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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摘錄

作者:由 宋輕河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1-02-15

知向來心道,誰為昨夜人

公眾號【沙雕少女夏常在】,歡迎您來。

佩服墨香的文筆

也真誠地喜歡這個故事

希望你也是

《魔道祖師》摘錄

並非無法承受旁人言語攻訐,畢竟當初做出選擇時就已無比清楚,今後將面對的是什麼道路,心中早已自警:記住雲夢江氏那一句家訓——“明知不可而為之”。

只是自以為心若頑石,卻終究人非草木。

果然,江澄臉都青了:“哦?那請問,什麼樣的你才喜歡?”

魏無羨道:“什麼樣的?嗯,含光君這樣的,我就很喜歡。”

藍忘機此人,則是最不能忍受這種輕佻無聊的玩笑。被噁心到之後,他絕對會主動劃清界限保持距離。一次噁心兩個人,一箭雙鵰!

誰知,藍忘機聽了這句,轉過身來。

他面無表情道:“這可是你說的。”

魏無羨:“嗯?”

藍忘機回頭,不失禮儀,卻不容置喙,道:“這個人,我帶回藍家了。”

藍忘機靜立山門之前,充耳不聞,冷眼旁觀。等魏無羨聲音小下去一點,道:“讓他哭。哭累了,拖進去。”

他打了個響指,“藍二哥哥,賞個臉唄,看看我。”

藍忘機眼也不抬,道:“多抄一遍。”

藍曦臣又道:“而且,你不是願意讓他去嗎?”

藍忘機愕然。

藍曦臣道:“我看你神色,好像有點想讓江宗主的大弟子一起去,所以我才答應的。”

雅室之前,靜默如結冰。

半晌,藍忘機才艱難地道:“絕無此事。”

藍曦臣卻道:“你想吃枇杷,要買一筐回去嗎?”

“……”

藍忘機拂袖而去:“不想!”

他又站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為遇一人而入紅塵,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塵。

藍忘機微一頷首,魏無羨已鬼鬼祟祟蹭到他身後,喜滋滋地大聲自言自語道:“好好好,終於可以下山私奔啦!”

他神情語氣慈祥得猶如一個要給小孫子添寒衣的老祖母。金凌披頭散髮,貼著牆道:“我不是斷袖!!!”

魏無羨大喜道:“這麼巧,我是!!!”

那張永遠都寫滿傲慢和嘲諷、滿面陰霾的臉,彷彿每一處都鮮明瞭起來,竟然難以判斷,到底是咬牙切齒,是恨入骨髓,還是欣喜若狂。(江澄)

魏無羨負著手踱上來:“年輕人,人這一輩子呢,有兩句肉麻的話是非說不可的。”

金凌道:“哪兩句?”

魏無羨道:“‘謝謝你’,和‘對不起’。”

魏無羨慢慢走到與藍忘機約定的會合地點。燈火寥落,夜行無人。不須張望,那道白衣身影就站在長街盡頭,微微低著頭,一動不動。

藍忘機眼底似乎漾起了一片的漣漪。然而,這微不可查的波動轉瞬即逝,立刻回覆為一泓深潭。

他肅然道:“自己想。”

藍忘機眉頭微動,似乎真的擔心他當街脫衣, 淡聲道:“回去再脫。”

明月清風曉星塵,傲雪凌霜宋子琛。

把溫寧推出了足夠的距離,藍忘機像是終於滿意了,轉過身,走回來,站到魏無羨身邊。

魏無羨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看。

魏無羨試探著道:“含光君,這是幾?”

他比了一個二。藍忘機不答,肅然地伸出雙手,一左一右,認真地握住了他的兩根手指。

“啪”,避塵劍被主人落到了地上。

魏無羨:“……”

這絕對不是正常的藍湛!

魏無羨道:“含光君,你是不是醉了。”

藍忘機道:“沒有。”

溫寧的頭被拍得一歪,低得更低了,明明面部肌肉僵死,沒有任何表情,一對眼白,也無所謂什麼眼神,卻讓人能看出一副很委屈的樣子。魏無羨哭笑不得,拉住藍忘機的手臂:“你打他幹什麼!”

藍忘機用他清醒的時候絕對不會用的威脅口吻對溫寧道:“走開!”

魏無羨知道,不能跟喝醉了的人反著來,忙道:“好好好,依你,走開就走開。”說著拔出竹笛。可他還沒將笛子送到唇邊,藍忘機又一把搶過來,道:“不許吹給他聽。”

魏無羨揶揄道:“你怎麼這麼霸道呀。”

藍忘機不高興地重複道:“不許吹給他聽!”

魏無羨發現了。醉酒的人常常有很多話說,藍忘機平時卻不怎麼愛開口,於是他喝多了之後,就會不斷重複同一句話。他心想,藍忘機不大瞧得慣邪術,可能是不喜歡他以笛音操控溫寧,得順著他的毛摸,便道:“好吧。我只吹給你聽,好不好啊。”

藍忘機滿意地“嗯”了一聲,笛子卻拿在手裡玩兒,不還給他了。

魏無羨只得吹了兩下哨子,對溫寧道:“還是好好藏著,不要被人發現了。”

溫寧似乎很想跟過來,但得了指令,又害怕被藍忘機再打幾掌,慢騰騰地轉過身,拖拖拉拉、叮叮噹噹,頗有些垂頭喪氣地走了。

魏無羨對藍忘機道:“藍湛,你醉了怎麼臉都不紅一下。”

因為藍忘機看上去太正常了,比魏無羨還要正常,所以他也忍不住用對正常人的口吻和他對話。誰知,藍忘機聽了這句,突然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往懷裡一拽。

猝不及防,魏無羨被拽得一頭撞在他胸膛上。

正暈著,藍忘機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聽心跳。”

“什麼?”

藍忘機道:“臉看不出,聽心跳。”

說話時,他的胸膛隨著低音而震動,一顆心臟正在持續有力地跳動,咚咚、咚咚,有些偏快。魏無羨把頭抬起,會意:“看臉看不出來,得聽心跳才判斷的出來?”

藍忘機老實地道:“嗯。”

他繼續問:“江澄如何?”

皺眉:“哼。”

魏無羨:“溫寧如何。”

冷淡:“呵。”

魏無羨笑眯眯指了指自己:“這個如何?”

藍忘機:“我的。”

“……”

藍忘機盯著他,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道:“我的。”

果然,他走到哪裡,藍忘機的目光也緊緊追隨著他轉到哪裡。坦誠無比,坦蕩無比,直白無比,赤|裸無比。

魏無羨把手伸進藍忘機半敞的懷裡掏了掏,掏出一隻笛子,道:“含光君,你不要害怕嘛。我不是要把你怎麼樣,只是你昨晚搶走了我的笛子,我得拿回來。”說完還貼心地幫他把衣服拉上肩頭,繫好衣帶。

藍忘機遠遠盯著那邊看,等了半天,也不見魏無羨有回來的意思。他慢慢低下頭,踢了踢腳旁的一塊小石子。

把這塊無辜的小石子翻來又覆去地碾了好一陣。再抬起頭,魏無羨居然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交給了說得最多的那名農家女。

藍忘機呆呆站在原地,實在忍不住了。正在他準備邁開步子走過去時,魏無羨總算是負著手悠悠地踱回來了。

頓了頓,他又道:“含光君,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那盒胭脂是不算好。但現在的我又不比從前,整天身上帶一堆花花草草釵釵環環到處送姑娘。真沒別的能送的了,有總比沒有強。”

像是被喚醒了什麼很不愉快的回憶,藍忘機眉尖一抽,慢慢扭過了頭。

他忍不住道:“你欺負我這具身體靈力低嗎?”

薛洋道:“是的呢!”

薛洋探了探曉星塵的呼吸,捏了捏他的手腕,似乎是覺得死得不夠透,不夠僵,站起身來,進到一側的宿房裡,端出一盆水,就著一條幹淨的布巾,把他臉上的鮮血擦得乾乾淨淨,還換了一條新的繃帶,細細地給曉星塵纏上。

他在地上畫好了陣法,置好了必須材料,將曉星塵的屍體抱進裡面擺好。做完了這些,才想起來要給自己的腹部裹傷。

他大抵是相信再過一會兒兩個人就又可以再見了,心情越來越愉快,把地上滾落的蔬菜水果都撿了起來,重新在籃子裡碼得整整齊齊,還大發勤快地把屋子也打掃了一通,給阿箐睡的棺材裡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新稻草。最後,從袖子裡拿出了曉星塵昨天晚上給他的那顆糖。

剛要送進嘴裡,想了想,卻又忍住,放了回去,坐在桌邊,單手托腮,百般聊賴地等著曉星塵坐起來。

卻一直沒有等到。

他在血泊之中,看到了一樣孤零零的東西。

一隻被斬下來的左手。四根手指緊緊握著,缺了一根小指。

這隻手的拳頭捏得非常緊。魏無羨蹲下身來,用足了力氣,才一根一根地掰開來。掰開後發現,掌心裡握著一顆小小的糖。

這顆糖微微發黑,一定不能吃了。

被握得太緊,已經有些碎了。

他還是那一身漆黑的道袍,孑然一身,揹著兩把劍,霜華和拂雪,帶著兩隻魂,曉星塵和阿箐,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不是他們來義城的那條路。

他拖著一個幾乎是黏在他背後的魏無羨,在茶生的指引下往二樓走去。金凌等人也要跟上,藍忘機卻回頭,含義不明地掃了他們一眼。藍思追立刻對其他人道:“長席和幼席要分開,我們就留在一樓吧。”

酒香檀香中,他的臉已經越湊越近,自己卻渾然不覺,嗓子也沉了下去,帶著點輕佻的意味,呢喃道:“藍二……哥……”

忽然,一個聲音幽幽地傳來:“公子……”

魏無羨的臉已經貼到藍忘機近在咫尺之處,舌底的“哥哥”也快啟唇而出了,聞聲驚醒,腳底一滑,險些撲倒。

他立即把藍忘機擋在身後,轉身面向聲音傳來的木窗。”

他回到藍忘機身邊,趴在他耳邊道:“藍湛啊藍湛,你可千萬多睡會兒。我馬上就回來。乖乖的可好?”

說完之後,他的手有點發癢,忍不住用指尖撩了一下藍忘機的眼睫。

溫寧爬了起來,猶豫片刻,道:“藍公子。”

藍忘機皺起眉,捂住了耳朵,轉過身背對溫寧,面對魏無羨,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

金凌驚疑不定道:“……他在幹什麼?”

魏無羨道:“給你們展示藍家抹額的一種特殊用法。”

藍思追道:“什麼特殊用法……”

魏無羨道:“當遇上很奇怪的走屍, 你們覺得需要帶回去好好檢查的時候,就可以把抹額解下來,這樣綁著帶回去。”

藍景儀嚷道:“這怎麼行?我們家的抹額是……”

藍思追把雞翅塞回他口裡,道:“原來如此。我竟不知還有如此妙用!”

無視一路旁人的詭異眼神, 藍忘機徑自拖著魏無羨上了樓。

魏無羨道:“你想繼續嗎?”

藍忘機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魏無羨本來要去抓他,哪料到他會自己送上門來,一時無語,手也忘了伸。藍忘機見他不動,舉起他捆作一束的手腕,將他兩條手臂環在自己頸上,像是主動鑽進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圈套,道:“抓住了。”

魏無羨:“……嗯?嗯,抓住了。”

彷彿在期待地等待著什麼,卻半晌也沒等到,藍忘機把這三個字又重複了一次,這次咬字很重,像是有點著急地在催促:“抓住了。”

魏無羨道:“是啊,抓住了。”

抓住了,然後呢?

他說什麼來著——抓住一次就什麼來著?

……不會吧。

魏無羨道:“這次不算,這次是你自己走過來的……”

話音未落,就看到藍忘機的臉沉了下來,滿面冰霜,一副極其不高興的模樣。

很輕很輕的一下。

藍忘機閃電般的收回了手,拿開魏無羨的雙臂,又背對他跳到一邊,抱著自己被舔的那隻手,默默低頭面壁不說話。

藍忘機緊閉著嘴,不說話。魏無羨這才悠悠坐直了身子,道:“說,有沒有給我燒紙錢?”

不答。魏無羨哧的一笑,貼上去,隔著衣服,在他心口親了一下,道:“不說話就不給你了。說,怎麼認出我的?”

藍忘機閉上了眼,嘴唇顫了顫,似乎就要開口招供了。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魏無羨盯著他那雙看上去很柔軟、淡淡的紅色嘴唇,鬼迷心竅了一般,在這張唇上親了一下。

親完之後,還意猶未盡地舔了一下。

兩個人都猝然睜大了眼睛。

他心中既慶幸藍忘機不記得, 又有點可惜他不記得。好像悄悄幹了一件壞事, 偷吃了什麼東西, 自己一個人躲在角落竊喜偷笑沒人發現, 又遺憾沒人分享自己不可告人的喜悅。不由自主的, 他的眼睛又盯上了藍忘機的嘴唇。

雖然嘴角從來不會勾起,但看上去很柔軟, 也的確很柔軟。

藍景儀疑惑道:“他一個人在那裡走來走去的幹什麼?吃多了坐不住嗎?”

另一名少年道:“臉色也忽紅忽綠的……是不是吃壞了……”

“咱們也沒吃什麼呀……是因為抹額的含義嗎?也不用這麼激動吧,看來他真的很迷戀含光君呢,看把他高興的……”

魏無羨看他目光,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痛快地道:“看來是瞞不住你了。沒錯,我已經移情別戀了。”

金凌:“……”

魏無羨聲情並茂道:“在離開的這段日子裡,我認真地想了很久,終於發現其實斂芳尊並不是我喜歡的型別,也不太適合我。”

金凌往後退了兩步。

魏無羨道:“以前是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但是遇到含光君以後,我確定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已經離不開他了,我不想要除了含光君以外的任何人……等等你跑什麼,我還沒說完呢!金凌,金凌!”

金凌轉身拔腿狂奔而去。魏無羨在他身後喊了幾聲,連個頭也不回。他得意洋洋,心道,這下金凌該不會再懷疑他對金光瑤還存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了。誰知回頭一看,只見月下白衣如霜人如雪,在他身後不足三丈之處,藍忘機正神色波瀾不驚地望著他。

魏無羨:“……”

金麟臺另一邊, 藍忘機坐在魏無羨的身邊,一直在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 手指微動, 垂著眼睫, 舉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很輕很輕, 和剛才紙片人在上面撞的那一下一樣輕。

藍曦臣看了看他,道:“咦。你怎麼還在這裡?”

藍忘機微微不解,正色道:“兄長在這裡,我自然也在這裡。”

藍曦臣道:“你怎麼還不過去同他講話?他們要走遠了。”

聶明玦道:“那你為什麼不犧牲你自己?你比他們高貴嗎?你和他們不同嗎?”

金光瑤定定看著他,半晌,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又像是放棄了什麼,冷靜地道:“是。”

他昂起頭,神情之中三分驕傲,三分坦然,三分隱隱的瘋狂,道:“我和他們,當然是不同的!”

金光瑤站在長廊的盡頭,身上一絲血跡都沒有染上。他望著這邊,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可他胸前怒放的金星雪浪,彷彿在代替他微笑。

時間即將耗盡,魏無羨再顧不得偽裝,一路飛撲回客居,恰好藍忘機打開了門,他便奮力一撲、正正撲到了藍忘機的臉上。

紙人羨緊緊地貼著藍忘機的半張臉上,似乎在抖抖抖。藍忘機被他兩隻寬寬的袖子擋住了兩隻眼睛,讓他在自己臉上抖了一陣,這才輕輕將他拈了下來。

他臉上神色混亂不堪,眼眶發紅,憤怒有之、恨意有之、猶疑有之、迷茫有之、不安有之,又喝問一句:“你真是魏嬰、魏無羨?!”(金凌)

藍忘機靜靜看著他,道:“你對誰都是這樣一派輕浮浪子的行徑嗎。”

魏無羨想了想,道:“好像是?”

藍忘機垂眸,半晌,才道了一聲:“輕狂!”

突然,藍忘機將他重重一推,怒道:“你也知道,她這輩子都忘不了你了!!!”

這一推,剛好推在魏無羨胸膛的傷口上。魏無羨捂著心口,跌坐在地,大叫道:“……藍湛!”

他躺倒在地面上,疼出了一身冷汗,仰起脖子呻|吟道:“……藍湛你……我跟你是不是有仇!……殺父之仇不過如此!”

聞言,藍忘機握緊了拳。

江澄心裡明明很清楚,就算當初在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無羨不救藍忘機,溫家遲早也要找個理由逼上門來的。可是他總覺得,若是沒有魏無羨的事,也許就不會發生的這麼快,也許還有能轉圜的餘地。

就是這一點令人痛苦的僥倖,讓他滿心都是無處發洩的悔恨和怒火,肝腸寸斷。

半晌,藍忘機轉身下樓。

出了驛站,在門口守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有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夜色被淒厲的長嚎聲劃破。

藍忘機抬頭回望,白衣和抹額在冷風中獵獵而飛。

黑夜已過,天上的太陽就快升起來了。

而地上的太陽,正在下落。

魏無羨以為他要走,忙道:“藍湛藍湛!別走。我胡說八道,我不好,你不要不理我。”

藍忘機道:“你還怕人不理你嗎?”

魏無羨道:“怕的,怕的。”

他已經好久沒有體會到,受傷醒來之後,有人守在身邊的感覺了。

四下打量,這是一間乾淨簡潔的屋子,光線黯淡,只有角落裡亮著一盞紙燈。魏無羨問道:“這是哪裡?”

藍忘機道:“雲深不知處。”

魏無羨道:“你把我帶回雲深不知處?萬一被你大哥發現怎麼辦?”

一人道:“我已經發現了。”

樹葉沙沙聲響,屋前的簇簇龍膽花隨風款擺搖曳,繾綣萬千,魏無羨的目光落在小築木廊之上,彷彿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孩子,束著抹額,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前,沉默著等待那扇門開啟。

魏無羨道:“藍湛,你把繩子牽一牽唄。”

藍忘機道:“為何?”

小蘋果很聰明,又不是不會跟在人身後走。魏無羨道:“賞個臉,牽一牽唄。”

雖然依舊不解為什麼魏無羨的笑容那麼燦爛,藍忘機還是依言把小蘋果的韁繩牽了起來,握在手裡。

魏無羨自言自語道:“嗯。就差個小的。”

魏無羨笑盈盈地對藍忘機眨了眨左眼,低聲道:“可巧,這戶農家的一個主人,竟也是個‘二哥哥’。”

他語尾上揚,戲謔之意盡顯。藍忘機目光沉沉地掃他一眼,扭過頭去。魏無羨心頭一酥,趴到他耳邊,小聲叫道:“藍二哥哥。”

藍忘機呼吸似乎凝滯了一拍,望過來的眼神裡似乎帶上了警示的意味。

丈夫道:“可還是每次都理啊,嘴上說不想,心裡明明就很想跟他玩兒。”

魏無羨噗的一聲,道:“藍二哥哥,你對這句話有什麼看法?你同意嗎?”

藍忘機道:“別說話了。”

他們這種音量,平常人根本沒法聽見。這對小夫妻那邊絮叨家常,這邊魏無羨已經湊在藍忘機耳邊,不依不饒地一連喊了七八聲又輕又軟的“藍二哥哥”。藍忘機似是終於忍受不了了,猛一翻身。

他動作又快又穩,草垛巋然不動,魏無羨卻已被他壓在身下。

藍忘機低聲道:“再叫,禁言。”

她丈夫閒閒地道:“你讓他去唄,小男孩嘛,不都是喜歡誰才欺負誰,就想別人看著他。”

聞言,魏無羨笑容一凝。

那邊的溫寧在一炷香之內挖出了一排大小完全一致的坑,一邊把被他打散的屍體放進去,一邊道:“諸位十分抱歉,你們的屍體我已經分不清楚誰是誰的了,如果有埋錯了的,還望不要見怪……”

忽然,魏無羨覺察有人走近,回過頭,只見金凌手腳發僵地站在他們身後。

藍忘機立即攔到魏無羨身前,藍思追又站到了藍忘機前面,謹慎地道:“金公子。”

魏無羨從他們兩個人身後走了出來,道:“你們幹什麼呢?一個一個疊羅漢似的。”刺殺騎士團長

金凌的臉色很是怪異,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似乎想說什麼話,可又開不了口,只是用目光盯著魏無羨的腹部那個被他捅過一劍的地方。藍景儀大驚失色,道:“你你你!你該不會是還想捅他一劍吧!”

魏無羨左景儀,右思追,把兩個小朋友的脖子都圈了一把,道:“好了,趕緊都出去吧。”

藍啟仁站在人群之前,模樣蒼老了不少,鬢邊竟出現了縷縷花白。他道:“忘機。”

藍忘機低聲道:“叔父。”

卻仍是沒有站回到他身邊去。

忽然,藍忘機一抬手,截住了一朵從背後擲過來的花。

他回首望去,只見身後尚未出列的雲夢江氏騎陣那邊,為首的江澄不耐煩地咂了咂嘴,而他身旁一人坐在一匹黑鬃閃閃的駿馬上,胳膊肘搭在馬頭頂,正若無其事地望著一旁,與兩名身姿婀娜的女修談笑風生。

藍曦臣見藍忘機勒馬不前,道:“忘機,怎麼了?”

藍忘機道:“魏嬰。”

魏無羨這才轉過臉,驚訝地道:“什麼?含光君,你叫我嗎?什麼事?”

藍忘機舉著那朵花,看上去臉色十分冷淡,語氣也是,道:“是不是你。”

魏無羨立刻否認:“不是我。”

他身旁兩名女修立即道:“別信他,就是他!”

魏無羨道:“你們怎麼能這樣冤枉好人?我生氣了!”

那兩名女修嘻嘻哈哈笑著一扯韁繩,跑回自家方陣去了。藍忘機垂下拿著那朵花的手,搖了搖頭。江澄道:“澤蕪君含光君,不好意思,你們不要理他。”

藍曦臣笑道:“無妨。魏公子贈花之心意,我代忘機謝過。”

金子軒搶了幾步,似乎想追上來,又停住了,遠遠站在原地,喘了幾口氣,額頭青筋暴起。

半晌,他突然大吼道:“不是的江姑娘!不是我母親!不是她的意思!不勉強,我一點都不勉強!!”

憋了片刻,他咆哮道:“是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要你來的!!!”

江厭離:“……”

魏無羨:“……”

金夫人:“……”

金子勳:“……”

吼完這幾句,金子軒一張白皙的臉霎時變成了幾欲滴血的鮮紅色。

他踉踉蹌蹌後退幾步,扶著一棵樹才站穩,抬頭一看,愣住了,像是剛剛才發現這裡還有很多人,才想起自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了什麼話,呆滯了好長一陣,突然反應過來,大叫一聲,拔腿狂奔而去。

說著,真的在地上打了個滾,江厭離問道:“羨羨,你幾歲啦?”

魏無羨道:“三歲啦。”

可是,只要回到蓮花塢,回到江家姐弟身邊,他就能有一種彷彿什麼都沒改變的錯覺。

魏無羨忽然想去找找當年那棵被他抱過的樹。

藍忘機眉宇沉沉,搖了搖頭。半晌, 他才低聲道:“兄長, 我,想帶一人回雲深不知處。”

藍曦臣訝然道:“帶人回雲深不知處?”

藍忘機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頓了頓, 又道:“帶回去……藏起來。”

藍曦臣登時睜大了眼睛。

他一邊安撫全場,一邊焦頭爛額道:“唉,這個魏公子真是太沖動了。他怎麼能當著這麼多家的面這麼說話呢?”

藍忘機冷冷地道:“他說得不對嗎。”

金光瑤微不可查地一怔,旋即笑道:“哈哈。對。是對。但就是因為對,所以才不能當面說啊。”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屍體前,她所堅持的高傲片甲不留。(溫情)

須臾,藍忘機微微俯首,向她一禮。

這一禮,尊重之中,還有莊嚴。那女子亦向他還了一個更莊重的禮,穿著那件沒有家紋的紗衣,飄然下了金麟臺。

魏無羨將他抓得更緊,指如鐵箍,道:“江晚吟!”

江澄道:“魏無羨!你究竟懂不懂?站在他們這邊的時候,你是怪傑,是奇俠,是梟雄,是一枝獨秀。可只要你和他們發出不同的聲音,你就是喪心病狂,罔顧人倫,邪魔歪道。你以為你可以獨善其身遊離世外逍遙自在?沒有這個先例!”

魏無羨喝道:“沒有先例,我就做這個先例!”

兩人劍拔弩張對視一陣,誰也不肯退讓一步。半晌,江澄道:“魏無羨,你還沒看清現在的局勢嗎?你非要我說這麼明白嗎?你若執意要保他們,我就保不住你。”

魏無羨道:“不必保我,棄了吧。”

江澄的臉扭曲起來。

他撥開人群,霎時眼睛一亮。

一身白衣、揹著避塵劍的藍忘機僵直地站在人群的包圍之中,竟然難得略顯手足無措。再一看,魏無羨險些笑得打跌。只見一個小朋友跌坐在藍忘機足前,正涕淚齊下,哇哇大哭。藍忘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伸手也不是,說話也不是,面色嚴肅,似乎正在思考該怎麼辦。

魏無羨忽然覺得心頭一鬆。忽聽藍忘機緩緩道:“……這孩子?”

魏無羨心一寬嘴就拴不牢,信口道:“我生的。”

藍忘機的眉尖抽了抽。

藍忘機道:“食不言。”

為了讓溫苑聽懂,他又用直白的語言說了一遍:“吃飯不要說話。”

可偏偏江厭離就是喜歡金子軒。

溫苑跳道:“我沒有叫他阿爹!”

魏無羨道:“我聽到你叫了。我不管,我要做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你該叫我什麼?”

溫苑委委屈屈地道:“可是……可是阿苑……不想叫你阿孃啊……好奇怪……”

他心中在想:“一條路走到黑……嗎?”

也不是很黑。

聞言,魏無羨先是一怔,隨即爆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

他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了,道:“你仰慕我?你說你仰慕我,那為何你仰慕我的時候我沒見過你?而我一人人喊打,你就跳出來搖旗吶喊?”

魏無羨眼角笑出了眼淚,道:“你這仰慕,未免也太廉價了。你說你從此與我勢不兩立,很好,你的勢不兩立抑或不共戴天,對我有任何影響嗎?你的仰慕和憎惡,都如此微不足道,怎好意思拿出來叫囂?”

忽然,魏無羨道:“含光君!”

藍忘機回頭看他,魏無羨喘了口氣,道:“我想做一件事。”

其他人也被他的話吸引去了目光。魏無羨道:“你陪不陪我?”

藍忘機定定望著他,吐字清晰、斬釘截鐵地道:“陪。”

魏無羨展顏一笑,脫下了黑衣。

藍思追等人還要說話,藍忘機卻道:“聽他的。”

隨即,他轉向藍啟仁,深深一禮。藍啟仁睜開眼睛,沒有說話。藍思追道:“藍先生!含光君他……他……”

藍啟仁淡淡地道:“本當如此。”

魏無羨嘴唇微顫,想說什麼,然而,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他深深低頭,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啞聲道:“……多謝。”

藍忘機亦行了一禮。

這群血淋淋的兇屍們方才廝殺時兇悍至極,此時面對他們,形容猙獰依舊,動作卻略顯笨拙,也參差不齊、前後不一地躬身舉手,向二人還了一禮。

江澄抬起頭,陰冷的目光投向那艘漁船,兩眼的寒光掃過溫寧,正要停駐到魏無羨身上,藍忘機有意無意地走了一步,恰恰擋住了魏無羨的身形。

眾少年也不嫌他身上血汙駭人,想像剛才扶藍思追一樣七手八腳地去扶他。可完全用不著他們,藍忘機微微一彎腰,一手摟他手臂,一手抄他膝彎,一下子將魏無羨打橫抱了起來。

他就這麼抱著魏無羨,走進了船艙。船艙裡沒有供躺的地方,只有四條長長的木凳,藍忘機便單手摟住魏無羨的腰,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另一隻手將四條長凳拼成一張可以躺的寬度,把魏無羨輕輕放上去。

藍思追忽然發現,儘管含光君周身浴血,但是,那條魏無羨用袖子撕成、給他包紮一個小傷口的繃帶,還好好地打著結,系在他左手手指之上。

之前無暇理會儀容,此時藍忘機才取出手帕,給魏無羨慢慢擦去臉上凝結的血塊。不多時,一塊雪白的手帕就被染得黑紅一片。而他給魏無羨擦淨了臉,自己的卻還沒擦。

忽然,魏無羨皺了皺眉,頭歪到一邊。藍忘機把他的頭輕輕扳正,避免扭了脖子。魏無羨喃喃叫道:“藍湛。”

大家以為他要醒了,大喜過望,誰知魏無羨的雙眼還是緊閉的。藍忘機則神色如常道:“嗯。我在。”

魏無羨又不做聲了,彷彿很安心踏實的,往藍忘機身邊蹭了蹭,繼續睡了。幾名少年愣愣看著這兩人,不知為什麼,忽然臉紅了。

船艙內,藍忘機抬頭看了看被小輩們衝出去時帶上的門,再低頭看了看頭又歪到一邊的魏無羨。魏無羨的眉尖又蹙了起來,彷彿很不舒服地把頭扭來扭去。見狀,藍忘機站起身來,走過去把木閂閂上,回來再坐到魏無羨身邊,將他的肩扶起,輕柔地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

這下,魏無羨的頭終於不晃,在他胸膛前窩來窩去,終於找到了一個舒適的睡姿。見他安穩下來,藍忘機低頭,注視著懷中人的面容,烏黑的長髮散落下來,忽然,魏無羨閉著眼,抓住了他衣領,五指恰好抓住了他的抹額。

他抓得很緊,藍忘機捏住抹額的一端,拉了拉,非但沒把它拉出來,反而讓魏無羨的眼睫顫了顫,不一會兒,就醒了過來。

而且他也不想被放下來。能被人抱為什麼要站?

魏無羨摸了摸脖頸,心中一邊竊喜得意,一邊遺憾:“哎,藍湛這個人真是……早知道我就不醒了,我繼續暈著,能在他懷裡躺一路呢。”

藍忘機道:“食不言。”

他進食從來細嚼慢嚥,如果非要說話,那就得保證口裡絕對沒東西。魏無羨道:“那我不和你說話了,你吃吧。以為你不喜歡,還想叫你把剩下給我吃算了。”

藍忘機對攤主道:“請再來一份。”

最終,魏無羨把第三個餅都吃完了的時候,藍忘機還在慢慢啃他的第一個,而魏無羨已經領著他走得離蓮花塢越來越遠了,一路上到處指這指那給他看。

他看不到魏無羨的臉,魏無羨也看不到他的臉,可是不必去看,閉上眼睛,呼吸間都是藍忘機身上清冷的檀香味。

他啞聲道:“謝謝。”

他並不怕摔,這些年來,也摔過很多次。但摔到地上,畢竟還是會疼。

如果有個人能接住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既然來了靈堂,為了禮數,自然也是要表一番尊敬的。藍忘機亦取了三支香,挽袖在一旁紅燭上點燃,動作規整,神色肅穆。魏無羨歪頭看著他,嘴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揚。藍忘機看他一眼,提醒道:“香灰。”

魏無羨手裡拿著的那三支香燒了一會兒,已經積了一小段香灰,就快落下來了。他卻遲遲不肯插|入香鼎,反而正色道:“一起啊。”

藍忘機沒有異議,於是,他們各自奉著三支香,跪在排排靈位之前,一起對著江楓眠和虞紫鳶的名字俯首拜下。

一次,兩次,拜的動作完全一致。魏無羨道:“好了。”然後才鄭重其事地將線香插|入銅鼎之中。

最後,魏無羨瞅瞅身旁跪姿端正無比的藍忘機,雙手合十,心中默唸道:“江叔叔,虞夫人,又是我。我又來打擾你們清淨了。

“但我真的很想把這個人帶給你們看一看。剛才這兩拜就算是拜過天地和父母了,你們二位先幫我把旁邊這個人定下。最後一拜我先欠著,今後找機會補回來……”

他猜得不錯。江澄的確是親自出去找魏無羨和藍忘機了。他循碼頭小販指的方向追去, 心中似乎隱約有個聲音告訴他, 魏無羨一定會走哪些地方,尋了一陣便追上他們。誰知剛好就看到了魏無羨和藍忘機在一棵樹下緊緊地抱作一團、半晌都不肯分開的畫面。

江澄當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魏無羨抓著藍忘機的臂彎勉強站立,見藍忘機剛換過的白衣又被他的血染紅了一片,不由自主伸手去擦,心裡不合時宜地犯愁:“又把他衣服弄髒了。”

溫寧道:“藍、藍公子,你,你去哪裡?”

藍忘機的身形在臺階前頓了頓,道:“方才,他要我帶他走。”

夜色寂靜,江流沉沉。

忽然,藍忘機道:“痛苦嗎。”

溫寧:“什麼?”

藍忘機道:“剖丹,痛苦嗎。”

溫寧道:“如果我說不痛苦,藍公子你也不會信吧。”

藍忘機道:“我以為溫情會有辦法。”

溫寧道:“上山之前,我姐姐是做了很多麻醉類的藥物,想減輕剖丹的痛苦。但是她後來發現,那些藥物根本不管用。因為如果將金丹剖出、分離體內的時候,這個人是麻醉狀態的,那這顆金丹也會受到影響,難以保證會不會消散、什麼時候消散。”

藍忘機道:“……所以?”

溫寧划槳的動作頓了頓,道:“所以,剖丹的人,一定要清醒著才行。”

一定要清醒著,看到與靈脈相連的金丹從身體中被剝離,感受到洶湧的靈力漸漸的平息、平靜、平庸。直到變成一潭死水,再也興不起波瀾。

好半晌,藍忘機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微微沙啞,前兩個字似乎顫了一下:“一直醒著?”

溫寧道:“兩夜一天,一直醒著。”

藍忘機道:“當時,你們有幾成把握。”

溫寧道:“五成左右。”

“五成。”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藍忘機搖搖頭,重複道:“……五成。”

他收緊了攬住魏無羨的那隻手,手背上的骨節已經發白。

藍忘機垂下眼簾,淡如琉璃的眸子凝視著魏無羨的臉,伸出一隻手。最終,只是用指尖在魏無羨一側面頰上微不可查地摩挲了一下。

溫寧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道:“藍公子,你好像並沒有很意外。你……你也知道這件事麼?”

“……”藍忘機澀然道:“我只知他大抵是靈力受損有異。”

卻不知真相竟然是如此。

四下打量一番,魏無羨忽然道:“我餓了。”

藍忘機抬起眼來。魏無羨當然一點都不餓,他可是不久前才在蓮花塢大門外的小攤前吃過三個餅。但藍忘機只吃了一個。而且,這是將近兩天的時間裡他吃過的唯一東西。魏無羨惦記著這件事,觀前路人煙杳杳無望,怕是還要走好長一段時間的水路才能遇到城鎮,休息進食。

既被戳穿,他自然不好意思再叫藍忘機和他一起做這些胡鬧的事,堂堂含光君去偷人家的蓮蓬吃,怎麼聽怎麼不像話。正訕訕的要去把槳,藍忘機卻舉起手,帶頭摘了一個蓮蓬下來。

他把這個蓮蓬遞給魏無羨,道:“下不為例。”

老闆娘喝了兩聲,要她們小心做事,親自領著魏無羨與藍忘機上樓去看房,邊走邊問:“二位公子要幾間房啊?”

乍一聽,魏無羨的心猛地往上一提,不動聲色地瞟了藍忘機一眼。

若是在兩個月前,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問。剛回來那段時間,他為了儘快脫身,使勁渾身解數噁心藍忘機,藍忘機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乾脆從此只要一間房了,反正不管要幾間,最終魏無羨都是會纏到他床上去的。

不光如此,仗著當時沒人知道他是誰,什麼丟人現眼的事魏無羨都敢做。下雲深不知處的第一天晚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搶先鑽進藍忘機的被窩,藍忘機推門而入就看到他在床上打滾,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便到隔壁他訂的另一間房去了。魏無羨哪會這麼便宜就放過他,追了過去嚷著要和他一起睡。爬上床之後還把一個枕頭扔出窗外,非要和藍忘機共枕一個,並且質問藍忘機為什麼和衣而臥,強行要幫他寬衣解帶。睡到夜半三更忽然把冰冷的腳伸進藍忘機的被子裡,抓著他的手強行貼到自己心口,“你聽聽我的心跳含光君!”,再無辜而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的雙眼……最終被藍忘機輕輕一掌拍得渾身僵硬,再也動彈不得,這才安靜下來。

往事不堪回首,魏無羨第一次為自己的無恥而感到震驚。

他之前發瘋撒野的時候說他非要躺在藍忘機身邊才能睡著云云,自然全都是鬼扯。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起,這鬼扯卻似乎變成事實了。魏無羨心道:“這可怎麼辦,難不成我今後不睡有藍湛的床就睡不著了???”

魏無羨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全無反應,這才放下心來,伸出一手,輕輕勾起了藍忘機的下巴,輕聲道:“這幾天可憋死我了。含光君,你可算是落到我手上來啦。”

魏無羨一顆心砰砰狂跳,為了冷靜,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一躍而起,默唸幾句鎮定,慢慢蹭回藍忘機對面。規規矩矩坐了一陣,等他醒來,賊心不死,又去戳他的臉頰。戳了兩下,忽然想到,他從來都沒見過藍忘機笑起來是什麼樣子的,於是兩隻手指提著藍忘機的嘴角往上拉,想看看他微笑的模樣。忽然,他的手指微微一痛。藍忘機睜開了雙眼,正冷冷地盯著他。

而魏無羨的一隻食指,已被他咬在了口裡。

聞言,藍忘機坐得更端正了,低下頭,一副知道自己做錯了、虛心受教的樣子。從來都是藍忘機一本正經地教訓他,也只有在喝了酒之後他才有機會翻盤。魏無羨抱著手,避塵插在手臂之中,歪頭看他,忍笑忍得渾身發抖。

他真是太喜歡喝醉酒的藍忘機了!

他一醉,魏無羨這幾日來的進退維谷、寸步難行瞬間一掃而光,彷彿之前渾身沒出發的浪勁兒都找到了用武之地宣洩之法。繞著正襟危坐的藍忘機走了兩圈,魏無羨旋身坐到他身側,拈著破損的衣角給他看,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把我衣服弄破了,回頭要給我補起來知道嗎?”

藍忘機點點頭,魏無羨道:“你會補嗎?”

藍忘機搖搖頭,魏無羨道:“就知道你不會。不會就學,反正你得給我補衣服。知道嗎?”

看到藍忘機又點了頭,魏無羨心滿意足地拿起了一張坐墊,趁沒人發現,把它蓋到被避塵戳出來的那個洞上,道:“我給你把這個洞藏起來,這樣就不會有人發現你搞破壞了。”

藍忘機把那隻精緻漂亮的小錢袋從懷裡拿出來,送到魏無羨眼前,邊抖邊道:“賠。”

魏無羨道:“知道你有錢,收好收好……你在幹什麼?”

藍忘機把錢袋塞進了他的懷裡。魏無羨摸摸胸口那個沉甸甸的鼓包,道:“給我的?”

把錢袋塞進去之後,藍忘機幫魏無羨拉好衣領,還拍了拍他的胸口,像是怕他弄掉了,道:“收好。”

魏無羨道:“真的給我?這麼多錢。”

藍忘機道:“嗯。”

窮人魏無羨感恩戴德道:“謝謝,發啦!”

誰知,藍忘機的眉宇立刻蹙了起來。他一下子把手伸進魏無羨懷裡,把錢袋又搶了回來,道:“不要!”

魏無羨剛拿到手的錢又沒了,愕然道:“不要什麼?”

藍忘機很失望又很剋制的模樣,只是默默搖頭,無精打采地把錢袋收回,看上去有點傷心。

魏無羨道:“你剛才不是說給我嗎,怎麼又不給了,你說話不算話的?”

藍忘機轉了個身,魏無羨扳著他的肩膀轉回來,哄道:“看我,別跑。來來來,看我。”

於是藍忘機看他。兩人都死死盯著對方的臉,近在咫尺,近到連藍忘機纖長的睫毛都能數清楚。清冽的檀香,曖昧的酒香,兩種氣息,縈繞在微不可查的呼吸之間。

對視了好一陣,魏無羨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終於撐不下去了,率先敗退,挪開了視線。

他道:“好吧!你贏了。我們換個遊戲來玩。還是和以前一樣,我問你答,不許撒……”

誰知,才說到第一個“玩”字,藍忘機忽然道:“好!”

他抓起魏無羨的手,一陣風一樣地掠出了房門,衝下了樓梯。魏無羨懵著被他拉下了大堂,一樓的老闆娘和她的夥計們圍著一張長桌在吃飯,藍忘機看也不看她們,埋頭拽著魏無羨往門外衝。老闆娘起身道:“怎麼啦?二位公子,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魏無羨百忙之中抽空道:“合!尤其是那個酒,真是給勁兒……”話音未落,藍忘機已拖著他跑出了客棧。

已經到了大街上,藍忘機卻仍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飛馳,魏無羨道:“你究竟是要去哪兒啊?”

藍忘機一語不發,奔到一戶人家的院子前,突然剎步。魏無羨覺得奇怪,正要問話,他卻豎起一指,抵在唇前,道:“噓。”伸手攬住了魏無羨的腰,足底一點,帶著他輕飄飄地掠上了這戶人家的牆簷,扒在瓦上,低聲道:“看。”

看他神神秘秘的,魏無羨略感好奇,順著他專注的目光望去,望到了院子裡的一個雞窩。

“……”魏無羨道:“你讓我看的就是這個?”

藍忘機輕聲道:“走。”

魏無羨道:“做什麼?”

藍忘機已倏然躍起,落在了院子中央。

若是這戶人家的主人醒著,忽見一個容貌氣度皆是驚為天人的白衣男子乘月光飄然而至,必然要懷疑是九天謫仙落凡塵。可藍忘機做的事卻一點兒也沒有什麼謫仙之風,他慢吞吞地在院子裡摸索,魏無羨越看越不對勁,也跟著跳下牆頭,拉拉他的抹額,道:“你究竟要幹什麼?”

藍忘機一手按著自己的抹額,一手伸進了雞窩。在雞窩裡睡得正香甜的幾隻母雞驟然驚醒,狂拍翅膀,飛奔欲逃。藍忘機目光一凜,出手如電,將最肥的那隻抓在了手裡。

魏無羨驚呆了。

那隻黃花母雞在藍忘機手裡咕咕直叫,藍忘機鄭重其事地把它送到魏無羨懷裡。魏無羨道:“什麼?”

藍忘機道:“雞。”

魏無羨道:“我知道是雞。你給我雞幹什麼?”

藍忘機緊繃著臉,道:“送你。”

魏無羨道:“送我……好吧。”看樣子,如果不收,他就又要生氣了,魏無羨接了那隻雞,道:“藍湛,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這雞是有主人的。你這叫偷。”

堂堂仙門名士含光君,如果傳出去被人家知道他喝醉後出去偷人家養的雞……不敢想象。

可這個時候的藍忘機只聽他愛聽的話,不愛聽的就統統假裝沒聽見,繼續埋頭忙活,雞窩裡“咯咯”、“咕咕”一片雞飛蛋打,慘不忍聆。

魏無羨道:“這可不是我讓你乾的。”

兩人一人抱了一隻瑟瑟發抖的母雞,翻出牆來,走了一段路,魏無羨還在納悶藍忘機為何忽然要偷雞,難不成想吃?忽然發現藍忘機烏黑的頭髮上沾了一片雞毛。

“噗”的一聲,魏無羨看不下去了,正要伸手幫他拿掉,誰知,藍忘機又是一個飛身,掠上了一棵樹。

這棵樹長在人家的院子裡,長勢太好,枝葉伸出了院牆。藍忘機就坐在一根樹枝上,魏無羨仰頭道:“你又怎麼了???”

藍忘機俯首道:“噓。”

聽到這聲,魏無羨覺得,估計他接下來要做的是和偷雞差不多的事。只見藍忘機伸手,在樹梢上摘了個東西,朝下邊扔來。魏無羨一手抱著母雞,另一手接住,拿到手裡一看,是一顆半青不紅、圓溜溜的大棗子。

果然。偷完雞,又來偷棗子了!

偷雞摸栆這種事,魏無羨並不陌生,以前少年時候還很愛幹,而且要拉著一幫人前呼後擁聲勢浩大地一起幹。但是如果把同夥換成藍忘機,這就很讓人驚悚了。不對,不能算是同夥,藍忘機這分明就是主謀。

想到這裡,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之前在蓮花塢,他帶著藍忘機看雲夢舊地,對他講了不少自己小時候的趣事,其中,就有許多諸如此類的“光輝事蹟”。莫非是藍忘機聽下了,記住了,心中也躍躍欲試想體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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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藍氏家教甚嚴,藍忘機從小就被關在家裡讀書寫字,一言一行都按著長輩們給的標準來,從未做過這些不成體統的胡鬧之舉。清醒的時候不能做,所以趁醉了之後來做?

棗樹上的藍忘機出手如風,不過一會兒,便把這棵樹的棗子席捲而空,摘了個精光。將它們盡數裝入乾坤袖裡,這才跳下樹來,開啟袖子,給魏無羨展示他的“戰利品”。看著這些圓滾滾的棗子,魏無羨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半晌,讚道:“……好大,好多,好厲害!幹得漂亮!”

對於他浮誇的讚美, 藍忘機安然受之,拉開魏無羨的袖子, 一邊把偷來的棗子通通倒進去, 一邊道:“給你。都給你。”

魏無羨配合地道:“謝謝。”

可是,藍忘機突然撤了手。袖子一揮,一堆棗子都掉了出來,骨碌碌滾得滿地都是。魏無羨忙彎腰去撿, 撿了幾個, 撿不過來。藍忘機道:“不給了。”

他把魏無羨左臂底下夾著的母雞也搶了過來,自己一手抱一隻。魏無羨拉著他抹額的飄帶尾巴, 把他拽回來, 道:“哎,不許走!剛才還好好的, 怎麼又生氣了?”

藍忘機掃了他一眼, 道:“不要拽。”

聽起來, 他的語氣不怎麼高興, 還有點警告的意味。魏無羨不由自主鬆了手。藍忘機低下頭, 把兩隻驚呆了的母雞都挪到左手, 這才騰出右手, 整了整自己的抹額和頭髮。

魏無羨心道:“以前我怎麼玩他的抹額他都不攔的, 今天真生氣了?”

他覺得很有必要補救一下, 指了指母雞, 道:“好吧,棗子就算了, 你把這個給我吧。不是說好了要送給我的嗎?”

藍忘機抬起眼睛,審視一般地看著他。魏無羨誠摯地道:“求你了,我真的很想要,給我吧。”

聞聲,藍忘機垂下了眼簾。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把原先那隻母雞遞還給他。魏無羨接了過來,拿出一隻棗子在胸口的衣服上擦了擦,咔嚓咬掉半個,心想既然藍湛想玩兒,那就陪他玩兒好了,道:“接下來你想幹什麼?”他忍住了,才沒說“想禍害誰家呢?”

藍忘機微一皺眉,糾正道:“我們。”

魏無羨:“好好好,我們。”

藍忘機一點頭,還是把棗子又給他了。魏無羨一邊在衣服上擦了擦,一邊隨手咬了幾口,心想深更半夜的含光君要夷陵老祖陪他擾民害人,這說出去可真是夭壽了。

兩人走到一堵牆前,藍忘機左看右看,確定四下無人,將避塵從腰間抽|出。刷刷刷地幾道炫目的白光閃過,在牆壁上留下了一行大字。

魏無羨湊過去一看,寫的卻是九個大字:“姑蘇藍忘機到此一遊。”

魏無羨:“……”

他叼著一顆棗子,驚呆了。藍忘機則收回避塵,觀賞了一下自己的傑作,須臾側首問道:“如何。”

魏無羨道:“嗯?什麼?如何?……好,很好。我是甘拜下風了!”

這可是大實話。即便是正醉著,含光君的字跡依舊是端嚴無比的正楷,魏無羨自愧不如。藍忘機點點頭,把避塵遞給他。

魏無羨:“?”

藍忘機再次把避塵遞給他,魏無羨接過,一看牆上“藍忘機”三字後還有許多空白,明白了。

藍忘機這是等著他把自己名字也寫上去呢!

藍忘機一直盯著他,魏無羨實在被他盯得受不了了,道:“好好好,寫寫寫。”認命地在姑蘇藍忘機後寫上了“雲夢魏無羨”。這下,兩個人的大名並排掛在牆上了。

“姑蘇藍忘機、雲夢魏無羨,到此一遊!”

藍忘機像是很滿意,終於取回了避塵,凝神片刻,又提起手來。這次卻不是寫字,而是畫畫了。幾道劍芒劃過,兩個小人的畫像出現在牆壁上,親親密密地頭挨著頭,似乎正在親|嘴。筆法之嚴謹,內容之汙穢,看得魏無羨低頭,一巴掌拍到自己腦門上。

偷雞躲狗搞破壞、亂寫亂畫亂塗鴉……這下他確定了——

之前在蓮花塢,魏無羨對藍忘機述說了許多自己孩童時乾的趣事。姑蘇藍氏家教嚴格,藍忘機小時候一定沒怎麼這樣瘋玩兒過,大概聽魏無羨說了就記住了,現在醉後便一樁樁地來重複。一定沒錯,畢竟連塗鴉的內容都和魏無羨告訴他的差不多!

弄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後,他心中哭笑不得:“可這些都是我十二三歲的時候才會做的事情啊!”

看藍忘機越畫越起勁,畫的內容也越來越詭異離奇,魏無羨一面心疼避塵,一面頭疼牆壁:“待會兒必須得把咱們倆寫在牆上的名字塗掉,可不能讓別人知道是誰幹的。不不不,還是把整面牆都拆了更快……”

“汪汪汪汪汪嗷嗷嗷!”

突然,一陣狂惡的犬吠爆發,魏無羨像是炮仗在耳邊炸了,當場大叫一聲,神智不清地就跳到了藍忘機身上:“藍湛救我!!!”

這戶人家竟然養了狗!

說實話,寂夜之中,魏無羨的鬼吼鬼叫比狗叫聲令人悚然多了。他魂飛魄散,藍忘機神色不變,一手託著魏無羨安撫地拍了一下,另一手持劍,飛身躍上牆頭,居高臨下俯視那看門惡犬,神情冷冷似乎在與之對峙。魏無羨四肢把他纏成麻花,一張臉深深埋在他頸項之間,渾身都僵硬了,咆哮道:“別對峙了!走啊快走吧!!!藍湛快帶我走!!!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這邊要叫瘋了,那狗卻一見藍忘機露面便夾起了尾巴,伸長舌頭低頭趴在地上嗚嗚咽咽,不敢再亂叫。藍忘機大獲全勝,這才又拍了魏無羨兩下,抱著他躍下牆頭。

走出好一段都沒聽到那狗再叫,魏無羨終於能把自己從藍忘機身上撕下來了。他兩眼發直,還兩腿打戰,藍忘機拍了拍他的肩,神情專注地凝視著他,似乎在問他有沒有事。魏無羨驚魂未定,好容易緩過一口氣,隨口誇獎道:“含光君,你真是神勇無比!”

聞言,藍忘機似乎笑了一下。國民老公帶回家小說

那一縷波動轉瞬即逝,魏無羨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愣住了。

須臾,他吁了一口氣,摸了摸下巴,抬頭微笑道:“藍湛,現在知道後悔當初不跟我一起去蓮花塢了吧……等等你又要去哪兒!別亂走!”

費了好大的功夫,魏無羨才把藍忘機拉回了客棧。老闆娘看他們居然深更半夜地捉了兩隻花母雞回來還丟給自己,神情當真一言難盡。魏無羨拖著藍忘機上了樓,關了門,轉過身。方才在外邊,夜色暗淡瞧不仔細,可到了屋裡,就著燈光一看,只見藍忘機的衣服上、臉上、頭髮上,都沾著雞毛、碎葉、粉白的牆灰,實在是有失儀表。魏無羨邊幫他拍打,邊笑道:“這麼髒!”

藍忘機道:“給我洗臉。”

魏無羨忍不住又拽了他抹額一下,道:“你還會使喚我了!”

他第一次喝醉的時候,魏無羨給他洗臉,藍忘機表現得特別喜歡,果然這次又主動要求了。整個人都折騰成這樣了,光洗臉是萬萬不夠的,於是魏無羨道:“乾脆給你洗個澡怎麼樣?”

聞言,藍忘機微微睜大了眼睛。魏無羨仔細瞧著他的神色,道:“要不要?”

藍忘機緩緩點頭,道:“好。”

客棧的夥計都是女子,魏無羨自然不會麻煩她們做苦力。他叮囑藍忘機在房裡坐好,自己下樓燒了水,一桶一桶提上來。裝滿了浴桶,試了試水溫,轉身正要叫藍忘機脫衣服,一回頭,卻見藍忘機已經自覺地把衣服脫光了。

雖說他二人年少時便在雲深不知處的冷泉裸|裎相對過,可那時兩人都是心無雜念的少年。他之前撞見藍忘機沐浴時也是根本沒有其他心思。再加上兩次藍忘機的大半個身體也都埋在水裡,是以,此刻突然看到一個坦誠相待的含光君……不得不說,魏無羨受到了巨大沖擊。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是該順從本心肆無忌憚看個夠好,還是該給藍忘機遮點什麼東西佯作君子好,頭皮發麻,不由自主連連後退。可他在後退,藍忘機卻在不斷前進。魏無羨整個人都已經退到了牆角,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看藍忘機面無表情地越靠越近。明晰的喉結、白皙的面板、流暢而優美的肌肉線條逼到他眼前晃,晃得他不敢直視,目光微微閃躲,無意識嚥了咽喉嚨,竟覺得口乾舌燥。

魏無羨心中簡直要絕望了,咬了咬牙,佯作若無其事道:“我就幫你倒個洗澡水,好了,其餘的你自己來吧。”說著就要閃開,藍忘機卻突然出手,扯斷了他的衣帶。

他臉上仍是一本正經的,動作卻十分粗魯。魏無羨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舉,嚇了一跳,忙護住自己衣領道:“打住打住!我不洗!我不洗的!你來吧。”

藍忘機皺了皺眉,魏無羨道:“你先洗吧,我喜歡,呃,大浴桶。這個浴桶兩個人擠有點勉強。”

藍忘機漠然看了一眼浴桶,確認的確不夠大,這才勉強作罷,慢騰騰地摸進浴桶裡,緩緩沉進去,把自己泡在熱水中。魏無羨鬆了口氣,道:“那你自己慢慢泡,我先出去。”說完便要落荒而逃出去吹風冷靜一下,卻聽嘩啦一聲,他回頭一看,道:“你怎麼又出來了!”

藍忘機冷著臉道:“不洗了。”

魏無羨道:“為什麼?不洗多髒啊?”

藍忘機悶悶不樂的,也不說為什麼,走到屏風邊要去穿脫下來的衣服,魏無羨忙折了回去,大致猜出了為什麼,道:“你是不是想我給你洗?”

藍忘機垂著眼簾,不承認也不否認。

看他這幅樣子,魏無羨心頭莫名一軟,又覺得好笑,這人真是從小就這樣,想要什麼總是嘴上不說,行動上卻窮追猛打的。於是他把藍忘機往浴桶那邊拖,道:“好啦,我幫你洗,過來。”心想:“輸了輸了。好吧,我就幫他擦幾下,別的什麼也不幹。”

藍忘機這才被他拖了回去,重新泡進水裡。魏無羨也挽起袖子,走到木桶旁邊。

藍忘機面板白皙,長髮烏黑,水汽繚繞蒸騰,恍惚間好一個瑤臺仙池中如冰似雪的俊美仙神。魏無羨看得可惜,覺得應該給藍忘機弄點花瓣什麼的在水上漂著,景色更佳。他舀起浴桶中的木勺,細心地讓溫熱的水流往藍忘機頭上均勻澆下。因為藍忘機一直一眨不眨地盯著魏無羨看,魏無羨擔心水流進他眼睛裡弄得難受,道:“把眼睛閉上。”

藍忘機不理會, 緊緊盯著他,像是生怕一個眨眼魏無羨便跑了。魏無羨伸手去合他的眼睛, 他便把下半張臉埋進水裡, 咕嚕嚕地吐了一串泡泡。魏無羨哈哈笑著輕輕擰了他的臉蛋一把,道:“二哥哥,幾歲了呀?”

他拿起一旁的皂莢盒子和布巾,順著藍忘機的臉往下擦, 擦著擦著, 動作凝滯了。

方才,藍忘機自己除下了抹額和髮帶, 黑髮散落下來遮住了上身。可現在, 他幫藍忘機把溼漉漉的黑髮撥到一旁後,那三十多道戒鞭痕, 還有胸口那枚烙印, 便顯露出來了。

戒鞭痕從藍忘機的背後, 蔓延到他的胸膛、肩頭、手臂, 交錯在大片白皙光潔的面板上。這些猙獰的傷痕, 生生破壞了這副原本可堪稱完美的男子軀體。

“……”

魏無羨忽然沉默, 低頭將布巾沾了沾水, 拭過那些鞭痕。

他下手極其輕柔, 可這些都是陳年舊傷了, 早已不會再痛了。即便它們都是新傷, 以藍忘機的性格,最痛的時候也一定不曾示弱半分。

魏無羨很想趁現在問他許多事。姑蘇藍氏裡有資格用戒鞭這樣懲罰藍忘機的, 只有藍曦臣和藍啟仁。究竟他犯了什麼錯,才讓他最親近的兄長或是一手將他帶大、一直以他為驕傲的叔父下這樣的狠手?還有那枚他並無印象的岐山溫氏烙印。還有他一直都惦記著的、他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含光君,你究竟是怎麼看我這個人的?

可每每臨到口頭,他卻都會在心裡找各種理由含混過去。什麼不急於一時,先陪他玩兒夠了再問;什麼不能這麼隨便,要鄭重一點坐下了再問;什麼也許醉後當不得真。

諸多借口拖到現在,真正的原因他很明白。

大概是因為他怯了。

他怕會聽到和自己期待中不一樣的答案。

忽然,藍忘機轉了個身,看了他一眼。魏無羨這才發現他洗著洗著就神遊太虛,把藍忘機的背上一片面板洗得通紅,像被人打了。魏無羨心想藍忘機這一眼莫非是不滿意他的伺候了?連忙住手,道:“抱歉抱歉,疼不疼?”

藍忘機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看他坐在浴桶裡安靜的模樣,魏無羨心道可憐,勾勾手指,搔了搔他的下頷,以示安撫。搔了下頜還不夠,他手癢心癢,還想去戳藍忘機的腹肌。可手伸到半路,卻驀地被藍忘機一把抓住手腕,沉聲道:“別亂動。”

他俊雅的面容輪廓和眼睫上還沾著一點透明的水珠,神情看似冰冷,目光卻炙熱得燙人。

今晚的魏無羨已經對藍忘機做了無數個這樣輕薄的小動作,早已習慣了藍忘機任他為所欲為,此刻忽然被制止,他還大著膽子,道:“為什麼?不都讓我動了這麼久了?”

藍忘機緊閉雙唇,一語不發,不知是不是生氣了。見狀,魏無羨有點心虛了,道:“好吧,我不動你了,你自己來吧。”

說著他丟了布巾就要逃開。誰知,藍忘機非但不放他走,握住他腕的手反而更用力了,命令道:“不準走。”

魏無羨掙了兩下掙不開,膽子又大了,道:“含光君,這就是你不對了。你又命令我幫你洗臉,又不許我動你,又不准我走。你究竟是要我怎樣?”

“……”

沉默片刻,藍忘機語氣幾乎有點蠻橫地道:“反正不準走。”

魏無羨撩撥了兩捧水花潑到藍忘機臉上,道:“你看看你,這麼霸道不講理!”

水花濺到藍忘機臉上,他也不閃不避,道:“讓你別亂動。”

這句似是警告。大抵是那酒後勁太足,魏無羨頭腦有些異常發熱。

他勾起一邊嘴角,道:“我若偏要亂動,你又能拿我怎麼樣?罰我抄書?關我禁閉?還是禁言我啊?”

藍忘機死死盯著他,目光中似有火花閃過。似是慍色。

這張臉、這種神情、這種目光、這種情形、這個人。魏無羨倒吸一口冷氣。

他像被一把惡火點燃一般,燒了起來,豁了出去,道:“含光君,你可別告訴我,你不喜歡我這樣動你!”

魏無羨接二連三不怕死的言行終於徹底激怒了對方。

藍忘機像被一條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一拽,魏無羨感覺一陣恐怖的大力襲來,身不由己地被拽了過去。

水花撲濺,一發不可收拾。不知是誰先開始的,等到魏無羨稍稍清醒一點時,他已經坐在藍忘機腿上了。

兩人就用這種姿勢摟抱著唇|齒|纏|綿地親了好一會兒。魏無羨兩條手臂交纏在藍忘機脖頸後,和他吻得難捨難分,怎麼放肆怎麼來。忽然,他“啊”的一聲,睜開眼,手指在唇上狠狠拭去一點血跡,罵道:“藍湛!你怎麼跟狗似的又咬人?!”

他雙唇原本便被吻得發紅,一縷血染,更顯豔色。對他不合時宜的不滿,藍忘機的回答是又一口咬去。魏無羨被他又咬又吮弄得吃痛,眉尖連連蹙起,作為報復,又伸下一手,狠狠揉了他一把。

大概從來沒有人對藍忘機做過這種厚顏無恥又膽大包天的舉動,一次不夠還來第二次,他臉色驟變,抱著魏無羨的手收緊了,留下道道清晰的指印。魏無羨笑著喘了幾口氣,啄了一下藍忘機的嘴角,在他耳邊道:“怎麼樣,生氣沒?藍湛你知不知道,我就喜歡你生氣的樣子……”

溫暖的身軀覆在身上,魏無羨渾身脫力,從指尖軟到了頭頂,懶洋洋的連手指都不想蜷縮一下。好半晌,兩人呼吸才漸漸平復下來。

雖然被沉沉壓著,心內卻滿滿是靜謐和魘足。

。魏無羨在藍忘機發間細細親吻。纏裹兩人的除了那陣淡淡的檀香,還有一絲沐浴後的清新皂莢味。曖|昧的香味反而不明顯了。

魏無羨原本想問藍忘機的話在心底憋了許久都不敢問,直到此刻,兩人並排躺著了,他才覺得有了些把握,低聲道:“藍湛……你聽著嗎?”

須臾,藍忘機“嗯”了一聲。魏無羨道:“我有話對你說。”

輕吸一口氣,他道:“藍湛,謝謝你。”

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如果他這一次回來之後沒有遇到藍忘機,魏無羨不知道現在的他會是什麼樣子的。其實他一個人亂闖,也不見得會有多糟糕。

但無論如何,他相信,不會比現在更好了。

可他沒有覺察,聽到這句之後,藍忘機的身體微微僵硬了一下。

洶湧的熱意才微微消退,魏無羨腦子還是暈乎乎的,胡亂道:“活了這兩世,你幫了我很多。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你特別好!除了謝謝,我也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反正,我對你……對你……”

但這根本不是重點。魏無羨從未對人表露過這種心跡,就算是他這種厚臉皮的人也多少有點難以啟齒,只敢先撿點隨便的說。他正在思考該如何剖白自己才能鄭重又真誠,藍忘機卻突然一把將他推開了。

猝不及防,魏無羨的背撞得一聲悶響。

他睜大了眼,懵不能動。藍忘機則坐了起來,胸口起伏,呼吸略顯急促。

兩人沉默地僵持了半晌,率先動作起來的,還是藍忘機。

他臉色蒼白,但眼神清明,撿起地上一件白衣先蓋到魏無羨身上,然後才去找自己穿的。

魏無羨還懵著,簡直不能相信方才發生的所有事。

這一推,像是一場旖旎美夢突然變成噩夢,又彷彿迎面一盆冷水,潑得他從頭到腳透心涼;更像是重重一記耳光扇到他臉上,打得他天旋地轉。好容易找回開口能力,他嗓子都啞了,試探著道:“藍湛,你……酒醒了?”

藍忘機已經穿戴完畢,遠遠坐在一側,右手抹了抹自己的額頭,轉身,面對滿地狼藉,背對魏無羨。過了一陣,才低聲道:“嗯。”

雖說不知道他究竟什麼時候酒醒的,但既然清醒之後,藍忘機是這個反應,有一點顯而易見了。

方才的事,他不願繼續。魏無羨的話,他也不願繼續。

魏無羨終於發現,自己方才的行為有多惡劣了。

藍忘機“嗯”了一聲之後便沒有再說一個字, 可魏無羨自己一個人已經想了一大堆。

他兩輩子都不知道“羞愧”這兩個字怎麼寫, 現在卻忽然無比深刻的懂了。嘴唇還熱辣辣的紅腫著, 小腹和腿間的黏膩觸感更令他無地自容, 恨不得一頭撞死。

這情形赤|裸裸的印證了他最糟糕的一種猜測。藍忘機是對他很好, 可是……大概並不是他期望的那種好。

魏無羨道過了謝,開啟自己那間的房門,一回頭,藍忘機站在走廊上,一手拿著避塵,另一手輕輕捏著他的抹額,垂首不語。

一股無與倫比的後悔湧上心頭。

若是他沒趁酒心恣意妄為就好了。

起碼現在還能裝作正直無比、心無旁騖,死皮賴臉地蹭在藍忘機床上, 擠在他身旁怡然裝睡或者安然入睡,而不是深夜裡不得安眠,衝出客棧在大街上無頭蒼蠅一樣狂奔發洩。

魏無羨伸出手,拂過牆上那兩個正在噘著嘴親吻的小人頭,來到上方的“藍忘機到此一遊”。這幾個句子是要擦掉的,在擦掉之前,他在“藍忘機”這個名字上,用指尖描摹了一遍這三個字的軌跡。

一遍,兩遍,三遍。

越是描摹,越是難捨。大江大河小說

忽然,他聽到一陣嚓嚓聲響,時值夜半,心中警覺,繞過牆角一看,竟看到一個黑衣身影扒在牆上,拿著一把小銼刀,正在全神貫注地剷平牆上的塗鴉痕跡。

魏無羨:“……”

溫寧一回頭,滿面白灰,道:“公子,你怎麼來啦。”

離開藍忘機,一個人逍遙四海遊蕩八方似乎也不是不行。

可魏無羨心中有個聲音在清楚地告訴他:不行的。

當初他在金麟臺上胡說八道的話當真應驗了。現在的魏無羨,離開了藍忘機就不行。

魏無羨長嘆一聲,生無可戀地道:“我想喝酒。”

金光瑤卻奇怪了:“你們住兩間房?”

魏無羨道:“誰跟你說我們一定會住一間房?”

金光瑤但笑不語,魏無羨道:“哦我知道了。”藍曦臣說的。

金光瑤道:“不敢,我只是唏噓罷了。含光君苦守那麼多年,居然到今日還沒修成正果,不光藍宗主有理由心急,連置身事外者也於心不忍啊。”

魏無羨猛地看他:“什麼苦守?什麼修成正果?”

聞言,金光瑤和藍曦臣倒是都驚訝了,一個兩個,都認真打量起他的神色來,似乎在看他是不是故意裝傻。魏無羨的心突然狂跳起來,好像有一個死了半個晚上的東西又在胸腔裡漸漸活過來。他強作鎮定著道:“你什麼意思?”

金光瑤道:“我什麼意思,魏公子,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無論真假,這要是讓含光君聽到了,那可有點傷人啊。”

魏無羨道:“我是真不明白。你直接說!!!”

藍曦臣錯愕道:“魏公子,你別告訴我,你和忘機在一起這麼久,對他的心意一無所知?”活著小說

魏無羨一把抓住他,幾乎快要跪下來求他一次說個清楚了:“藍宗主,藍宗主,你,你說藍湛他的心意,他的什麼心意?!是不是,是不是……”

藍曦臣猛地把手抽回,不可置通道:“看來你當真一無所知,可你這就忘了他身上那些戒鞭痕是怎麼來的嗎?沒看到他胸口前的烙印嗎?”

魏無羨道:“戒鞭痕?!”他重新抓住藍曦臣,道:“藍宗主,我真的不知道,請你告訴我,他身上那些傷究竟是怎麼來的?難道跟我有關嗎?!?”

藍曦臣臉現慍色,道:“不是和你有關,難道是他自己無緣無故弄上去的嗎!”

澤蕪君一向極有涵養,可此刻涉及藍忘機,他卻是動了真氣。可仔細看了魏無羨的神情,怒意微斂,又試探著問道:“你……記憶有損?”

魏無羨道:“我的記憶?”他立刻拼命去想有什麼東西是自己忘了的,道:“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記憶有……有!”

他確實有一段記憶模糊不清。

血洗不夜天!

我們到的時候,你呆呆地坐在洞內的一塊石頭上,忘機握著你的手,正在給你輸送靈力,一直在低聲對你說話。

“而自始至終,你對他重複的都是同一個字。

“‘滾’!”

我去看他的時候對他說,魏公子已鑄成大錯,你何苦錯上加錯了。他卻說……他無法斷言你所作所為對錯如何,但無論對錯,他願意與你一起承擔所有後果。那幾年說是面壁思過,卻根本是重傷難行。就算是這樣,在得知你身死之後,他還強行拖著這樣的身體,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去亂葬崗看一眼……

“他將你救走藏在洞中那時,如何對你說話,如何看著你,哪怕是瞎了聾了,都不可能會不明白他是什麼心思,所以我叔父才怒不可遏。忘機他小時候是子弟楷模,長大後是仙門名士,一生都雅正端方不染塵埃,這輩子唯一犯下的一個錯誤就是你!你卻說……你卻說你不知道。魏公子,你被獻舍回來之後,是對他如何百般表白諸般糾纏的?每晚……每晚都要和他……你卻說你不知道?你若不知道,你又為什麼要做這些舉動?”

藍忘機不可能看不出來他真正的態度如何。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執意把自己護在身邊,不讓江澄有機會接近他、為難他。有問必答,有求必應,百般放縱,千般包容。面對魏無羨花樣百出、堪稱惡劣的戲弄撩撥,還能剋制有禮從不越矩。

藍忘機無聲無息地落在觀音廟前,看了他一眼,神色與以往並無二樣,可魏無羨一陣緊張,方才要說的話忽然又都皺成一團縮在了肚子裡,腹部一陣痙攣,只能喃喃地道:“……藍湛。”

藍忘機死死盯著他們, 道:“放開他。”

魏無羨卻道:“藍湛!我, 我有話對你說。”

金光瑤道:“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吧。”

魏無羨道:“不行, 很急。”

金光瑤道:“那這樣說也可以。”

他本來只是隨口一句, 誰知, 魏無羨恍然道:“說的也是。”

說完,魏無羨便聲嘶力竭地吼道:“藍湛!藍忘機!含光君!我, 我剛才,是真心想跟你上床的!”

“……”

“……”

“……”

金光瑤手一鬆,琴絃一撤,感覺頸項間的細微刺痛一消失,魏無羨便迫不及待地朝藍忘機撲去。

方才他那石破天驚的一句剖白猶如蒼雷貫體,轟得藍忘機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一向波瀾不驚的面容上竟然難得現出了幾絲茫然和懵懂。他不是第一次被魏無羨這樣雙臂攔腰、死命摟住,可這一次,藍忘機的身體卻彷彿變成了一塊笨重的木頭,僵硬得連雙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放。魏無羨道:“藍湛,我剛才說的,你都聽清了嗎?!”

藍忘機的嘴唇動了動,半晌,道:“你……”

他說話一向言簡意賅,乾脆利落,從來沒有斷斷續續的時候,此刻卻斷得無比遲疑。須臾,又道:“你方才說……”

似乎是想重複一遍確認自己沒聽錯。可那種話對藍忘機而言,確實太難以啟齒了。魏無羨立刻毫不遲疑地準備再說一次:“我說我是真心想和你……”

“咳咳!”

藍曦臣站在一旁,右手握成拳,抵到了唇邊。斟酌片刻,他嘆道:“……魏公子,你這話說的時機真對,場合也真對啊。”

魏無羨半點誠意也沒有地道歉:“真是對不住,藍宗主,可我真的一會兒都不能再等了。”

魏無羨拉著藍忘機,在蒲團上坐了下來。不知是不是還有些心神恍惚,藍忘機被他拉得身形一晃,這才坐穩。魏無羨略略平復心緒,凝視著藍忘機的臉。

他垂著眼簾,看不出來什麼情緒。魏無羨知道,光憑方才那幾句話,藍忘機恐怕還沒相信他。被一個劣跡斑斑卻毫不知情的人笑著凌遲了這麼久,他不相信才是人之常情。想到這裡,魏無羨胸口悶悶的,心疼得有些發顫,不敢再繼續深想。只知道,得給他再來幾劑猛藥。

他道:“藍湛,你,你看著我。”

他聲音還有點發緊,藍忘機道:“嗯。”

深吸了一口氣,魏無羨低聲道:“……我記性是真的很差。從前的事,有很多我都想不起來了。包括不夜天那次,那幾天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聞言,藍忘機微微睜大了眼。

魏無羨猛地伸出雙手,緊緊抓住他的雙肩,接著道:“但是!但是從現在開始,你對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我都會記得,一件也不會忘!”

“……”

魏無羨道:“你特別好。我喜歡你。”

“……”

“或者換個說法。心悅你,愛你,想要你,沒法離開你,隨便怎麼你。”

“……”

“我想一輩子都和你一起夜獵。”

“……”

魏無羨並起三指,指天指地指心道:“還想天天和你上|床。我發誓我不是什麼一時興起也不是像以前那樣逗你玩兒,更不是因為感激你。總之什麼別的亂七八糟都沒有,就真的只是喜歡你喜歡到想和你上床。除了你誰都不想要,不是你就不行。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愛怎麼來就怎麼來,我都喜歡,只要你願意和我……”

話音未落,忽然有一陣狂風呼嘯而入,撲滅了觀音廟內的排排燭火。

不知不覺間,細雨變成了暴雨,觀音廟外搖擺碰撞的燈籠也早已被雨水澆熄。四周驀地陷入一片漆黑。

魏無羨發不出聲音了。黑暗之中,藍忘機已猛地將他抱緊,堵住了他的嘴。

藍忘機的呼吸凌亂而急促,他沙啞著聲音,在魏無羨耳畔道:“……心悅你……”

魏無羨摟緊他,道:“是!”

藍忘機道:“……愛你,想要你……”愛情的開關小說

魏無羨大聲道:“是!”

藍忘機道:“沒法離開你……除了你誰都不想要……不是你就不行!”

他一遍遍重複著魏無羨對他說過的話,聲音和身體一起顫抖,甚至給魏無羨一種他就快哭出來了的錯覺。

每說一句,他在魏無羨腰間的手便收緊一分。魏無羨被箍得生疼,但環在他背上的雙臂也越來越緊,幾乎要讓自己喘不過氣,卻仍甘之如飴,恨不能更用力。

什麼都看不清。

但他們的胸膛彼此緊密相貼,兩顆心避無可避。魏無羨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藍忘機那顆正在瘋狂跳動的心,那份就快破心而出的炙熱,還有落在他頸間、悄無聲息消失、不知是不是錯覺的一點淚滴。

金凌脫口道:“沒事你抄姑蘇藍氏的家訓幹什麼,你又不是……”他本想說“你又不是他們家的人”,話音未落便覺察不對,收住話頭黑了臉。

蘇涉冷笑道:“咬文嚼字,可笑至極。怕死和不想死,有區別嗎?”

魏無羨窩在藍忘機的臂彎裡,道:“當然有區別了。比方說我現在不想從藍湛身上起來,和我害怕從藍湛身上起來,這能是一回事兒?”

想了想,他又道:“對不起,我收回。我感覺好像的確差不多就是一回事。”

蘇涉的臉都綠了。魏無羨本意就是要氣他,這時,忽然從他的上方,傳來輕輕的一聲笑。

很輕很輕的一聲,幾乎讓人懷疑是聽錯了。

可魏無羨猛地抬起頭,卻是真真切切地,在藍忘機的嘴角邊,看到了那抹還沒來得及消散、彷彿晴光映雪的淺淡笑意。這下,不光是蘇涉,連藍曦臣、金凌都怔住了。

眾所周知,含光君永遠都是一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彷彿了無生趣的面孔,幾乎沒人見過他笑起來的樣子,就算只是略略地勾一勾嘴角。誰都沒料到,看到他的笑容,竟然是在這樣一個場景之下。

魏無羨的眼睛瞬間睜得又大又圓。

半晌,他嚥了咽喉嚨,喉結上下滾動了一輪,道:“藍湛,你……”

魏無羨一聽到狗叫, 登時汗毛倒豎, 往藍忘機懷裡縮去,魂飛魄散道:“藍湛!”

藍忘機早已自覺地攬住他, 應道:“我在!”

魏無羨道:“抱住我!”

藍忘機道:“抱住了!”

魏無羨又道:“抱緊我!”

藍忘機也道:“抱緊了!”

不看畫面, 光是隻聽聲音, 江澄的臉部肌肉和嘴角都是一陣抽搐, 原本似乎有點想往那頭看, 這下徹底控制住了自己的脖子。

難聽得彷彿耳朵立即要被這可怕的噪音戳破,對藍曦臣和藍忘機這種出身姑蘇藍氏的人而言,更是無法容忍,二人皆是微微皺起了眉。可藍忘機正在盡職盡責地摟著魏無羨,無法捂耳,於是魏無羨一邊聽著狗叫發抖,一邊伸手幫他捂住了。

他哽咽著道:“……你說過,將來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屬,一輩子扶持我,永遠不會背叛雲夢江氏……這是你自己說的。”

“……”

沉默片刻,魏無羨道:“對不起。我食言了。”

這時,身上蓋著藍曦臣外袍的聶懷桑悠悠轉醒過來。他哎喲哎喲地小小叫了幾聲,勉強爬起,迷瞪瞪地道:“我這是在哪兒?”

誰知,一起來他就看到對面的魏無羨和藍忘機緊緊貼著坐在一個蒲團上,夷陵老祖就快坐到含光君腿上去了,當場一聲慘叫,彷彿又要暈過去。

藍忘機則單手持避塵,另一手攬住魏無羨的腰,將他轉到身後護住。魏無羨其實不用他護,但還是頗為享受且配合地靠在了他身上。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著這邊,尤其是藍忘機。魏無羨一邊悠悠吹著哨子,一邊悠悠地把目光送了過去。視線一經撞上,他便表情輕佻地對藍忘機眨了一下左眼。

好像被一根糖絲小針刺了一下,藍忘機指底的琴音泛起一縷微不可查的波瀾,瞬息平靜。魏無羨有點得意地回過頭,在聶明玦面前,拍了拍棺材口。

他站在棺材上,高出太多,藍忘機收了琴,睜著一雙顏色淺淡的眸子,抬頭看他。魏無羨低下頭,右手忍不住撓了撓那張白白淨淨的臉,不知是不小心還是故意的,給他撓上了幾道血紅的血印。藍忘機不以為意,道:“下來吧。”

魏無羨笑著跳了下來,被他接了個正著。

那雙方才力降千斤的手,抱著魏無羨的時候,卻是無比輕柔。

魏無羨看見它鮮紅的長舌從雪白的利齒間伸出,不斷舔舐金凌的手,臉色發白眼睛發直,張了張嘴,覺得靈魂都彷彿要變作一團青煙從口裡飛上天了。藍忘機默默把他擋在了身後,隔開了他和仙子的視線。

藍啟仁尚且驚疑滿面,還未開口問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和魏無羨幾乎貼成一個人的藍忘機。剎那間,他什麼話都忘了問了,一彪怒氣殺上面龐,長眉倒豎,吭哧出了幾口氣,鬍子顫顫向上飛飄。主事趕緊上前去扶江澄,道:“宗主,您沒事吧……”藍啟仁則舉劍喝道:“魏……”

不等他喝完,從他身後衝出幾道白衣身影,紛紛嚷道:“含光君!”

“魏前輩!”

“老祖前輩!”

藍啟仁被最後一名少年撞了一下,險些歪倒,七竅生煙道:“不許疾行!不許大聲喧譁!”

除了藍忘機對他喊了一聲“叔父”,沒人理他。

藍啟仁看護著棺材運上了車,回頭一看,愕然道:“忘機呢?”

他剛剛還盤算著把藍忘機抓回雲深不知處後要跟他促膝長談一百二十天,實在不行就再關他一陣禁閉,誰知一眨眼人就不見了。他走了幾圈,揚聲道:“忘機呢!”

藍景儀道:“方才我說我們把小蘋果帶來了,就拴在廟外,含光君就帶著……帶著……一起去看小蘋果了。”

藍啟仁道:“然後呢?”

然後怎麼樣,不用說了。觀音廟外,哪還有魏無羨、藍忘機、溫寧的影子?

藍啟仁看看慢吞吞跟在自己身後,仍在走神的藍曦臣,狠狠嘆一口氣,拂袖而去。

藍忘機看著嘻嘻而笑的魏無羨,搖了搖頭,神色卻盡是柔和。

這也正是他一直以來的期望。各人有各路。

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天,看著溫寧和藍思追的背影漸行漸遠,至直消失,又讓人有些傷感。

現在陪在他身邊的,只有藍忘機一個人了。

何其有幸,他想要的那個陪著自己的那個人,也只有藍忘機。

魏無羨道:“藍湛。”

藍忘機道:“嗯。”

沉默一陣,藍忘機道:“你我之間,不必說‘謝謝你’和‘對不起’。”

魏無羨笑了,道:“好啊,那我們就多說點別的。比如……”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比了個手勢,讓藍忘機靠近他,似乎要低聲耳語。藍忘機果然湊近了。誰知,魏無羨伸出右手,抬起他的下頷,俯身把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過了很久,魏無羨才和他分開一點點,睫毛挨擦著他的睫毛,低聲道:“怎麼樣?”

藍忘機:“……”

魏無羨道:“含光君,給點反應啊。”

藍忘機:“……”

魏無羨道:“你好冷淡。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把我狠狠按到地上……”

話音未落,藍忘機忽然反手摟住他的脖子,動作粗魯地把魏無羨的頭壓了下來,兩人重新親在了一處。

小蘋果受驚了,連嚼蘋果的嘴巴都凝固了,呆若木驢。

沒一會兒,小蘋果便沒法駝住魏無羨了,藍忘機左手摟他的背,右手抄他的膝彎,一下子便將魏無羨從小花驢上抱了下來。

魏無羨如願以償地被藍忘機按在地上狠狠啃了一陣,忽然道:“等等、等等!”

藍忘機道:“什麼?”

魏無羨眯眼道:“我忽然有種感覺……”

樹林,灌木,野草,強硬的動作,纏綿的唇舌。彷彿似曾相識。

他想了一陣,越想越覺得莫名熟悉,覺得有件事非問不可,試探著道:“百鳳山圍獵,我蒙著眼睛那次,藍湛你……?”

他沒問完,藍忘機也沒答,手指卻微微一蜷。魏無羨一見他神情有異,立即用胳膊肘支起上身,把耳朵貼到他胸口。果不其然,聽到了砰砰狂跳不止的劇烈響動。

“……”魏無羨震驚道:“哦,真的是你?!”

藍忘機喉結動了動,道:“我……”

魏無羨不可思議道:“藍湛,真看不出來啊?你還會做這種事?”

藍忘機:“……”

魏無羨道:“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是哪個害羞的仙子暗戀我又不敢說才幹的這事。”

藍忘機:“……”

魏無羨道:“你從那時候就對我有非分之想了???”

“……”

藍忘機悶聲道:“我,那時,自知不對。很不對。”

魏無羨想起他後來找到他時,藍忘機一個人在山林裡砸樹的模樣,道:“所以你才那麼生氣?”

魏無羨還以為他是在生別人的氣,卻不知他是在生自己的氣。氣自己一時衝動,氣自己控制不住,氣自己趁虛而入,非君子所為,更有違家訓。

見藍忘機頭埋得很低,彷彿又開始自省,魏無羨搔搔他的下頷,道:“好嘛,別這麼糾結啊。你那麼早就親過我,我高興死了。那可是我的初吻,恭喜你啦含光君。”

藍忘機忽然看了他一眼,道:“初吻?”

魏無羨道:“是啊,不然你以為?”

藍忘機定定望著他,目光中有異樣的暗流閃動。他道:“那……”

魏無羨道:“那什麼?欲言又止可不是你的風格啊藍湛。”

藍忘機道:“那,你,當時,為何……為何……”

魏無羨奇怪道:“為何什麼?”

藍忘機嘴唇動了動,道:“……為何不反抗。”

魏無羨一怔。

藍忘機又悶悶地道:“你……分明不知對方是誰,卻為何不反抗。而且,又為何後來對我說……”

說什麼?

魏無羨終於想起來了。

當時自己“偶遇”藍忘機後,還得意洋洋地和他胡吹瞎侃了一陣,說什麼自己身經百戰,說沒人敢親藍忘機,藍忘機也肯定不會去親別人,還說他覺得藍忘機的初吻這輩子都送不出去……

忽然之間,他捧腹便是一陣天崩地裂的狂笑。

魏無羨捶地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藍忘機:“……”

魏無羨大笑著摟住他親了一記,道:“鬧了半天,其實你當時最生氣的,是以為我真的別人親過吧?藍湛你傻嗎你!我他媽胡說八道的你也信!也就你這種小古板會信哈哈哈哈哈哈……”

他嘲笑得太大聲、太過火,終於,藍忘機忍無可忍地將他一把按倒了。

棄小蘋果於原地不顧,兩人磕磕絆絆纏到了一片灌木叢後。

驟雨初歇的草叢中尚有雨露未歇,沾溼了藍忘機的白衣,不過這白衣很快就被魏無羨扒下來了。

他輕聲道:“別動。”

魏無羨的頸項、唇齒之間,都是清新的青草氣息。藍忘機身上則是冷淡的檀香。他跪在藍忘機雙腿中間,從藍忘機的額頭一路吻下去。

眉心,鼻尖,面頰,嘴唇,下頜。

喉結,鎖骨,心口。

沿路起伏,虔誠無比。

回姑蘇藍氏的途中,藍忘機在綵衣鎮上買了一壺“天子笑”。

酒很香,很醇,分明不是辛辣嗆人的味道,灌下去後卻滿喉灼痛,一直灼燒到眼眶和心腔。

他不喜歡這個味道,但大概能明白,為什麼那個人會喜歡。

酒醒之後,胸口就多了一個和當年魏無羨在屠戮玄武洞底留下的那個烙印一樣的傷痕。

藍啟仁看起來很難過,也很生氣,最終還是沒有再責罵他。

無論是責罵還是懲罰,都已經夠多了。

他嘆著氣,沒有再反對藍忘機把溫苑留下來的決定。藍忘機向他一禮,自領責罰,默默到雲深不知處跪了一天一夜。

喝他喝過的酒,受他受過的傷。

到如今,這傷口已經結痂十三年了。

藍湛,之前我說,要和你天天上|床那句話,你可不可以當做沒聽到?”

藍忘機道:“不可以。”

最後,藍忘機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地下了結論:“天天就是天天。”

藍忘機一隻手便把他兩隻手腕都鎖住了。

形勢逆轉,被他反制住的黑衣人驚訝道:“天哪,含光君,你太厲害了,不敢相信,令人震驚,匪夷所思,你居然用一隻手就制服了我,我根本沒辦法反抗!可怕的男人!”

藍忘機:“……”

他的臉湊得極近,彷彿要去親吻藍忘機,可是又遲遲不肯幹脆地貼合上去,兩人的唇間總若離若即、若有若無地留有一紙之隔,如同一隻多情又頑劣的蝴蝶在端莊的花瓣上氣若游絲地翩翩遊走,將棲不棲、欲吻不吻。如此撩撥片刻,藍忘機淺色的眸子閃了閃,微微一動,似乎終於自持不得,按捺不住的花瓣要主動去觸碰蝴蝶的翅膀了。魏無羨卻一下子仰起臉,錯開了他的唇。

他挑眉道:“叫哥哥。”

藍忘機:“……”

魏無羨道:“叫我哥哥。叫哥哥就給你親。”

“……”藍忘機嘴唇微微一動。

他這一生還從未用這個自帶軟糯味的稱謂稱呼過旁人,就算是對藍曦臣,也從來只一板一眼叫兄長。魏無羨誘導道:“叫一聲來聽聽嘛。我都叫你那麼多回了。叫完親了還可以幹別的。”

就算藍忘機本來快要叫出來了,聽了這一句,也被魏無羨打敗了,終是沒能叫出口。憋了一陣,只憋出一句:“……不知羞!”

藍忘機撣了撣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淡聲道:“請把抹額遞給我,魏遠道。”

藍忘機撲上去,終於抓住他,在懷裡緊緊抱牢了,辯解道:“我們三拜拜過,已經是……夫妻了,不是偷歡。”

“不過,封棺大典上,澤蕪君的臉色好糟糕啊。”

“能不糟糕嗎,棺材裡裝的是他兩個義兄,家裡小輩整天跟一具兇屍跑來跑去,夜獵還要兇屍來幫忙解圍!難怪整天閉關了。藍忘機要是再不回去,我看藍啟仁就要罵街了……”

藍忘機:“……”

魏無羨扯了扯小花驢的韁繩,道:“可是說真的,這曲子我取了八十多個名字,你就沒有一個滿意的?”

藍忘機堅定地道:“沒有。”

魏無羨道:“怎麼這樣?我覺得叫藍湛魏嬰定情曲挺好的。”

藍忘機不語。魏無羨又胡言亂語道:“或者含光夷陵天天曲也很好。一聽就很有故事……”

藍忘機像是不想再聽到任何一個新的名字了,道:“有。”

魏無羨道:“有什麼?”

藍忘機道:“名字。”

魏無羨驚訝道:“有?有的話你早說啊,究竟叫什麼。那你還一直不告訴我,害我幫你想了這麼久的名字,浪費我的聰明才智。”

沉默片刻,藍忘機道:“《忘羨》。”

魏無羨道:“啊?”

藍忘機道:“曲名《忘羨》。”

魏無羨睜大了眼睛。

須臾,他捧腹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難怪你一直不肯告訴我了,原來是偷偷摸摸取了這麼個名字,用心昭然若揭。可以啊藍湛你,什麼時候取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藍忘機似是早就料到魏無羨會是這個反應,看著他在小蘋果背上前仰後合,只能微微搖頭,神色看似無奈,唇角卻已悄然無聲地淺淺一彎,眸中也有朦朧的漣漪散開。

他揚手扶住魏無羨的腰,防止他從驢背上一頭栽下來。好容易笑夠了,魏無羨嚴肅地道:“《忘羨》,很好,好極了!我喜歡。是的,就是應該叫這個名字。”

藍忘機面無表情地道:“我也喜歡。”

清風徐來,兩人的衣衫都如春水一般泛起波瀾。

魏無羨迎風看著藍忘機的背影,眯起眼睛,盤起腿,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能夠用這種清奇的姿勢在小蘋果背上保持不倒。

這只是一件無聊的小事,他卻像發現了什麼新鮮有趣的稀奇,急於和藍忘機分享,叫道:“藍湛,看我,快看我!”

如當年一般,魏無羨笑著叫他了,他也看過去了。

從此,就再也移不開眼睛了。

忘羨一曲遠,曲終人不散。

『塵囂漸遠,你我不散』

《魔道祖師》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