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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的風味(凍梨、豆腐、尖椒幹豆腐)——呂明光

作者:由 金尊白玉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1-03-08

凍梨

當我在電腦螢幕上打下“凍梨”這兩個字時,我的嘴巴里就下意識地嚥了一口唾沫。我爸說過,這是極品。現在想來,的確如此。那晚,在山海關一千多公里外的風雪深處,我們一家四口都蜷在炕上的熱被窩裡,在昏黃的燈光下嘮著嗑。父親忽然說,吃凍梨吧!說完,他就下了地,推開裡屋門,再推開劃上鎖的外屋門,徑直走到屋外黑魆魆的冰天雪地裡去了。等到他回來時,手裡已經有了一小盆從雪地缸中摳出來的凍梨。隨他進來的,還有一股劈面而來的、刀光般的寒風。我不出被窩,全身也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我看見我爸把凍梨用井水洗了洗,就放在水盆裡緩(讀huān)。很快,堅硬的凍梨把四周的涼水變成一盆堅冰。我用手從盆裡掏出一個被冰衣包裹著的凍梨,一捏,若軟和,才可以吃。

東北的風味(凍梨、豆腐、尖椒幹豆腐)——呂明光

早些年,冬天沒有水果,這就是北方雪國唯一的水果。凍梨的黑,是被寒風硬生生反覆地吹凍出來的。它的種類,取自普通的花蓋梨、秋白梨、白梨和蘋果梨。吃的時候,要小口啃下去,慢慢地咀嚼,不要大口咽。那冰涼的甜意,一瞬間會讓人的牙齒失去知覺。我們把這種凍的感覺叫做“拔牙”。隨即,那在嘴裡擠出的汁液,會甜涼到骨頭也打起了激靈。吃了一會兒,適應了這凍梨的溫度,也就可以吃得快一些,多一些了。等到凍梨變得柔軟,吃下去,也就幾口一個了。這種凍梨真甜,不過也真涼。我長大後,人們的生活水平好了,我開始喜歡吃從街裡現買的桔子和蘋果。所以每次我爸緩凍梨,我都不吃。我爸就埋怨我說,這是極品,你怎麼不會吃呢,造一個,來。東北人管吃東西叫“造”。我爸還說,凍梨這東西解酒,對身體好。我爸曾經當過幾年酒徒,耍過幾次酒瘋,但時間不長,他就戒酒了。現在是水果無比豐盛的年代,我卻突然想吃凍梨。這個願望如此劇烈迫切,使我一時幾乎難以承受。

豆腐

我愛吃豆製品,不是一般的愛吃,是有些過分的愛吃。這絕不是廢話。我不太曉得豆腐怎麼做。我只知道東北的豆腐是我吃過的最好的豆腐。東北的黑土養分高,出產的大豆自然也是個個飽滿滾圓,品質也最為優良。不是東北大豆做的豆腐,都不是好的豆腐。這些豆腐,按最後做好的式樣,可分為豆漿、豆腐腦、大豆腐、幹豆腐和凍豆腐。其它的,各種帶鹹辣滋味的豆製品,我也很愛吃。我姥姥家那個屯子就有做豆腐的。有一年,是在凌晨,天色還漆黑著,睡眠還轟隆著,我和三舅家的表兄弟、表姐妹們早早就從被窩裡爬起來,冒著萬事的淒涼去豆腐房喝豆漿、豆腐腦。我忘不了那個黎明之前熱氣騰騰的口腹時刻。幾年後,我三舅家也做過豆腐。農民工時代來臨後,他們還到北京賣過早點。我上小學時,班裡有個同學,家裡也是做豆腐的,後來他全家把豆腐做到了長春。我的這個同學,也就轉學到省城上學去了。我心裡很羨慕他。

豆腐怎麼吃?幹豆腐裡面,我最喜歡吃尖椒幹豆腐,韭菜炒幹豆腐也行。或者,幹豆腐卷大蔥,裡面抹上大醬,這才是我從小的母語吃法。我娘燉魚時,喜歡在魚湯里加上幹豆腐,我不吃魚,只吃裡面吸收了魚味的幹豆腐。燉五花肉時,把幹豆腐系成扣,和海帶扣一起放裡去,好吃極了,這是我老婆的拿手菜。關於大豆腐,最清新自然的吃法就是小蔥拌豆腐,上面擠點大醬就行。或者再放些皮蛋,做成皮蛋豆腐。還有炒豆腐、麻辣豆腐、燒豆腐、豆腐土豆湯和朝族大醬湯等各種做法,沒有一種不是我愛吃的。然而,令我唏噓感慨、夢寐以求的卻是凍豆腐。把大豆腐埋入風雪裡,而不是放進冰櫃,凍上一些時日,大豆腐就會現出天籟之音的小孔,這才是最正宗的凍豆腐。過年前後,我愛吃娘用大鍋做的一盆有凍豆腐、海帶、土豆條和酸菜的燉菜。就上一口凍豆腐,我能吃下半碗米飯。這種吃法太香了,每次吃著吃著,我都經常會忘記自己扒拉到第幾碗飯了。但是,也只有在東北老家,在農村的大鍋裡,娘才能做出它的原汁原味。後來,我進城生活,吃到的所有東北菜都變了味兒。

“所以賣豆腐的人來了,男女老幼,全都歡迎。”蕭紅在《呼蘭河傳》裡的這句話絕非虛言。那些賣幹豆腐的,中午時才出現在街裡。一沓沓幹豆腐,用帆布包好,放在腳踏車的後架上。賣大豆腐的,則在清晨的微薄朦朧中就出現了。那時,我躺在炕上,聽見賣豆腐的吆喝聲在前街響起,然後,我就聽見我爸拿著小盆推門出去買豆腐了。在他的腳步聲裡,有種稀疏而幸福的陽光從東方升起。接下來,我似乎還能看見賣豆腐的人正揭去上面的紗布,露出一大塊還未切割的大豆腐。它被切下,一塊,兩塊,大小正好。柔軟,熱乎,美麗,方潤。這一天悠長的光陰,就從這晨光的寧謐中開始喧囂起來。

東北的風味(凍梨、豆腐、尖椒幹豆腐)——呂明光

尖椒幹豆腐

現在,我必須要為這道形容簡單的東北菜多寫上一段文字。這道菜,總會讓我想起孃的手藝,還有家鄉炊煙裊裊的無數黃昏。我說過,東北人管辣的辣椒叫“小辣椒”,或“尖椒”,管不辣的甜辣椒叫“大辣椒”,不像關里人大抵把這兩種叫做“辣辣子”和“甜辣子”。那青綠色的尖椒,與我充滿食慾的目光交相輝映。幹豆腐,就是衛嘴子口中所說的白色“豆皮”,南方人叫做“千張”的。或許還有更多的叫法,叫法不同,做法也有所不同。我獨愛東北的幹豆腐,特別是家鄉榆樹的幹豆腐,香嫩勁道,口感爽滑,是這世上最好的幹豆腐。我在天津衛生活多年,小區邊上的市場裡賣豆腐的也以東北人居多。可是總覺得口感不好,水分不足,有點幹,可能是水鹼性大的原因吧。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畢竟是從白山黑水間走出來的。

這也是我的拿手菜,必須要說說我自己的做法。原料就是尖椒、幹豆腐和豬的瘦肉絲。開始做吧,起油鍋,用蔥花、醬油(可不放)爆鍋。再先後放入瘦肉絲(可不放)、幹豆腐(可切“菱形”或“條形”)翻炒。放入水(或骨湯,肉湯),加蓋燉幾分鐘。大火到小火,依次來。燉好後,放適量鹽,放少量糖。再放入切好的尖椒翻炒。最後用水澱粉勾芡。撒入味精,出鍋,盛盤。做的時候,程式有先後的不同,口味有原料多少的不同,全在於自己的喜好。此菜味重可口,餘香醇厚,偏香偏辣,不加肉,就是一道美味的素菜。這道菜,既下酒又下飯,有大口咀嚼的快感。到東北去,不能不吃這道菜,因為只有東北的尖椒幹豆腐才有其本地水土的精髓和神韻。罷了罷了,好吃極了!一盤辣香撲鼻的尖椒幹豆腐擺在我的眼前,我能吃上三五碗大米飯。面對它,我有一個不爭氣的胃。

2010-09-09

標簽: 豆腐  尖椒  凍豆腐  我爸  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