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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情”給了誰?

作者:由 喜歡杜甫的女孩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2-08-22

杜甫的“情”給了誰?

杜甫的“情”給了誰?

在對杜甫生平的追索之中,他身邊有一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杜甫的夫人楊氏。詩中一句“老妻畫紙為棋局”,讓我為之一振,直覺告訴我這位“老妻”絕非等閒。

那時候,杜甫和老妻幾經離散,嚐遍辛酸與苦楚,終於在成都草堂落定下來,日子清貧,他們買不起一個棋盤,遂才有了“畫紙為棋局”的舉動。

這讓我想起作家木心在身困囹圄之時,在紙畫的黑白琴鍵上彈奏著莫扎特,異曲同工,他們越過了肉體的苦難,抵達了心神的遠方。

而對於這位老妻,杜甫也報之與時代並不相符的專情。在那個三妻四妾習以為常,出入風月被視為美談的時代裡,杜甫的枕邊身側,從始而終,只有夫人楊氏一人。

這種超前的感情觀在他的詩裡也有跡可循:

“使君自有婦,莫學野鴛鴦。”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

我不禁好奇,是怎樣的杜甫與楊氏,怎樣的愛情,可以克服了時代的慣性?

01

杜甫的“情”給了誰?

杜甫的“情”給了誰?

公元741年,時任兗州司馬的杜閒託人向司農少卿楊怡提親,想為已到而立之年的長子杜甫求娶千金楊氏為妻。

這時候的杜甫剛剛結束十年漫遊,雖懷著滿心壯志卻尚未取得分毫功名,一介布衣而已。

少年時期的杜甫曾憑藉出眾的才華遊歷洛陽翰墨場,與杜閒同朝為官的楊怡想必早有耳聞,加之杜楊兩家皆為官宦世家,門當戶對,楊怡便滿心歡喜地應下了這門婚事。

“甫今為布衣,但憑其才智求得功名是早晚之事。且其貌忠正,目色堅毅,全無狡黠之氣,託付,可相守一生。”楊怡對女兒說。

大婚當夜,楊氏第一次聽到眼前的男子說道自己“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看到他如炬般的目光,她深受觸動。

結髮為夫妻,從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再也挪不開他和他追逐的方向。

02

杜甫的“情”給了誰?

杜甫的“情”給了誰?

747年,杜甫懷揣著前三十多年積攢起來的自信,參加了他人生中的第二場考試,這一次他勢在必得。

但是命運不仁,同他開了一個極其荒誕的玩笑。

作為主考官的當朝宰相李林甫嫉賢妒能,從中作梗,稱無一人中選,美曰“野無遺賢”,意思是天下人才皆已收入朝中,民間再無賢者可用,是天大的喜事。

這時候的玄宗早已被盛世高漲的荷爾蒙衝昏了頭腦,無心深思。

於是,當年參考的考生全部落選。這場聲勢浩大,以攬盡天下英雄為本意的考試就這麼荒唐收場,仿若鬧劇。

這個結果重創了杜甫,多年準備在李林甫的無腦吹噓裡輕輕揚起,重重摔進土裡,功虧一簣。楊氏看到他的憤懣,也深知他並不會一蹶不振。

“沒事,長安城有的是機會。”她說。

杜甫痛定,開啟了滯留長安的求官生涯,楊氏陪伴身側,陪他一起嚐遍了世態炎涼。

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

”權貴之門冷似鐵,顯貴的馬尾濺起黑黑的風塵,落滿布衣。

冷眼太冷,好在有她一盞熱茶。

但長安米貴,安居不易,杜甫遂不得已將妻小寄居於奉先,自己繼續奔走仕途,楊氏則獨自操持家事靜候佳音,兩人各司其職,各守陣地。

03

杜甫的“情”給了誰?

杜甫的“情”給了誰?

751年,杜甫逢著玄宗祭祀大典之際獻上“三大禮賦”,成功引起玄宗的注意,幾經波折之後,杜甫在755年任得官職——從八品右衛率府兵曹參軍。杜甫一刻也不曾忘記系在身上的牽掛,“她還在家中等我”,他一刻不停動身返鄉,想將這份喜悅親口告訴楊氏。

這時候,大唐的盛世已現暮色,早已掩蓋不了背後的瘡痍。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現實裡,世事的荒誕再次讓杜甫感受到了天道的殘忍。

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誰能久不顧,庶往共飢渴。入門聞號咷,幼子飢已卒。吾寧舍一哀,里巷亦嗚咽。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

杜甫剛剛踏入家門,預想中的喜笑相迎並沒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楊氏嚎啕破碎的哭聲。

小兒子飢餓而卒。

劈天的噩耗砸到了這對久別的夫妻身上,我想象著他們該是如何反應。

他該有疑惑,發生了什麼?稚子如何至此,會被活活餓死?但他看到妻子憔悴的面龐、破舊的衣衫與如瀑的眼淚,這直淋淋的殘破讓他沒有辦法去詢問這慘劇的原由,只能一遍遍問自己為人丈夫,為人父親,為何缺位已久?她也該有疑惑,想問一問他為何遲遲不歸,為何現在才歸?但她看到丈夫沉得不能再沉的默,她知道身前的這個男人心有千斤,此刻他內心的破碎相較於自己,只多不少,不忍再問。

滿心的詰問在他們的心底撕扯咆哮,卻一個字,也不忍問出。

“老妻,老妻。。。”他望著妻子年紀尚輕的面龐,呢喃自語。

老妻不老,只是生活蹉跎。愛意與心疼,愧疚與感激,雜糅成這聲聲“老妻”。

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撫跡猶酸辛,平人固騷屑。

她沉默地看著沉默的他,從丈夫的神情裡她讀出了更深邃的憂慮:自家不用納稅服兵役尚且艱難至此,平頭百姓的生活又當如何?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裡是無盡的遠方和無數的人們。

04

杜甫的“情”給了誰?

杜甫的“情”給了誰?

然而,命運並沒有給杜甫喘息的機會,不久,夫妻倆迎來了第二段生離。

同年,安史之亂爆發,潼關失守,長安陷落。俸祿尚未落袋,杜甫便攜著妻小逃難至鄜州。

不久,唐肅宗於靈武即位,身為臣子的杜甫理應朝拜,但望見身旁妻小,亂世裡的每一次分離,都可能是一次後會無期的涉險,他犯了難。楊氏看出了他的猶疑,看到他眼底的光,不忍他困身於此,只道一句:“你去吧,家中有我。”

杜甫上路,途中被叛軍所俘,扣押長安。在獄中,他望見破碎的山河,抬頭看月,念著孤身鄜州的楊氏,寫下了生平裡最為動人的情詩,詩中的楊氏

不再是往日筆下“老妻”、“瘦妻”的模樣,美得像一道清冷堅強的月光: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鄜州的月亮出來了,你此刻也在獨自觀望。孩子尚小,並不懂得你為何如此思念著長安。霧氣染溼了秀髮,月光清冷了玉臂。何時才能與你並肩對坐,讓月色帶走臉上的淚痕?

他想象著楊氏該是如何思念自己,一如他此刻濃稠的想念,他皎潔的白月光,他心口滾燙的硃砂痣。

05

杜甫的“情”給了誰?

杜甫的“情”給了誰?

不久後的夏日,官小不出名的杜甫藉著長安城瘋長的草木掩身逃走,來到了唐肅宗跟前,拜官左拾遺。上任後的他一刻都未停止過對妻兒的擔憂。聽聞叛軍的殘暴殺戮,自己寄出的家書,已逾十月沒收到音信。他心情複雜。

“沒有訊息,也就沒有壞訊息。”姑且安慰。

“反畏訊息來,寸心亦何有”,時間過去,比起杳無音訊,他更怕的是突聞噩耗。

不幸也幸,這一年,杜甫因著直來直去的性子在肅宗降罪房琯之際,替友人辯駁納諫,遭到唐肅宗冷遇而獲長假,杜甫終於得空回家探親。“

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鄰人滿牆頭,感嘆亦歔欷。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日暮時分,他終於抵達闊別已久的羌村家舍,推開柴門,院子裡的鳥雀聲聲啼叫,驚異著這個斑駁的遠歸人。

聞此動靜,楊氏出門檢視,眼前的一幕恍如隔世,讓她驚了神。

“你竟然還活著。”話還沒說出口,淚先流了下來。她推搡著他,拳頭用力舉起,輕輕落下。

是啊,亂世飄零,久無音訊的人兒能夠生還而歸,真真是偶然了。

他們相顧無言,唯餘認真的端詳。

楊氏看著眼前的丈夫,華髮叢生,面如老叟。杜甫看著眼前的妻子,形銷骨立,老舊的衣衫佈滿了補丁。

轉頭,杜甫望見了自己的兒女,兒子因長日缺乏營養而面色發白,見到老父,獨自背過身子哭泣,未著鞋襪的赤腳滿是泥垢。兩個小女兒倚身床前,身上的衣物也是破敗不堪,褲子上的接連相串的補丁也不能蓋住膝蓋。

一時之間,生還的欣喜與世道的艱難齊上心頭,他們滿心的話不知從何說起,化作緊密的相擁淚泣。鄰人聞訊,紛紛圍上了牆頭,唏噓著亂世的奇蹟。

夜深時候,久別的夫妻終於又對坐在一起,他們捨不得熄掉燈燭,恐怕燈滅之後,一切都只是夢境一場。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生離的苦已經嚐盡,從今而後,再不分離。

06

杜甫的“情”給了誰?

杜甫的“情”給了誰?

不久,杜甫辭去官職。

759年年末,他帶著全家輾轉入蜀,落定四年。在成都草堂,受著時任四川王的友人嚴武的照拂,杜甫一家在浣花溪渡過了後半生中相對安適的日子。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

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

夫妻二人共乘小舟,一同對弈。清貧中的雅趣和戴著鐐銬的舞蹈一樣動人心魄,杜甫看著畫紙作棋盤的楊氏,在她認真的眉宇裡,他恍惚想起,

眼前的女子在成為自己的“老妻”之前,也曾是書香閨秀,衣食無憂。

07

杜甫的“情”給了誰?

杜甫的“情”給了誰?

恬淡生活來之不易,但杜甫所求的從來不是歲月靜好,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765年,好友嚴武病逝四川,杜甫攜家人再度出川,在飄零的孤舟上,他想著久別難回的洛陽,想著心中不滅的理想,想著一路以來的那些罹難與無數受苦的人們,看著陪伴身旁的楊氏,百感交集,繼續流浪。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我思索著,此情此景,楊氏該是以何種姿態在他身旁?

她不是他的依附,也不以他為天,她當是與他一起撐天的人。

於是,楊氏看著身旁的他,風燭殘年,眼底依舊是如炬的光,一如大婚的那天。

她握住他的手,輕靠在他的身側,也支承起他的重量。

他志在千里,她便陪著他奔赴千里。

公元770年,杜甫命逝湘水,楊氏相繼而去。

他先於她而去,未能給這個攜手一生的女子立碑寫傳,但他無數次在詩中裡喚著的聲聲“老妻”,早已力透紙背。多年以後,兒女們湊夠了銀兩,將兩人合葬。

你問,這亂世裡的愛情,情深幾許?

他說:“飄飄愧老妻。”

她說:“你去哪,我陪你。”

她早已是他近旁的木棉,他們並身而立,幾度分離,終生相依。

生如蟻,而美如神。

杜甫的“情”給了誰?

杜甫的“情”給了誰?

至此,看完他們的愛情,各位無須感嘆杜甫與楊氏是如何天作之合。

我不要你相信愛情,因為它無關相信,

而在力量與經營。我希望你,有力量去愛。愛情裡沒有天生一對,它從來不是命定的兩個人相逢,然後一拍即合地相愛,而是兩個完整的人彼此相遇,而後牽手經營,在每一個朝夕相處的經營裡扶級而上,在彼此身上發現併成為更好的自己,從而收穫更上一層的靈慾體驗。“志在堯舜上,目有蒼生”的杜甫遇上了“畫紙為棋局”的楊氏,兩個獨立的勇者帶著各自的力量碰撞到一起。

堅韌遇到了堅韌,勇敢遇到了勇敢,良善遇到了良善,兩段寬闊的生命就此碰撞,撞出了更為寬闊的愛情與人生。

如果你還在困惑,自己的另一半到底在哪裡?如果你還痴信命定,坐等著天賜的良緣。不妨先問問自己,你是否已經認清你自己,成為了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去愛?有朝一日,當那個閃閃發光的人就站在你跟前,你在他的美好之中,看到了過去的美好與將來的模樣,你需要跨過自慚形穢,與他一起攀登美善的頂峰。

你有力去攀嗎?

那個生如螻蟻的時刻來了,你要和他一起美如神靈——

你可以嗎?你敢嗎?

標簽: 杜甫  楊氏  老妻  畫紙  楊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