼?當男人不再回首以望,尚塔爾心中莫名的惆悵難道不是真實麼?

這另一種真實是二者的愛情一次宿命的考驗。說宿命,因為它帶著必然性,不可避免。

讓馬克為了挽救愛人的惆悵去寫一封封匿名曖昧信。尚塔爾帶著驚疑和緋紅將它們藏在重重胸罩之下。紅衣主教意味著的是另一種真實,一種人類本能的真實。作者最為精妙之處,作者拿著這種本能的真實與他們的愛情賴以基礎的真實,進行了一次巧妙的對抗。

對抗的根源源自於人的歡樂幸福。人需要確定性,確定性可以給予安定和穩穩的幸福——這正是他們的愛情。可是,人同樣需要可能性,可能性代表著激情和慾望的歡喜。

還記不記得得那棵可能性之樹:

在一疊信紙前,他又開始思考那棵被凱拉諾(這也是最後一次)稱為"可能性之性"的樹:當一個人驚異地發現自己來到成年階段的人口處時,生活就象這棵樹一樣展現在他面前。樹頂天篷上的蜜蜂正在歌唱。他認為自己知道為什麼她沒給他看那些信了:她想獨自傾聽樹的低語,不需要他的陪伴。因為他,讓·馬克,代表著這些可能性的消失,他使她生活中的可能性縮減到了一個(雖然它是一個快樂的縮減)。她不能告訴他有關於這些信的事,因為這樣的開端(對她自已和對他來說)就是意味著她並不是真正對那些信中給她的承諾感興趣,她已事先放棄了他給她看的那棵已被遺忘的樹。他怎麼能對此不滿呢?畢竟,他是那個想讓她聽到那棵低語的樹演奏出的音樂的人。她也正是按照讓·馬克的願望做的。她已經服從了他。

人就是這種奇妙而永不滿足的動物。他對幸福的執著有時候顯得那麼矢志不移,可滿足了之後,很少人能夠在確定性的幸福之下安然一世。人類需要幻想,面對可能性的誘惑的之時,幸福就被乘以這種可能性的數量。可是,這種幸福鮮豔多彩卻帶著劇毒。

"兩個相愛的人,如果孤零零地生活在世上,的確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但他們的話題用什麼來豐富呢?無論這個世界多麼地令人不齒,它仍然是我們話題的中心。" "他們可以保持沉默。" "就象那兩個,鄰桌的那兩個?"讓·馬克笑道:"(口歐),不,沒有一種愛情能在沉默之中維持下去。"

在小說中,尚塔爾的女性本能演繹了這種

可能性幸福

所帶來的悲劇。讓馬克對尚塔爾的行動採取了理解和包容,可是他的行動卻無疑侵犯了尚塔爾的隱私。這並非一件小事,對於尚塔爾這種有過悲痛經歷的女性來說侵犯隱私不僅意味著個人的尊嚴的凌辱,也意味著無法再面對對方的

身份。

原初的愛情基礎,即真實的身份認同感一下子破滅了。這是一種強加的背叛。

一個有意思的細節,尚塔爾並沒有想到讓馬克如此行動的真實動機。在身份認同感破滅下,尤其是那種特殊的情景——大姑子帶來的歷史怨恨和一系列最近的事件——之下,尚塔爾反而懷疑是讓馬克用此種方法迫使年老色衰的自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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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看到,在

理性的自我意識著的身份

身體本能掌握著的身份

衝突之下,實際上,是

確定性幸福

可能性幸福

的摩擦和調和,這是人生愛情得以安頓的根源所在。

兩種真實,兩個主人公都崇尚真實,人類個體的認知差異讓這些真實轉變為猜疑嫉妒。這與愛情本身的特殊不無關係。我還是寧願把它視為一種侷限。

認知侷限,承認無知,這應當是一種態度,而不僅關於愛情。

————————2017。5。26修改——————————

“確定性”和“可能性”是從文中抽出一對普遍性的概念,我想指出的是二者不僅僅適用於愛情,同樣適用於生活中的其他方面——任何人們需要的“確定性”或“可能性”之中。

此外。通常來理解,確定性給予人安全感,可能性給予人激情的快感。任何純粹的確定性和純粹的可能性都幾不可能保持常在。不斷跳槽的人最終會安頓下來。而極度需要安全感的愛情往往會滑入可能性的誘惑中。

“確定性”和“可能性”有點類似於黑格爾哲學中的正題和反題。拿他辯證法中的一對概念來解釋,即“一”和“多”,單一性和多樣性,它存在於所有概念或者範疇之中。純粹的“一”和“多”之所以不能維持恆在,倒是不在於它們自身,在於周圍之環境變化基本上不適於其生存。更有可能生存下來的是合題:蘊含著多樣性的“一”。

至於愛情,我想多說幾句話。確定性和可能性的爭執不是簡單的二律背反,它值得我們耐心品味,任何的爭執背後都蘊含著不可知的人性之深淵,值得我們探索。我想用另外一對“正反合”來解釋愛情。即康德所說的關於知性判斷的四大機能之一:單稱的、全稱的、特稱的。常在而穩定的愛情秘密就蘊含在“特稱的”之中,對於伴侶而已,他(她)不是“單稱的”“一”,也不是“全稱的”“多”,而是其合題,蘊含著“多”的“一”,那是他(她)。不是單單的一個人,也不是他們。

玄談漫筆,莫以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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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黑格爾辯證法近代以來爭議者甚多,多以為辯證邏輯大悖於形式邏輯而批判者眾。當代學者則有批判亦有發展。

此以為黑格爾辯證邏輯雖名邏輯,不如另名自然之pattern。其精神汪洋恣肆,莫被邏輯二字遮掩。想黑格爾以邏輯名之,意在其本體論之普遍性。

康德判斷之機能說則為認識論,不可與正反合邏輯混淆。餘發揮而已。

為闢可能之誤解,特另補充之。餘實無意於形上學之爭執,因知解甚少,不足以憑,聊當一笑。

以上。

標簽: 真實  塔爾  愛情  身份  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