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本色
“老陳，我這邊的櫻花又開了。”語音的那一頭，老韓的聲音很低沉。
那和我記憶中的聲音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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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我是鐵哥們，從初中開始我們就一直是好朋友，高中又在同一個班，我們好的簡直就是漫畫裡的官配親兄弟。他學習一般，不過遊戲機打的特棒，是我們幾個裡面最好的。我打《鐵拳3》可以一次決掉別人四十多個幣不下場，可是他打《
拳皇97
》居然在機臺前打一整個下午。
那個時候他最怕的就是沒人過來決鬥，因為打電腦是很快就會通關的。實在沒人決鬥而他又快要通關的時候，我就會投上一兩個幣友情決鬥一下，幫他續一會時間。
他不缺錢，不過就是想打高分而已，一直不下場才能累積高分。機臺會記錄五個最高分在機器裡，老韓的分數總是呆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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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的爸爸在上海帶工程隊，媽媽在學校裡做職員，他的衣服那時是我們幾個裡面最好的。不過他的家一般，在一個磚木舊樓房的最高層，樓梯踩上去會有嘎吱嘎吱的響聲，以至於我們都不想去他家玩，生怕那個古舊的樓梯會被踩漏。
高二的時候，老韓家裡買了新房子，離開了老樓，搬到了有結實樓梯的樓房裡。我們去他家裡玩，他那時正在喂貓，那是一隻老貓，據他說已經養了九年。
他切下一截香腸扔到地上，“來來來~”他朝老貓揮著手。
老貓“咪”的叫了一聲，跳上灶臺，在只被切掉了香腸頭的香腸上咬了一口。。。
我們暗暗驚歎，貓果然是老的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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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下學期，老韓的父親從上海回來了。
老韓不再讓我們去他家玩，據說他父親因為在工地上受了涼，得了腎病，病的很重。
老韓的衣服沒有以前好了，他午飯不再去外面的小店吃，改成和我們一起帶飯盒。
有一天，我在打鬧時不小心打掉了他的金邊眼鏡，眼鏡摔在地上，幸好沒碎。老韓撿起眼鏡，半天沒動。我走過去拍了拍他。
“滾！”老韓大聲喊。
記得他說過，那是他爸爸買給他最貴的一件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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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最後一個假期裡，老韓的媽媽丟了工作。
我們都知道，老韓家裡已經很窘迫了，他爸爸的病一直不好，偶而可以下地走走。
老韓的媽媽開始到處倒賣東西，那個年代倒賣是被人看不起的，但還是不夠家用。
老韓的大姨在日本打黑工，據說很賺錢，老韓和我們說，他媽媽也要去打黑工了。
不久後，我去了外地上大學。老韓留在哈爾濱，上了師大，不得不說，老韓的媽媽很厲害，居然賺夠了老韓的學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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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所有的假期裡我一共只回過兩次家，通常都會留在當地打工。大一寒假回家時，我去過老韓的家，我走進他的屋子時，老貓躺在他的床上沒動，一大堆書和衣服堆在床角。我回頭看了下，他爸爸的屋子關著門。
“我媽去日本了，過兩年我也要過去。”老韓低聲對我說。
那個假期我們見面的時間不多，他總在打工，而我要練手繪。我回家的另一個寒假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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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我曾短暫的回家呆過去一段。有一天，老韓打電話找我，約我出去走一圈。
“我下個星期的飛機。”老韓的聲音啞啞的，“我媽幫我辦了去那邊的留學。”
我已經不記得我們談了些什麼，只記得最後我們停在了我家附近的天橋下面。“別去送我。”老韓對我說。
說完他就上了天橋，沒再回頭。
我心裡很難受，其實我很想去送他。
不久後，我也離開了，去了工作。那個城市裡最好的三個哥們從此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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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偶爾通電話，老韓很努力，從
預科
班開始就在留學生圈子裡成了小頭頭。半夜排隊當黃牛，在拉麵館打工，去做各種各樣的兼職……連他的學習也奇怪的好了起來。他讀的是景觀設計專業，那時很吃香。
據他說，他媽媽在札幌附近的山林裡做伐木工。他們母子見面也不多。
一晃三年，2006。
“我的畢業方案教授很喜歡。”他這樣對我說。“有個大設計公司定了要我。”
朋友要出頭了，我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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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某一天，他突然給我打了電話過來。
越洋電話不便宜，放著QQ不用，什麼鬼？
“老陳！你猜我們公司要我幹什麼？”老韓的聲音很激動。
“幹嘛？趕緊說！”我也很激動。
“我們公司要在上海開分會社，讓我去那邊負責業務！咱們兄弟聯手，一定天下無敵！”
那時我還在上海做設計師，帶著一組人，這訊息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都是黃金一樣的好訊息。
“兄弟聯手，天下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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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沒能回國做分社長。
金融危機中他的公司收縮了業務，老韓由重點培養物件變成了普通職員。不用開展中國業務了，自然來自中國的老韓也就沒了用處。
一次和上司的嚴重口角之後，老韓辭了職。
我也沒有留在上海，08年時，我回了故鄉做老師。關於上海的一切都在金融風暴裡煙消雲散。
故鄉的另一個兄弟老曲這時已經去了杭州，三兄弟仍然是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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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去了義大利旅行，他手裡的積蓄其實不算多。我曾勸阻過他，但他不聽。
從分會社社長到無業者的轉折實在太大，換我也可能受不了。他最後還是去了，並給我發回來一堆照片。
“我還去了《基督山伯爵》裡提過的迴廊呢。”老韓還沒忘我們高中時的偶像鄧蒂斯伯爵大人。
我無言以對，我知道，他的積蓄快花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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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義大利回來後，老韓又開始打工了。這次的工作是去打磨那個曾經很有名的一比一高達模型，是公司裡的朋友幫他找的，工錢很豐厚。
拿到工錢後，老韓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去買了塊懷錶。
那是《機動戰士高達0079》裡夏亞用的懷錶周邊，周邊產品都很貴，那表花了他六萬日元。
我知道他為什麼要買這表，夏亞是百折不撓的英雄，老韓一定希望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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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參加了遊戲大賽。南夢宮舉辦的《高達對高達》對戰大賽，獎金很高，而且老韓相信，自己的水平依然很強。
老韓的確曾一路過關斬將，連身在國內的我都覺得興奮，但最終止步在八強之外……
他後來又去做了很多工作，甚至去倒賣過高橋吾郎的銀飾，但沒有再像第一份工作時過的那麼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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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有過女朋友，不過對方是婚外戀，是一個火車司機的妻子。只要司機一出車，他倆就在老韓的公寓裡翻雲覆雨。女人不漂亮，不過對老韓很好，據說很溫柔。
女人是因為家裡的原因才嫁了那個司機，也是一段值得悲傷的往事。老韓送過那女人戒指，她也收了。
但最後那女人想要離婚和老韓真正在一起的時候，這段感情突然變成了傷心往事。
“離婚要給的賠付金高的嚇人，我倆實在沒辦法……”老韓哭著對我說。
日本的法制嚴格的很，這賠付金不給是不行的。
後來兩人再沒見過面，連發給我看的合影都在老韓要求下刪掉了，他們的感情在這個世界上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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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拿到日本國籍的那天，他又打電話給我。
“你以後真的不回來了嗎？”我問。“回來當個外教吧，這邊外教好賺錢的。”
“算了，不回去了。你知道為啥的。”老韓嘆了口氣。
他爸的病一直沒全愈，工作不幹，每天在麻將廳裡打麻將，還把老韓匯回來的錢都花在了女人身上。他媽和他爸甚至在電話裡越洋吵架，但也沒什麼用，該玩的還去玩。
老韓依舊沒什麼積蓄，不回來，也許確實是沒辦法。
他給我郵了幾本書回來，郵到了他家裡，讓我到他家取。我進門時他爸沒和我說話，只指了指門口放著的一個裝書的塑膠袋。我環顧了一下屋裡，客廳裡放著一張架子床，一個小桌子上擺著一臺電視和幾個用過的碗碟，其他兩間屋子裡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於是我拿了袋子走了出來，他爸沒和我道別，自顧自的在一邊抽菸。
我沒有看見那隻老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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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EX分手，練習皮具，寫書，和老婆戀愛，結婚，轉做高定，每天忙個不停。老韓因為他爸爸的事回國過一次，沒有住在自己家裡，在我家住了一週。
他和我都不出門的時候我們就打遊戲機，我們都希望可以找回高中時的感覺，那時我們打遊戲機大家可以熱鬧的打一天。可是現在遊戲機卻沒了感覺，老韓和我經常停下來，任螢幕裡面我們的英雄被壞人打死。老婆為此很奇怪，她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停下來。
老韓回去日本後，我把遊戲機收了起來，再也沒有玩過。
他始終沒有新女友，他媽媽很困擾，但是以老韓的年紀和積蓄，大概只有學生時代的女孩會因為一時浪漫而喜歡他吧？
老韓是有故事的，但故事不能當飯吃，女孩們都知道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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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櫻花開花時，老韓都會發櫻花的照片給我。看他的櫻花照成了我們三個人的慣例。今年的照片發過來時，我正在看年輕時喜歡看的老電影。
“小馬，你給我的信上不是這麼說的。。。”電腦螢幕上，宋子豪正說著那句經典臺詞。
百感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