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當前的位置:首頁 > 詩詞

金閣寺:一個向死而生的成長故事

作者:由 好大一棵樹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0-03-30

關於金閣寺這本書,我在兩年前已經讀過了,當時看完這本書,內心特別激動,產生了共鳴,不過太近的東西是看不清全貌的,某一方面過於觸動,是寫不出東西的。

《金閣寺》簡單來說是三島由紀夫根據1950年一名見習僧人放火燒寺的真實事件改編而來的文學作品。問僧人燒寺的緣由,僧人答到:“我嫉妒金閣的美。”這真是個充滿文學氣息的回答。《金閣寺》大致可以劃分成兩個部分,產生燒寺想法前屬於第一部分,產生想法付諸行動屬於第二部分。

溝口是個內向,不善言辭的人。在主持和父親眼中他應該還是個懂事的乖孩子。溝口因結巴自卑又自負著。對異性充滿幻想卻無動於衷,即使年輕的軀體擺在眼前也會落荒而逃,在第一部分雖然是主角卻始終扮演著一個局外人的形象。

溝口身邊出現過兩個朋友,這兩人就像觀念上明與暗的具象化。一個是把溝口心中的黑暗譯成光明的鶴川,一個是拉開溝口內心黑暗之門的柏木。有趣的是,這兩位觀念具象化的人物身上也存在著對立面。鶴川之於溝口來說像是個光明的翻譯家“把所有的背陰譯成向陽,把所有的黑夜譯成白晝,把所有的月光譯成日光,把所有的夜間質樸的陰溼譯成白晝晶亮的嫩葉在搖曳”。不過這樣一塊透明的玻璃竟然也因為自己的黑暗面而選擇了自殺,將自己撞的粉碎。鶴川在給柏木的信中寫到“我天生擁有一顆灰暗的心。我的心似乎未曾懂得悠然的開朗。”溝口在看到這句話時是感到不可思議的。

柏木身上的對立面是美與醜,柏木是個腿部先天畸形的人,“柏木最明顯的特徵就是那雙嚴重的 X 型的腿,走路實在艱難。總是像在泥濘中行走,一隻腳好不容易從泥濘中撥出,另一隻腳又深深地陷了進去。每邁一步,全身躍動,他的行走就是一種誇張的舞蹈,完全失去了常態。”溝口和柏木像是酒鬼能在人群裡辨別出另一個酒鬼一樣,只消看一眼就能領悟彼此一樣的地方。二人甚至說過一樣的話,“誰無視了我的結巴(X型腿)就是否定了我的本身”不過二人對於先天缺陷卻採取了不同的應對行動:溝口選擇沉入自己的世界,做內部的“王者”,柏木卻對缺陷絕對忠誠,甚至可以利用缺陷換取實實在在的利益。柏木雖然醜陋但女友多的數不過來,這正是因為他對自己丑陋的腿的忠誠。在爭取到女友的關心後,在女友已經離不開他的情況下,他又決絕的把女友拋棄,這種絕對的利己行為,是他身上惡的體現。但他身上又有對美的追求,不管是在金閣寺上吹奏尺八,還是在後來跟溝口探討《南泉斬貓》這一公案時,都顯示出他關於美的素養。

說完小說中的兩個人物,再來看看給溝口製造麻煩,把溝口囚禁起來的金閣到底指的是什麼,“金閣”恐怕不只是“美”這一概念。

文學意象裡塔、閣這樣的符號最常代表的是父權。溝口的父親是個無力的男人,基本上是不能給人造成任何威壓的。溝口的母親是個世俗的女人,早年偷情被溝口發現時就已經在溝口心裡埋下了恨意,日後三番五次和溝口提起要爭取主持好感,繼承主持衣缽,更使的溝口恨意猛增。溝口在心裡一直拒絕著父親、母親,這在精神層面上造成了溝口打有意識以來就處在無父無母的狀態。

金閣的出現也許就是他精神上父母的代替!

在體育館旁溝口和柏木試圖要引起小姐的注意,成功後,小姐邀請他們去自己家中療傷,溝口嚇得落荒而逃,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當意識到時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金閣,這裡金閣不正扮演了提供保護的母親形象嗎?這樣的描寫還有,“我孤身獨影,絕對的金閣包圍著我。不知是應該說我擁有金閣,或說金閣擁有我。抑或是那裡產生了罕見的均衡,使得我就是金閣、金閣就是我。”這描寫的不正是嬰兒在子宮裡的狀態嗎?

在龜山公園溝口和房東女兒正要發生情事,金閣出現了,這次出現代表著父親的威嚴,以一種審視的姿態,“這是一座充滿威嚴、憂鬱而精緻的建築物。是一座處處留下了剝落的金箔的奢侈的屍體似的建築物。這座永恆澄明地浮現著的金閣,在既近又遠、既親又疏的不可思議的距離上出現了。”父親的審視是最能嚇唬小孩的,因而溝口中斷了情事。

為何溝口非燒金閣不可呢?文中兩次提到《臨濟錄》裡的一段話,“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始能獲得解脫。不拘於物而灑脫自在。”這能和心理學上“殺父弒母”的俄狄浦斯情節聯絡起來,心理學上認為孩子只有在心理上完成了“殺父弒母”這個過程才能真正長大,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溝口要燒金閣正是要走完這個過程。《金閣寺》這些年來太多評論說的是因嫉妒“美”而縱火燒寺的故事,但本質上寫的依然是個有關成長的故事,一個少年透過行動由內向外,由死向生的故事。

《金閣寺》被溝口“我一定要燒掉金閣”這一想法分成兩部分,這兩部分有很多對比。比如,關於燈的描述。第一部分中溝口在自瀆後跑到不動山,眺望遠方的燈火,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戰爭結束了,在這燈下,人們被邪惡的思想所驅動。無數男女在燈下相互凝視著對方的臉,嗅到一股退將過來的死一般的行為的氣味。剛覺得這無數的燈全是邪惡的燈,我的心就得到慰藉,但願我心中的邪惡繁衍,無計其數地繁衍,發出閃光,並與眼前無計其數的燈一一保持照應!但願包圍著邪惡的我心中的黑暗,與包圍著這無計其數的燈的夜是相等的。”從這裡看出,溝口的思想是寂滅的,並且是以一種局外人的眼光來發表想法。

第二部分的情景是溝口前往五番町(青樓),“大概不到開市的時間,這條街上行人出奇的稀少。我的木履聲格外刺耳。老鴇母招呼的早調聲,聽起來猶如充溢在梅雨時的低垂而潮溼的空氣之中。我的腳趾緊緊地夾住鬆了的木屣帶,暗自想道:停戰後從不動山山頂上眺望著萬家燈火中,確實也包括這條街。”這時溝口已經從一個旁觀者變成參與者了。溝口的轉變從何而來呢,小說中借柏木講南泉公案已經把答案說出來了,答案是行動。

《南泉斬貓》在小說中出現三次,第一次是溝口和鶴川一起聽住持講這段公案,當時只是聽到主持的分析:“南泉和尚斬貓,是斬斷自我的迷妄,斬斷妄念妄想的根源。透過無情的實踐,把貓首新掉,以此寓意斬斷一切矛盾、對立、自己和他人的爭執。如果把這個叫做“殺人刀”那趙州的作為就是“活人劍”。他將沾滿泥濘的被人蔑視的草鞋項在頭上,以這種無限的寬容實踐了菩薩之道。”當時溝口和鶴川似懂非懂,並沒有深度探討。

第二次是溝口跟柏木提到這件公案,柏木答到:“所謂美就是這樣的東西(把美比做齲齒)。所以斬貓就像拔掉疼痛的齲齒,看上去也像把美摳出來,但這是不是最後的解決就不得而知了。美的根是不會斷絕的,即使貓死了,也許貓的美還沒有死呢。趙州為嘲諷這種解決的簡單化,才把鞋子頂在頭上。也就是說,他知道除了忍受齲齒的痛苦以外,別無其他解決的辦法。”然後溝口問柏木道:“那麼你屬於哪種型別呢?屬於南泉和尚型,還是趙州型呢?”柏木答:“眼下我屬於南泉,你屬於趙州,或許有朝一日,你成為南泉,而我卻成為趙州也未可知。因為這樁公案正像‘貓眼’是多變的呀。”

第三次講到這段公案是溝口得知鶴川死訊,並閱讀了鶴川寄給柏木的信的時候。柏木敏銳察覺了溝口要毀滅什麼東西的時候說到:“瞧,來了。行動來了。你不覺得你所喜歡的美的東西,是在認識的保護下貪睡的東西嗎?記得我曾談過《南泉斬貓》的那隻貓,那隻無與倫比的美的貓。兩堂的僧侶所以相爭,是因為他們認為要在各自的認識中保護、培育貓,讓它美美地夢鄉。南泉和尚是個行動者,他巧妙地把貓斬死,然後扔掉了。後來來了個趙州,他把自己的鞋頂在頭上。趙州想說的,就是這樣的。他還是他還是懂得美應該是在認識的保護下入夢的東西。”這次和第二次不同的是身份的對調,溝口成了南泉和尚(行動者)。《浮士德》裡有差不多的參照,浮士德博士在翻譯《聖經》時,思索良久寫下“太初有為”後才一步步從書本中走出,走向現實世界的。柏木和墨菲斯托也起到了差不多的作用,開啟主角惡的大門的同時也成為主角走向現實世界的引路人。

溝口準備在放火燒寺後自殺的,甚至買好了小刀和安眠藥,不過燒寺後溝口卻跑到左大文字山山頂,“我掏了掏衣兜,取出了小刀和用手絹包裹著的安眠藥瓶,向谷底扔去了。又從另一個衣兜裡掏出了一支香菸。我抽起煙來,就好像一個人幹完一件事,常常想到抽支菸歇歇一樣。”這和近期上演的漫改電影《小丑》是不是很相似,小丑在上臺前一遍遍練習著自殺,最後上臺卻把主持人開了花,他卻像完成一件事情一樣滿足興奮。文學作品是有相通的地方的,這裡的相同點是:接受了自己,從被動變成主動,從向死變成向生。生的力量來自真實自我跟現實的碰撞,第一部分中溝口的自我是虛假的,所以溝口總會聯想到死亡,毀滅,蛆蟲這樣寂滅的東西,但小說中最後一句話“我要活下去!”顯示出溝口已經找到了真實的自我,溝口就是溝口,只能是溝口。於是籠罩這篇優美小說的烏雲隨即煙消雲散了。

標簽: 溝口  金閣  柏木  南泉  金閣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