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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偉 《甲骨文》,有關陳夢家

作者:由 身是客 發表于 繪畫時間:2020-08-26

何立偉 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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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何偉

何偉,這地道的、平凡的中國姓名,原來是一個十足的美國人Peter Hessler。

何偉(Peter Hessler)到中國四川涪陵的一所師範學院任英文教師。開始讀這本書的時候,我正寫顏真卿。他說,中國人對書法有種執迷,在筆劃中感受到美,為追求和體現這種美,一個字練習千萬遍。在他來看,不能理解,他說學生們對他寫在黑板上歪斜、拙笨的字跡都呆驚了。我看了一下何偉的學歷:普林斯頓大學主修英文和寫作,牛津大學英國文學碩士。這麼牛的人,寫的字像狗爬,我灰溜溜地將字帖、筆墨收起來,再也不寫了。

爾後,何偉到北京,為一些美國的報紙、雜誌當特約記者、撰稿人。他為“New Yorker”雜誌申請記者證,審批機構譯成“紐約人”。他說“紐約客”是約定俗成的譯法,寫成“紐約人”會混淆,沒有人知道是什麼雜誌。有關部門不理他,非要譯成“紐約人”。於是,何偉每遞名片,人家就對上面的“紐約人”愣一愣。

何偉 《甲骨文》,有關陳夢家

《甲骨文:一次占卜當代中國的旅程》,被《時代雜誌》評為最佳圖書獎,《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基督教箴言報》評為年度好書,入圍美國國家圖書獎非小說類最佳作品獎。

幾年前,我曾推薦美國人James McGregor寫的《十億消費者》(One Billion Customers)。所謂旁觀者清,外國人觀察、描寫中國人、中國的社會現象、政商環境,特別透徹。

2 陳夢家

《甲骨文》描寫了著名考古學家, ──陳夢家。中國人的事,居然要從外國人的口中得知,難為我還那麼喜歡青銅器。

陳夢家,和徐志摩一樣,同為新月派詩人,大學專業讀的是法律系,最後以古文字、考古上的造詣成為大家。詩人多情善感,律師理智嚴謹,這兩種特徵怎麼在他身上融和呢?

陳夢家在南京中央大學法律系畢業後,獲律帥執照,卻進燕京大學,研究甲骨文和古文字學。抗戰時期,在西南聯大任教。1944年赴美國芝加哥大學講授古文字學。其間,遊歷美國和歐洲,對散落在歐美各地私人珍藏的青銅器,登門拜訪,拍照、記錄。整理成《海外中國銅器圖錄考釋第一集》。這部書成為考古學家重要的工具書,如此重要,以至於到1962年不得不再版,再版時只好把書名改為《美帝國主義劫掠的我國殷周銅器集錄》。

何偉 《甲骨文》,有關陳夢家

1947年秋,陳夢家攜妻回國,在清華大學任教。1952年,變成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甲骨文》寫道:陳夢家在角落有兩張書檯,上面鋪滿各種資料,他由早到晚在上做研究。研究好,撤去一批,鋪上第二批,再研究。

1950年,□□拆掉了北京城牆開始拆漢字,下令簡化漢字,甚至將漢字拉丁化。1957年引蛇出洞中,陳夢家在報上發表文章,反對漢字簡化。1957年底,陳夢家被打成右派,送到河南勞動改造。媒體上責問“各個時期的反動派為什麼都那樣仇視簡體字呢?是不是因為他們真正要復古呢?”(我也是反動派,因為我覺得繁體字很好看。)

1966年8月24日,陳夢家第一次自殺,安眠藥量不足,未果;9月3日自縊身亡。死前,他跟朋友說:“我不能再讓別人當猴子耍。”
在考古研究所和陳夢家相熟的徐平芳說:有些情況是寫不出來,陳夢家最後自殺前受到很大侮辱。每天中午吃飯時,陳夢家就跪在飯堂門口,那是個大夏天,熟人進進出出不說,有人還將吃剩的飯菜,往他頭上澆,還有人吐痰。誰受得了這樣侮辱?

陳夢家死後,他的研究筆記被同事一搶而光,他們後來著書立說,將陳夢家的研究成果佔為己有,臉都不帶紅的。“這個國家的學者都是這樣。這是一群非常陰暗的人——他們中許多人都做過不應該做的事。……中國人不願意檢討自己。承認他們錯了的人極少。”當年李學勤跳出來,撰文批判陳夢家。何偉採訪了這位而今功成名就的考古學專家,李學勤解釋:當年太年輕了,我才24歲。最近,廣場舞大媽之友馬伯庸寫了一篇“替廣場舞說句公道話”,評論中不少廣場舞大媽之後代紛紛表示:雖然嗓音擾民了,但大媽們年紀大了。看看,年紀是中國人幹各種無恥、缺德事的最好藉口。

3 趙蘿蕤(ruí)

趙蘿蕤幼年居蘇州,燕京大學校花,外號林黛玉。錢穆《師友雜憶》:“有同事陳夢家,先以新文學名。餘在北平燕大兼課,夢家亦來選課,遂好上古先秦史,又治龜甲文。其夫人乃燕大有名校花,追逐有人,而獨賞夢家長衫落拓有中國文學家氣味,遂賦歸與。”

何偉 《甲骨文》,有關陳夢家

(圖:陳夢家和趙蘿蕤。)

《讀書》編輯揚之水和晚年的趙蘿蕤聊天,得知趙蘿蕤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陳夢家的詩,接受追求只因為陳夢家長得漂亮。居然是個顏控,和我一樣。

趙蘿蕤和錢鍾書為清華同學,陳夢家、趙蘿蕤出席了錢鍾書的婚禮,可見早年兩家有交往,趙蘿蕤說後來同錢鍾書“形同路人”。有說《圍城》中唐曉芙的原型即是趙蘿蕤,錢鍾書當年追求過她。這裡面有什麼故事?無從考究。

文革中,遭受迫害的趙蘿蕤精神失常,又慢慢治癒。陳夢家身亡後,她回父母的四合院,和弟弟趙景心夫婦同住,獨居朝西小屋,繼續翻譯惠特曼的《草葉集》。有說她弟弟待她並不怎麼樣,──她弟弟,就是《甲骨文》裡,何偉描寫的那位住四合院裡打網球的趙老先生。後來,他們的四合院被強拆了,政府賠償300萬。

陳夢家的弟弟陳夢熊,對趙景心很有意見:“我哥哥一直說他想把那些收藏都獻給國家。但是到最後,趙老先生卻把它們賣給了上海博物館。我跟他原本是朋友,從那以後,我們就不是了。夢家想的是把那些傢俱捐出去,而不是賣。從那以後我再也不跟趙老先生說話了。”
據說,上海博物館付了一千萬人民幣給趙家,買下陳夢家的收藏。

上海博物館館長馬承源,在文革中將文物包上毛語錄,免遭紅衛兵破壞。

4 王世襄

王世襄“懷念夢家”節選:

夢家比我大三歲。1934年我考入燕京大學,他已是攻讀容庚教授古文字學的研究生。他非常用功,而我則是一個玩得天昏地黑、業荒於嬉的頑皮學生。只是由於他和趙大姐結婚後,住在校旁我家的園子中,晨夕相見,漸漸熟識。

前不久,蘿蕤大姐還說起,有一個深夜,聽到園外有人叫門,聲音嘈雜,把他們嚇壞了,以為有強人到來。接著聽到一連串的疾行聲、噓氣聲,隨即寂然。過了半晌,覺得沒有出事,才敢入睡。原來是我和一幫人牽了四條狗半夜去玉泉山捉獾,拂曉歸來,園丁睡著了,無人應門,只好越牆而入。

夢家此時已有鴻篇鉅著問世,稿酬收入比我多,可以買我買不起的傢俱。例如那對明紫檀直欞架格,在魯班館南口路東的傢俱店裡擺了一兩年,我去看過多次,力不能致,終為夢家所得。

何偉 《甲骨文》,有關陳夢家

(圖:陳夢家的明紫檀直欞架格。)

但我不像他那樣把大量精力傾注到學術研究中,經常騎輛破車,叩故家門,逛鬼市攤,不惜費工夫,所以能買到夢家未能見到的東西。我以廉值買到一對鐵力官帽椅,夢家說:“你簡直是白揀,應該送給我!”端起一把來要拿走。我說:“白揀也不能送給你。”又搶了回來。

何偉 《甲骨文》,有關陳夢家

(圖:王世襄的鐵力官帽椅。)

夢家買到一具明黃花梨五足圓香幾,我愛極了。我說:“你多少錢買的,加十倍讓給我。”抱起來想奪門而出。夢家說:“加一百倍也不行!”被他迎門攔住。

何偉 《甲骨文》,有關陳夢家

(圖:明黃花梨五足圓香幾。)

有時我故意說他的傢俱買壞了,上當受騙,惹逗他著急。一件黃花梨透空後背架格是他得意之物,我偏說是“捌飭貨”,後背經人補配。

何偉 《甲骨文》,有關陳夢家

(圖:黃花梨透空後背架格,王世襄故意說是“捌飭貨”。)

一件黃花梨馬紋透雕靠背椅他更是認為天下雕工第一。我指出是用大杌凳及鏡架拼湊而成的,還硬說在未裝上靠背之前就曾見過這具杌凳,言之鑿鑿,真使他著了急。事後我又向他坦白交代我在說瞎話,“不過存心逗逗你而已”。

何偉 《甲骨文》,有關陳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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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黃花梨馬紋透雕靠背椅,王世襄故意說是用大杌凳及鏡架拼湊而成。)

夢家比我愛惜傢俱。在我家,傢俱亂堆亂放,來人可以隨便搬動隨便坐。夢家則十分嚴肅認真,交椅前攔上紅頭繩,不許碰,更不許坐。我曾笑他“比博物館還要博物館”。

5 惠特曼

陳夢家夫人趙蘿蕤譯的惠特曼詩,有一首“自己的歌”。

Song of myself

I, now thirty-seven years old in perfect health begin,

Hoping to cease not till death …

我今年三十七歲,身體完全健康,

希望繼續不停唱下去直到死亡。

以作本文結語。(2014。7)

(圖片來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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