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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由 明青蘿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2-02-11

過客千古皆匆匆

——訪大庾嶺古驛道

明青蘿

當我還是一名懵懂少年時,耳邊便聽聞了許多關於梅關古道的傳說。許久以來,大庾嶺古驛道便泛著幽冷、潮溼的光,含著千年不去的哀怨,用深邃的目光遠遠地打量過我年少時的身影。

但我卻沒有踏上那靜默的驛站,走過那陡峭蜿蜒、崎嶇不平的驛道。我終究是忘了,是出於什麼緣由或是什麼變故,自己總是在臨上車之前突然改變主意,孤身一人淹沒在了車輪滾滾之後的塵土飛揚間。

今日,我竟莫名地出現在了這南國深山裡的歲月征程裡。

將車子在南邊廣東方向的入口處停好,我們便深一腳淺一腳地匆匆往山上趕,彷彿是為了踐行自己已經遲到了許多年的那次少年的約會。

山南面的驛道比較平整舒緩,對於我和堂兄這樣每日裡以步代車招搖過市的俗世之人而言,幾乎是一馬平川,可以大步流星、閒庭漫步。我不知道,當年嶺南的才子俊傑,帶著書童出現在這山林間時,邁動的腳步是否也能如我這般的輕快?是否來得及暫歇一下匆忙的腳步,看看山,聽聽水,賞賞有枝暫無花的寒梅?還有那尋覓生活,追逐財富夢想的遊子,是否會坐下來,用那清清涼涼的溪水,洗濯一下滿身的塵土,冷卻一下對故土如火的眷戀?

腳下深邃得有些黝黑髮綠的鵝卵石一塊一塊地擊打著我的腳後跟,彷彿連線了我心靈的顫動。我禁不住停下腳步,在觀音殿前雙手合十,在掛角寺前沉思冥想,在古井旁臨水自照,在狀元泉前低頭遐想。禁不住伸出雙手去撫摸這株號稱狀元的古樹,用它蒼老的容顏來平抑我曾經年少輕狂的心跳。狀元樹,究竟是狀元所栽,還是千古才子在這裡停足暫歇昏昏欲睡間背靠此樹的南柯一夢?許多年前的自己,是否因為連進京趕考的機會也成了夢中花水中月而心灰意冷,終究也就沒有來此匆匆行走?只怕,在無以料想和算計的殘餘歲月中,自己是註定要這樣地匆匆行走而又行走匆匆吧。

山勢漸陡,山風逐漸加大,那道割斷南北的南粵雄關就近在眼前了。

古人說,近鄉情更怯,我的腳步也變得緩慢痠痛了起來。再往上走幾十米,只要往那南粵雄關當中一站,北國故土就要盡收眼底了。千百年來,那些南下謀生的蓬飄遊子,壓在肩頭痛在心頭的,是榮歸的金銀珠寶,還是空空的行囊?是滿心歡喜的渴望,還是一腔悲憤的傷痛?還有那北上趕考的豪情才子,壓在肩頭亂在心頭的,是朝夕相伴的筆墨紙硯,還是海市蜃樓的宏圖大志?是捨我其誰的凌雲壯志,還是名落孫山的悲愴?

登上割斷南北驛道的南粵雄關,大風將我吹了個趔趄。北邊,風起雲湧,北風如驚濤駭浪般湧來,而轉身南面,這邊卻一片肅靜。所有的花草樹木都紋絲不動,彷彿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沉思冥想。

這是否是為北上的英才俊傑所作的默默祈禱?想這南面山坡是這般的風平浪靜,是這般的寂寞開無主花飛葉落隨流水。而北邊卻是那樣的風起雲湧,金戈鐵馬刀光劍影無數。纖纖瘦弱的一介書生,面對如此鬼魅劫難的功名富貴,恐怕,不是落個羔羊般被屠宰的命運和下場,就是把自己蛻化成豺狼猛獸般的兇狠毒辣,六親不認吧。翻開歷史,矚目現實,那泛著累累血跡和皚皚白骨的精彩故事,就是這南粵雄關裡湧來的狂風,打得我踉踉蹌蹌,舉步維艱。至於南粵雄關旁那個被封住的鎮妖洞,連同白猿精的傳說,恐怕演繹的則是另一出的拋妻別子與沉淪叛逆吧。聚嘯山林,只是一出為了亂世求生存而與權勢富貴、功名利祿者拔刀相向,用自己的頭顱向暴政者、為富不仁者換得一杯羹的慘痛往事。白猿精們只有大刀和鮮血,自然就無法書寫出自己的哀求與慘痛了。所以,我看見,他們總是被歸於匪,歸於妖,歸於魔,最後總會被蓋世英雄斬首滅族,被法力無邊的神靈鎮壓在古洞荒冢間,且永世不得翻身。

迎著大風,我與堂兄在北面陡峭的古道上依舊健步如飛。下山不觀景,觀景不下山,這是經典的勸告。雖然我們並不畏懼什麼懸崖峭壁,但總是不願這血肉之軀成為一塊深溝裡的肉餅。

在山谷深處,雄偉的古驛站依然屹立。遠方曲曲折折的羊腸小路順著山谷匯聚到這裡,凝成了驛站裡的裊裊炊煙。用它的芳香和熱度款待南來北往的英豪俊傑和匆匆遊子。吃飽喝足之後,要麼向著南方攀山越嶺奢求生活,要麼直奔故土涕淚齊流;要麼北上京城把自己變成羔羊以身飼虎,要麼把自己蛻化成猛獸,食盡天下魚肉,且連骨頭也可以不吐。

我在古驛站旁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這塊臥在楓樹底下的大石塊,在這裡靜臥了多少年?楓樹上的牌子告訴我,這棵古楓已經佇立在這古驛道旁翹首張望與迎來送往上千年了。想必這塊石頭應該坐過無數南來北往的匆匆過客了吧。大到手握廟堂權柄的王公貴族,指揮千軍萬馬的叱吒將軍;小到為謀生計而南來北往的販夫走卒,為苟全性命而四海蓬飄的江湖浪子。這火紅火紅的楓葉,被北國來的狂虐凜冽的風吹卷下來,砸在頭頂,打破的是茫茫思緒、迷亂魂靈和縹緲希望。今日,砸在我頭頂的這片紅紅的、大大的楓葉,在深邃的時光裡,在飄零依舊了數千年的楓紅裡,曾砸破過多少匆匆過客迷離的眼眸、傷楚的心悸?

極目北方,狹小細長的古驛道在山谷間像是一條漂浮的帶子,漸漸消失在深谷裡升騰起的雲霧中。與這古驛道一起漂浮、前行,最終還是消失了的,是千百年來匆匆來往的追夢人,是闊別家園的浪跡者,是埋骨異鄉的斷魂者。

讓我們沿著這古驛道來一次南遷吧。堂兄催促著我。

我站起身,將目光從楓紅如火的落葉轉向古驛道兩旁一排排的梅花樹。

古人說,這大庾嶺的梅花充滿靈性,能體恤塵世間的寒暑冷暖,於是便有了向陽梅花次第開的神奇。當地人告訴我說,賞梅要在春節前後,驛道兩旁,梅樹按照次序開放,十分地壯觀。又說,賞梅要在北坡,南坡梅樹不多,稀稀落落的,花期也短。

賞梅,本是高雅之士的喜好,是閒情逸致的象徵。我只是塵世間的一粒匆匆埃塵,自然對如何賞梅知之甚少,況且現在也無梅可賞,有的只是虯枝綠葉。不過,我卻對賞梅要在北坡而不在南坡這句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可以想見,千百年來,從南坡向北坡而來的,除了急於奔赴京城考取功名的才子,便是揹負金銀珠寶亦或空空行囊的遊子。一個是對功名富貴趨之若鶩,一個是望故土而歸心似箭,誰能停得下腳步來把玩這山中瘦梅的花開如雪?無意素手把寒梅,也就難得插梅成林,梅香滿山崗了。而北坡卻有些不同,除了背井離鄉南下謀生的遊子外,還有一幫高雅之士。他們雖行走匆匆,垂首哀嘆,滿腹怨氣,卻不忘斯文雅相,加上眷戀北方溫柔富貴的過往和權高位重的誘惑,自然到此就要一步三回頭,躑躅哀痛恨難行了。

這就是隻車單旅過嶺南的那些落魄權貴人了。把雪賞梅,引吭高歌,本是他們得意洋洋之際的本性。難能可貴的是,當他們在名利富貴的刀光劍影中僥倖逃得半條殘軀賤命時,卻依舊不忘臨風把盞,踏雪賞梅。

三國東吳大將陸凱《贈范曄》詩曰: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樹春。

宋之問,可謂是廟堂權貴,也是一代奸佞小人,卻與大庾嶺的古驛道,結下了生死情緣:他在《題大庾嶺北驛》中說,陽月南飛雁,傳聞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復歸來;江靜潮初落,林昏瘴不開;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梅。他在《度大庾嶺》中感慨,度嶺方辭國,停軺一望家;魂隨南翥鳥,淚盡北枝花;山雨初含霽,江雲欲變霞;但令歸有日,不敢恨長沙。他在《早發大庾嶺》中懷想,晨躋大庾險,驛鞍馳復息;霧露晝未開,浩途不可測;嵥起華夷界,信為造化力;歇鞍問徒旅,鄉關在西北;出門怨別家,登嶺恨辭國;自惟勖忠孝,斯罪懵所得;皇明頗照洗,廷議日紛惑;兄弟遠淪居,妻子成異域;羽翮傷已毀,童幼憐未識;躊躕戀北顧,亭午晞霽色;春暖陰梅花,瘴回陽鳥翼;含沙緣澗聚,吻草依林植;適蠻悲疾首,懷鞏淚沾臆;感謝鵷鷺朝,勤修魑魅職;生還倘非遠,誓擬酬恩德。

宋代的大文豪蘇軾自是不甘人後,其《過大庾嶺》曰:一念失垢汙,身心洞清淨;浩然天地間,惟我獨也正;今日嶺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拊我頂,結髮授長生。其《西江月》雲:玉骨那愁瘴霧,冰肌自有仙風;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么鳳;素面常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又說,梅花開盡雜花開,過盡行人君不來;不趁青梅嘗煮酒,要看細雨熟黃梅。

元朝吏部侍郎聶古伯留詩曰:黃金臺上客,大庚嶺頭春,如是無詩句,梅花也笑人。

明代的丘浚雖名氣不大,亦留有《大庾嶺路松》,曰:相國祠前下馬行,望中真是黑松林;林邊一曲長流水,照見孤臣一片心。

宋湘,被清朝嘉慶皇帝授封為 “廣東第一才子”,後被譽為“梅州八賢”之一,留150字長聯於驛站牆壁上,總算刻劃了一回滄桑世態、苦澀人生。

上聯曰:今日之東,明日之西,青山疊疊,綠水悠悠;走不盡楚峽秦關,填不滿心潭欲壑。力兮項羽,智兮周瑜,烏江赤壁空煩惱!忙什麼?請君暫停片刻,把寸心想後思前,得安閒處且安閒,莫放春秋佳日過。

下聯曰:這條路來,那條路去,光陰冉冉,歲月遲遲;帶不去白璧黃金,留不住朱顏皓齒,富若石崇,貴若楊素,綠珠紅拂皆成夢。慳怎的?為我放下數文,沽一壺猜三度四,遇暢飲時須暢飲,最難風雨故人來。

夠了,單單這些就夠了。誰能想到,數千年來,最能與這冰清玉潔的傲雪寒梅魂夢相接的,竟然會是這樣一群劫後餘生的江湖亡魂?這大庾嶺的寒梅,竟然會因這夥喪魂落魄的南遷謫人而窺見並知曉了人世間裡的悲歡離合,功名利祿裡的刀光劍影和危如累卵、命懸一線,連這名花異草也免不了要千紅一哭、萬豔同悲了。這晶瑩透亮的寒梅,也就更加地迎風傲雪,絢麗多姿,蜚聲海內外。

那匆匆的身影雖然輕飄飄恍若無物,但腳下千百年來不語的青石板卻擊打出了清脆的足音,足以穿透沉睡了千百年的時光,足以照見那亙古難得靈光一現的生命真諦。

不過,站在戴狀元的祖墳前,我又悲哀了起來。匆匆的,匆匆的過往,靈光一現中的真諦又究竟是什麼?據說,戴狀元的祖墳之所以選在這陡峭的古驛道旁,為的就是“日受千人朝拜,夜觀萬家燈火”。一句話,就是要功名利祿榮華富貴生死兩不忘。生,要把更多人的脊柱折彎,要把更多的人踩在腳下任其驅使;死,也要張望和點評人世間的名利繁華而念念不忘。

千百年來,南來北往的過客,曾有多少在這裡匍匐下身子?朝拜的是戴狀元的先祖,奢望的卻是無邊的權勢與富貴。渴望的是如戴狀元的先祖一般,就是躺在泥土深處,也不放棄對紅塵的嚮往,對名利的眷戀。看來,中國“入土為安”這句傳誦千古的至理名言竟然會是曠古至今最大的謊言和笑話。入土就能為安嗎?賢良俊傑如狀元之屬尚且念念不忘,奢望著躺在泥土深處裡也還有踐踏他人的力量和操縱人世的智謀,又何以安息於九泉?至於蠢笨如牛的凡夫俗子,命如飄蓬的販夫走卒,就算入了泥土,想安息只怕也難啊。那些踐踏的力量,操縱的智謀,又豈能放得過近在身旁的幽冥孤魂?

走到此處,見梅花是如此絢爛多姿,想狀元先祖是這般生死兩榮耀,謫遷的達官貴人又豈能不痛斷肝腸?前方,是南國的窮山惡水,是攔道的毒蛇猛獸,與往昔的富貴榮華相比較,焉能不效阮籍之窮途痛哭?又哪裡靜得下心思去聆聽這古驛道里的風聲?這深山裡的水響?有誰,去懺悔一次曾有過多少生靈被自己曾經強大無比的力量無情地踐踏?然後猛然驚覺,用心思索一回繁華皆如夢,去留皆是空?

沒有誰,儘管大庾嶺的古驛道上匆匆過往了無數的達官顯貴和豪商富賈,留下了無數賢良俊傑的名詩佳句,但我讀不到一句震撼心靈的吶喊,讀不到一句物我兩忘的心靈自白。

這究竟是怎麼了?難道那些心靈的吶喊,靈魂的自白都被狂虐的北風吹走了、被涓涓的流水衝散了?拿筆的文人,不管是直抒胸懷,還是書寫歷史,留下的,都是與販夫走卒無關的風花雪月和成王敗寇的千古傳奇。

我與堂兄登上兩江亭,南北驛道頓時盡收眼底。北國的風更加狂暴地吹來,繁華熱鬧的大餘縣城就像是茫茫滄海中的一粒浪花,在風高浪急中飄搖浮沉。南國的群山在靜默中延伸,如帶飄悠的驛道上,人影如蟻,在南來北往的次次匆匆相遇中跌跌撞撞。

瞧,西邊的太陽已墜入群山了。堂兄催促我下山的聲音一遍遍在耳邊響起。

是啊,在這亙古蜿蜒的古驛道上日日上演的,除了這腳步匆匆、人影散亂與殘陽如血外,又還能有什麼悲喜劇,能經得起風霜雨雪與日月星辰的款款風情與濃濃深意?

無以回憶的亙古從前,無以把握的清晰現實,連同無以探尋的茫然未來,總要在深邃的時序輪迴中登臺亮相。千古至今延至無窮將來,流淌於天地間、行走于山水中的,唯有匆匆腳步、散亂身影和慌慌心跳。塵世間過客的宿命,就是註定匆匆行走而又行走匆匆。

標簽: 驛道  匆匆  大庾嶺  狀元  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