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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徒步——初探黃花梁

作者:由 李楚陽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2-10-17

為了寫四日拉練的嚮導計劃,在期末季還是忙裡偷閒上了山。本來為任務所迫的上山應該不很開心,但是這兩天的風景卻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之一。畢竟,只要是好地方,不管因為什麼而去,風景不會打折扣。想到這裡,突然又對以後的科研生活多了一點信心。

前一天睡得晚,四點多起床後,整個人還是難受,地鐵上半睡半醒,苦思冥想著支教方案。六點十幾到蘋果園,買了麵包就去坐車。六點半的892去齋堂、六點四十五的直達江水河。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齋堂的。售票員是個胖胖的小哥,一口西山北京話,損人賊溜,報站吞音吞得一塌糊塗,而且只報俗名,不報正式站名。我一直沒聽明白西石古巖他報的是啥。色樹墳倒是聽明白了,似乎是“大坎兒”。在892上趕完了晚了DDL兩天的支教教案之後,隱隱的暈車、睏倦和肚子裡的難受讓我懷疑這一天不會好過。

然而終究是進山了。夏天的山,灌木在懸崖上,一層層的綠,永定河兩邊的溼地,楊柳和蘆葦瘋狂地生長。這般景象,我竟也有些陌生的驚喜了。算下來,上一個夏天過去已經好久,前段時間的陽臺山,本是這個夏天的第一次旅行,但是天氣太熱竟不太記得風景。進了這青山,心情也不用太擔心了。

八點多到齋堂,一邊等燕家臺的車,一邊被各種黑車司機搭訕,我都說去龍門澗、不打車。有個司機還嚇唬我說一個人進山裡丟了咋辦,我說丟了就丟了,他倒也不說什麼了。齋堂的司機人挺好,說不打車也不多糾纏,都是和氣生財的人。

在小賣部買了脈動和榨菜,想了想難受的肚子又買了一包雪山楂,白砂糖放得那叫一個多。躲在站牌後的陰涼,一邊吃山楂,一邊看山民百態。車站後面樹蔭下有個臺子,蹲著幾個老人,其中一個白襯衫戴草帽的挺見過世面,說著不停上漲的物價背後的道理,說著臺灣的美國的收入高,但東西更貴。旁邊幾個老漢和一個老太太認真地聽著。車站坐著等車的人裡,有個老漢專心地抽著他的菸斗,深褐色,幾乎是黑色的菸斗,形狀簡單而有光澤,大概十多釐米的大小。很久沒見過抽菸斗的人了,我姥姥那裡已經沒人抽了,看來大興還是離北京太近,而這齋堂川更像個時光放緩的桃源。

吃完山楂,車也來了,人不多,主要都是些山裡的老人,而且得有一半的人,戴著草帽。老人們有的呆滯地坐著,看不出是睡是醒,有的開心地嘮著嗑,上車不找座,見著熟人先站著嘮幾句,急得司機直催。剩下的除了我,就是兩個來龍門澗玩的大叔,他倆問到下午沒有回來的車,還是擔心了一會兒,不過聽到司機建議說可以打個車去清水坐車之後又開心起來了。

先過了爨底下的溝口,上次看到的剖面想著是洪積扇,這次看又想到了河流階地,不過似乎兩種解釋挺殊途同歸的,並沒有再深想。然後過了齋堂水庫,看著一陣清涼涼的養眼,庫尾的溼地綠油油,好想下去轉一轉。高鋪、達摩口、清水、梁家莊、梁臺、李家莊,一路河川地就到了大山跟前的燕家臺。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唸的燕家臺過街樓,近看倒是不甚壯觀了。樓西邊陰涼裡,一個小卡車裝著菜,旁邊圍著賣菜的、買菜的、嘮嗑的人。

九點四十,從燕家臺西去梨園嶺,夏天的大山飛蟲喧囂,走不多久又出了一身汗,不過習慣了倒也不把它當作難受的一種了。小路還算好走,偶爾鑽點樹林,但是大部分地方還算開闊。很快就爬上了燕家臺南邊上來的公路。公路走不多遠又是有條近路可走,這一段卻不太好走,下次還是沿公路繞吧。公路邊接連經過兩個可以紮營的平臺,鬆軟的沙土地。第二個平臺在梨園嶺東邊的大橋頭,大橋那裡風景很棒,一條深溝向北,伸進了懸崖絕壁的懷抱。向南,可見燕家臺和村子東邊的群山。燕家臺東邊山上有一條明顯的弧線形構造,大概是一個褶皺吧。村子往下的溝兩側,則明顯能看出階地的形態。過橋後,我抄小路奔梨園嶺,一路都是果樹,不過大概不是梨樹。小路很難找,似乎到處都是可以走的岔路,而稍微一走錯又發現極其難走。主要是果園的土太鬆軟,還有好多滑坡的遺蹟,稍有不慎就會連人帶腳下的土出溜下去。總之掙扎到梨園嶺之後,我判斷還是走大路會更快。

梨園嶺還是挺有意思的,老房子老院子儲存得不錯,雖然長滿荒草,但是格局沒有太大毀壞。最有意思的是還聽到了狗叫,不過狗沒有跑出來,看前人遊記說還有一戶留守,看來很可能屬實。梨園嶺西邊村口就是那個照片中很經典的木頭寨門,古樸蒼涼,可以把人一下子帶回金戈鐵馬的時代。想起幽靈公主裡那個江戶時代的村寨,不禁覺得有些神似。

村子北頭是那塊長城的文物碑,跨過碑往上就是上山的正路。這個路況是真良心,直到土衚衕為止,幾乎都是得白石頭小路,視野開闊,還有風從南邊吹來,而且沒什麼灌木叢要鑽。走得我心曠神怡,也突然發現剛到齋堂時的渾身難受已經被我丟在了山下的人間,此刻只有山風和夏日的森林相伴,腳步無比輕盈。路過一處長城遺蹟,像孤獨的白龍懸在一條小山脊上,不知它從哪裡來,又向哪裡離去。再往上走後,會看到有形象怪異的絕壁,顏色和質地都像土崖,走進發現是石灰岩,這裡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土衚衕,石壁上寫有“二道長城”的路標。

過了土衚衕就是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的高山地帶了,植被已經從半山腰的灌木轉變成樺樹和山楊等構成的森林。路很好走,沒有連續的爬升,更多的是在清爽的林間漫步。有幾段落葉及膝,也很有趣。路遇一隻山雞,它在我上方十米左右的森林裡咕咕叫著漫步,我在下面看,它似乎並沒有發現我。

快到草甸時,有一段艱難的爬升,林子很密,坡也挺陡,然而鑽出密林來到草甸的一剎那,頓時感覺一切都值得了。那真的是一片美好到難以描述的草甸,說它像Windows的桌面都是一種俗不可耐的貶低。有山因之得名的黃花,也就是萱草,但更多的是藍刺頭。浩浩蕩蕩開滿山坡。往上看是嫩綠的柔軟的山脊線吻住了藍天白雲,往下看是群山浩蕩來朝,森林和懸崖絕壁交織著託舉出我腳下的山體,而森林到平坦的山頂便戛然而止,只留下低矮成灌木狀的樺樹點綴了草甸的邊緣。

而爬上山脊後,景色更是壯觀,東靈、西靈、小五、茶山,太行山最美的山脊在我面前一字排開。而腳下,不知名的野花綴滿了草甸,再往下看,一座孤獨的烽火臺站立在草甸與森林交接處,植被爬滿了磚石。突然覺得它就像天空之城裡的機器人,淡忘了前半生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最後選擇和無言但永恆的大自然相守,任由鮮活嫩綠的生命,蠶食掉它本不該經歷的,人類的歷史。那烽火臺上,應該有小鳥和蝴蝶棲息吧。

已經十二點半了,坐在草甸上,吃了點麵包和榨菜,繼續趕路。一路沿山脊附近橫切,草甸、松林和開闊敞亮的樺樹林交替出現,景色一直很美,難以描述,只知道野花開滿了嫩綠大地,而天空湛藍。向西可望東靈,敦實厚重的山體上淘氣的點綴著幾處斷崖,淺綠的草和深綠的林隨意地拼接。向東可望黃草梁,一層層的懸崖絕壁向天邊鋪展,我知道絕壁之間是東西龍門澗等峽谷,藏在視線不可見的深處,而絕壁之上是平緩嫩綠的山頂,是空中花園般的草甸。

是的,包括我正在行走的這一段,北京西北的群山,展現給人間的仰望者的,是冷酷的絕壁,而展現給飛鳥與行者的,是平坦而柔軟的,空中花園。這是太行山最美的一段山脊,聽名字啊,黃草梁、黃花梁、韭菜山、百花山……還有那一聽就仙氣十足的東西靈山和永遠能讓愛山的人聞之而心中一蕩的,小五臺。走在這裡,哪管霧霾三千,我只有山風與自由。

一點多,到了一個路口處,向下可以直接到江水河,而我選擇向上,先切過黃花梁主峰,再下到靈山景區。往上不遠後回望就是黃花梁除了烽火臺以外最經典的景觀——平坦圓潤的山脊蓋著上好的草甸,一條小路從中穿過。切過主峰的路不那麼好走,草甸上灌木多了起來,有許多時候路不像只有平坦的草本植物的時候那麼明顯。還好有密集的路標指引,似乎是什麼比賽遺留下來的。最後快到靈山景區時是一個極陡的下降,膝蓋很是吃力,還好坡不長,大概兩點半不到就下到了公路。

在公路上給一直操心我的隊長報了平安發了圖,走到不遠處的靈山景區。景區雖然倒閉了,但遊人不少,聚集了一些小販和牽馬人。突然想起免費後的西湖遊人如織,大概這靈山的繁華也有幾分類似之處?買了十塊錢一兜的杏,補給了一升水,問小販得知四點半有車從江水河回城,而明天早上則是八點半有車,我一會兒就走也不是來不及,只是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如住上一宿,今天爬上靈山看一看。再問住宿,發現小販就是旁邊度假村的老闆,給我八十一晚,我又問江水河的住宿,他讓我問旁邊的小販,她是下面農家院的老闆,給我五十一晚,於是決定下到江水河住。

告別小販之後上山,一路馬糞相伴。靈山上馬真是多,不斷有山民帶著他們的馬,問我要不要騎上山,我自然是拒絕了。不過這並不是說我走得風生水起停不下來,相反,我雙腿的膝蓋上方都有抽筋的跡象,走得越來越慢。我只是一點都不著急,天八點才黑,我哪怕五六點才蹭上山也不用發愁天黑前下不來,慢慢走唄。浩浩蕩蕩的大草甸,我一步一步往前蹭,不發愁,一路有黃色的金蓮花和紅色的胭脂,還有各種不知名的小花。一路走一路看花,走累了就站住,回頭看看東邊的群山,北靈、黃草梁、黃花梁都如靈山的子孫般依偎著。我還給自己規定,每走半個小時就坐下喝一口脈動、吃幾個杏。雖然我沒有騎馬,但我真的喜歡靈山的馬和騎馬的山民,喜歡浩蕩草甸上他們的英姿。尤其是當人和馬立在藍天和綠草的吻痕上,西斜的太陽也會失色。

終於,我在四點半蹭上了山頂。山頂還有一個小哥,跟我一起上山的,後來我抽筋了,他就先於我到達了。他給我豎了個大拇指。山頂其實乏善可陳,只是岩石上有些神奇的花紋,現在想來可能是竹葉狀灰巖。主峰石碑後的一片巨石更有趣,有一面平坦光滑,而且是綠色,讓人想到某種地磚。不過同樣的花紋顯示也是天然的竹葉狀灰巖。太陽偏西,西靈已經看不清細節了,更看不清小五。我走到朝西的山坡,找一片沒有垃圾的草地,也不再遠眺,專心享受靈山唯美的草甸、溫暖的午後陽光和山巔的涼風。穿上衝鋒衣,冷暖正好,吃完剩下的麵包和榨菜,開啟音樂,躺下,用帽簷遮住眼睛,讓陽光摸到下巴,什麼都不去想。我竟然真的睡著了。再醒來,小哥已經走了,靈山只剩我一人。

下山時,夕陽把我的影子投射在面前金黃色的土路上,我扛起登山杖,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巡山的大王。當然連續下坡還是很痛苦的,我儘量沿著之字形的馬道而放棄臺階山路。又看到靈山上吃草的馬群,突然想到農牧交錯帶的概念。這裡應該是這條帶因為海拔而存在的飛地吧,應該也是遊牧民族離華北平原最近的上好草場。也對,靈山一帶正是長城穿過的邊防要地,此時兩條思路匯合在一起,頓覺豁然開朗。又想到這些放馬的山民,有多少是當年的軍戶,又摻雜了多少遊牧民族的血統呢?

六點多,快到靈山景區處的草地了,旁邊幾名騎馬下山的遊客超過我去,他們放著的音樂似乎是某一首內蒙民歌,在夕陽西下的草甸上倒是頗為應景。過不久,我又超過去一對遛狗的老夫婦,他倆和我同時看見了草地上黑色的的犛牛群。老大爺一口京腔,呵,這牛真大,跟大象似的。我在心裡唸叨著,跟它們高原上的親戚比起來,這幾頭真是小得可憐,長勢也不是很好,只怕是這炎熱的北京讓犛牛苦不堪言。雖然這已經是北京最適合犛牛生存的地方了,但是話說回來,在離犛牛老家幾千公里的地方養這麼幾頭有什麼意義呢?想不太明白,總之祝牛兒們熬過北京的苦夏。

到江水河,小鎮冷冷清清,大概週日晚上還不回城的人也不多了。走過整條街也沒看到剛才那個小販說的她家的農家院,便索性住在了南頭的靈山第一家,也是五十一晚上,而且大概是因為生意太冷清,房間都是空的,幾乎是想住哪裡住哪裡,最後我挑了個標間住下。招呼我的是一個愣頭愣腦的小夥子,說話的時候有點木,笑起來有點傻,但是人好、熱情。過不久停過來一輛車,是剛才遛狗的老兩口,原來是來自駕遊的。最後他倆也住在了這家。問了小夥子下山的車是幾點,他說江水河下去的車是十點多,雙塘澗是六點四十、七點十分各一趟。這跟之前我聽到的不一樣啊。我這下午還有課的只好七點走到雙塘澗去坐車。算一下,十四公里,三個小時,四點得出門。不過也無所謂了,一會兒八點就睡,四點就四點。剛好老闆回來了,年紀不大,胖胖的,有點像來時那個售票小哥。我跟他說了我四點走,把房錢先給了他。老闆問我給我鑰匙沒,我說沒有,老闆說那就不用鑰匙了,你到時候關上門就走吧。想起上次爬北靈住江水河也是四點多走,也是關上門就走,首先感嘆這村子有毒,住這兒就得起大早,接著又感嘆這地方也真是夜不閉戶,一整宿農家院的大門都可以敞開著,不用身份證和押金,也不用退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也真是不怕有人進來,也不怕客人順走點什麼東西。突然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慚愧。

第二天四點,起床、出發。天矇矇亮,鳥叫聲極為猖狂,十四公里的盤山公路等著我。也挺享受這種感覺,這種路不用動腦子,不用掐時間,只要正常速度走,就能在算好的時間到達目的地,少了些未知,多了些悠閒。

鳥真的好多好多,一路看它們在公路兩邊的樹林之間穿梭,聽它們在屬於它們的黎明裡聒噪。還有松鼠,一路看到五隻松鼠,其中還有兩隻是一對,它們在公路邊的懸崖上探頭探腦地巡視。快到洪水口時,公路不知不覺中從沿溪流前行變成懸在半山,溪流已經切下了公路下方很深的谷底。兩邊則是懸崖絕壁。其中有一座完全是絕壁的巨峰卡在峽谷東側,讓人想到扎尕那的石門。而江水河,連帶著周圍一圈覆蓋著草甸和原始森林的高山,也正如石匣子裡藏著的桃源。

到洪水口,看到停在客運站的892,一隻貓從車旁跑過。我當時以為這輛車大概就是上午去江水河接人,再返回洪水口並一路下山的。洪水口再往下就是平路為主了,黑色的路面、濃綠的行道樹和日出前清涼溼潤的光線讓一切顯得悠然靜好,數字慢慢變小的里程碑也讓我感受到109國道越來越近。雙塘澗就在這條鄉道和國道的路口。走到雙塘澗北邊一點的時候見到一個穿迷彩服的老人,我問他在哪兒坐車,他反問我怎麼不在洪水口坐車,我說上面人告訴我洪水口的車得十點多,太晚了,他說屁嘞,洪水口的車六點就下來,在底下村子坐車。我一看錶,六點多了,突然覺得不太妙。果然,告別老人沒多久,就聽見他在身後大喊,下來啦,下來啦!我一回頭,一輛892疾馳而來。我面朝它站定,正猶豫該如何攔車時,車已經呼嘯而過。你大爺的這不就是剛才洪水口停著的那輛嗎?你大爺的江水河那幫人一會兒說個八點多一會兒說個十點多有沒有準啊?早知道就相信國家相信黨了,齋堂車站的時刻表倒是寫的洪水口的車六點出發。

好吧,那麼問題來了,六點四十和七點十分的車還有沒有參考價值?如果這兩趟車又是假的,既然剛才那個車證明了時刻表的可靠,那麼七點四十小龍門的車會路過雙塘澗,我是在這兒等到七點四十,還是往清水方向走著,增加保險係數,甚至打車到清水或者齋堂?

不過事實證明我想再多也沒用,到了雙塘澗路口旁邊的小賣部,問了老闆娘,知道下一趟車就是七點四十了,我也就不擔心了,就地坐等。然而江水河那幫人言之鑿鑿的話還是令我困惑。莫非他們說的是六點十分和七點四十?這倒是很靠譜的。那到底是他們的口誤還是我聽錯了還是我記錯了就不得而知了。

太陽昇起來了,雙塘澗等車的人也漸漸多起來了。有去清水趕集的老太太,有去上學的初中生,有媽媽帶著一對雙胞胎的小男孩去幼兒園。還有一個老大爺,好像誰都認識他,都問他一句去哪兒,他都會笑盈盈地再回一句,上齊家莊玩一圈去!雖然這西山北京話的吞音把“齊家莊”吞成了“七鴨莊”。一早上我聽到了好多好多遍嘹亮的“七鴨莊”。

七點四十,車來了。坐在車上回頭望,靈山在群山之上巍然屹立。山谷裡綠意蔥蘢,果樹長滿了清水河的兩岸。正欣賞著景色,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七鴨莊,七鴨莊有下的嗎?後門有下!一回頭,巧了,這不是昨天來齋堂的路上那個胖胖的售票小哥嗎?而這一車的山民,又何曾不熟悉呢?幾乎都是上歲數的老人,其中一半戴著草帽,有的看不出是睡是醒,有的跟熟人嘮得正歡。唯一不同的是,週一的早上,多了些上學的孩子。

齊家莊村口的廣場上,有集,小麵包車和小皮卡停了幾輛,賣衣服的已經把架子支起來了。下去了幾個人,又上來了更多的幾個。之後是張家莊,路南邊高聳的百花山在這一帶清晰可見。同時我後面坐著的兩個老頭正隔著過道神聊,老頭旁邊的小男孩奶聲奶氣地撒著嬌,一聲又一聲地叫著,爺,爺……爺!爺,今天我想喝……(實在聽不懂是喝什麼)然後爺爺就是不理他,就是跟那兒神聊,然後小男孩就屢敗屢戰地撒著嬌。聽得我都著急了,想替他爺爺回一句,最後,他爺爺終於答應了一聲,小男孩開心地說了句什麼,之後就安靜了一路。又經過同樣有集的杜家莊就到了清水。八點多一點,清水街上還晃悠著中學的孩子。想想也是,山裡的孩子們八點以前到學校確實有困難,說不定這兒上課的時間要更晚一些。不過講道理如果寄宿的話,應該也問題不大吧。以後可以具體調查一下。清水的集更大,上下車的人也多了不少。雙塘澗上來的老人基本都下了,看來大家的活動半徑就到這裡,沒事用不著去齋堂。

到齋堂的時候,車停十分鐘,不少人下車上廁所,或者到對面的超市買東西。我沒下去,從視窗望出去,看到昨天跟我搭訕的黑車司機還在那個地方,倚著他的小麵包車等活。八點半,從齋堂出發,往後就是很熟悉的路了,先沿著齋堂川寬廣的谷底到軍響,然後鑽過壁立千仞的峽谷,到芹峪口豁然開朗,永定河水繞出一大片溼地,然而好景不長,直到清水澗又是一段的峽谷,永定河水切開清水尖和妙峰山奪路而去,豐沙鐵路和109國道緊貼著河水前行。過清水澗後,永定河開始不慌不忙地舞蹈,先是落坡嶺水庫的一潭碧波,後是王平溼地的一池新荷。到下葦甸正是水庫放水,清亮亮的河水漲滿了河床,浩浩蕩蕩地向東南流去,直到三家店水庫把來自西山的水截在西山的山口。雖然是一路看水,但是山民們眼裡,這個春天實在是太缺水了。司機和坐在前排的老太太一路都在聊今年的旱情,老太太說她種得早,所以還出了八成苗,種得晚的人家一根苗沒出。老太太說她老家一下雨就使嘩嘩的下,這地方打雷都不下雨,司機聽了趕忙迴護自己的齋堂川,說以前下雨也多,小時候這河裡都是水,就是最近這雨才下得少的,老太太說,現在是沒有地氣了。倆人說著旱災就說到沒錢打井,說著沒錢打井又說到那官把錢揣自己腰包裡不給百姓辦事,說著說著就變成了貪官聲討大會,不罵大貪官,單罵這數不清的村官,每人貪得不多,但架不住人多,不知道貪了多少錢……聽罷這邊的,我身後兩個互相認識的老太太又聊歡了,她們說的是玩微信,就說到認識的一個老人想讓孫子給他買智慧手機,孫子說您學不會,就不給買。又問兒子,兒子也這麼說。倆老太太就批判這兒子孫子,說別人家孩子都鼓勵老人弄個微信啥的,心情能好點,他倒好,還打擊……

十點多點到了門城,和四個釣魚去的老漢一起在侯莊子倒了快4,十一點多回到學校,算是毫髮無傷順利歸來。

進山這麼多回,下決心寫點東西倒是頭一回。本來只想記錄些爬山的資訊給其他人和以後的自己一個參考,誰知道一寫起來管不住手,得有一小半寫的是這大山裡的普通人,又有一小半是內心的感受和思考。要說這兩天最震撼我的,還是老太太的一句“沒有地氣了”。當我們行走山間享受山帶給我們的一切美好時,會分出多少閒心去關心山裡的環境問題和山裡人的生計呢?想想也是很慚愧的。我們痛快遊玩的時候,還有很多離不開大山的人與這片受傷的土地相守,包括公交車上戴草帽的山民,也包括拼命嚇唬過我的黑車司機,還有農家院的老闆和售票的小哥,誰的命運不是和大山掛在一起的呢?還有東靈山上滿地的垃圾,草甸上來往的人馬踩出的塵土飛揚的道路,以及受到打擾之後不再出沒的野生動物。我不曾見過這片山原初的模樣,所以看著它殘存的一點美麗就迷醉得神魂顛倒,當然能欣賞美自然是好的,但我還是希望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大山存在的問題,作為遊人,不求恢復原初的美好,只求不要再加重對它的傷害。

偏題偏到這裡,不如再安利一下無痕山林的理念,其實就是“除了腳印什麼也不要留下”的升級版——腳印也要越輕越好。比如儘量走已有的路面以減少對還未被破壞的土地的影響而不是開闢新路等等以前我也不太在意的好習慣。以及遵守自然保護區的規定,而不是能逃就逃、能闖就闖。畢竟自然保護區不讓咱進是有道理的,咱們以為沒有幹什麼壞事,其實說不定方圓幾公里內的野生動物都被嚇著了,該捕食的該談戀愛的豹子們狐狸們褐馬雞們都先等咱過去了再繼續,要是紮營的人烏泱烏泱的,動物們就別過日子了。唉,說起來逃票闖關去各種不讓去的地方也是中國戶外界的一大優良傳統,我想要改變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都難上加難,更不用說向別人宣傳了。不過還是寫在這裡,提醒大家也提醒自己,如果真的熱愛這片大山,該放下的時候還是要放下。畢竟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只要是真愛,一定會有緣再見。(偏題偏得越來越離譜了。以及看出我主要說的是小五臺了嗎哈哈哈)。

最後草草結個尾吧:面對經歷過數億年風雨的山河,生命只是過客;面對繁衍生息數百萬年的生靈,人類只是過客;面對與大山相守的山民,遊人只是過客。最微不足道的過客在面對山河時,只有敬畏和感恩。

標簽: 靈山  草甸  齋堂  江水  雙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