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寶釵傳 99 齊大非偶
這還是薛寶釵第一次向人傾訴自己進宮後遭遇的委屈和不公。
只是沒想到，傾訴的物件居然是賈元春。
她說完之後，賈元春的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譏誚之笑：“吳貴妃，小人耳。”
薛寶釵實在沒想到，竟然會從賈元春嘴裡說出這麼一句話。
一時沒能控制好面部表情，看起來就像個受驚過度的小傻妞。
賈元春看著她笑了：“怎麼，突然聽我說了句大實話，不習慣了？我適才不是說了，我今日來了，只想跟你說實話，也只想聽你說實話。所以你弄成這樣，都是因為大公主想要你陪伴她，三殿下想要你伺候他，而吳貴妃既想要你陪伴伺候自己的子女，又不想你得意忘形給自己和家人謀求好處？”
薛寶釵很佩服表姐化繁為簡的本事，點點頭又搖搖頭：“是。不過，大姐姐，我本來也沒打算得意忘形，給自己和家人謀求好處。”
賈元春亦點頭：“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麼，常有。”
這已經是賈元春第二次，將後宮內僅次於皇后的貴妃，稱為小人了。
薛寶釵忍不住想：我可能一直都誤解了這位大姐姐。說好的賢良淑德謹言慎行呢？
賈元春又道：“我知道你學問好，但是你別同朝堂上那些老夫子一樣，讀書讀傻了。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這是正理，並不丟人。男子讀書科舉是為了給自己和家人一個好前程，為何女子進宮，就不能為自己為全家謀一個好前程？只別貪心過盛，不擇手段就好。唯有小人，才會只想得到，不想付出。”
大表姐的實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薛寶釵便藉機問了：“若吳貴妃是小人，怎麼還寵冠後宮呢？”
賈元春反問：“誰告訴你吳貴妃寵冠後宮的？”
薛寶釵張口結舌：“啊，這，記不得了。大姐姐，難道不是麼？”
賈元春的譏誚笑容又浮了上來：“外頭有這等傳聞，並不稀奇。一來戲曲小說裡，貴妃都是得寵的，唐朝楊貴妃，明朝萬貴妃，本朝吳貴妃。二來皇上子息不盛，生了一兒一女的唯有吳貴妃。三來，吳貴妃自己也想讓別人這麼認為，就做出一副寵妃的樣子。可惜，皇上乃是千古明君，後宮雨露均霑，除了先袁皇后，不管誰在他心裡，都是可以被替代的。”
薛寶釵啊了一聲，賈元春又道：“不過，吳貴妃此人，仍是不容小覷。人家有個好爹爹吳尚書，還有個好哥哥吳郎中啊！吳家父子俱是神算，可不是靠宮裡娘娘才升官發財的外戚，而是自己有能耐有本事的外戚。皇上並非昏君，他是因為吳家才禮遇貴妃，而不是因為貴妃而重用吳家。”
薛寶釵不由想到了大公主初見自己時的情形：“所以大公主說得不錯，要想在宮裡過得好，要麼，得抱上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大腿；要麼，就得家族給力。”
賈元春點頭道：“大公主雖是吳貴妃的親生女兒，長得卻像皇上。性子麼，照我看，父母都不像，倒有一點像太皇。大公主因得寵，跟著太后的時間不少，並不是吳貴妃一人教養大的，倒是她的福氣。不過如今太后搬去了頤和園，想來吳貴妃是想彌補之前的缺失，多教導下女兒了。”
薛寶釵真心覺得，吳貴妃突然插手大公主的教育，是大公主倒黴啊！嘴上卻說：“多謝大姐姐教我，你這麼一說，我明白多了。”
賈元春道：“據說吳貴妃似母，吳郎中肖父。有一說一，吳尚書和吳郎中心性，與吳貴妃很不一樣。吳貴妃是小人，吳家父子是能臣，就算不是真君子，也絕對不是純小人。皇上是明君，孃家不糊塗，有這兩重約束，吳貴妃不得不收斂一二，不然，就是前明萬貴妃和鄭貴妃再世！”
薛寶釵不得不同意：前明萬貴妃敢貶斥皇后，鄭貴妃敢要求改立儲君，都是因為皇帝拎不清。吳貴妃雖可恨，卻只敢私下使壞，看來皇上還是有分寸的。
賈元春問道：“薛妹妹當真不想給三殿下做侍妾嗎？我知道你小小年紀，官樣文章做得很不錯。我要聽的是真心話，過時不候。”
未等薛寶釵回答，她又補充說：“昔年給太祖皇帝捐過軍費的四大晉商，封過正一品官位。薛家高祖當年也是正五品，不過你祖父輸給了甄雲亭。吳尚書和吳郎中憑自己的本事在戶部一手遮天，你若是搭上了三殿下，吳家給你哥哥弄個五品頂戴易如反掌。加上你自己的五品親王庶妃，多少人家求而不得，你當真不動心？”
薛寶釵果斷表態：“我今日同大姐姐說的，都是真心話。我真心不想給三殿下做妾。”
賈元春當然要問了：“為什麼呢？三殿下出身高貴，相貌出眾，甜言蜜語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官宮女呢！”
薛寶釵嘆氣：“三殿下看中的只是我的皮相，宮裡這麼多美人，我能得意幾時呢？”
賈元春點頭：“不錯，很清醒。不過犧牲你的色相，換來薛家發達，也不錯吧？你身為薛家嫡女，不想為家族出力嗎？”
薛寶釵再嘆：“我哥哥並無雄才大略，甚至志大才疏四個字，他都只佔了才疏，談不上志大。我只希望薛家在哥哥手裡不要敗個精光而已，卻並不想他有高官厚祿。他如今沒有品級已經欺男霸女，若權力再大上幾分，豈不是要禍國殃民？楊玉環迷惑君王之罪，哪比得上楊國忠為害社稷之罪呢？我不做楊玉環，我哥哥更不能做楊國忠。”
賈元春看著她，臉上不露絲毫表情：“如此說來，薛妹妹真是光風霽月。在你這個年紀，似你這般清醒的，真不多。這樣吧，我去跟皇后娘娘說，太子殿下年已十八，身邊不過兩個侍寢宮人伺候。做嫡母的，也該送關心關心孩子了。你去伺候太子，不比伺候三殿下強？”
薛寶釵暗叫：吳貴妃才因我勾引三殿下而折辱我，若是皇后娘娘轉頭將我送給太子殿下，吳貴妃會怎麼想？！大姐姐你太狠了吧？！
她只能立即求饒：“大姐姐，我沒有這個福分。我進宮來，只想平平安安混個兩年，出得宮去，配個有出息的夫婿，做個正頭娘子罷了。”
賈元春似笑非笑：“哦？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這世上，還有比皇家更高的青雲嗎？”
薛寶釵心驚賈元春居然連這個都知道，忍不住嘆氣：“大姐姐，齊大非偶。我有青雲志，展翅向九天。寧為賢臣妻，不為皇家妾。”
賈元春於是又出了個主意：“嗯，寧為賢臣妻，不為皇家妾。那我求了皇后娘娘，將你指婚給寶玉可好？”
薛寶釵大驚：大姐姐，您從哪裡看出寶兄弟有做賢臣的潛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