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隨感錄-“初唐四傑”-1   徐惟隆

本文根據徐惟隆在2019年的通識教育講座現場錄音整理而成，內容為徐惟隆本人原創，轉載請標明作者。

——————————————————

“初唐四傑”是，楊炯，盧照鄰，王勃和駱賓王四個人，簡稱“王楊盧駱”。他們四個人有一個共性就是都是身世坎坷，英年早逝，按照袁版《中國文學史》的說法都是“名高而未卑，官小而才大”，翻譯成老百姓的話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巧合的是，“初唐四傑”的人生結局也都是非正常死亡，有投水自盡的，有溺水身亡的，還有參加這個兵變叛亂不知所蹤，還有仇人殺害的，不禁令人唏噓。他們四人都是少年成名，年輕時就星光熠熠，綻放出耀眼光彩，但又如煙花般剎那綻放，稍縱即逝；像流星一樣，劃過歷史的天空，猝然墜落。

理想與現實的南轅北轍，自我期許與實際遭遇的天壤之別，使得他們產生了懷才不遇的痛苦，而這種痛苦經過才情的發酵，輔以文采的昇華，歷盡歲月沉澱與淘洗，以“不平則鳴”的方式，透過一篇篇文學作品宣洩而出，如水銀瀉地，平地驚雷般，流光溢彩，震古爍今。

“初唐四傑”在文學史上最大的貢獻在於扭轉了魏晉南北朝頹廢萎靡，堆砌辭藻、炫耀技巧的虛華文風，奠定了唐詩的基本藝術風格。六朝時期，掌握政治權力和話語權的基本都是門閥士族，這些士族大部分從小養尊處優，生長在深宅大院之中，不接觸底層社會，不瞭解普通百姓的喜怒哀樂；眼界狹窄、生活單調、精神空虛。因此寫出的文學作品，大部分的內容不外乎吃喝玩樂，錦衣玉食，輕歌曼舞，金錢美女，視野和格局不宏大，內容和題材不夠豐富。

隋唐試行科舉以來，大量的出身社會底層的平民寒門子弟透過科舉得以進入官場，掌握話語權，這些平民子弟，在社會底層掙扎過，飽嘗人間冷暖世態炎涼，瞭解尋常百姓的喜怒哀樂。在考中科舉之後，又往往輾轉各地為官，經歷了背井離鄉，生離死別；也飽覽祖國各地的風土人情，名山大川。最為重要的是他們躬逢盛世明君，身體裡都流淌著渴望建功立業，希冀大展身手的滿腔熱血。雖然機遇與運氣的不同，使他們走上了，或少年成名，春風得意，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或有懷投筆，無路請纓，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人生殊途。但生活的酸甜苦辣，離合悲歡，宦海的榮辱浮沉，成敗是非，共同塑造了他們感情豐富，眼界開闊，志向遠大的精神氣質。這種氣質也註定使他們筆下的詩歌和魏晉南北朝迥然不同，既繼承揚棄了南朝文學中聲律和諧與辭采綺麗之美，同時又以北朝民歌、鄴下文章的雄渾壯美，慷慨悲壯補齊梁文學輕佻豔俗之短，融會南北文風與一爐，將中國古代文學推向了最高峰。

可以說，是大量寒門子弟的崛起，為唐詩注入了一股昂揚向上進取精神，也為文壇平添了一種雄渾悲壯的英雄氣概，也使唐代的詩人們都自帶著一分憂國憂民的家國情懷，他們透過科舉考試，跨越社會階層的複雜坎坷的人生閱歷，也使得唐詩的內容和題材，比其他時代更為豐富；格局和視野，比其他朝代更加開闊宏大。

初唐四傑，我各介紹一首代表作，王勃的是《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唐 王勃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

這首詩大概的意思是，城闕輔三秦，城樓宮殿護衛著三秦大地，有一種開闊的視野，雄壯的意境，著眼的不是眼前的咫尺之地，而是三秦大地；風煙望五津：，五津說的是通往四川的五個渡口，代指四川。眼前迷霧重重，前路若隱若現，歸途依稀難辨。這迷霧中看不清方向的感覺，表達了作者對未來的迷茫，對不可預知的未來命運的憂慮，未來人生之路到底向哪裡走呢？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這兩句說的是，我和你就此分別，咱們都是宦遊人，宦遊就是到外地去當官，這也是科舉時代的特點，寒門子弟考中了進士之後，會經過吏部的考試，被分派到全國各地去做官，往往會背井離鄉，跋山涉水。魏晉南北朝時期，門閥貴族當權，不會有宦遊的情況，因為那時候貴族們當官，很多都不真正的去上任，都是掛名，不上班，在家吃喝玩樂，一般不會有這種顛沛流離之苦和離別的悲傷。比如王羲之、阮籍、嵇康、謝靈運這些人都有官職，阮籍是步兵校尉、嵇康是中散大夫、王羲之是右軍將軍，但是他們不一定去單位上班，主要精力還是喝酒、打鐵、寫書法、登山。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句，是千古名句，是唐詩中最有名的詩句之一，意思是，只要我在世界上有知己。知己不是一般的朋友，得是心靈相通，彼此瞭解，情趣相投，志同道合才行。能夠了解對方的內心所思所想，所愛所憎，能體諒彼此的情緒，照顧到各自的感受。王勃的意思是，只要我們是知己，只要我們心靈相通、精神契合，三觀一致，哪怕我們遠隔千山萬水，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也好像須臾未曾分離，就像歌裡唱的“寧願用這一生等你發現，我一直在你身旁從未走遠。”好的朋友，不見得天天呆在一起，朝夕相處。漢朝鄒陽在《獄中上書自明》裡曾經寫過：“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指的是如果兩個人投緣對勁，志同道合，即使是兩輛車錯車的短暫瞬間，都可以一見如故，彼此傾心，如同歌裡唱的“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而如果各懷心事，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使是朝夕相處，從青年到白頭，一輩子在一個辦公室工作，也像陌生人一樣。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這句的意思是，走到岔路口，分別了，不要學那小兒女一樣，哭哭啼啼。這一句很振奮人心，昂揚向上，令人精神為之一振，一下把離別的悲傷的陰霾，一掃而空，不要沉浸於兒女情長，要振作精神，投身於建功立業，提升了整首詩的格調和境界，不再是哭哭啼啼，悲悲切切，而是哀而不傷，悲中有壯，給人以希望和力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