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暘光 (五十八)
(別急別急,下一章誤會就會解開,表罵我!)
五十八
我做了一個夢。
下自習的夜晚,校門口的那條街道,染紅的楓葉飄了滿地,溼潤的空氣裡,傳來少男少女的歡笑聲。
其中夾雜著至為清晰的一句,“顧暘,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
少年的顧暘穿著乾淨的藍白校服,跟在我後面,此刻頓住腳步,黃褐色的瞳孔微微怔忡。
“我說,我喜歡你。”我轉身,向他一步步走過去,將手中拾滿的楓葉塞入他的掌心,鼓足所有的勇氣堅定地問,“那你,喜歡我嗎?”
“嗯!”他漂亮的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笑意瀰漫了整張淨白的臉,“蔚蔚,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我也笑了起來,儘管這個答案,我已經幻想過了無數遍。
親耳聽到,還是渾身酥軟,心臟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微涼的手指勾住我的,將我倏然拉近,他鼻息中的薄荷香氣鑽進我的腦海中,輕易麻痺了我所有的理智。
唯一想做的,就是踮起腳仰起頭,輕輕迎向他的親吻。
那預想中的溫柔觸碰,如玫瑰花瓣棲息在心頭,可惜最後還是沒能落下來。
“轟隆隆——”高鐵行進的巨大噪音吵醒了我,我睜開眼,嘴角的笑容尚未收斂。
可印入眼簾的,沒有夢中的場景,只是黃白為底色的快捷酒店裝修。
我坐在床頭,腦袋昏昏沉沉,好久都沒明白過來,夢境與現實的界限。
刺目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滲透進來,我抬起手遮擋,視線開始變得清明,記憶也漸漸回到了腦子裡。
我在酒吧喝多了,還吐了一塌糊塗,最後就失去了意識。
“顧暘——”
下意識地,這句呼喚從夢裡帶到了現實,我既想聽到迴應,又害怕他真的在這個房間裡。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條不羈的夜店風裙子早就不見了,反是套著男士的毛衣,心裡咯噔一聲。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誰給我換的衣服?
我拿起床頭邊疊好的大衣披上,急急忙忙地扶著牆往外走,沒料到,門口的灰色沙發上,就躺著安靜熟睡的顧暘。
屋內的熱空調開的足,他只穿著單薄的打底長袖衫,蓋著自己的羽絨服,側著身蜷縮在小小的沙發空間裡。
剛才滿腹的猜疑與憤懣,剎那就無影無蹤。
他乖得好像一隻高傲的暹羅貓,偶爾兩道分明的眉毛還會蹙在一起。
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會是和我一樣的夢嗎?
我早知道他的臉具有欺騙性,如果只是一直靜靜地看著他,時間久了,會覺得他做什麼都可以原諒,他要什麼都願意給。
從前也是這樣,高一寒假答應要去同學聚會的,因為有鍾帆在,可是顧暘發燒了,我就不能走。
明明頭天晚上,半夜去上廁所,聽到衛生間裡響著嘩啦啦的水聲,還聽到時不時的兩個噴嚏。
顧暘生病是故意的,我留下來照顧他也是故意的。
一直以來,我都明白,也都順應。
那些我經歷過的男生們,但凡他們要站在顧暘面前,讓我從中做出選擇,我都無法放棄顧暘。
一開始我以為那是因為他是哥哥,他年少喪母,我有愧疚和憐惜,後來我明白,那應當是一種歡喜,見到他就歡喜,不見到就會想念。
現在歷盡千帆,對新的感情毫無企盼,我反而淡定下來,能夠坦然地面對這份從未間斷的暗戀。
所以昨天晚上藉著酒勁,我把我壓抑的愛與恨,都發洩給他,我也不知道要從他那裡得到什麼結果,甚至我知道,也許根本就不會有結果。
前有周倩文,後有唐梨,我們之間,從不缺少溝壑與阻隔。
我緩緩蹲下來,拄著下巴好好地看他一回。
他的輪廓隨著年齡增長而更為英朗,臉頰上一點點幼態的飽滿已經消失了,下頜的線條如今削瘦而凌厲,唯獨那道斷眉分毫未變,還有長而深邃的眼窩依舊那麼迷人。
我想象那濃密的睫毛下,是多麼炙熱又荒涼的眼眸,好像秋天的荒原,發黃的蘆葦叢無力又堅韌地搖曳。
曾經想給他畫一幅畫做生日禮物,可是發現怎麼畫,筆墨也依然無法描繪他的美好哪怕萬分之一。
無論是蒼勁有力的喉結,還是青筋縱橫的手背。
如果能擁有這樣的男朋友,應該是很幸福的吧,可是唐梨一點都不知道珍惜。
我將自己的臉頰輕輕地枕在他的手腕上,堅實的觸感令人安心。
曾經這雙手,也撫過我的臉和唇,如今觸碰卻顯得那麼生分。
“顧暘……”我的目光順著他的長腿投向前方,視線沒有了聚焦,只想輕輕地呼喚一聲。
“哎。”熟悉的應答聲從身後響起,還伴著一分寵溺,“我在。”
“啊——”我嚇了一跳,彷彿小心思被拆穿,羞惱地趕緊離開,往後退時卻一屁股坐在地上,後腦勺往後磕去,卻磕到了一片柔軟之中。
“嘶——”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墊在我腦後的手背被茶几的玻璃擠出了一道紅痕。
“蔚蔚,多大了,還這麼冒失。”
他的雙臂穿過我的腋下,把我提溜起來,還不忘輕柔地責備一句。
我抓住他的手,緊張兮兮地問,“就一件事,昨晚誰給我換的衣服?”
“我……”他下意識地回答,在察覺到我眼中的晦暗時,又挑起嘴角改口道,“叫女服務員給你換的。”
“哦,那就好。”我鬆了一口氣,撫了撫自己慌亂的胸口。
“怎麼?我是你哥,幫你換衣服也不成?”他不滿地挑眉,抱著胳膊探問道。
“當然不行!”我坐到沙發另一頭,非常認真地解釋道,“男女授受不親!”
“呵呵——”他搖了搖頭,似乎想起了某一件陳年舊事,“那當年我在家裡洗完澡從洗浴間出來,某人盯著看時,也不覺得冒犯嘛。”
“我沒有!”我頂討厭別人同我翻舊賬,但他翻我就只有懊惱,“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哦?聽這意思是不太滿意?”
他站起來面向我,唇角勾起一個壞笑,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從領口將自己的長袖T恤一瞬間撕成兩半,“那好,現在給你看。”
“啊啊啊!”我尖叫著捂住眼睛,踉踉蹌蹌往門口跑,把拖鞋都跑掉了,“救命啊!非禮啊!”
“彭——”剛開了一條縫的門,還未透進光,又被粗暴地關上。
“蔚蔚!”他將我按在門板上,寬大的掌心捂住了我的嘴,上身線條流暢的肌肉逆著光的剪影,簡直晃花了我的眼,偏他還壓著嗓子在我耳側低聲說,“聽話,別叫。”
我想說話,從他指縫裡溢位來也只剩模糊的支吾聲,只好乖乖地點點頭。
他的眼神深深望住我,手離開我的嘴,順著我的胳膊向下勾住我的手指,伸向他的腹肌,那上面有一條不太明顯的傷疤,但於我,任何一眼都是觸目驚心的痛。
這幾年,他也在健身房健身,保持了很好的身材,不像高中時候那麼纖瘦,可那道因我而起的刀疤,一直牢牢地跟著他,也牢牢地絆住我。
那一刻,我忘記了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也不顧所謂的兄妹界限,顫抖著手輕輕撫過刀疤的線條,仍是突兀不平。
“醫生的針沒縫好,留了疤,都是我不好……”我呢喃著,抬頭看向他,眼中滲出淚來。
“蔚蔚,別這麼說,錯都是我。”他的懷抱上來擁緊我,寬闊的肩膀掩住我的臉,也堵住我的淚。
我不敢再回想那個陰暗巷子裡發生的一切,如同噩夢一般。
但當他咬著我的耳朵問,“蔚蔚,你要我嗎,只你說要,我就給。”
我聽到兩個人的心跳,交融著洶湧,也感受到他肌肉下有力跳動的血管,知道慾望這兩個字,不僅寫在他眼中,也寫在我心底的角落。
這或許是最後一次機會,倘若錯失,我和顧暘,真的再無可能。
他在等我的回答或者說應允,緊張得連喉嚨的吞嚥聲都愈發清晰,還有猛獸似的沉重喘息。
可我沒辦法,忘記陳旭為什麼報復我們,忘記他還有個女朋友唐梨。
唐梨可以為所欲為不講道德,我不行。
“顧暘……”我嚥了下口水,費勁地推開了他,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們,是兄妹。”
我親見著,他眼中的波濤逐漸散去,最後只餘晦暗的夜空。
自己心如刀絞,也倔強著不肯鬆口。
其實我多想當一次壞人,當一個渣女,但理智和羞恥心,拽著我不肯讓我墜入深淵。
顧暘身上柔和的光暈全部消失了,他裹上黑色的羽絨服,圍上那條圍巾,臉色復又變得冰冷,甚至眼神和嘴角,都充滿不屑。
臨走時,他用力搡了我一下,使我趔趄著靠向了牆面,不會阻擋他的去路。
“去他媽的兄妹!”他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呸!”
那語氣一度讓我恍惚以為,他真的無比憎恨我的態度,是我如此懦弱。
房門被很兇地帶上,我順著牆根滑坐在地,窗簾的陰影籠罩著我,而晶瑩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
顧暘,我們緣分淺,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