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杭州 之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文|羊較瘦

滿江紅

宋·岳飛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一）

《滿江紅》是岳飛的名篇，也是千古名篇。

有考證說，這是明朝人寫的，借岳飛之口，抒報國情懷。我個人觀點，偏向這不是岳飛寫的，因為岳飛的詩詞風格不是這樣的。稍加對比，就會有明顯差異。

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哪怕是事實，我們都不願意信。我們都願意相信這是岳飛寫的，這首詞太符合岳飛了！

無論是聊將領，還是聊杭州，都很難繞過岳飛，他也是軍事巨人、政治矮人，我們會單獨細聊。

今天我是無意之中哼起了這首《滿江紅》。有個很奇怪的事情，這麼多年了，我就是不會背這首詞，但我會唱，從初中開始就會唱，一直到現在。

唱到“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時，要加快節奏，鏗鏘有力，表達一種憤慨、悲壯，繼而轉激昂。

靖康之恥是中原王朝的一個奇恥大辱！絕對的奇恥大辱！！

有朋友問我關於不平等來源的問題，我就此和另一位朋友交換了想法。他說，造物主設定好的，一開始就有男女，就註定有不平等。我認同這個觀點，並且很早就結論，男女的生理結構就註定不平等。因為不平等，所以我們提倡男女平等。

對女人來說，有一個很不幸的事情，就是亡國。男人主導政權，犯下錯誤，導致滅亡，但最終承受這個悲劇的，最慘的是女人。

“靖康恥”，女人所受的恥辱比男人要多得多。

（二）

紹興十一年，也就是農曆1141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即陽曆1142年1月27日，南宋第一位皇帝——宋高宗趙構下詔：

“岳飛特賜死。張憲、岳雲並依軍法施行，令楊沂中監斬，仍多差兵將防護。”

岳飛死了。

所以有些地方寫岳飛死於1141年，有些地方寫1142年，都可以，我一般記成1141年。岳飛是死於1141年除夕夜（趙構真會挑日子），時年39歲。供狀上赫赫八個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字字泣血！

岳飛死在杭州，死在大理寺獄中，史料中並沒有“風波亭”這一說法。

金國朝廷知道岳飛死了，把酒慶賀，“和議自此堅矣！”

岳飛不死，和談不成；岳飛一死，和談必成。

宋高宗趙構一直有個心願，就是讓金人把他的親生母親——韋太后放回國。趙構有千般不是，也是我比較討厭的一個皇帝，但是她的孝心，是值得肯定的。自己當皇帝，老媽在金國受苦，心如刀絞啊。

和談一成，趙構的這個心願就可以了了。

（三）

韋太后忍辱負重15年，在岳飛死後半年多，終於回到杭州，回到兒子身邊。韋太后還挺長壽的，傳活了80歲，我猜測也就70歲，多出來的10歲，是編的。

為什麼要編年齡，因為韋太后在金國生了孩子。所以改掉生辰，故意把韋太后寫得老一些，說明她被金人擄走時已經絕經，沒有生育能力。

韋太后回到杭州，還做了兩件事情。

殺人滅口。藉口殺掉知道她屈辱史的人，包括趙構同父異母的姐姐——柔福公主。

閉門誦經。沒臉出來見人，帶髮修行，整天唸佛，堅持吃素，後來眼瞎了，死於紹興二十九年1159年。

越是掩蓋，說明她所受屈辱越大。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屈辱，而是中原王朝的屈辱，中華民族的屈辱！中外很多歷史都是如此，國家和民族的苦難，承受最重的往往是女性。

改掉生辰、殺人滅口、閉門誦經，韋太后到底受了什麼屈辱，需要這麼做呢？

（四）

時間往前退回15年——靖康之變。

趙構的爸爸——宋徽宗趙佶和趙構的哥哥——宋欽宗趙桓被金人擄了。被擄的還有皇后、親王、公主、駙馬、妃嬪等皇室成員，皇室成員除了後來的宋高宗趙構、被貶為庶人的宋哲宗第一任皇后孟氏，以及宋徽宗第34女恭福帝姬，其餘全部被擄走。

還有貴族、大臣、宮女、工匠等，共3000餘人，浩浩蕩蕩，歷時1年2個月，一路被押解到上京——今天的黑龍江阿城。

宋徽宗在北行押解途中寫下：

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山南無雁飛。

他預感自己回不去了。

後來，宋徽宗又被關押到更偏僻的五國城，今天的黑龍江依蘭縣。被俘8年後，於1135年，宋徽宗死在遙遠的冰天雪地，時年54歲。

岳飛死後，宋金和議，於1142年三月，宋徽宗的棺槨被迎回南宋，葬在紹興永佑陵。

（五）

曾經春暖花開，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細皮嫩肉的。現在呢？天寒地凍，飢腸轆轆，白天被風吹，晚上睡不著。好慘！

像宋徽宗父子這樣的大老爺們，還算幸運的。不幸的是皇后、帝姬（也就是公主）、妃嬪等女性同胞。

皇后、公主、妃嬪，那是亡國之前的稱呼，亡國之後就是一個身份——奴僕。

她們到了金國，要不賞給有功之人做奴隸，要不進了洗衣局。洗衣局不是洗衣服的地方，而是性服務場所，相當於金國的軍妓院。

“被掠者日以淚洗面”，“妃嬪、王妃、帝姬、宗室婦女，均露上體，披羊裘”。

“十人九娼，名節既喪，身命亦亡”，到了金國的女人，根本不會有人倖免於難。“十人九娼”，是因為還有一人受不了屈辱，自殺了。

最典型的就是宋欽宗趙桓的皇后——朱皇后，她是所有被擄女性中最具反抗精神的。受降儀式後，朱皇后回去就自盡，被人發現後沒死成；“仍投水薨”，又跳水死了。

那時她大概26歲，以死明志，捍衛尊嚴。不知金人是出於真尊重，還是假尊重，想以此來嘲笑皇帝和皇族成員，金世宗稱讚朱皇后“懷清履潔，得一以貞；眾醉獨醒，不屈其節”，追封“靖康郡貞節夫人”。

“以八金買倡婦，實為親王女孫、相國侄婦、進士夫人”。在金國可以花點錢買到北宋王孫貴族之女，如買牲口一般。

“元有孕者，聽醫官下胎”，懷孕的就被墮胎，有些生娃的，也不知道爹是哪個。

這些都被記錄在《南征錄匯》、《呻吟語》、《燕人麈》、四朝聞見錄》、《隨國隨筆》、《竊憤錄》、《竊憤續錄》、《南渡錄》、《南燼記聞》、《宋俘記》、《靖康稗史》等書中。包括後面韋太后的事情。

（六）

韋太后，剛被擄走時，是韋貴妃。自從他兒子趙構稱帝，定都杭州，他就成了韋太后，是大宋當朝皇帝的媽媽。這身份相當特殊。

韋太后當初也進了洗衣局，有說她一天接待100多人。啥場景，能想象嗎？這都要門口叫號。

100多人，明顯有誇張成分，估計是南宋的人茶餘飯後把它誇張了。但是再怎麼打折，數字也可怕的。

這時，柔福公主也在洗衣局。

後來，韋太后嫁給了蓋天大王完顏宗賢為妾，柔福公主也嫁了過去。神奇的是，柔福公主居然逃出來了，蘄州的官員把她送到了杭州，宋高宗趙構自然是善待這位受苦的姐姐。

後來，韋太后生了兩個孩子，完顏宗賢說，“自今以後，趙構須喚我阿爹”。趙構的媽媽的老公是完顏宗賢，還生了兩個趙構同母異父的兄弟，所以完顏宗賢這話也沒毛病。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韋太后的事，正史沒記載，但八九不離十，都在上面提的幾本書裡邊。奇怪的是，金人的記載說她待遇還好，沒有宋人記載得這麼慘。雖然當事人是金人，但我信宋人的。

一是金國不文明，姦淫俘虜沒有道德約束，習以為常。歷史上往往是不文明欺負文明，然後不文明學著文明進步。

再過100多年，成吉思汗的老婆不是也被對手擄走了嗎，搶回來時大著肚子，成吉思汗不介意，生了取名“朮赤”，蒙古語“客人”的意思。養大後，成吉思汗還讓他帶兵打仗。

他老婆後來還生下察合臺、窩闊臺、拖雷，生了一堆皇帝。

牛人就是不一樣。估計成吉思汗想，我媽也是被我爸也速該擄來的，我也是這麼來的，這有啥關係，親生不如親養。

二是靖康之恥後幾年還在激烈交戰，那時金國是想徹底滅宋的，所以欺負起來沒有邊界。一路打，一路追，都把趙構嚇“壞”了，是真的壞了，趙構喪失生育能力了。對俘虜更不用說了，要多虐有多虐。

金國後來發現滅不了宋，就開始談判，這才改善俘虜們的生活，所以才說對韋太后沒啥不敬。

歷史沒有真相，只有邏輯。歷史的邏輯就是人性。

（七）

再後來，韋太后就回杭州了。

再後來，就發生了上面的三件事情，改掉生辰、殺人滅口、閉門誦經。

金人說對韋太后沒啥不敬，那宋人就將計就計、借坡下驢。

《呻吟語》就說，“韋后北狩，年近五十，再嫁虜酋，寧有此理？虜酋舍少年帝姬，取五旬老婦，亦寧出此？”

這裡說韋太后被抓時快50歲了，金人怎麼會要她暖被窩呢！然後韋太后、邢皇后的事，都是編的。

“粘罕編造穢書，誣衊韋后、邢後”。

“邢後”是宋高宗趙構的第一任皇后，叫邢秉懿，被俘時當然還是王妃，後來為金太宗生了兒子，封為建炎宋國夫人。金熙宗封了宋徽宗的女兒寧福公主、金福公主為夫人。這些都記錄在《金史》。

但是韋太后身份特殊，還是談判的籌碼，所以很多地方含糊其辭。

具體反駁的話，我就不列舉考證了，反正韋太后的年齡，是故意加了10歲。她在洗衣局是真的，她嫁給完顏宗賢也是真的，生了兒子也是真的。

而這一切，柔福公主都是知道的。按照金人的習俗，兩人在有些特殊場合應該還是赤裸相對的。

現在韋太后回來了，是當朝天子的生母，金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她管不了，但是眼前的柔福公主哪怕不說什麼，都是她的肉中刺，不得不除。

韋太后說柔福公主是假冒的，說真的柔福公主已經死了，高宗趙構孝順，所以直接杖斃柔福公主。

又是一位可憐的女人。女人何必為難女人。

（八）

不大喜歡宋朝的人說，北宋皇室女性在靖康之變後受盡欺辱，這是報應。

因為宋徽宗、宋欽宗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宋太宗趙匡義也幹過比較齷齪的事情。

南唐後主李煜有一位絕色皇后，史稱大周后，後來生病了。小姨子來看姐姐，和李煜勾搭上了。是不是一般都是妹妹漂亮些？

李煜還附庸風雅、厚顏無恥地寫了一首詞，氣得他深愛的大周后崩了，小姨子就成了小周後。

趙匡胤滅了南唐，李煜被封為“違命侯”，小周後被封“鄭國夫人”。“鄭國夫人”，今天我們聽來沒啥感覺，但在當時是個侮名。

孔子說“鄭聲淫”，估計趙匡胤告誡自己，一是漂亮女人有毒不能碰；二是自己不能沉迷聲色。所以他一直沒碰這位絕色美人。沒多久，趙匡胤掛了。

他弟弟趙匡義繼位，新皇帝可不是這麼想的。

宋人王銍《默記》寫：“隨命婦入宮，每一入輒數日，而出必大泣，罵後主，聲聞於外。後主多婉轉避之。”

趙光義召見眾命婦進宮朝覲，並假皇后口諭強留小周後。趙光義纏著小周後，行則並肩，寢則疊股。元宵入宮，月底才放回。更變態的是找來宮廷畫師，將啪啪場景畫下來，後來被題為《熙陵幸小周後圖》。

明清的野史小說描寫得更厲害。

明朝沈德符《萬曆野獲篇·果報·勝國之女致禍》寫道：

“偶於友人處，見宋人畫《熙陵幸小周後圖》，太宗頭戴幞頭，面黔色而體肥，器具甚偉；周後肢體纖弱，數宮人抱持之，周作蹙額不能勝之狀。蓋後為周宗幼女，即野史所云：每從諸夫人入禁中，輒留數日不出，其出時必詈辱後主，後主宛轉避之。”

沈德符意猶未盡，還補刀：

“此圖後題跋頗多，但記有元人馮海粟學士題雲：‘江南剩得李花開，也被君王強折來。怪底金風衝地起，御園紅紫滿龍堆。’”

明朝姚士麟也搞得身身臨其境一樣，《見只編》描述：

“後戴花冠，兩足穿紅襪，襪僅至半脛耳。裸身憑五侍女，兩人承腋，兩人承股，一人擁背後，身在空際。太宗以身當後。後閉目轉頭，以手拒太宗頰。”

典型春宮圖，尷尬得無法解釋，讀不懂就算了。

李煜頭上長了草，綠油油的，又能咋樣？寫寫詞，發發牢騷唄。“一曲新詞酒一杯”，《虞美人》唱罷，趙光義的毒酒“牽機鴆”也送到了。喝吧，喝了不再綠。

李煜死了，小周後沒多久也自殺了，估計28歲左右。

小周後要知道150年後的靖康之恥的亡國女人有這麼慘，要是知道韋太后有這麼慘，會不會堅強些？

男人不行，就要女人受盡屈辱。其實在靖康之變的前一年，大量的北宋女性就被皇帝和大臣們當做金銀抵價給金人了。

所以何嘗男女平等。“靖康恥”三字，包含了男性的軟弱和可恥，包含了女性的無盡羞恥和屈辱。

（七）

“報應”這詞是說不得的，但我對宋太宗趙匡義沒啥好感，毛爺爺對他評價也不高。我對趙匡義的子孫，宋徽宗趙佶、宋欽宗趙桓、宋高宗趙構，也沒好感。

趙構雖然長壽，但是不育，後來把政權傳給養子趙昚（shèn），趙昚是宋太祖趙匡胤的七世孫。也就是說，趙氏皇權經過近200年、9位皇帝之後，又回到了趙匡胤這一脈。

哥哥趙匡胤這一脈，相對弟弟趙匡義這一脈，更有男子氣概。個人之見，可以當作玩笑。

再冒失的說句真話。

宋高宗取名首都杭州叫“臨安”，年號是“紹興”。因為這段歷史，因為宋高宗趙構，我對當時的“臨安”、“紹興”這兩個名詞較為反感。

“臨安”就是臨時安頓，“紹興”是紹祚中興，就是振興祖業。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所以事實證明，這分明是宋高宗趙構為了坐穩皇位，玩文字遊戲唬弄老百姓。

正因為要謹記歷史教訓，所以“臨安”、“紹興”對我們現在而言，不啻為一種警醒和教育。

附：

滿江紅

宋·岳飛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在北題壁

北宋·宋徽宗趙佶

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