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此脆弱，那就好好珍惜
剛才接到一個電話，是我大姨打來的；年過八旬的她神色凝重，語氣悲哀。原來我的四舅在深圳北大醫院被查出肺癌晚期。我很驚訝，他才63歲，畢竟20多天以前，他還是個健健康康的人，在我大姨80歲生日宴會上跟我們談笑風生；談到自己的兒子，兒媳和兩個孫女，樂得合不攏嘴。
然而生命就是這樣脆弱，這樣倉促，這樣措手不及，這樣出乎意料。
我們全家都是自帶癌症基因的O型血，大姨得過乳腺癌，二舅在美國得過腸癌和胃癌，三姨還算健康沒有得過癌症，四舅年輕時得過甲狀腺癌，我媽得過乳腺癌和腸癌。
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癌症治不好，很快就走了；癌症治癒了，就不會再痛苦。比如我大姨，我媽；我二舅雖然都得過癌症，但現在還是健健康康的。最可怕的，是慢性疾病的折磨和摧殘。
我想起我初中一個玩得很好的同學，她叫佘才敏，爸爸因為尿毒症去世，去世時大概40歲左右。
佘才敏和我並不同班，但卻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她來自安徽蚌埠，沒有南京戶口，爸爸原本是工地上的泥瓦工，媽媽在寧海路西橋開理髮店；一家三口擠住在簡陋的三合一門面房中。小小的閣樓夾層，便是她和爸爸媽媽的住所。人常言貧病交加，佘才敏全家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佘才敏全家都靠媽媽一人養活，爸爸在她上二年級的時候患上尿毒症，長時間在軍區總醫院洗腎；他坐在輪椅上，戴著著防止交叉感染的大口罩，兩條長腿伸在輪椅外面，時不時扒拉著地，挪動一下輪椅。目光呆滯，氣如遊絲；和漂亮靈氣，打扮入時的女兒，斑駁的牆壁和滿牆的獎狀構成了一個詭異的平行四邊形。
佘才敏是上一年級的時候從安徽來南京的，她從小是外公外婆帶大，在她上幼兒園大班的時候，外公中風去世；她的媽媽把外婆和她都接到了南京。爸爸在工地當泥瓦匠，媽媽在鼓樓區西橋一個安徽老鄉手裡租來一套門面房開理髮店，外婆推車擺攤賣雞柳炸串；一到放學就推著車子在寧海中學後門等著。雖然貧窮，但也過的有滋有味，充實的不得了。佘才敏在南京的第一個小學是北陰陽營的北京西路小學；說來也巧，就是我本命，人如其名的曠世奇才，大明一代內閣首輔楊世奇在南京時曾經住過的地方。北京西路小學是單軌制，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每班只有20來個學生，要麼是佘才敏那種沒有南京戶口的外來務工人員子女，要麼是家境清寒交不起擇校費的低保家庭。其實前者佔大多數。北京西路小學的學區很大，從上海路到雲南北路，包括北京西路，寧海路，金銀街等一大片都是；但生源質量差的出奇，但凡有點錢擇校的都去了琅琊路小學和力學小學，最差也是赤壁路小學；在小巷子的夾縫中生存的北京西路小學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完全屬於教育局不管不問的範圍；但由於不用交贊助費，附近兩個大型菜場擺攤賣菜的，西橋開小店做小買賣的，賣早點的，開理髮店的孩子都在那裡讀書。由於佘才敏年齡大，個子高；長得又特別漂亮，而且早熟懂事，老師就讓她當班長。本以為一家四口可以在南京定居下來，攢夠了錢在下關或者江北買一套三居室，佘才敏從北京西路小學考到南大附中（這也是我的母校，名字很高大上，但成績卻很差；外來務工人員子女也不要交贊助費），上完六年中學之後考上大學；一家人和和美美開開心心地度過餘生，雖然窮點累點，但真的是一個小小的理想家庭。
然而，不幸還是降臨在佘才敏全家人的頭上。在她上二年級的一天，一向高大強壯的頂樑柱——爸爸突然在工地上暈倒，送到附近的醫院一看，是尿毒症晚期。從此開始了漫長而痛苦的治療。佘才敏家境清寒，沒錢換腎；於是只能隔三差五去南京軍區總醫院做腎透析。俗話說禍不單行，佘才敏的外婆捨不得付4塊錢的公交車費，每次都堅持步行到3公里以外的軍總醫院拿藥，一次在去的途中發生車禍，被失控的公交車撞死；一家人又失去了一個能賺錢的；全家只有媽媽一人撐起一片天空。佘才敏家境清寒笑對生活照顧爸爸的故事當年還上過報紙和電視，鼓樓區ZF慰問過她全家。在北京西路小學，佘才敏可謂眾星捧月般的存在。可是在她五年級的時候，北京西路小學和鼓樓區另一所還算可以的小學漢口路小學合併，同學們被打散了分到不同的班級，漢口路小學有很多同學出身南大教師和省級幹部家庭，自帶清高孤傲；有自己的朋友圈，和北京西路小學合併來的各種擺攤賣菜打零工家庭的孩子格格不入，而佘才敏以前在北京西路小學的朋友們都分到了別的班級；老師又不允許北京西路小學的舊同學跨班交往；在最敏感最叛逆的青春期，佘才敏逐漸懈怠了，墮落了。她打了耳環，紋了身，化了妝，染了頭髮。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陽光可愛，笑對生活的小姑娘了。但儘管如此，她在我眼中還是女神姐姐般的存在。
後來，高度近視我在南大操場踢球的時候不幸被足球砸中眼睛，因為視網膜脫落休學一年，和佘才敏斷了聯絡。聽說她中考考到了南京財經學校，在江寧，特遠，要住校。驀然回首，才想起來她家在西橋的理髮店；騎車路過，早已人去樓空；上面貼著白紙黑字：好房出租 180XXXXXXXX；我的心猛然一陣抽搐，一陣冰涼；難以名狀的錯綜複雜在我心頭久久縈繞。
我很慶幸自己從小就生活在社會的邊緣，成績都是班上的後五名，老師也對我不管不問；我不知道從巔峰滑落谷底的墮落；也不知道從眾星捧月到無人問津的淒冷。
我為墮落的好學生佘才敏而惋惜，為她英年早逝的爸爸，勤勤懇懇的外婆而惋惜。但願佘家母女安然無恙，一切都已經過去，一切都會變得美好。
我也祝願四舅能夠早日戰勝病魔，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