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天下】之中國敦煌:玉門關
新的一週,我問阿睡說,我這周寫什麼。阿睡說自定義。
我心裡嘆一口氣,那差不多又廢一週了。
只因我切實知道自己最近狀態不佳。也不知道生活給我下了什麼毒藥,整個人極其厭世。數次覺得不如歸去。
下午午睡後出門,陽光正好照在剛冒出花骨朵的桃花樹上。我看那豔粉的可愛的小骨朵,不日將開出嬌美的花兒來,覺得無比諷刺。連過了半年冬天的東北都終於迎來春天了,我卻要在人生的寒冬中垂死掙扎。
說到底也不過是思考不出“以後該怎麼活”這個問題的答案來罷了。
偏偏這個問題又對活著的人該死地重要。
走到圖書館坐下,無論如何沒法學習,索性翻開手邊的《文化苦旅》,跟餘秋雨一起去旅行。翻開便是《陽關雪》這一篇。
餘老師說他曾在黃昏的江船上仰望過白帝城,在濃冽的秋霜中登臨過黃鶴樓,還在一個除夕的深夜摸到了寒山寺。
我還沒有看下去,募地想起三年前此時,我曾突然去尋過一次玉門關。
那時春秋航空還在做宣傳活動,有一元機票的活動。我隨手未當真地點著,就真的買了一張從敦煌飛上海的1元機票。加上燃油和基建費才51元。
付完錢其實我是傻的。因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買這張票去幹嗎。搜遍了腦海,蹦出來一句詩“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當是王之渙的《涼州詞》。
一想起這詩我便在腦海裡構造起大漠孤煙、黃沙古城、孤獨旅人和仗劍天涯的情形,當下覺得無論如何應該要去一趟,看一看這人間五月,春風是不是還沒到玉門關。何況蘭州還有我一直想吃的牛肉麵。
再買一張從上海飛蘭州的機票,這行程就算定了。
在蘭州把帽子丟在黃河裡之後,我又從蘭州坐火車到了敦煌。
一踏上敦煌的土地,明亮的藍天和乾燥的空氣讓我覺得無比舒心。離滬時正是梅雨季,潮得家裡的菜板兒都長毛了。我一個北方姑娘,愁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但是我到敦煌來了。這自古缺水,四周全是戈壁。哈哈。
於是更是一心向西。迫不及待趕去玉門關。
一出敦煌,蒼涼的景色撲面而來。我初遇乾燥氣候的歡喜心情漸漸沒有了,整個人平靜下來。
大巴車行駛的土路就能錯開兩輛車,遇到窄處還需讓路。更兼路遠,司機怕天黑前趕不回城,集中精神踩足了油門往前奔。
沒有人說話,我便只盯住輪胎跑過揚起的飛石和沙塵。空氣中瀰漫著車外的土腥氣,我的思緒被茫茫戈壁帶著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自古陽關和玉門關就是傷心之地。玉門關和陽關以西是不毛之地,人們在此處離別,何時再見便不知道了。這兩處離別的原因卻不大相同。
雖然兩者出名是因為絲綢之路,但陽關出關商旅居多,玉門關則是戰事。
我最初知道陽關是在音樂課上學過一首《陽關三疊》。一直到現在,每次出國或離開家,都忍不住想起這首曲子。對其感情之深,以至於站在國外的高樓上想家時,都會悠悠唱起“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但說起玉門關,情懷更多的是悲壯。與商旅不同,戰場就是去拼命的地方。抱著與死神賭博的心態出玉門,跟抱著發財的心態出陽關,是大大不同的。
三年後的我,後知後覺,去玉門,我走得也是行軍路。
結合現下人生的寒冬,更理解了那時行走於戈壁中,舉目一片蕭瑟,面對的是死亡的戰士們悲傷。
或許那時他們也有人生於南國,家鄉有的是涓涓流水小橋古樹,梅雨來時有潮的暖的春季。卻為了不知名、不得已的理由走到這蒼茫的行軍路上,此去一行千里,再無歸期。
這可不就跟,現下的人生一模一樣麼。
不過古時人走為行軍,現在人走為生活。
多少人背井離鄉,哪怕熱愛著心裡那片土地,也不得已為了生存離開家。胡笳和羌笛的悲鳴,反襯出絲竹的溫柔。人們想要回到那裡,卻只能越走越遠了。再回去,也許就是落葉歸根魂歸故里的時候了。
也有多少人,就留在了他鄉。
就跟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的人一樣,身死了,臉還是望著家的方向。
然後玉門關就到了。
我一見都驚呆了。在這之前我並未見過玉門關的圖片。一直以為是高高的城樓,四角八方毫無破綻,方能將遠處敵情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竟是土堆!
一想也是,那都是多少年前了。人們可不就是住土屋麼。這土臺子能結結實實夯起來,立到現在,已經是不容易了。
走入玉門關內。也不過就是個小四方的土包,頂上的四角早就風化成了薄薄的一片,若不是地下有保護措施,恐怕一陣黃沙吹來,它也就跟著散了。
關內四處散著一米高的野草,生於保護架的夾縫中,也沒人敢去動他們。這一薅就是一把土,玉門關便又少了一塊。
我從勉強叫“門”的洞裡走出去,走到玉門關的側面,於無人處摸了摸它。
粗糲的沙石磨過指尖,我不敢再碰。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呵。
背過身去走上景區的木質平臺,足下發出“噠噠”的聲音。
晴天碧空,春末的風吹過河西走廊,穿山越水而來,又吹綠了北山的草甸。
身後是王之渙的孤城,面對的是霍去病的萬仞山。還是悲傷的心情。真想對那些永遠留在此處的人們說,玉門關不必再聽馬兒竭力奔跑的嘶鳴和血肉噴濺的聲音了,也不必再見烽煙縈動、雪揚蓋棺的景象了。一直到阿爾泰山和伊犁河的土地都是我們的了。
人們都能回家了。
身後一對母女正踏著階梯走上來,母親問女兒,“有沒有背過哪首詩裡面帶玉門關呀?”
小姑娘奶聲奶氣地說,“從軍行~”
我心裡咯噔一下。從軍行。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原來玉門關也不都是悲壯的心情。
我竟忘了還有豪氣萬丈的王昌齡。不由得搖頭失笑。
或許也竟有像他一樣的人,一面向西,也是一心向著荒涼。
不管跋涉的理由是什麼,被迫或者自願,他總是昂揚著,帶著一把銀劍或是一柄鋼戟,從繁華都市殺來,偏要為國拿下那樓蘭。這風這景在他的眼裡都不是悲傷,風吹的是盾持纓動的颯爽,景看的是血濺五步的快意。胡笳和羌笛,吹的也是雄慨的高歌。
想象著那風景,玉門關都變得有生氣了。
至此,餘秋雨也見過了坍馳的陽關。
他所感慨的藝術情懷的宏廣和我所悲傷的人生旅途的蒼茫,都消失在黃沙朔風中,也消失在和麗的春光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