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山

山是另一個世界，走到茶葉地裡還有人勞作的味道，樹林子映照的地方就不是人間。那裡應該有碗口粗的蛇、唱長歌的鳥、偷食的松鼠、草叢裡的灰兔子，賠本的小豬放生在了交界處。直到野筍長起、楊梅長紅、礦山爆炸，人在山上四處走動，終於有了人氣。

山在南面，人們在北坡耕作，年復一年地採茶做茶賣茶，好像可以輪迴一輩子。我離樹林遠遠地，陰涼的綠蔭裡鳥倒吸一口氣，再吐出悠長悠長的鳴叫。我躺在爬山虎鋪滿的路邊，藍天裡飄著的雲像觀光的遊艇，沒有比這裡更好的風景。裸露的黃泥裡有半米粗的深洞，裡面或許躺著睡過頭的大蛇，松柏的深處是古人的墓碑。

要到太陽高照的時候，我和小夥伴們沿著捕鳥人的路線，去拯救掙扎在陷阱裡的貓頭鷹。

而當我的母親在山間勞作的時候，我就躺在草裡，或者倚在老茶葉樹裡，那是母親給我全部的愛，全部的無憂無慮。山下的翁金線往東往西延伸，柳樹配合著路前進。客車經過我們的村子，只看到房屋後退。往北開的列車經過一座山，山下有個村子時，我恍惚覺得那是平行世界裡的另一個紫雲村，有一個和我一樣的人，也那麼愛那座山，看這些南來北往的車。

茶葉樹像個藤椅，也有彈性，摟著我散發清香。母親總是十分忙碌，在每一寸土地安插應時的作物。三層樓房後面的糞坑是她用來澆灌的肥料。在這個村子和這座山下，她發揮出全部的精力和智慧，不厭其煩地勞作。我躺在那裡，看她來來去去，但從來也挑不動一擔柴。一個偉大的母親，在清苦的環境裡，給了我天真無邪的童年，還有勞動者最高貴的靈魂。

我總想回到那個時候，那些當孩子的歲月。又不捨得母親再經歷一次勞苦。小時候有個夢，她九十歲的時候，我六十歲，一起守在紫雲村的老房子裡過這輩子最後的日子。也不知道下次人生能不能再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