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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穿什麼衣 男人友什麼誼

作者:由 務虛真人 發表于 曲藝時間:2023-01-14

女人穿什麼衣 男人友什麼誼

女人穿什麼衣 男人友什麼誼

作者:歲不響(來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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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ban。com/note/60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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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簡的穿衣品位有多厲害,是馬理很久以後才意識到的。

大二期間,馬理有過一個短暫的朋友,名叫敬心虞,敬心虞那時的女朋友是一個追求者很多、衣服更多的姑娘,名叫藍晴珍,晴珍是那種“被很多人稱作級花”的女生,但還有一些人則會說“就她?別逗。”藍小姐有個毛病,馬理稱之為“樓門遲”,這詞不太像詞,後來李可繼借用小孩子“人來瘋”發明了個詞來替代,叫“人來嬌”。據敬心虞說,如果約在外面,晴珍雖也不太準時,但也不會遲到得那麼可怕;而一旦約在了晴珍宿舍樓下,她就會在樓上墨跡至少半小時,這期間,藍姑娘還會開窗和樓底下的他喊幾次話、不露面發幾個簡訊、打幾通電話,電話有時能打一個多小時。

馬理和簡簡談第一次戀愛時(最明確、最無雜念、最膠稠的那段時期),馬理、簡簡與敬心虞、藍晴珍有過兩次Double Date。兩次都是藍小姐的主意。為了簡便,我們把這兩次約會稱為1D和2D。1D,約在校外一家餐廳,藍敬一對兒遲到了一個半小時,這期間,等在藍姑娘樓下的敬心虞不斷地給馬理髮資訊表達歉意,馬理和簡簡倒不太所謂,邊聊天邊吃過一輪。2D約在校門口,這次敬心虞準時出現,三個人在刻校名的大橫石邊站了半小時,橫石附近整齊地碼著些灌木青草,這些植物招來蚊子,簡簡的胳膊腿上被咬了好幾個包。簡簡就提議走去藍姑娘宿舍,走動走動不容易被咬,或許走到那裡,藍姑娘就下來了。於是三人逛到藍小姐宿舍樓下,邊等邊聊,竟從天還亮聊到宿舍掌燈(其間馬理去買了防蚊噴霧),而更奇特的是,三人在藍小姐的樓下聊得投機,竟完全原諒了她。

馬理之前雖有所耳聞,但在親自經歷瞭如此誇張的遲到後,還是大為震驚,他說與李可繼,李可繼只是聳聳肩說,這不過是藍小姐失控的展示欲罷了。李可繼解釋道:男友在樓下等她,所有人都能看到,都在看著,看著她被愛,被寵,被嬌慣,看著她的幸福,藍小姐怎麼肯中止呢?李可繼又指出:其實藍晴珍並未遲到,她和敬心虞的約會,從敬心虞到她樓下——用全樓都聽得到的聲音叫出她的愛稱——她從窗子探出頭——又用全樓都聽得見聲音回答的時刻,就已經開始了,以一種頗具表演性的形式展示在所有人面前;或者說,那“等待”的半小時,其實恰恰是公開狀況下的約會——婚禮要廣邀賓客,約會為什麼不能廣示眾人?然而半小時後,公開又忽然間轉向私密,就如同新人進了洞房,在大家的注視下,被愛的女主角終於下樓,挽住男主角的手臂,用溫柔的聲音對他說,“對不起”,這對不起早已被原諒,那溫柔證明她對這原諒心知肚明,接著,女主角和男主角一同消失,故事令人吊胃地轉入地下,引發無限遐想。

藍小姐直到樓洞前的路燈亮起才出現,她的理由是打扮化妝。當然,打扮化妝只是主線劇情,主線開始前還有個序幕叫“澡沒洗完”,主線開始後,又被——(1)導師緊急郵件、(2)母親緊急電話、(3)室友突然痛經(她要幫忙照顧一下)、(4)自己鬧肚子(出門後卻好了),等幾齣支線劇情打斷,後來還達到了“由於害怕浪費大家時間手忙腳亂弄髒了衣服所以前功盡棄只好重新打扮”的高潮。然而,當藍小姐終於楚楚可憐卻又豔麗動人地出現燈光裡,出現在站著聊了近兩個小時的天的三人面前時,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還是那一句“對不起”,只是越過溫柔,到了柔弱的地步了,大約是因為有三個人,她連說了三遍。此“柔弱”與彼“溫柔”可有本質的不同,“溫柔”是她知道這對不起早已被原諒,“柔弱”則是她知道這對不起沒有被原諒、而她要求必須原諒,柔弱不是請求,而是命令,如同通諜。“原諒”本應是由他人開出的保釋單,而柔弱則自己直接宣判自己無罪。簡簡明白,藍小姐這樣的姑娘,從小時候第一次被人誇好看開始,一點一點精通了這一切。

但面對馬理和簡簡無動於衷的眼神,藍姑娘彷彿還是著了慌,又說“我對不起大家,你們原諒我好不好”,她眼睛裡露出懊悔的表情,閃爍起淚光來,當然,這不過是通諜在升級。簡簡微微一笑。不過這時,簡簡的對面,年輕的馬理卻已怒從心起。馬理感受到侮辱,說文芻一點,這是“一個犯錯的人竟逼她錯誤的受害者承擔‘殘忍’的惡名”,是嚴重的挑釁,說白一點,簡簡被咬了這麼多包(可以說是替他們兩個,簡簡招蚊子),這又算誰的?馬理自己可以一笑了之,但侮辱簡簡無法遷就,馬理眼中迸出火來——都在簡簡眼裡。簡簡微微一笑,微側臉,輕側眼,用調侃的目光看著晴珍,那眼光充滿狡黠的善意,善意又由於狡黠而真實,那是姑娘們都懂的目光,姐妹淘的默契,這一眼就為女人建立了聯盟,說的話也變成閨星語,男人靠邊站,簡簡帶著姐姐式的憐愛,輕輕地說出一句臺階來:

“選擇強迫症吧?”

沒等藍小姐說話,簡簡突然盯一眼馬理,又撩眼向天,笑道:

“就像某些男人選妹子一樣。”

這句話像一條鞭子抽在馬理屁股上,將馬理的“男人年齡”抽長了十歲,可馬理的身體顯然還在原地,當時就無了措,分辯道:

“我哪有……”

話剛開口,簡簡的目光又回到馬理臉上,一支食指也瞄過來,馬理像被定住,竟沒了詞,簡簡剛才在攪頭髮玩兒,此刻手藏在下巴右邊的髮辮裡,食指就從頭髮裡伸出來。馬理只好垂眼點頭低聲道“好,好,……承認還不行麼?”一瞬間,馬理的身子彷彿跟上了那一鞭,他突然大步跨到簡簡跟前,捧住簡簡的臉啃了她鼻子一口,簡簡嚇了一跳,說:“我這兒剛被蚊子咬了個包!”馬理說:“幫你吸毒血”簡簡意怔過來,也回啃了馬理一口,兩人你來我往地鬧起來,忽而間,藍小姐的遲到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場面上,藍小姐下了臺階,因為簡簡遞出了“女人理解女人”的理解,理解便是原諒。簡簡既然原諒,馬理就不該再問,敬心虞也就無須抱歉。於是,大家開開心心,約會也開開心心地繼續。可藍小姐卻無端地惱火起來,不是明火,而暗炭似的煨火,黑嘎嘎地烤人,阻氣悶胸卻又無法發作,可她臉上卻笑,這麼好的氣氛,她怎麼能不笑呢?藍小姐燦爛的笑容直貫全場,直到Double Date的Double階段告一段落,兩對兒各回小世界。熱鬧一冷卻,藍小姐就發現臉笑酸了,她聽見嘎吱吱的聲響,就像指甲刮金屬,那是貫穿校園的黌玉河上的一個閘口在落閘,這聲音讓她崩潰,炭火突然變成了炸藥火,藍晴珍對敬心虞大哭大鬧一通,兩人差點分手。

問題就出在見面那一兩分鐘裡,藍小姐的通諜其實很明確,她是要求簡簡,而不是其他人,無條件接受她的遲到,藍小姐早已在男人那裡習慣了自己的豁免權,就像習慣了讚美,不只是她的男人,而是所有的男人,每當男人們看到她美美地出現,之前支付的等待便立即變成了儀式般的付出,見面反而更珍貴了。她常常去擴大領地,將她的豁免權擴大到其他人那裡,她總能獲得成功。這一次,她要把領地擴大到簡簡這裡來(馬理是無須考慮的,她認為男人天然就是她的領地),如果成功,這就意味著……意味著……這就不好說出來了。總之,藍小姐期待什麼呢?她要簡簡礙於臉面,忍氣吞生,甚至強顏歡笑;或者退求其次,她希望簡簡冷眼漠目,語中帶刺,她就可以柔弱婀娜,楚楚可憐;或者再退一步,簡簡惱羞成怒,獨自離去,她也是贏了。而這些都沒發生:動氣的不是簡簡,而竟是馬理這個男人,更烏龍的是,馬理看到她之前聊得興高采烈,一看到她就拉下臉來,聽她說出“對不起”,馬理簡直雙眼冒火了。

比馬理還糟糕的是那個簡簡,她竟丟給了她一個臺階,不等她同意就把她從臺階上拉了下來,而且那麼隨意,剛起個話頭,那個簡簡就引向自己的愛情去了,肆無忌憚地吹捧自己的男人,和這男人親熱。藍姑娘想,那一瞬間,她成了電燈泡,她和她的男朋友,兩個人,兩個電燈泡。那個原諒不容分說塞在她手裡,扔都扔不掉,這是她本來想攻佔的城池,卻像傳單一樣遞到她手中,她拿著這薄薄的一片兒,還如同受了恩賜。

總之,簡簡讓藍小姐感到自己無關緊要——是否出席無關緊要,遲到當然更無關緊要。三個人等了兩個小時零八分鐘,可等待似乎並沒存在過,等待應該是煎熬的,但卻沒見到煎熬,馬理和簡簡打情罵俏,過得很幸福,這幸福還感染了敬心虞,那是她藍小姐的男人,連他也在幸福中度過了,連他也沒煎熬,連他也沒等她。本來,等待帶來困擾和焦躁,當困擾和焦躁被寵愛消彌,就標識了寵愛的分量。而今天,這三個人在樓下,彷彿隨便找了個地方聊天似的,包括她的男人在內,哪裡有一點困擾和焦躁?寵愛無聲蒸發。

簡簡說出那兩句臺詞時,馬理心有靈犀地發現了簡簡在表演,簡簡多靜謐啊,竟然說出“就像某些男人選妹子一樣”,喝,變成呼呼燃燒的小女人啦,還日文腔,啊,這是臺詞,不過——這亦是她的真想法呀。簡簡也來了一發“人來嬌”,馬理果斷順杆而上,他之前從沒啃過簡簡的鼻子,簡簡也沒啃過他的,這契機來得促不及防,兩人都抓住機會,做了之前做不出來的事,更膠稠了,後來,這個片段成了這段戀愛中最為難忘的過往。這一天的Double Date繼續進行,簡簡和馬理都有點上頭,臉紅不退,話也變少,彷彿另兩位成了他們感情的催化劑。簡簡不斷自問,我什麼時候成表演型人格了,馬理更是懵頭,但他不去想太多,他開心得不得了。

簡簡那句“選擇強迫症”其實頗具玄機,但僅僅字面,就給馬理帶來了巨大震動,這種震動是兩對兒分開後,各自轉入秘密狀態時,馬理才感覺到的,因為表演停止了,上了頭的衝(四聲)勁也開始退潮。在藍小姐開始對敬心虞大哭大鬧的時候,馬理和簡簡正一句話不說地走在空蕩蕩的校園裡,彷彿大戲謝幕,一切回落日常,但有些東西已經變了,卻沒得到確認,兩人彷彿一起進了個黑黑的新房間,關上門,手拉著手站在一起,卻不想開燈。兩人聽著自己的腳步聲,遠處,黌玉河在嘎吱吱地落閘,像是丈夫夜歸怕吵醒妻子,在輕輕關門。馬理試著輕輕地哼了一段音兒,以為簡簡會笑,但簡簡沒笑,馬理哼的是藍姑娘的手機鈴,在Date期間響了好幾十次,現在彷彿粘在耳朵裡,但簡簡沒笑。這時候,突然間,空氣裡響起一模一樣的音兒來,遠處一個路人的手機響了,簡簡崩不住,大笑起來,馬理也大笑起來。

笑過後,兩人又默默地走了會兒,馬理問:

“哎,你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

“晴珍選衣服的事。‘選擇強迫症’。”

“請你把人家的姓加上,以示尊重。”這不是以示尊重,是以示距離。是有東西變了,簡簡變小氣了。

“好好,藍晴珍…”

“當然是真的。”

“你怎麼知道。”

“不信就別問。”

“哎哎哎,我不是質疑你,是請教。”

“聽著不像……”

兩人拌起嘴來,那些變了的東西被忽略了,房間的燈沒亮,兩人退了出來,選擇以後慢慢發現。很多年後,馬理會想起這次和簡簡的戀愛,他們像所有年輕人一樣,瑣碎、無聊而甜蜜地拌嘴,兩個年輕的頭腦充滿靈感,常常為自己拍案叫絕,他們為自己的愛情驕傲。李可繼無不羨慕地評價道:那時候,兩個人拌起嘴來就像舌吻。

的確有東西變了。簡簡沒把話說透,她給馬理編了一套極具現場感的解釋,馬理驚服不已,從此,穿衣服只需要5分鐘的馬理開始理解女人如何能穿兩個小時,馬理跨過了一條巨大的少年澗,向成年男人靠近了。

簡簡是這麼講述的——

考慮到事後可能會和心虞去開房,藍小姐精心地挑選了內衣,然而卻發現最理想的那套沒有洗(此時,“導師的緊急郵件來了,她得緊急完成一個作業給老師發過去”);於是藍小姐開始洗,洗三遍,最後用帶香的洗滌劑再洗一遍,然後,打開冬天用的“小太陽”烘乾——注意,小太陽可是要從很多灰塵的雜物裡翻出來的,因為冬天的東西早就收起來了;藍小姐翻了一身灰,只好去洗澡,這就是“母親緊急電話”;等洗澡完,卻發現小太陽弄跳了電閘,內衣沒幹,但想想現在是夏天,穿著被熱風吹吹也幹了。

簡簡喘口氣——

藍小姐穿上依然泛溼的內衣,開始基於內衣的顏色搭配外裝(馬理:等等,難道內衣還會影響外衣搭配?簡簡:笨蛋,你沒見過女生深色內衣配半透明上裝麼?馬理撓頭),此時才進入真正的“選擇強迫症”階段,於是開始“多次鬧肚子”,這個階段的確是大頭,大約是五十分鐘(簡簡補充,帶上化妝其實已經很快了),然而在大功將成的時刻,悲劇發生了。

簡簡說:真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啊——

藍小姐早已計劃好的點晴之筆——那條帕米爾高原流浪藝人雕刻的羊骨耳墜,找不到了,她突然想起來被她室友借走了!所以——從內衣開始的一切佈局、一切構思,都完全失敗了,所有裝扮都只好拆除:這就是“衣服被手忙腳亂地弄髒了”的來歷——還算屬實。於是藍小姐只好連衣帶妝一起reset——這是一場秘密血拆,需要在所有人明白過來之前完成重建,掩蓋一切現場痕跡。於是她又“鬧了兩次肚子”,這個過程又進行了四十分鐘,最後她終於出現在我們面前。

馬理無話可說,他在雷擊狀態下靜默了很久,問出一個極富邏輯的問題:她為何不在這之前早早開始準備呢?簡簡瞄他一眼,說:自己想吧。馬理對此已有答案,因為他已經有了自己發明的“樓門遲”和李可繼發明的“人來嬌”。馬理想,簡簡的答案也大同小異。

事實恰非如此。

現在,是時候去追查簡簡那句不溫不火、大義凜然、風輕雲淡的“選擇強迫症犯了吧……”背後的真正玄機了。

簡簡深深地明白藍晴珍的心思。來到這所大學兩年,簡簡已經不知不覺地成為了學校裡大家公認的搭配達人。從大二開始,邀簡簡一起逛街、問簡簡穿衣建議的女生越來越多,但簡簡也沒意識到什麼。有一天,簡簡接到一位和自己要好的師姐的電話,師姐在電話裡神秘兮兮地請她來幫一個忙,簡簡去了才知道,師姐是請簡簡為師姐實習單位的上司兼Mentor挑一身衣服,那是位短髮、戴方框眼鏡的女性,三十五歲上下,她要去見一位剛剛歸國的、多前未聯絡的前男友。簡簡有點意外,但很快就欣然接受了這個差事,可短髮女士的一句話卻讓簡簡驚呆了:不用擔心,我會付你報酬的。

事後,師姐竟把這個過程寫成文,發在了社交網路上,文章以簡簡的原話做標題:姐姐,你是想穿成你自己,還是穿成他想看見的你?當時,這句話從簡簡嘴裡問出來,師姐和師姐上司立即心服口服。在三人逛商場挑衣服期間,簡簡也買了一條絲巾,簡簡付完錢,師姐說“簡簡你的錢包好漂亮,讓我看看好不好”,師姐在欣賞錢包時悄悄記下了銀行卡號。於是,就在這篇文章在網上火起來的那天,簡簡用來繳學費的銀行帳戶上不由分說地多了2000元錢。簡簡問師姐,師姐只做事不關己狀,說自己只是個搬磚的。那是“時尚博主”還屬於新生事物的年代,兩千元對於那時的學生亦不是小數,簡簡真的被嚇到了,她想:天,我只是陪人逛個街而已!兩千元報酬,師姐當然沒寫在文章裡,可是這個細節卻不但被所有人知道,還成了大家對這件事的關鍵印象,其實也正是這個細節,讓這件事成了校園奇聞,傳得風生水起。

這些事,馬理當然知道;他的簡簡人好看,穿得好看,馬理也知道。但大巧若拙,大智若愚,而大美,則往往脫離了驚豔他人的企圖和趣味,變得平淡無奇,僅僅剩下一個對字。所以,馬理並不理解簡簡的厲害,對於簡簡在外的名聲,他還有一種清高的嗤笑,那2000元報酬在大家心目中,為簡簡的本領強力地背書,可在馬理眼中,只是女人普遍缺乏理智的一個例證罷了。簡簡其實是紅了,馬理卻只是聳聳肩,可當兩人開始談戀愛時,馬理卻也不拒絕這給他帶來的虛榮。直到2D時,馬理才發現自己的無知,並不是馬理意識到了簡簡的厲害,而是他發現了“穿搭”這件事,遠比他想象得複雜。

對於自己的紅,簡簡一直受寵若驚,買衣穿衣不是件瑣事麼?不是那千千萬萬的生活瑣事中的一件麼?眼光好一點,不就和有些人響指打得亮一點,差不多麼?那2000元錢嚇了簡簡一跳,也給簡簡帶來了不少麻煩,邀簡簡逛街的女生似乎變少了,向簡簡問建議的同學在言語間也有了謹慎和試探。而簡簡自己也慢慢地不再敢毫無保留地建議了,因為簡簡聽到流言,說一位最近和她逛過街的女生在背後說,“建議的啥,醜死了,肯定是成心的,想要錢就直說,同學一場,何必呢”,簡簡想起,那姑娘在逛街那天確實把自己的建議一一否決,可之前她們逛過不知多少次街,每次她都對簡簡的建議照單全收,還到處說這是簡簡建議的。商業世界入侵地如此強勢,將樸素的友誼碾成碎片。簡簡陷入了痛苦,不過,這種感覺簡簡從小就熟悉,所以簡簡一點也不怕。這種女人世界的事,少男馬理當然是完全不會懂的,所以簡簡一句也沒向馬理提,簡簡只對馬理說:“別人要問你,你不要說。”馬理聳聳肩說:“真麻煩。那李可繼王大文呢?”簡簡說:“除了他倆。但讓他們也不要往外說。”

簡簡找到那位師姐說:

“師姐你害苦我了啊。”

師姐一直在外實習,學校裡的事已經不知道了,簡簡就說了那2000塊錢惹出的事,師姐聽完大笑,對簡簡說:

“簡簡啊,你真是善良,怎麼能怪錢呢?那是你應得的。錯的是她們的嫉妒啊!”

“我好冤枉,我不是那樣的。”

簡簡希望師姐再寫一篇文章,就說那位短髮女士的約會失敗了,“不管是穿成自己還是穿成他希望的自己,其實都無所謂,因為好看才是硬道理”。師姐當即拒絕了:

“你怎麼能讓那些人看你的笑話。就算你想,我也不能打自己的臉。而且人家都快結婚了,我怎麼能睜眼說謊。以及,你等著收請柬吧啊。”

然而,一篇類似的文章還是出現在網上,文章中甚至貼出了幾張簡簡不太好看的照片,以證明簡簡實在是徒有虛名。簡簡看了文章,竟覺得踏實多了,只是對有人偷拍自己這事有點毛骨悚然,不過她想起來自己從小到大被偷窺偷拍的經歷,又釋然了。這篇文章影響不大,馬理壓根兒不知道。簡簡收到了請柬,裝在雪白的信封裡,拆出來看,竟是淡紫色調,裡面浮雕著一支曼妙的紫玫瑰,簡簡無法拒絕如此漂亮的一封請柬,很不情願地答應了。婚禮時間是一個月後,她當天就去銀行把那2000元換成連號新鈔,封進了紅包。請柬是師姐親自送來的,師姐敲響簡簡的宿舍門時,簡簡剛在電腦上讀完那篇文章。進門時,師姐穿著襯衫短裙套裝,一股寫字樓氣息。除了請柬,師姐還帶來了兩本圖冊,一本圖冊裡是兩百多套婚紗和伴娘禮服的圖樣,另一本是男禮服,師姐又給簡簡看了新郎和四位伴娘的照片,簡簡明白了,問道:“是她和他兩個人的,還是兩家人的?”師姐說:“這我得問問。”後來,簡簡又問了很多問題,場地是什麼風格啦,音樂想用什麼啦,什麼樣的主持人啦等等。師姐幾次想把電話遞給簡簡,簡簡都拒絕了,簡簡不想接近那位短髮姐姐,她覺得她和她的世界離得太遠了,但那封請柬確實太漂亮了,簡簡覺得自己是被誆去的,請柬擊中了她的軟肋。

簡簡一共只給兩個伴娘和新郎選了衣服,其他的人,都只是做了大量的排除,各留下了十幾套備選。此時,宿舍已經到了要斷電的時候,簡簡要關電腦,一晃滑鼠,螢幕喚醒,師姐一眼瞅到那篇文章,上前搶過滑鼠,幾秒鐘滾到底,師姐輕輕一聲冷笑,叨了句“又拿你的名字說事”,拍拍簡簡的肩站起身來。簡簡送師姐出門,師姐下了兩級臺階又上來,對簡簡說:“簡簡吶,我特別愛叫你的名字,簡簡簡簡簡簡。”簡簡笑了。師姐又說:“師姐今天聽了句話想講給簡簡。”簡簡很配合地笑著說:“簡簡願聞其詳。”“無聊都是相似的,有趣則各有各的有趣。”師姐說著,一隻花蚊子撞到眼前,師姐一把抓死它,讓簡簡看了眼手心裡的血,就下樓了。

那時候,馬理和敬心虞剛剛熟悉起來,這是一段悄悄發生,又悄悄消散的友誼,在友誼存續期間,李可繼還和敬心虞聊過一次,而王大文甚至壓根兒沒見過敬心虞。敬心虞比馬理大一級,他第一次出現馬理的生活中時,可說是個粉絲,那天,馬理夾了一張紙在圖書館一本書裡,紙上是馬理寫的一首情詩,馬理把書放到整理臺離開,剛才坐在馬理旁邊的敬心虞因為好奇,就去書裡把那張紙拿了出來。敬心虞愛上了這首詩,為它加上曲,把它變成了一首歌,有一天,他揹著吉他跟蹤藍晴珍上了校車(兩人還不太認識),車子搖搖晃晃開著,敬心虞從琴包裡拿出吉他,挎著走到藍姑娘面前,向她唱了這首歌,敬心虞的歌聲頗有磁性,在一車人的起鬨中,敬心虞牽上了藍小姐的手。

當時,馬理恰好在車上,但他戴著耳機正聽音樂,看見有人彈琴泡姑娘,他不為所動,直到耳機裡的歌唱完,馬理才摘下耳機,這時,敬心虞已經唱完了,但他繼續彈著和絃,看著姑娘的眼睛,把詩裡最抒情的幾句又唸了一遍,看來說出來還是比唱出來更直白、更熱烈,馬理聽這詞就是一驚,接著密切關注著故事的結局,看到他牽起了她的手時,馬理吐口氣,眉毛嘴巴都挑起來,他沒有聲張,但這一路都沒停住笑。第二天,馬理告訴了簡簡,簡簡輕輕嗯了一聲,說:“也沒有見你給我寫一首。”在馬理的印象中,這好像是簡簡的第一次索取,簡簡在那一刻,彷彿突然變得和很多姑娘一樣了。

當天晚上,馬理在圖書館裡看書,有人拍了他的肩膀,正是敬心虞。敬心虞牽著藍姑娘的手,向馬理介紹自己和藍姑娘,藍姑娘穿了條很顯身材的闊腿條紋連身褲,這種打扮在那時的校園裡很少見,她朝馬理笑,馬理心念顫動,湧起一陣罪惡感。敬心虞告訴藍晴珍:“這就是歌詞作者。”晴珍說:“你好有才呀。”馬理一陣微醺,他聳聳肩,頗有風度地說道:“很榮幸。另外,那天我剛好在車上。”

後來,馬理又為敬心虞寫過四首歌詞,這便是兩人友誼存續的紐帶。馬理見過晴珍那天后,又過些日子,敬藍二人終於在校園裡碰上了和簡簡在一起的馬理,當天晚上,馬理就打電話問簡簡:

“心虞說,晴珍想來一次Double Date,你覺得怎麼樣。”

“心虞是誰,晴珍又是誰。”

“就是那天在C教小賣鋪碰見的那兩個。”

“你們很熟麼?”

馬理被問住了。很熟麼?“嗯……就是我寫的那首詩,他寫成了歌,在車上彈唱追到了晴珍,我和你講過這個事。”

“我知道。”

馬理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靜了一會兒,簡簡說:

“怪怪的。”

“嗯?怎麼怪?”

“反正怪怪的。不過好呀。”

第一次Double Date就這麼定下來(那時想不到會有第二次),然而約時間卻約了兩個禮拜,即使這樣約出來的時間,敬藍兩人還是嚴重地遲到了。1D因而草草收場,本來說好的吉他敬心虞也沒帶來,兩個男人談論了一會兒音樂和詩歌,店家就來提醒埋單,因為已接近打烊。即使如此,馬理依然聊得架式掄開,不免四處出尖,吹牛吹破,Bob Dylan搞混Woody Allen,葉芝搞混葉蓓,每破一下,簡簡就笑一聲,這笑按說該是冷笑,簡簡卻笑得很甜美。藍姑娘一直都沒什麼話好說,她只是一會兒左歪著頭,讓漂亮的長髮從左側垂下來,然後又右歪頭,讓長髮從右側垂下來。即將分開時,藍姑娘突然問簡簡道:“你真的叫簡——簡嗎?姓簡名字也叫簡?”簡簡睜大眼睛看著藍姑娘點了點頭。藍姑娘又問:“聽說你會做衣服?”簡簡道:“嗯”“你這一身是你自己做的?”“裙子是。”那是一條有點波西米亞風的花筒裙,修長到腳面,兩邊各開一個小衩。就這樣,兩對人相互告別,敬心虞說“這次我們遲到了,沒玩兒好,真是抱歉,下次再約啊”,馬理和簡簡應聲“成”,兩對兒各自分開。馬理沒有多想,簡簡則覺得,怎麼可能還會有第二次啦。

簡簡一直有些納悶兒,這位藍小姐好像與一個什麼事情有關,她又想不起來。在婚禮還有四天的時候,師姐又發來一串照片,請簡簡來挑婚禮上的something blue,簡簡問什麼叫something blue,師姐解釋一番:就是西式婚禮的一種習俗啦。簡簡說:我的師姐,我完全不懂吶。師姐說:你就按好看挑就好了。簡簡看了一遍,突然道:“師姐,我突然想起來,不知道藍眼影可不可以?”師姐發來幾個驚歎號,說我這就問Alex。師姐沒有再回復,但婚禮那天,簡簡看見了藍眼影,以妝容作為something blue,確實引起了一點爭議,但女主一拍板,其他人也不說什麼了。

Alex的婚禮在2D一週前,婚禮上,簡簡低調地把自己的大紅包壓在簽到桌上其他紅包的下面,Alex即使在婚禮上似乎也帶著忙碌的感覺,她的短髮在這個月留長了一點,髮尾微卷的曲線讓她溫柔了很多。Alex就像那張請柬表達出來的一樣,簡潔大方,有一種單薄卻頗具力量的高貴,新娘最終穿上一款立領短袖的婚紗,胸部向上的肌膚被蕾絲薄紗包住。簡簡從下襬認出了衣服,那是她留下的十幾款備選中的一件,而原版則是抹胸露出鎖骨的。簡簡想,這位姐姐最終還是沒能放鬆下來,即使在這一切都屬於她的地方,但這就是她吧,至少是她的現在,希望她能有放鬆的未來。婚宴上,Alex端著香檳向簡簡一桌走來,簡簡看到敬酒禮服是淡紫色的旗袍,依然立領裹頸,Alex到簡簡身邊時,簡簡上手捏了捏禮服的領子,上面印著暗花,簡簡說:“姐姐,你可以放鬆一點吶,這裡的一切都是你的。”說著,簡簡的手指輕輕地向領子裡戳戳,似乎想把領子鬆開,Alex說:“我很放鬆啊,我不放鬆嗎?”說完就到下一桌去了。過了一會兒,有人用手搭在簡簡肩上,簡簡回頭,看到Alex轉到了自己身後,正對自己笑,Alex俯下身小聲道:“我剛明白你意思,好感謝你的關心,我只是脖子害怕空調。”

婚禮結束後,簡簡發現自己的銀行卡上轉進了一萬元錢,轉帳人依然是師姐,她問師姐,師姐再次擺出事不關己的樣子說:“我只是個搬(金)磚的。”不過,這次不再是“不由分說”了,第二天,師姐遞給簡簡一個信封,裡面一張淡紫的信紙上寫著很簡單的一句話:我只是按我的規矩行事,希望你理解,我的規矩是我自己要開心。

這一萬塊錢不知為什麼,又悄悄地傳開了,有人問簡簡,簡簡不願說謊,也不想承認,便很春秋地說:“什麼話你都信啊。”有好事的人強行追問,簡簡便輕描淡寫地說句“別鬧”,整個人忽然間靜下來,如同一座深谷,好事者只得卻步。簡簡碰出幾個軟釘子,大家接受了教訓,自己嘀咕嘀咕算了。最終,有些人相信了這件事,另一些人則堅決不信,那些聽說的人裡,只有很少人覺得與己無關,於是,“那個簡簡又賺了一萬元穿衣諮詢費”作為一個真假難測的傳言,紮實地存在下來。就在這時候,馬理突然找到簡簡,說2D的日子可以確定了。

簡簡併不是個多心的人,人的智力本來也不應該浪費在無聊的事情上。我們的敘述當然會揀一些關鍵的細節,但是要知道,這些細節在當事人的生活中也很瑣碎,並不被我們的人物注意。簡簡併不笨,也不好欺負,當簡簡感受到那些傷害不了她的敵意、警戒起來的時候,她也不介意讓張力充滿生活,擺出戰鬥的姿態來。

1D之後,簡簡終於把藍晴珍和之前聽說過的一些沒當回事的傳聞對上了號。那場約會過於潦草,在藍姑娘如瀑般垂在瘦削肩頭的長髮對面,馬理吹破了比平常更多的牛皮,簡簡發出很好聽的冷笑,而藍姑娘則如牛聞琴。簡簡對面的敬心虞頭髮梳得一絲不亂,臉上白白淨淨,穿件藏青色立領襯衫,襯衫並不難看,只是那粒扣到脖子的扣子把歌手少年變成了箇中年成功人士,襯衣是藍姑娘給他挑的。簡簡喜歡聽馬理說話,馬理雖然會吹破很多牛皮,但卻充滿靈感,沒旁人的時候,她愛與馬理一唱一喝,這即是多年後兩人時常回憶起來的“舌吻般的拌嘴”,旁邊有人了,她有時就躲在觀眾裡當一雙普通的眼睛,這符合她的性格。和馬理相比,敬心虞似乎要穩重不少,話也少很多,但從另一角度解釋,敬心虞和馬理聊天有點力不從心,因為馬理輸出的資訊量對於他有點超載。或許這才是約會潦草的真正原因,遲到反而不那麼關鍵。簡簡對馬理交上這樣一個朋友有點奇怪,她喜歡李可繼和王大文,他們是配得上馬理的。這場約會結束後,簡簡問馬理:

“這位‘敬哥哥’……他寫的歌好聽嗎?”(“敬哥哥”是藍姑娘的叫法)

馬理的回答讓她吃了一驚,同時也讓她鬆了口氣:“我也沒聽過。”

簡簡說:“我還以為你被他的歌迷倒了。”

簡簡又問:“你不是在車上麼?怎麼沒聽過?”

馬理又把當時自己聽耳機的情況重複一遍。

簡簡說:“原來如此。”

馬理明白簡簡的意思,他想了半天,說:“人要知好歹。”

“我沒有怪你。我都不知道你做出什麼事才會怪你,馬理。”簡簡無端地解釋了一句,“我真是太溺愛你了。”

馬理在黑暗裡笑了,他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之一,他想起了自己向簡簡長長的告白中那句話來:“雖然我知道,我們的愛情肯定會是個悲劇,但我想,那應該是個真正的悲劇。”馬理又想起一句詩:

這個夜晚將在這個夜晚結束時結束

這句詩讓他心中一陣難受,他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簡簡,你怎麼取了個這麼好聽的名字,我太喜歡你的名字了。”

1D之後,馬理沒聯絡過藍姑娘,藍姑娘給馬理髮過兩次資訊,形成了兩段小小的conversation,意思都差不多,藍姑娘發出一個“萌(傻)妹問”,希望馬理給出一個“聰哥答”。馬理也的確給了,但從結果來看,藍小姐無功而返。問題丟出去,七八分鐘後收到一個“稍等”,再過兩分鐘,乾乾淨淨一個連結丟過來,一個多餘的字也沒有,找這個連結,馬理很負責,搜尋一翻,比較一翻,挑出最合適的,這個連結如果點開,裡面有對藍姑娘問題的詳細回答——然而這根本不是藍姑娘想要的,馬理對此心知肚明。兩段conversation都這樣戛然而止,對藍姑娘多少有點殘酷,從1D來看,馬理並不像一個不解風情的男生,他心思甚至比歌手同學還活絡,不然怎麼寫情詩呢?既是如此,那這是專一?古板?怕惹事?欲迎先拒?藍姑娘不想接受那個最明顯的答案。對馬理而言,這種試探經典到掉牙,他倒不是已成熟到對虛榮油鹽不進的程度,而是對這種工藝粗糙的勾搭厭惡非常。這事馬理沒告訴簡簡,他認為沒有必要。

接下來的幾天還有兩件小事值得一提:馬理羞辱了著名的James學長;敬心虞送了藍姑娘一盒眼影膏。James師兄是藍小姐一直以來的偶像,此君名頭職務很多,在很多學生組織裡都有影響,James人微胖,喜好挺闊的襯衫和烏亮的皮帶,最近剛在北京參加完一個大學生創業大賽的電視節目,得了獎,獲得了一百五十萬的“創業基金”,為此,系裡很正式地發了表揚信,發在學校網站上。表揚信發出第二天,馬理在學校論壇上曬出一個PPT和幾封郵件的截圖,並做了簡短說明:此PPT是馬理高中同學的專案BP,曾經在一年前發給馬理諮詢意見——郵件為證,James同學在節目里路演所用的PPT,和此PPT只差了底色和Logo,其餘完全一樣。馬理作為校內創業小有成績的人物,在不少學生心目中頗有點分量,一些浮誇的,已經把“教父”的帽子戴給了他。這些東西一公佈,James在論壇上被噴成了篩子。馬理當然不知道藍小姐對James的態度,發生了這件事,藍小姐的心情我們也不得而知,馬理一切如常,他又給了敬心虞一首歌詞,主題是黌玉河裡的死魚:

你從哪裡來

你到哪裡去

你在何處生

你在何處斃

你從橋下過

翻著白肚皮

煮湯怕有毒

想想真可惜

接下來是高潮:

啦啦啦啦啦,無人為你哭

嘍嘍嘍嘍嘍,無人為你泣

啦啦啦啦啦,就算你是個人

羅羅羅羅羅,何況你是條魚

這首歌難住了敬心虞,他一時拿不出曲來,他把歌詞拿給藍姑娘,想讓藍姑娘給點他點靈感,藍小姐大驚,讓他趕緊把歌詞扔掉!噁心死了!死魚!想想中午就吃不下飯!看一眼就要吐出來!藍小姐聽說黌玉河裡漂過死魚時,甚至想去向學校後勤部門抗議,為什麼不把控好?這些東西流進學校,帶有病毒怎麼辦?敬心虞沒了主意,他本來覺得這歌詞很好,藍小姐一說,他也覺得是挺噁心的。大概就在此時,簡簡去參加了Alex的婚禮,緊接著,那一萬元到了帳,流言也傳起來了。簡簡像上次一樣囑咐馬理不要亂說——除了你那兩位朋友,馬理居然問了句“敬心虞呢”,簡簡大怒“你敢!”馬理說“和你開玩笑”。與此同時,敬心虞沒想到,《死魚》事件竟然沒完,藍小姐生氣了。敬心虞向他樂隊的哥們兒請教,大家出主意說這得送禮物來哄,但卻說不出該送什麼。敬先生不想問馬理,就很客氣地讓馬理幫忙問問簡簡,送什麼禮物好(他沒說為什麼要送禮物,只說想送禮物)。馬理心想,這個其實我更在行,但他一絲腦子也沒動,原樣轉給了簡簡,簡簡說“我怎麼知道!”馬理說“隨便給個就好”,簡簡想起剛參加完的婚禮便說:“那就藍色眼影膏吧,買貴一點的,姑娘姓藍。”簡簡給完建議,突然來了職業精神,去網上挑了品牌、顏色,確定了貨號,發給馬理,馬理又發給敬心虞,敬心虞風風火火地去到市裡的專賣店,買來送給藍小姐,藍小姐很驚喜,沒再生氣了,敬心虞舒了口氣,心想,多虧簡簡。

當2D的邀請到來時,簡簡多少意識到了點什麼,這個邀約很意外,就像一個下線的電影又開始賣票。簡簡很清楚,馬理“知好歹”不假,但也多少在享受著什麼,馬理應該給她說實話。但簡簡縱容了:只要品位——藝術品位、生活品位、挑朋友的品位、對女人的品位——還在,虛榮總是暫時的。哎,其實還是溺愛,沒辦法的溺愛。簡簡想起了1D時藍姑娘的打扮:淡底妝,亮色口紅,一條白色印花真絲吊帶長裙,藍色高根鞋,鞋根從裙底露出來一釐米,這是條專配高跟鞋的裙子,沒高跟鞋,裙子就要趟地。於是,和上身寬鬆MJ頭像黑T恤(這其實是李可繼的衣服,給了馬理,馬理穿著有點小,給了簡簡,簡簡給剪短了五寸,變成短衫)、下身紅印花長裙、沒化妝的簡簡以及黑襯衫、深藍牛仔褲、當然不可能化妝的馬理相比,藍小姐多少顯得有點隆重,不過沒有隆重到可疑的地步,更像是習慣精緻者的日常,說起來也更符合藍小姐選的這家餐廳的氛圍。但簡簡想到這裡,突然就小氣起來,她說不清這和馬理有沒有關係,不過她明白,如果不溺愛,小氣就是不可能的。話說回來,小氣是一個決定,雖然溺愛僅僅是放縱——自己的決定和自己的放縱。

簡簡猜得不錯。大約1D前兩週,藍小姐聽說了“2000元”事件,和很多人一樣,她也認為這件事的重點就在於那2000塊錢,這只是藍小姐半個月的生活費,但不知什麼原因,藍小姐竟有被冒犯的感覺,不過,這感覺幾分鐘就過去了。敬心虞的吉他彈唱上過三年迎新晚會,可說是他們系的一棵小紅草,在校車上的彈唱告白之前,藍姑娘就知道這個男生。藍姑娘還知道自己並不是心虞彈唱追到的第一個女孩兒,但藍姑娘答應敬先生之後,她級花的位置似乎坐得穩了,還有了成為系花的趨勢,藍小姐很高興。敬心虞向她提到馬理之前,她就知道馬理,後來在圖書館見到,她產生了印象落差:頭髮沒洗,鬍子亂渣渣。

在C教的小賣部見到簡簡這是樣的情景:藍小姐和敬心虞去買零食,進門就看到笑容滿面的馬理,寒暄兩句,馬理說:

“簡簡也在,介紹你們認識,”衝貨架那邊說,“簡簡?”

“嗯?”一個背對這邊蹲著的姑娘站起來,轉過身。

馬理說:“這是敬心虞,這是藍晴珍,和你提過。”

那姑娘眨眨眼睛,抿著嘴欠欠身,又蹲下去了。馬理略略尷尬,聳聳肩說:“她就這樣,不太愛認識人。”

於是,貨架擋著,藍姑娘沒看到簡簡穿什麼,也沒記住長相,只記得她額前夾了兩個很漂亮的小發卡。藍姑娘本來不在意,但她回到寢室,突然意識到那女孩兒就是那“2000元事件”的女主角,那兩隻髮卡便像小爪子一樣撓起來了,藍姑娘心血來潮,立即讓敬心虞約Double Date,但又很快退潮,不提這茬兒了,兩週後,有人約她逛街,她懶得出門,正猶豫,對方特意加了句“我們叫上了簡簡哦”,藍小姐突然有點爆炸,果斷拒絕,趕緊讓敬心虞敲定了時間,她反覆強調,一定要讓簡簡來。然而1D那天,藍姑娘一見到簡簡,心理的疙瘩就解了,就是這個清湯婆嗎?太普通了啊。藍小姐和敬先生姍姍來遲,馬理起身笑著打招呼,簡簡卻沒起身,也沒有笑,當然,也沒有拉臉,就那麼靜靜地看著藍小姐收拾裙子坐進來,找地兒放她那隻coach包,放來放去不知放哪,最後放在了敬心虞腿上,等這兩位終於坐定,簡簡帶點正色地對兩位說:遲到這麼久要請客哦。敬心虞一口答應,最後還真請了客。藍小姐看了兩眼簡簡,就沒再繼續觀察,穿件男生T恤有什麼好看的,頭髮雖不能叫亂蓬蓬,也是沒洗的樣子。但簡簡起身去廁所時,還是讓藍小姐有了點想法,裙子好看,還是高腰,那T恤原來是短的,挺顯身材。不過終究平凡了,路人而已。藍姑娘忘了,自己頂盔摜甲氣勢洶洶地叫陣,人家卻壓根沒當回事。簡簡接電話時就有直覺,她不願來,所以對馬理說:

“怪怪的。”

但畢竟溺愛著,她又說:“怪怪的,不過好呀。”

1D之後,藍小姐鎖定了清湯婆的印象,2000元?別逗,沒有的事。這謠言也能興起,傻子多。後來一個場合,有人再提到“2000元事件”,一個女生正是那天說叫上了簡簡、邀藍姑娘一起逛街的那位,這姑娘不知為何,提起這件事憤憤不平,說“她給我的建議坑死了”,晴珍就一笑,不陰不陽地說:“你們不會真信了吧,那個事。我見過她啊,就是個清湯妹啊。”藍小姐的判斷給了憤憤不平的女生很大的支援,那姑娘覺得好多了,攛掇晴珍多講,晴珍“只得從命”,她講了不少1D的細節,最後說:“她男朋友倒是挺帥的,不知看上她什麼了。瞧她那名字,大名叫著像小名似的,好嗲。”

到2D之際,簡簡明白過味兒來了,我們說過,簡簡不笨,不好欺負,不易傷害,如果遇到敵意,雖然無聊,簡簡也不介意擺出戰鬥的姿態來。這次,簡簡把邀約的時間與流言漫起的時間聯絡起來了,怪不得前一次藍小姐那麼隆重,敢情還真是來見陣的。簡簡覺得好笑,自己竟能被畫進這麼狗血的畫風,但她突然想到馬理四處出尖的牛皮,又覺得沒那麼好笑了。這次簡簡出門前,極為罕見地塗了口紅,上一次塗口紅,是在Alex的婚禮上。果然,馬理一見她就說:

“你居然化妝。”

簡簡理了下劉海看著馬理:“我每天都化妝。”

馬理說:“騙人。”

簡簡嘴一抿一撅,說:“你就只認識口紅,塗口紅了就是化妝,沒塗就是沒化。”

簡簡說中了。馬理小聲說:“毛。”

馬理又說:“今天怎麼想起來塗口紅了。”簡簡眨眨眼睛說:“好看不好看不。”

馬理只是點點頭,其實馬理想,何止好看,是眼前一炸吶,但馬理擰住了,不肯說出口來,少男們這個毛病真是要命,馬理沒說好看,卻又說:“怎麼今天想起塗口紅了。”

馬理沒說好看,簡簡感覺像扔給了馬理一個東西,馬理卻雙手插兜,東西掉在了地上,簡簡眼睛垂下來,說:“就是樂意。”

簡簡臉有點燙,她盯著地面,地上沒那個東西,倒是有隻螞蟻好像迷了路,圍著一堆螞蟻屎打磨磨,簡簡耳朵一熱,手指絞著辮子,突然小聲地命令道:“快說好看。”

簡簡確實變了,馬理想,要得越來越多了。都是她應得的呀。馬理嘴裡嚼著“真好看”,就是吐不出來,這會兒馬理明白過來,其實不是那種少年擰巴,而是特別害怕話說出口,卻像一盆肥皂水潑進河,馬理不願說別人說過的話,那些話被當成謊言說得太多,早就變成泡沫,馬理要擲地有聲。馬理一時擲不出來,就只得沉默。其實,給簡簡,只要簡簡單單的就好。馬理原地轉了一圈,突然趴上簡簡的耳朵說:“美瞎啦!”

簡簡哭笑不得地抬起頭,用辮子打了一下馬理說:“好浮誇!”

馬理正色說:“真的,差點瞎。”他停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像噴滅害靈一樣。”

簡簡突然很激動,差點落淚,最後那半句聽丟了,那隻可憐的螞蟻似乎找到了路,鑽到屎堆下,沒有再出來。簡簡真的落淚了。

口紅確實是一種儀式,除了口紅,簡簡這次真拿出了點東西。簡簡穿了條舊連衣裙,好像在衣箱裡壓久了,皺皺巴巴的,棉布料的織法來自下崗潮之前的國營紡織廠,洗水過多,顏色像舊床單那樣泛黯,樣式古老,露肩頸,白花邊的寬肩帶,白底品紅細格子,當胸正中一條豎花邊,豎排一列扣兒,這件連衣裙讓人想起六十年代的百貨大樓、同一年代過於和藹可親的幼兒園阿姨,然而,穿在簡簡身上,就是那麼的舒服。簡簡紮了個斜馬尾搭在左肩(就是她一直玩兒的辮子),腳下一雙白球鞋,要是背手一站,會讓人想唱《讓我們蕩起雙槳》。

這條裙子頗有歷史,簡簡在這條裙子上開出了她的處女剪。那年簡簡12歲,在姑父的縫補店玩兒,這條裙子送來時,裙襬被鐵絲掛了個洞,姑父洗掉了掛口的黃鏽,把口補好,掛在晾繩上,晚飯後,姑父去鄰居家打雙升,回來卻看到裙子在縫紉臺上,他想,我沒掛起來?記錯了?姑父提溜裙肩正反看看,瞅瞅補口,沒發現毛病,抬手又掛起來。第二天,僱主來取,拿到衣服說:“拿錯了。”姑父看看編號說:“沒錯,您看,38號,”又指指洞,“這不,這個洞給您補上了。”僱主失色道:“你怎麼給我砸了個花邊吶!我讓你砸花邊了嗎?”姑父一愣,定睛一看說:“這……本來就有吧。”僱主急了:“哪有啊,這麼醜的花邊,我怎麼可能穿!”姑父戴上眼鏡,細看花邊的針腳,針腳均勻筆直,他說:“不可能吧,肯定有花邊,你看這針。我沒事給自己加活幹嘛。”“哎呀,不是!”僱主要急哭了。這時,簡簡在背後輕輕拽姑父的衣角,悄悄對姑父說:“是我砸的,我覺得好看。”這話卻被僱主聽見了,她大叫:“好看個屁!”簡簡說:“就好看。”一老一小兩個女人爭起來,姑父的眼睛卻盯著針腳,那是一個兩年以上的熟練工才能砸出的針腳,這是我侄女乾的?怎麼可能呢?我這侄女的確愛玩縫紉機,還愛翻那本標價二毛七的舊書《縫紉機手作基礎》,孩子腳不夠長,踩踏板要踮著,但還是樂此不疲,姑父去上趟廁所,回來就看見機器被小姑娘踩得騰騰轉,針下都是些碎布頭,開始,姑父怕她扎到手不讓她弄,但機器一閒,大人一沒在旁邊,孩子就要上機器。好在,孩子不但從不受傷,蹬起機器還挺像那回事,時間一長,姑父就不管了。這孩子居然給這裙子砸了幾道花邊?這是真的嗎?這砸得很好啊。此時只聽僱主道:“你個小土雞什麼臭眼光啊!”姑父趕緊拉著僱主出了門,簡簡站在縫紉臺後,看著戴方框大花鏡的姑父在外面理論,姑父細瘦的身板上掛著件過大的的確良白襯衣,又躬腰又合十,最後拿出些錢來放在僱主手中,僱主抓過錢走了,姑父回來對簡簡說:“裙子是你的了,等長大了穿。”可一週後,簡簡就穿上了,那裙子背後多了幾道褶(這可費了不少功夫),腰上加了條鬆緊帶,裙襬向裡折上一半,這樣,腰身緊了,腰線高了,裙襬短了,還變成了有趣的蓬蓬邊,簡簡把改過的裙子套在小汗衫外面,肩帶沒動,就變成一隻高腰揹帶裙,簡簡穿著裙子進店,喊聲“姑父”,姑父停下縫紉機一臺頭,張著嘴半晌沒說出話來。這個假期,姑父興致高昂地當了老師,幾乎把自己所有的手藝都教給了侄女,那年8月的最後兩個禮拜,街坊們常看到徐裁縫坐在店外大泡桐下的躺椅上扇扇子,連眼鏡都摘了,原來店裡一大半活都由侄女兒來做了。

這條裙子,簡簡穿過三個夏天,但每個夏天都只穿兩三次,後來簡簡不穿了,因為每次都要放開一些褶,放下一點裙襬,還要諸多調整,讓各方面協調,很是麻煩,漸漸地就忘了它。上大學時,簡簡在準備行李時發現這條裙子,想了想,放進了衣箱,上學後第一個夏天,只拿出來曬了曬,沒有穿,這已是第二個夏天,簡簡把裙子擺上了縫紉臺(她剛上學不久就和補衣店的小妹成了好朋友),拆掉所有的褶,放開最後一截裙襬,為自己量了最新版的腰身,動剪刀收了腰,把這條裙子真正改成了簡簡的裙子。簡簡穿上這條裙子,照照鏡子,那些放開的褶痕還在,簡簡沒有熨,簡簡就要它這樣。簡簡塗口紅,邊塗邊哼歌,剛塗完上唇,她突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地和鏡子裡的自己對眼兒瞪了半天,“好沒出息呀”,簡簡自言自語,那支口紅是上個生日姑姑送她的禮物,顏色是自己挑的。很久以後,簡簡偶爾想起這一幕,還是會後悔,溺愛不好,放縱不好。簡簡還是塗了,品紅色,和裙子一樣,簡簡抿勻了顏色,唇與裙便脈脈地共振開來。簡簡梳頭,越梳越心情越壞,每多照一會兒鏡子,沒出息的感覺就多一分,簡簡想,今兒這是怎麼了?胡思亂想的。一瞬間,簡簡來了衝動,想化個完整的妝,但還是忍住了,她覺得今天一定會哭,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麼。等到馬理嚴肅地說“真的,差點瞎”的時候,簡簡知道自己猜對了,眼淚大滴大滴地劃下臉頰,在下巴上匯合後掉下去,砸在那座螞蟻屎小瑪尼堆上,馬理突然著了慌,簡簡掛著淚又笑了,馬理把簡簡的頭攬進懷裡,簡簡突然很想用剛才那種命令的低聲說:“不要離開我。”卻想起馬理那句“我們肯定會是個悲劇,但會是個真正的悲劇”,便說不出來,簡簡又流淚了。世界安靜下來,遠處傳來黌玉河起閘的聲音,憋久了的河水汩汩而出,發出清涼的沖洗聲。簡簡冷靜下來了,一抹口紅引發一串眼淚,有點矯情了。就在此時,背後傳來了敬心虞的招呼聲,半小時後,簡簡的腿上腳上被蚊子咬了幾個大包,三個人向藍小姐的宿舍走去。

敬心虞在樓下喊了一聲,藍晴珍從五樓的窗戶探出頭答話,“心心,導師來了封緊急郵件,你等我一下下,我回了就下來”,簡簡想,上回還是“敬哥哥”,這回改“心心”了,簡簡下意識抬頭,發現藍姑娘嘴上說話,眼睛卻盯著自己,簡簡無聊地鼓起腮幫,她想,那些“我是不是太無聊太多心”的顧慮,其實是多慮了。兩個小時後,藍姑娘終於出現,簡簡再次確認,一切瞭然,馬理問的那句“她為何不在這之前早早開始準備”,的確問對了。

簡簡斷定藍小姐一定準備了plan ABCD,那視窗一眼,其實是知彼而應招,簡簡又斷定,藍小姐看過之後,ABCD已盡成爐渣,毫無勝算,這才手忙腳亂,忙中多次出錯。這一切,簡簡就像在旁邊看見似的。等待畢竟漫長,兩個男人的焦躁、抱歉、羞恥,簡簡都精心化解。敬心虞掛上藍小姐的電話,唉聲嘆氣,他在電話裡又是哄又是安慰又是“麼麼”,還說,“好啊,買給你就是希望你塗的,嗯,已經塗了還問我,好看吧,其實是簡簡建議的……”說這句話時,敬心虞目視簡簡,簡簡卻沒在意,電話打了將近十分鐘,掛上後,敬心虞直搖頭,簡簡說:“女為悅己者容哦,你要知好歹哦”,不等心虞說出“這也太……”就把矛頭指向馬理道,“不像某人連頭髮也不梳,鬍子也不刮。”馬理無可反駁,只得把這“責備”嚥下,彷彿嚥下一大口乾酪,這哪裡是責備,這是表白崇拜,今天簡簡有點太熱烈了,這是我認識的那個靜悄悄的簡簡嗎?馬理彷彿被打了一針雄激素,對自己的有點陌生了。然而,敬心虞卻笑著說:“馬理是這樣更帥嘛。”這句話本來得體,但被敬心虞一說,卻又生分又尷尬,責備成了真責備。敬心虞無法像王大文、李可繼那樣,能和這一對兒產生絲絲入扣的氣場,這話如果李可繼說,就會帶著酸酸的酒糟氣兒,如果王大文說,會帶著木樁根子的泥土氣,但不管誰說,責備都不會是個乾乾的責備,一定會被刨開來,基於這刨出來的東西,李可繼和王大文還會把意思帶跑,他們會用那句話把馬理說成一個為婦而容的男人,敬心虞說這句話卻像一針冷場劑。但簡簡還是輕輕接了過來,簡簡對馬理邪媚一笑,道:“喲,是嗎?我瞅瞅……”

簡簡騙不了自己,在等待中她也不時凡心躁動,升起“我倒要看她捯飭成什麼樣”的想法。她完全接受了這一天的愚蠢和無聊,連綿不絕地撩動馬理,盯著眼睛欣賞馬理,以轉移時而忽至的焦慮,如果偶爾湧來一陣不知所云的害怕,她就用心聽黌玉河閘口的水聲。簡簡喜歡漂亮,喜歡漂亮的東西,但對自己的外表從沒緊張過,只要不是臉上沾了泥巴、牙齒留著菜葉,她就不在意,簡簡的衣服,特別夏天衣服,很多是自己做的,本來就適合,樣式也簡單好搭,人們說簡簡很自信,簡簡想,自信不是昂頭挺胸,大步向前嗎?我有嗎?簡簡不是那樣的,簡簡喜歡像窗前的一杯水那樣待著,太陽從東曬到西,她就把陽光從西折到東,掃滿全屋。簡簡想起剛才自己說的“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她可從沒往自己身上想過,現在她也開始想了。愛情的確會改變很多事情,溺愛更是。有一刻,簡簡想:這依然是個男人的時代呀,承認這是個男人的時代吧。不過這兩個小時裡,簡簡多數時候還是自如的,她是她自己的諸葛亮,坐在自己的中軍帳。

當藍晴珍確實“終於地”光芒四射翩翩走出樓洞時,簡簡聽到自己輕輕的一“哼”,不由心驚:我難道生氣了?當然,她立即原諒了自己——難道有什麼值得責備麼?隨即放鬆,放鬆是可怕的能力,它能讓僵頓的感覺重新敏銳起來:簡簡注意到一個細節,藍姑娘打了深紫蘿蘭的眼影,可眼角卻有一個蠅腳大的藍點。此時,天已擦黑,真不知簡簡是怎麼注意到的。這個藍點非同小可,福爾摩斯能從一根菸絲還原出作案現場,這一瞬間,敬心虞打電話時那句秤坨般的“好看吧,其實是簡簡建議的”突然閃閃發光,簡簡簡直想給它發個“今年最佳”,那間五樓宿舍裡發生的一切完全瞭然了,簡簡給自己編了一句臺詞:“There‘s “something blue” on her right eye。”,多麼好的推理秀的開場白,可惜簡簡不能說,簡簡說出了另一畫風的臺詞:“選擇強迫症!”

後來,馬理問起,簡簡就給馬理講了一套,她添了很多油加了很多醋,獨獨把換眼影引發的血案改成了“一條帕米爾高原流浪藝人雕刻的羊骨耳墜引發的血拆”,馬理無權質疑,只能選擇全盤接受。一次在麥當勞,有馬理、簡簡、李可繼、李可繼的表妹小夢,馬理趁機,講出這個神奇的事,想引誘李可繼多問兩句,哪怕問個“真的嗎?”“這麼誇張?”,或許也能讓簡簡多幾句解釋。旁邊的李可繼居然難為情了——我們要記得,李可繼的愛商比馬理還晚上一個世紀,一句“選內衣”已經讓他嚴肅的臉上頰紅耳赤。這時,小夢開口了:“簡jian姐(她把第二個簡讀成輕聲),你是怎麼知道的呀!”簡簡玩兒著長髮,目光搖曳,自來卷的劉海輕輕擺動,她猶豫一會兒,說:“其實我騙他們的。但我不騙你。不是什麼耳墜啦,是眼影。那姑娘有一點藍眼影沒擦掉,就這麼大的一個點,”簡簡說著,用指甲把一粒炸雞的脆皮按碎,從碎渣裡找了最小的一粒,“她是把藍眼影換成深紫的了,換個眼影,足夠她從內到外折騰一遍了。”

說到這裡,馬理突然想起2D快結束時,簡簡講的故事。那個故事無聊又悲慘,馬理沒想明白簡簡為什麼突然講出這麼一段,本來簡簡在這種場合講故事就夠奇怪了,但那天的簡簡已經突破很多日常,馬理也不太意外。那時候,飯吃得差不多了,簡簡補口紅,藍小姐問口紅的牌子和色號,簡簡神秘一笑說:“你真想知道嗎?這可是有故事的,恐怖故事。”藍小姐說“講”,簡簡就講了:有個丈夫屢次對妻子不忠,有好幾個女人,妻子威脅,如果再敢,她就殺了他的情婦,丈夫口口答應,但還是犯了,回來之前他仔細地洗了澡,但百密一疏,耳朵根子那裡有個口紅點沒洗淨,只有這麼大(簡簡說著用筷子挑出一粒胡椒末,抹在餐巾紙上),妻子在丈夫睡著後發現了,她認識這個顏色(簡簡說著搖搖手中的口紅),知道是哪個女人,就去把那個女人殺了,這個故事的名字就叫《口紅47號》。

現在,馬理想起這個故事,覺得脊背有點涼,藍姑娘聽完就愣住,沒再問口紅的事了。馬理轉頭看簡簡,簡簡今天沒穿那件品紅細格子的裙子,那天之後她也沒再穿,在簡簡心中,品紅是一種“箱底色”,是不輕易上身的,無論是衣服、飾品還是妝,這一點,馬理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最近的日子,馬理又給了敬心虞兩首,累積在他那兒沒譜曲的歌詞已經四首了,敬心虞說他最近沒有靈感,容他緩一段時間。吃完這頓麥當勞,又過了幾天,馬理終於在一場小晚會上聽到了那首“圖書館夾頁詩之歌”,敬心虞親自彈唱,馬理終於明白敬心虞根本沒有譜曲,而是把這首詩套在了《香水有毒》裡,馬理只覺得頭一嗡,差點栽倒,他想,如果當時在車上沒戴耳機,或許當時就打起來也說不定。手機裡,馬理和敬心虞的聊天會話停留在那句“我最近沒有靈感啊,估計得緩一緩”上,兩人在此達成了默契,再也沒有聯絡過彼此。(本段完)

標簽: 簡簡  馬理  敬心  師姐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