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空想家

文|李北辰

“咱們要是能在一起該有多好”

最近這段時間，我總愛提早上床，倒也不急著墜入夢鄉，只是躺在床上，空想。

比如我昨天讀了石黑一雄的小說《長日將盡》，講的是20世紀一位英國管家的故事。

史蒂芬斯先生是位典型的紳士，精密嚴謹，力臻完美，在剋制情感方面凌駕於任何人類之上。父親去世當晚，他也忠於職守，操持著主人的晚宴。面對同事基頓小姐的真情流露，每至動情關頭，史蒂芬斯先生都隱忍著自己的情感，將對基頓小姐的渴慕，化作一曲埋沒在靜默中的暮歌。只有當他在暮年獨唱起歲月輓歌，才發現年輕時他只想著克盡厥職，貪戀風度與體面，而不知長日將盡。

史蒂芬斯先生是我的菜。我躺在床上，心想，倘若我是史蒂芬斯先生，怕是忍不住與基頓小姐私奔。

然後我就睡著了。

前天，我讀的是《外星生命簡史》。當晚我躺在床上，陷入空想。倘若外星人空降，人類集體投票，選我去和他們談判，除了“nice to meet you”，我還能跟他們聊點啥呢？“吃了嗎您？”。還是考慮到數學是宇宙通用語言，跟他們說我們困在黎曼猜想這裡了，然後等著被他們嘲笑？還是“朝聞道，夕死可矣”，直接問他們大一統理論？

我想著想著就睡了。

大前天，我讀了幾篇關於鯨魚的文章。鯨魚死後，屍體會緩慢墜入深淵，在海底形成一種叫“鯨落”的自然現象。在北太平洋的海底，至少有43個種類的12490個生物以鯨落為生，一次鯨落造就的生態系統，可以滋養周圍生命幾十年甚至上百年。

我當晚就在想，鯨魚死得可真體面。我要是死了，不是土葬就是火葬。土葬的話，在密封棺材裡，一具屍體完全腐爛，需要5-40年。火葬的話，我的骨灰大約有兩公斤重，但殯儀館不會把它們都給到我的家屬（如果我有的話），只會象徵性地給一些，方便放入骨灰盒。

總之每個晚上，我的思緒就這樣隨著空想，飄入夢鄉。

古人云，神遊太虛。今人唱，白日夢藍。都是一個意思，都關乎兩個字：自由。

何謂自由？倘若一個人在一個地方掌握的知識越多，他在這個地方就越自由。

倘若一個人瞭解歷史，他就可以縱橫古今，意淫所有英雄豪傑。

倘若一個人瞭解宇宙，他的思維就可以在147億年的時間裡遨遊，將所有星系在臆想里納為己有。

倘若一個人瞭解文學，他的人生就可以穿越時空和肉身侷限，去體驗無數種人生，過無數種生活，超值呢。

你說這不是意淫狂嘛？

so what。

小說《太陽照常升起》裡，男主傑克在一戰中失去效能力，但女主布萊特很喜歡他。故事結尾，他們並排坐在出租車上，布萊特說：“唉，傑克，咱們要是能在一起該有多好”。此時，前面有個身穿卡其制服的騎警在指揮交通，他舉起警棍，車子突然減速，使布萊特緊緊依偎在傑克身上。“是啊，”傑克說，“這麼想想不也很好嗎？”

是啊，這麼想想不也很好嗎。

作者：李北辰，獨立撰稿人。同名微信公號：李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