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雨-開問精選：《 花間素念，相思幾許》

夜半不寐，讀到這樣兩句詩：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頃刻間，陷入了難以言表的思緒。

人很矛盾。我最愛整首詩中的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卻也最讀不得。這一句，寫的是怎樣的婉轉柔腸，是怎樣的倚窗不忘。每一個字，皆如扎進胸膛的匕首，讓人痛，卻不願閃躲。

仿似山河遠悠，日月更移，愁思綿綿無絕期。情深一寸，恨長十分。玉魂消盡，相思難斷。

許多年前，就已在心底藏了一份沈園情懷。因著那兩首令人鍾愛，卻一觸碰便會心痛的千古絕唱，一個美麗的詞牌——《釵頭鳳》。

不知就裡，提及相思，我的心中霎時想到沈園：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

斜陽慘淡，畫角更添憂傷。人與沈園一般老，可人依舊是那個人，而沈園，卻不是原來的亭臺詞閣。悲情充溢陸放翁的楮墨，世人如我，在千古後的某個靜夜中，聲聲哀婉。

青梅竹馬，結琴瑟之好，後伉儷相得，卻再度分離。唐婉用一生的鐘情與深愛，拂入與放翁的夢裡，從兩小無猜，到玉隕香消。

那樣的相思，是唐婉曾纖纖玉手，為陸放翁把盞黃藤酒的深情；是沈園重逢時，從錯愕到故作從容的道路以目；是總想做點什麼的贈之以酒；是獨自一人再度沈園和一首釵頭鳳的難難難。

那樣的相思，是在相愛的日子裡，陸放翁親手為唐婉在髮髻鬢邊插上的鳳釵一枚；是揹負四十多年情債的抱憾終生；是那一句錯錯錯的悔恨與滴血之痛；是轉戰一生卻常回沈園的魂牽夢繞。

原來，相思確會成疾。那疾，是唐婉留了《釵頭鳳•世情薄》後的一病不起；是陸放翁窮盡一生的愧疚和悔恨；是後來紹興沈園那塊石碑前的無數駐足。

故人常道長相思，長相思，長不及王摩詰的《江上贈李龜年》：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深深的情，淡淡地問。所有的溫柔與熱切，細水流長。短小的五言絕句，詠出長長的愫意。起興紅豆，結到相思。

相思在少年情人，情竇初開因而羞於表達。懵懂時那般強烈的思念，後以醍醐灌頂的方式飛入歲月的甬道，驚得芒花亂起。只待青春褪去，在素喜光陰裡慎駐時，相思蓁蓁。

相思在中年好友，飽經風霜因而一切意在言外。驛外席地把酒，爐旁清茶盡歡。在時光荏苒中，註定能夠陪伴很久的人，才會被鄭重留下。你知我的欲言又止，我懂你的有苦難言，你我之間，才是最美的相思。

相思在耄耋夫婦，半截入土因而惺惺相惜。與倚樹遙望戍邊的年代相遠，亦無需泣涕漣漣，日常累積的思念，於一湯一羹，一針一線，皆入骨深長。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山遠天高，故人未還。花間素念，孤月道知相思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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