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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孟浩然《宿桐廬江寄廣陵舊遊》

作者:由 gooooloo 發表于 詩詞時間:2021-12-27

宿桐廬江寄廣陵舊遊

孟浩然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

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遊。

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

桐廬江,又叫桐江,在杭州附近(境內?)。在孟浩然時,桐廬江屬於建德縣管轄(?),所以下文裡有說到“建德”兩字,就是指這個地方。孟浩然另一首有名的《宿建德江》,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同一條江?

廣陵,和下文的“維揚“、”海西頭“都是指揚州。所以這首詩是孟浩然在晚上住桐廬江時寫給揚州的朋友。另外注意題目裡是“舊遊”而不是“舊友”。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

暝,傍晚的意思。聽猿愁,聽到猿叫,心裡有“愁”的感覺。注意猿是和“山”一起出現的,這比較自然。再比如杜甫“風急天高猿嘯哀”,李白“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猿都是在江邊的山上。

滄,暗綠色的意思,如滄海(綠色的海) —— 這裡是有顏色的。急夜流,應該是夜流急的倒裝。這一句的意思是,(現在是)晚上,綠色的(桐廬)江水流得很急。

注意到前半句是傍晚(暝),這一句是晚上了(夜)—— 不過可能也不用這麼嚴謹。

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

鳴,是“使。。。響“。葉,樹葉。這兩句的意思是,風把兩岸的樹葉吹得沙沙作響,月亮照著(我的)這一艘孤舟。

問:風是急風麼?我一開始讀的時候,受上一句“急夜流”的影響,再加上“風急天高猿嘯哀”的聯想,想當然就覺得這風也很急。但當我寫這篇筆記的時候,又覺得這風並不一定急 —— 一般的風也是可以把樹吹響的,“樹葉響”並不能推匯出“風急”。實際上“月照一孤舟”是很靜的感覺;如果“風鳴兩岸葉”是急風,再加上前兩句“急夜流”,這裡就會是三句急後突然出現一句靜,會有點怪。所以我現在傾向於這風不急;它恰好可以作為前兩句“急”到下一句“靜”的過渡。上海辭書出版社《唐詩鑑賞辭典》裡說這兩句是“語勢趨向自然平緩”,這個和我的感覺一致;但書裡說風“吹得木葉發出鳴聲,其急也應該如同江水”,這個我的判斷是和它不一樣的。

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遊。

土,大概是類似土地的意思;吾土,就是類似“我的土地”的意思,或者說“讓我有歸屬感的地方”?孟浩然在《秦中感秋寄遠上人》中說“北土非吾願”,那個“土”字也是類似用法。也有人說“吾土”是“我的故鄉”的意思,我不是很確定。

只要知道建德是桐廬江的所在,維揚是揚州,這兩句字面意思就很明顯了。

還將兩行淚,遙寄海西頭。

海西頭也是指揚州,這是因為隋煬帝《泛龍舟歌》寫了”借問揚州在何處,淮南江北海西頭“兩句話。知道了這個,這兩句也淺顯。

關於這首詩的真實情感

這首詩寫於杭州附近。孟浩然遊吳越,一生中好像只有一次,那是他約四十歲去長安求官失敗後的事;也可能他是去舒解憂愁的。這個時候他的心事發愁,這是肯定的。他那首《宿建德江》(移舟泊煙渚)就很表明這一點。再具體一點,這個愁是求官不成懷才不遇的那種失落,就是《秦中感懷寄遠上人》中“壯志逐年衰”的那種。

再看“非吾土”三字。這三字雖然淺顯,其實也是有典故的。三國時“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有一篇有名的“登樓賦”,裡面先是描寫了一段登樓看到的美景,然後說“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意思是說這裡雖然漂亮可畢竟不是“吾土”,我沒法久待;然後後面繼續寫一些懷才不遇的憂愁事情。孟浩然在這裡照搬王粲《登樓賦》這三個字,是不是也是在暗暗表達這種懷才不遇?不過這屬於我們的推測,並無確鑿的證據。再擴大了講,這種若有若無似露非露的表達方式,是中國文人喜歡用的,不是麼?比如李白《登太白峰》的“一別武功去,何時復更還“,王維《歸嵩山作》的“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岑參《寄左省杜拾遺》的“聖朝無闕事,自覺諫書稀”。不過同樣的,這幾個例子也屬於我們的推測。信不信由您了。

總而言之,這一段的點是,這首詩並不是在描述懷念友人的分離之愁。

一張一馳 ——關於前四句的節奏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讀起來嚴陣以待、蓄勢待發,好像要開始一段怎麼急、怎麼愁的“大描寫”(這三個字是我自己編的,文筆有限,不知道怎麼更好的表達了);“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卻突然變柔,把前兩句蓄的急勢、大勢變成了一種悠遠的味道。這就好像是所謂“一張一弛,文武之道”(前張後馳)。這也是一種模式。詩評家所謂“律詩貴工於發端,承接二句尤貴得勢,如懶殘履衡嶽之石,旋轉而下,此非有伯昏無人之氣者不能也”。類似的我還想到王維“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

關於這首詩的內容

從內容上說,前兩聯屬於題目中的“宿桐廬江“,後兩聯屬於”寄廣陵舊遊“。這前後部分是否割裂?有可能“舊遊”和“孤舟”是呼應的——此情此景,只有我一個人;於是我想起上次和我有長期和我一起旅遊的人了?

後面四句,除了“非吾土”三個字用典,感覺其他並沒有什麼資訊含量?而且建德、維揚、海西頭,兩聯二十字,就花了七個字講地名,是不是太浪費了?按照上海辭書出版社《唐詩鑑賞詞典》的說法,這後半部分屬於“像脫口而出,跟朋友談心”。從日常聊天的角度看,自然確實不是每句話都有很多的資訊含量。這是人們聊天的特點。這麼說好像也說得過去。

同樣按照上海辭書出版社《唐詩鑑賞詞典》的說法,這可能是孟浩然刻意為之。孟浩然的特點就是“遇思入詠”,不習慣於攻苦著力。遇到真正有感想了,就淡淡的寫出來。所以這麼平淡(想想“故人具雞黍”那首便知了)。

繼續按照上海辭書出版社《唐詩鑑賞詞典》的說法,最前面的“愁”和“急”,有經營錘鍊的感覺。我是這麼理解的:孟浩然的詩確實都比較舒緩、很少著急的;本詩後面也是清遠的;所以這個“急”字確實有點和別的不大一樣,至少不像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而這個“愁”字,孟浩然別的說愁的地方,是“日暮客愁新”,是“林臥愁春盡”,是淡淡的,而“聽猿愁”聽起來就不是淡淡的。不知道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