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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樓:那一盞燈

作者:由 <em>王樓</em& 發表于 曲藝時間:2020-05-15

王樓:那一盞燈

晨起半夢半醒,誤以為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早上,那時我跟父母睡一屋,我睡在靠南窗的沙發上,南窗外的院子裡有棵水杉,每天清晨都有很多鳥在樹上把自己聒噪醒。“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那棵水杉早已不在了,那些曾讓我心煩意亂但又習以為常的鳥兒的曾孫玄孫雲孫耳孫也不知相繼多少代了,想來我跟他們祖上還算世交。

印象裡最深的一個清晨是初夏的一個,那時我剛到鎮上讀初中,內心似有一頭看不見摸不著的小野獸覬覦著全世界,也蠢蠢欲動著想丈量並定義著這個世界。那天早上下著小雨,天剛麻麻亮,院子裡的泡沫盒和低矮屋簷上的鐵板有條不紊地撥弄著平仄,我聽見父親笨重的雨靴聲在院子裡走動著,我知道父親是要趕早去把昨夜的蝦籠收回來。院門“嘎吱”一聲,低沉的雨靴聲在巷子裡漸行漸遠。奇怪的是,我閉上眼卻看見了一個愈加清晰的背影,那是任何一種“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都不能描述的滋味,那種醍醐灌頂的力量至今記憶猶新,渾身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接受洗禮,五臟六腑煥然一新。我好像突然握住了什麼,一個所有人都在孜孜以求但又不可強求的東西,姑且名之為意義或道理吧,那一天,我正式定義了生活的意義:抱守平凡而心存富貴。

那時候的鄉村真的很清苦,詞彙跟物質一樣貧乏,春播秋收是一家子最大的經濟來源,田地裡有一年到頭忙不完的活兒,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算農閒時賺點外快。我記得有一年,那時我依然很小,但已經記事了,晚上父親從縣城回來,從口袋裡掏出兩個首飾盒遞給母親,是一根金項鍊和一對金耳環,這原本該是個驚喜,母親哭得稀里嘩啦,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覺得父親怎能做出這種浪費至極的事,遂大吵了一架。我記得那晚母親坐在床上生悶氣生了很久,父親就在床沿邊哄,也不知哄了多久。後來,母親一直戴著父親送的首飾。村裡的女人總是這樣,一件首飾能戴一輩子,而且一輩子只戴這件首飾,送她首飾的這個人不管高低貴賤也總能死心塌地跟一輩子。

很多年後,我去了遠方,見了世面,知道了很多正確而冰冷的概念,比如市場規律,很多事回想起來便覺得可笑,但終會笑中帶淚。父親當年說得沒錯,金子不會貶值,但母親也說得沒錯,金子能交學費嗎?呵,原來他們當年爭吵全是因為我。他們只知道一分一分地掙錢、一分一分地攢錢,十根指頭裡沾滿了泥,省吃儉用半輩子,風裡來雨裡去,教育之後還有婚姻,真是應付不完的主題。

提及教育,想起自己帶過的一些學生,一起吃飯時我發現有人習慣剩菜剩飯,本來已經到嘴邊的道理又被我硬生生嚥了下去,於是,我依然自顧自地吃著,並輕描淡寫地說自己突然想起一個故事,關於我奶奶。我說,那時候他們那一輩家裡的孩子都姊妹好幾個,一件衣服補了又補,每年秋收後,奶奶都會拿個蛇皮袋去田壟間拾稻穗,一次一次地彎腰,一根一根地撿拾,直到家園落日,秋天田野盡頭的落日很美,寶藍色的天空還有南飛雁,奶奶每年都能撿大半個蛇皮袋,家裡堆積的小糧倉又高了些。末了不忘問一句:“你看,一粒米從爛泥裡到飯桌上,九曲十八彎,神奇吧?”好在自己帶的這些學生都比較懂事理,從此便沒見過誰碗裡還剩半粒米。

輾轉經年,我不止一次對自己冷嘲熱諷,嘲笑自己很多年的自以為,我也曾如此強烈地渴望征服全世界,如今依舊強烈,但我知道,世界終不是我的。我唯一確定的是,一定有那麼個地方,遠遠地亮著一盞溫暖的燈,而且會永遠亮下去,那裡沒有全世界,那裡就是全世界。

王樓:那一盞燈

作者簡介:

王樓,1992年出生於揚州,現擔任由中國文化部主管的中華《詩詞月刊》南京站站長。已出版圖書《大荒青衣》、《做最優秀的人民教師——徐悲鴻“關門弟子”惲宗瀛從教啟示錄》,參與編寫《中學生輕閱讀江蘇名篇》等。另創作有《行走江湖需要一把吉他》等影視劇本。山海英雄聯盟書系業已立項創作。青春力作《逆風追風》即將全國面世。

標簽: 父親  一分  首飾  母親  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