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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作者:由 pengo2025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2-03-31

存疑

抄本中【一僧一道】的僧,有一個顯著的特徵:癩頭,得了面板病,有一顆長癬的腦袋,但這未必是事實,而是一種隱喻,比如:真人不露相、美中不足、高人異相、諷刺勢利眼等。

正文、批紅中常以

癩頭和尚、癩和尚、癩僧

稱呼之。

然而甲戌本批紅中出現了:

癩僧、癩和尚、懶和尚、獺頭和尚

四個稱謂,使用了異體別字,這是同一稱謂的不同表達,還是另有所指呢?

可以研究一下。

抄本正文舉例

因佔篇幅,全部羅列沒有意義,選摘為例。

癩頭和尚:甲戌、庚辰、蒙府、夢覺第1、3、8、25回。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甲戌本第8回癩頭和尚

癩和尚:甲戌、夢覺第7回。庚辰第7回寫做“癩頭和尚”,多了“頭”字。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夢覺本第7回癩和尚

癩僧:甲戌、庚辰、蒙府、夢覺本第8回。庚辰、蒙府、夢覺第本18回。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庚辰本第18回癩僧

按:

檢視甲戌、己卯、庚辰、蒙府、夢覺等影印抄本,截圖、圈字、比對,正文用【癩】字準確無誤,並無異體別字出現。

甲戌本批語

獺頭和尚:甲戌本1回眉批1條。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懶和尚:甲戌本25回眉批1條。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癩和尚:甲戌本25回後評1條。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癩僧:甲戌本3回側批1條、眉批2條。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甲戌本第3回側批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甲戌本第3回眉批1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甲戌本第3回眉批2

按:

批語出現【獺】、【懶】兩個【癩】的異體別字,是有意為之,還是筆誤呢?

說是筆誤,沒有絲毫塗改的痕跡。說是有意為之,明明知道每個字的正確寫法,為何故意寫異體別字,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異體別字出現在回後評的墨批大字中,跛道人的【跛】字寫成了【疲】字。結合第六回開始出現的抄、評同時進行的現象,可以確認一個事實:抄、評為同一人,筆跡在正文、批紅中體現了一致性。這意味著,異體別字是批者在撰寫評語時的【

慣用伎倆】

就目前來看,已有【獺】【懶】、【疲】三個異體別字出現,且集中出現在甲戌本中,那麼甲戌本中還有類似的現象麼?

有。

例如:個,寫作箇、個;於,寫作扵、於;總,寫作縂、總;啟,寫作啟、啟;壁,寫作璧。

不僅如此,還存在多筆畫、少筆畫的現象。

例如:補,補字的衣字旁少寫一點寫成示字旁;直,少寫一橫寫成且;流字少寫橫上一點;乖、劫、丈、莊、外,多寫一點。

此人隨心所欲,沒有一定之規。

癩和尚、疲道士,去掉【疒】,居然是——賴皮!(我笑了)

然而,批紅中

石兄、獺頭和尚

,似乎指向了現實裡的人。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甲眉]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餘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覔青埂峰再問石兄,餘不遇獺頭和尚何悵悵。

[甲眉]

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本。餘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午八日淚筆。

按:

首先,需要辨析這兩條是誰作的批語。

第一條批語

,不是畸笏叟曹頫的批語,因為,曹頫是曹霑嗣父,石頭不論指他自己還是指曹霑,稱自己或者嗣子【石兄】,均不合理,因此,更可能是脂硯的批語,而且甲戌本本身就是脂硯齋抄閱再評的結果。

第二條批語

,如果是畸笏叟曹頫的批語,稱【餘亦大快隨心於九泉矣】即可,稱【餘二人】會明顯產生歧義,還有一個人是誰?說不清了。可如果【餘二人】正是指【一芹一脂】,那麼這句還是接著前面的話繼續寫的,同樣表達了脂硯當時悲痛的心情,因此,還是脂硯的批語。

從語義表達的連貫性而言,這兩條批語應是同一次作批時寫的兩段話。

有了這樣的初步預判,進行閱讀理解。

可以有至少兩種解釋:

1,小說裡,於青埂峰下見到石頭和石頭記的是【一僧一道】兩個人,他們既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也是癩頭和尚跛足道人,他們時而一起行動,時而單獨出現。

假設【獺】=【癩】,現在【芹】淚盡而逝,只剩【脂】一人,脂硯說不遇【獺頭和尚】,是再也見不到癩頭和尚的意思,即宣告她是跛足道人,【芹】是癩頭和尚。他們是現實裡的【一芹一脂】,對應小說裡的【一僧一道】。

【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再次想看石頭記的時候,想到只剩自己【脂】一個人,而【芹】已經離世了,就很難過。

可是如果沒有石頭,哪來的石頭記可看呢?石頭是獨立於【一僧一道】之外的又一個獨立個體啊。

2,小說裡,於青埂峰下見到石頭和石頭記的【一僧一道】指代【一芹一脂】,那麼石頭則另有所指,是另一個人。

聯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餘不遇獺頭和尚何悵悵】上下文的語境,均是在描述現實,小說中的青埂峰、石頭,是否對應現實裡的某個地方、某個人呢?脂硯稱呼他石兄,而石頭記是石頭的故事,覓石兄不遇獺頭和尚,難道石兄是個獺頭和尚,在現實裡真是個山寺裡的僧人?

如果是這樣,那麼獺就未必是癩的異體別字了。

可以研究一下。

【獺】,字形與【癩】【懶】接近。

【癩】【懶】聲母相同,韻母不同,發音接近實則不同。

【獺】的發音,完全不同於【癩】【懶】。

正文中是否另外用到【獺】字,表示作者明確知道【癩】【獺】的區別呢?

繼續檢索各個版本。

【第十八回】正文:毯鋪魚獺。(己卯、庚辰、蒙府、夢覺本一致)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庚辰本第18回毯鋪魚獺

【第五十三回】回後評:獺祭者。(蒙府本獨有)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蒙府本第53回獺祭者

【第六十八回】正文:獺狗扶不上牆。(己卯、庚辰、蒙府、夢覺本一致)

【紅樓識疑】獺(tǎ,塔)頭和尚?

夢覺本第68回獺狗

關於【獺】字,作者、蒙府本批者明確知道它的用法,正文裡並沒有與【癩】字混用。

混用的只有甲戌本眉批【獺頭和尚】一例獨有。

然而,脂硯署名的批紅,沒有出現在上述的18、53、68這三回(甲戌本沒有第十八回)裡,因此無法確定,於洋洋六七十萬字中,脂硯對用到【獺】字的地方瞭然於胸,但己卯、庚辰兩個脂本,都有脂硯齋署名的批紅,因此,脂硯齋應該知道18、58這兩回裡【獺】的用處。

本來,脂硯批語中用【獺頭和尚】代替【癩頭和尚】可視為異體別字的使用,但由於正文中【獺】有其他明確的用法,因此,也可將【獺頭和尚】視為區別於癩頭和尚的某種特指。

可以研究一下。

【獺狗扶不上牆】並不常見,表達類似意思的俗語常說:爛泥扶不上牆、死狗扶不上牆。

如果狗只是得了面板病,成了癩皮狗,也不是死狗啊,作者為什麼明確用【獺】而不用【癩】呢?

於是,我又去檢索了戚序本,看看有沒有出現混用的現象。

沒有。

【獺狗】在庚辰、己卯、蒙府、夢覺、戚序各本,均保持一致,沒有異體別字現象。這說明,【獺狗】是一種特指,而不是癩狗。

【獺狗】是什麼動物呢?

水獺、水狗。一種生活在水邊的形似狗狗的動物,上牆對它來說,的確不是件容易和擅長的事情。

【獺頭】在指代【癩頭】之外,是否如【獺狗】,可以有其他的解釋呢?

【獺頭】,發音塔頭,有【塔頭和尚】這個說法麼?

還真有。

【塔頭】

1,佛塔頂部。

唐·戴孚《廣異記·大安和尚》:“師心在塔頭相輪邊鈴中。”

2,僧職名。管理佛塔者。

《水滸傳》第六回:“還有那管塔的塔頭,管飯的飯頭……假如師兄,你管了一年菜園,好,便陞你做個塔頭。”

3,史料文獻

·據《贈芹圃》敦敏(《懋齋詩鈔》抄本)

碧水青山曲徑遐,薜蘿門巷足煙霞。

尋詩人去留僧舍

,賣畫錢來付酒家。

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

新愁舊恨知多少,一醉酕醄白眼斜。

按:

敦敏詩中記錄,曹霑逗留或留宿僧舍。

·據《瓶湖懋齋記盛》敦敏

前者同彼借

家叔所寓寺宇

扎糊風箏,是以家居時少,以致枉顧失迓也。

按:

敦敏的文集記錄,曹霑的家叔寄寓寺宇。

史料記載中,曹霑只有一個家叔——曹頫,也是他的嗣父。

對於曹頫寄宿寺宇,可以有兩種理解:

1,曹頫像賈雨村、邢岫煙那樣,只是租住在寺廟的房產裡。

2,曹頫像賈寶玉那樣,真的出家當和尚了。

在敦敏、敦誠、富察明義、張宜泉等曹霑的朋友對他的記錄中,沒有曹霑出家的記載,曹霑擅詩、好酒,性格灑脫,還有兒子和妻子,完全不像一個出家人該有的樣子。

這增加了曹頫出家為僧的可能性。

是否可以發掘出確切的曹頫出家記錄呢?

這不好說。

曾經的罪臣曹頫,如果隱姓埋名去寫石頭記,史料上,例如度牒或者寺廟人口記錄中,大機率也不會留下其真名實姓的記錄,仍需要推測、推理,證真或證偽。

可如果曹頫真的出家了,當脂硯齋提起他的時候,也不能直接稱他為“塔頭”和尚。因為這樣一來,有暴露曹頫身份、地址的風險,而稱作“獺頭”不僅規避了這樣的風險,而且能夠魚目混珠於【癩】【懶】之中,讓人很難往【塔頭】方面想。

【第十八回】,【毯鋪魚獺】單看沒什麼有意思的地方,但要是和李商隱【獺祭魚】的典故結合起來想,就有意思了。李商隱寫詩作文的時候,為了獲取靈感或能夠在詩文中引經據典,像水獺一樣,在桌上、床上,零零散散的放著好多本開啟的書,這場面,還真挺別緻的。再結合小說,這回寫的是貴妃省親,眾人像【獺祭魚】一般,恭恭敬敬的侍候元春,而眾人中,正好就有曹頫,他看到【毯鋪魚獺】四個字,將作何感想呢? (我又笑了)

【第十九回】,賈寶玉講述小耗子偷香玉故事的段落,出現了一條奇怪的批語:

小耗道,‘我不學他們直偷,我只搖身一變,也變一個香玉,滾在香玉堆裡,使人看不出,聽不見,卻暗暗的用分身法搬運,漸漸的就搬運盡了。

[蒙雙]

果然巧。而且最毒,直偷者可防,此法不能防矣,可惜這樣才情,這樣學術,卻只耗耳。

如果,脂硯齋重寫石頭記,把自己塑造成林黛玉,並借賈寶玉之口,講出自己杜撰的典故,開誠佈公的透露自己的寫作技法,明目張膽的透露自己是巡演御史的女兒,的確讓畸笏叟曹頫”可畏可怕,可怕可畏“,只有他,品嚐過牽連獲罪、革職罷官、抄家上枷的味道,怎能不怕呢?

如果將這一句批語,看成曹頫對脂硯寫作【獺狗扶不上牆】的迴應,就有些文人鬥嘴的效果了。

脂硯那一句【獺頭和尚】,在【芹淚盡而逝】這樣艱難的時刻,恐怕只有曹頫這樣的箇中人,才能體會到其中是怎樣的含笑帶淚吧。

附:

【獺祭魚】

1,謂獺常捕魚陳列水邊,如同陳列供品祭祀。

《禮記·月令》:“﹝孟春之月﹞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鴻雁來。”

宋·葉紹翁 《四朝聞見錄·史越王青詞》:“反本狐邱,寓誠獺祭。”

2,比喻羅列典故,堆砌成文。

宋·吳炯《五總志》:“ 唐李商隱為文,多檢閱書史,鱗次堆集左右,時謂為獺祭魚。”

清·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毛西河》:“﹝毛西河﹞凡作詩文,必先羅書滿前……﹝其夫人﹞曰:‘君等以毛大可為博學耶?渠作七言八句,亦須獺祭乃成。’”

【水獺故事】

1,《笑林廣記》

【撞席 】

老鼠與獺結交。鼠先請獺,獺答席,邀鼠過河,暫往覓食。忽一貓見之慾捕,鼠慌曰:“請我的倒不見,吃我的倒來了。”

2,《搜神記》

【蒼獺化婦】

吳郡無錫有上湖大陂,陂吏丁初,天每大雨,輒循堤防。春盛雨,初出行塘,日暮回,顧有一婦人,上下青衣,戴青傘,追後呼:“初掾待我。”初時悵然,意欲留俟之,復疑本不見此,今忽有婦人冒陰雨行,恐必鬼物。初便疾走,顧視婦人,追之亦急。初因急行,走之轉遠,顧視婦人,乃自投陂中,泛然作聲,衣蓋飛散。視之,是大蒼獺,衣傘皆荷葉也。此獺化為人形,數媚年少者也。

【譯文】

吳郡無錫縣有上湖大塘,管理大塘的吏員丁初,每次遇到大雨天,總會去巡視,防範決堤。一年春天,常常下大雨,他出門巡視堤岸。到太陽落山,他才回家,回頭看見有一個女人,全身穿著青色衣服,撐著青色的傘,一邊追他,一邊喊:“丁初長官等等我。”丁初當時感覺莫名其妙,想停下來等她。他忽然起了疑心,畢竟原來沒有看到過人,現在忽然有個女人冒著大雨走路,恐怕必然是鬼怪。丁初就大步往前走,回頭看那女人,追趕得也很快。丁初因此跑得更快了,越來越遠,回頭看那女人,她就自己跳進湖裡,發出一聲巨響,衣服、傘都飛散開了。再看看,她原來是一隻身軀龐大的黑色水獺,而衣服和傘都是荷葉。這隻水獺變成女人的外形,多次誘惑年輕人。

3,《幽明錄》

東平呂球,豐財美貌。乘船至曲阿湖,值風不得行,泊菰際。見一少女,乘船採菱,舉體皆衣荷葉。因問:“姑非鬼邪?衣服何至如此?”女則有懼色,答雲:“子不聞‘荷衣兮蕙帶,倏而來兮忽而逝’乎?”然有懼容,回舟理棹,逡巡而去。球遙射之,即獲一獺,曏者之船,皆是蘋蘩薀藻之葉。見老母立岸側,如有所候,望見船過,因問雲:“君向來不見湖中採菱女子邪?”球雲:“近在右。”尋射,復獲老獺。居湖次者鹹雲:“湖中常有采菱女,容色過人,有時至人家,結好者甚眾。”

標簽: 甲戌  和尚  批語  庚辰  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