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劉禹錫的三首詠物詩，瞭解詩人作為革命勇者的豪邁形象
劉禹錫（772年～842年），字夢得，是中唐時期著名詩人、哲學家，有“詩豪”之稱。劉禹錫與柳宗元並稱“劉柳”，與白居易並稱“劉白”。他詩歌題材廣泛、內容豐富，對後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劉禹錫在永貞時積極參與王叔文、王
伾
等人發起的革新之舉（史稱“永貞革新”），試圖打擊宦官專權和藩鎮勢力、革除政治積弊，但是過程中卻遭到了保守勢力的攻擊和誹謗。革新失敗後，劉禹錫被貶到了朗州。此後詩人仕途坎坷，一直都在貶謫的路上艱苦跋涉。儘管如此，他從未對生活失去信心和希望，反而保持了一顆積極向上的心，寫下了許多著名的詩篇。
劉禹錫在貶謫的路上接觸了各地的少數民族文化，聆聽了各式各樣的民歌與傳說，目睹了各式各樣的民間表演，這可以說是一種難得的收穫。他把在貶謫期間的所見所聞寫成了美麗的詩歌，至今傳誦不絕。多年的貶謫生活確實給劉禹錫帶來了幾分的挫折感，但是他並沒有消沉沮喪。我最欣賞他那剛強不屈的意志和百折不撓的精神，相信大家都讀過他寫給白居易的著名詩句“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劉禹錫胸懷大志，憂國憂民，具有強烈的反抗精神，並且痛恨朝廷腐敗與社會弊病。面對官場和社會上的醜陋邪惡，他採用或比興或直接諷刺的手法，寫下了不少意含譏諷揭露的詩歌，如《飛鳶操》《昏鏡詞》《調瑟詞》《聚蚊謠》《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等。本文將介紹劉禹錫在因參與永貞革新而遭到讒毀誹謗後所寫的三首詩：《百舌吟》《聚蚊謠》及《飛鳶操》。這三首詩運用了生動巧妙的比喻手法，將昏庸狡詐的官員比作三種動物──巧舌如簧的百舌、喧囂害人的蚊子、咄咄逼人的鳶鳥，意含諷刺批判，表現了詩人作為革命勇者的反抗精神。
百舌吟
曉星寥落春雲低，初聞百舌間關啼①。
花樹滿空迷處所，搖動繁英墜紅雨②。
笙簧百囀音韻多③，黃鸝吞聲燕無語。
東方朝日遲遲升，迎風弄景如自矜④。
數聲不盡又飛去，何許相逢綠楊路⑤。
綿蠻宛轉似娛人⑥，一心百舌何紛紛。
酡顏俠少停歌聽⑦，墜珥妖姬和睡聞⑧。
可憐光景何時盡，誰能低迴避鷹隼。
廷尉張羅自不關⑨，潘郎挾彈無情損⑩。
天生羽族爾何微⑪，舌端萬變乘春暉⑫。
南方朱鳥一朝見⑬，索漠無言蒿下飛⑭。
百舌（或稱八哥）的基本特徵：百舌處處有之，居樹孔、窟穴中。狀如鴝鵒而小，身略長，灰黑色，微有斑點，喙亦尖黑，行則頭俯，好食蚯蚓。立春後則鳴囀不已，夏至後則無聲，十月後則藏蟄。人或畜之，冬月則死。──《本草綱目》卷四十九
注：
間關：鳥鳴聲
紅雨：指紅色的花朵。
笙簧：笙管中的簧片。此處笙簧百囀用以形容百舌的巧舌如簧，以喻讒人的巧言利舌。
景：日光。自矜：自誇。
何許：何處。
綿蠻：鳥叫聲。《詩·小雅·綿蠻》：“綿蠻黃鳥。”
酡（tuó）顏：飲酒而臉紅。
珥：耳飾。妖姬：美豔的女子。和睡聞：即睡中聞。
廷尉；秦漢時代官名，掌刑辟之職責。羅：捕鳥網。
潘郎挾彈：潘郎，即晉代的潘岳。《晉書·潘岳傳》：“嶽美姿儀···少時常挾彈出洛陽道。”
羽族：禽鳥類。
舌端萬變：此指百舌鳥巧舌如簧，善於變換聲音。春輝：春天的陽光。
朱鳥：指朱雀，乃二十八宿中，南方七宿之稱呼。詩中用以代指夏天。
索漠：沮喪，寂寥，無生氣貌。蒿：艾類的野草。
這首詩作於永貞元年春（805年—
806年
），當時劉禹錫因參與永貞革新遭人巧言議論攻擊，隨後被貶到了朗州十年。他寫這首詩批判了官場上巧言善辯的勢利之徒，並將他們比喻成“笙簧百囀音韻多”的百舌。詩人在最後八句揭露了那些人最終的可悲命運，預示他們必會淪落得“索漠無言蒿下飛”，彷彿就在說囂張沒有落魄的久。
聚蚊謠
沉沉夏夜蘭堂開，飛蚊伺暗聲如雷①。
嘈然歘起初駭聽②，殷殷若自南山來③。
喧騰鼓舞喜昏黑，昧者不分聰者惑④。
露華滴瀝月上天⑤，利觜迎人著不得⑥。
我軀七尺爾如芒⑦，我孤爾眾能我傷。
天生有時不可遏⑧，為爾設幄潛匡床⑨。
清商一來秋日曉⑩，羞爾微形飼丹鳥⑪。
注：
聲如雷：比喻聚蚊聲響如雷。《漢書·景十三王傳》：“聚蟁（蚊）成雷。” 師古曰：“言眾蚊飛聲有若雷也。”
歘（xū）起：忽然而起。駭聽：聲音聽起來令人驚駭。
殷殷：象聲詞，用以狀雷聲。《文選》司馬相如《長門賦》：“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 南山：位於長安南的終南山。
昧者：視力差的人。聰者：聽力靈敏的人。
滴瀝：此指露水下滴。
利觜（zuǐ）：指蚊子尖利的嘴。著不得：叮咬不得。
芒：草的末端。也指細毛的末尖。此指蚊子的細小。
遏：阻止。
幄：幃帳，用以防蚊蟲。匡床：方正安適的床。
清商：秋風。
羞：進獻。丹鳥：螢火蟲的別稱。《古今注》：“螢火，一名丹良，一名丹鳥，食蚊蚋。”
這首詩作於永貞元年夏天。劉禹錫在永貞時積極參與永貞革新，但是當時革新失敗，詩人受牽連被貶至朗州。劉禹錫與革新者一同遭到了保守勢力的攻擊與誹謗，這首詩正是他有感於敵對勢力的讒毀而作。
劉禹錫將攻擊永貞革新的政敵比喻成“喧騰鼓舞喜昏黑”（喜歡在昏暗的夜裡喧鬧飛舞）的蚊子，指出它們在夜裡成群活動，聲響如雷鳴般喧雜，而且聽起來令人驚懼，不論是“昧者”或“聰者”都分辨不清。那些蚊子尖嘴叮人，使人防不勝防，再高大強壯的身體也抵不過蚊群的攻擊，只能暫時找個地方躲避。不過詩人堅信，這些蚊子總有一天會落得“清商一來秋日曉，羞爾微形飼丹鳥”的下場，不會再有機會出來傷人。劉禹錫生動形象地描寫了那些腐朽官僚的醜惡嘴臉，尤其是“嘈然歘起初駭聽，殷殷若自南山來”這一句，“殷殷”很像蚊子發出的聲音，嘈雜刺耳。“我軀七尺爾如芒，我孤爾眾能我傷”也是一個形象鮮明的對比，我一個七尺高的人鬥不過你們這群蚊子，雖然我大你小，但是你眾我寡，所以我只好採取防護措施，暫時躲起來。不貿然回擊是理智的應對方式，並不是怯懦的表現。我相信秋風一來，你們終將會被螢火蟲吃掉。整首詩語言質樸，淺顯易懂，但是富有文采，恰好體現了劉禹錫豐富的想象力和獨特的構思。
飛鳶操①
鳶飛杳杳青雲裡，鳶鳴蕭蕭風四起。
旗尾飄揚勢漸高②，箭頭砉劃聲相似③。
長空悠悠霽日懸，六翮不動凝風煙④。
遊鵾翔雁出其下⑤，慶雲清景相迴旋⑥。
忽聞飢烏一噪聚，瞥下雲中爭腐鼠⑦。
騰音礪吻相喧呼⑧，仰天大嚇疑鵷雛⑨。
畏人避犬投高處，俯啄無聲猶屢顧⑩。
青鳥自愛玉山禾⑪，仙禽徒貴華亭露⑫。
樸樕危巢向暮時⑬，毰毸飽腹蹲枯枝⑭。
遊童挾彈一麾肘⑮，臆碎羽分人不悲⑯。
天生眾禽各有類，威鳳文章在仁義⑰。
鷹隼儀形螻蟻心⑱，雖能戾天何足貴⑲。
注：
鳶（yuān）：鴟類兇禽，詩中比喻兇殘的官吏。《詩·大雅·旱麓》：“鳶飛戾天。” 箋：“鳶，鴟之類，鳥之貪惡者也。” 操：琴曲名。
旗尾：指鳶尾巴，其尾巴分開如旗尾。
砉（huā）劃：象聲詞，似飛箭的聲音。
六翮（hé）：鳥的翅膀。
鵾：即鵾雞，善飛的大鳥。《穆天子傳》卷一 ： “鵾雞飛八百里。”
慶雲：即卿雲，祥瑞的雲氣。《史記·天官書》：“若煙非煙，若雲非雲，鬱郁紛紛，蕭索輪困，是謂卿雲。卿雲者，喜氣也。” 清景：清麗的陽光。
瞥：即馨列，迅疾貌。
騰音：高聲叫噪。礪吻：磨礪嘴巴。
仰天句：鵷雛（yuān chú），鳳凰類的鳥。《山海經·南山經》：“南禺之山有鳳皇、鵷雛。” 郭璞注：“亦鳳屬。”《莊子·秋水》：惠子相（xiàng）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雛，子知之乎？夫鵷雛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lǐ）泉不飲。於是鴟（chī）得腐鼠，鵷雛過之，仰而視之曰：‘嚇（hè）！’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yé）？” 此句即用此典故。
屢顧：屢次往周圍看看。用以表現鳶恐怕別的鳥與之爭食。
青鳥：神話中鳥名。《山海經·大荒西經》 ： “西有王母之山···有三青鳥。” 玉山：傳說中西王母所居之山。《山海經·西山經》：“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山海經·海內經》：“崑崙之墟···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 據傳，青鳥食山禾。鮑照《空城雀》： “誠不及青鳥，遠食玉山禾。”
仙禽：此指仙鶴。 華亭：在今上海松江區。其地有華亭谷，以此得名。
樸樕：小樹。
毰毸（péi sāi）：也作陪鰓，羽毛張開貌。
麾肘：指用弓彈射。麾，即揮。肘：上下臂相接、可以彎曲的部位。
臆：胸。
威鳳：有威儀的鳳凰。文章：此指鳳凰的花紋。
隼：一種猛禽。
戾天：戾，到達。《詩·大雅·旱麓》：“鳶飛戾天。”
這首詩作於永貞中，是詠鳶鳥之作，但實際上乃借詠鳶而寓意。鳶鳥是一種兇猛貪惡的鳥，劉禹錫也正是借鳶鳥的這一品性來寫那些一時得勢的兇殘貪狠者，揭露他們醜惡的面目。他指出鳶鳥“鷹隼儀形螻蟻心，雖能戾天何足貴”，並加以抨擊，預示它最後必定落得“遊童挾彈一麾肘，臆碎羽分人不悲”的可悲下場。
詩人在批判鳶鳥的同時，也以“青鳥自愛玉山禾，仙禽徒貴華亭露”來讚美青鳥和仙鶴，並同鳶鳥相對照，突出青鳥、鶴的高潔品格，以形鳶鳥“爭腐鼠”、“畏人避犬投高處，俯啄無聲猶屢顧”的萎瑣鄙劣。詩人最後指出的“威鳳文章在仁義”，不僅歌頌了“威鳳”的仁義，揭示了鳶鳥仁義的缺失，同時也深刻地表明瞭仁義是判別高貴與邪惡的一道分水嶺。
總結
讀完這三首詩，是不是對劉禹錫產生了更深的敬佩呢？劉禹錫挺身而出參與革新，敢於站出來和敵對勢力抗爭，敢於維護正義批判邪惡。即使遭到了奸臣的誹謗和陷害，即使遇到了許多阻礙和挫折，他也沒有低頭屈服，更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這正是一位革命勇者所擁有的志氣、骨氣和底氣。生活中的種種遭遇豐富了劉禹錫的閱歷，造就了他堅韌不拔的精神和剛毅豪壯的風格。我認為他在苦難中所表現出來的意志力和反抗精神最值得我們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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